闷雷滚滚,由远及近。
弗拉停下脚,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有点犹豫要不要先回宿舍拿把雨伞,又担心现在回去会遇到室友。
他的室友不是魔药系的,那位低年级的学弟似乎听到了他的传闻,在入学没多久就从一开始的热情变成了冷淡。
为了不惹起争端,除了睡觉,弗拉一般尽量不回宿舍。
但当他循声望去时,他发现那并不是他自以为的雷声,而是一群高大的威卡社社员从东面朝他所在的教学楼而来。
弗拉瞳孔一缩。
他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
他拉紧肩带,掉头朝后门走去。
但走到一半,他就从过道的窗口看见,一楼后门处也有几名狼族兽人守在那里,与此同时,另一边却响起了整齐沉闷地上楼声。
弗拉心跳如擂,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什么,冲回实验室翻开之前记下的课堂笔记,拿起试剂开始配比。
那是刚才那群同学还在,一定会对他的动作惊愕无比,毕竟他们一个小组调试出合适的比例,都要花上几天的时间,还要担心配错引发事故,更别说完美复刻了。
但弗拉此刻脑子里想不到背得,他手眼并用,一面看笔记一面配比,即将调制出合适的比例时,脚步声已接近门口。
弗拉慌忙变回兽形,叼着桌上只配到一半的药剂和魔卡翻出窗台。
他属于那一类如今比较罕见的短吻鳄一种,祖辈为了在当时波谲云诡的比约卡大陆生存下来,将兽形发育成连眼皮都硬化的骨质铠甲。
从三楼的实验室翻下去,腹部砸到草地时只是稍微有些闷痛,但比起被逮住好多了。
甫一落地,守在后门边的狼族兽人就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招呼同伴们追过来。
弗拉落地就变回人形,药剂和魔卡往西跑,魔药系教学楼是地图上最接近围墙的楼栋,但他可没想去翻围墙,那样难度太高了。
他的目标是——颊边一痛。
弗拉摸了下脸,摸到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
他抬头,科莱恩单脚跨坐在二楼窗台,远远地朝他笑了下,“学长,不要让大家为难。”
除非他打算不再回学院。
弗拉没有理他,继续朝前跑,直到跑到围墙旁的观景池,把溶液泼进池中,然后一个猛子扎了进去,追过来的狼族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进去。
学院内观景池的深度不足两米,威卡社最矮的社员也超过一九零,对他们而言,这点深度不算什么。
科莱恩跳下窗台,走到观景池旁时,如是想道。但当他看到他的社员们顶着一头水草毫无收获地池中站起时,还是感到了疑惑,“人呢?”
“副社长,那家伙在这里打了个地道。”
离得最近的狼族摘下水草,满脸无语地解释道。
他带着科莱恩来到刚才弗拉泼洒药剂的方位,抛开表面的水草,露出水面下一
个蜿蜒曲折,一眼望不见头的穴道,“您看。”
科莱恩:“……”
该说不说,这是文明化几个世纪后的兽族还能想到的办法吗?
“副社长,还要继续跟吗?”
“跟。”科莱恩思忖,“不过,先去找名鳄族兽人。”
找一名鳄族兽人钻水道。
“呼——”
弗拉不知疲倦地爬了很久,终于钻出水道,支着鳄吻冒出水面换了口气。
雨已经落下来了。
弗拉仰头张望,发现自己正趴在一条小河边,河边荒草丛生,只有雨丝穿过树林的沙沙声,不远处散落分布着田地和几户人家,看起来像是拉尼镇的乡下。
如果是一瓶完整的100ml的[水道速成药水],他这会儿应该在距离观景池数千米外的拉尼镇上哪个池子里,然而时间不够,他只配到一半。
弗拉对这个现状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还是有点担心那帮人会追上来,毕竟魔药系的鳄族兽人并不少见。
弗拉看了看周围,甩干身上的泥点,把爪子缝里的泥浆在草叶上蹭掉,爬进荒草堆,嗅着田鼠啃噬过的痕迹准备找一户人家的仓库躲一躲,然后找个机会向学生会求助。
不找导员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弗拉他们班的导员是一名树懒族兽人,宥于生活习性,他分配给工作的时间每天只有4小时。尽管有心管理班上乱象,但总是见效不大。
以前也有学生写投诉信质问为什么要给魔药系中阶生安排一位树懒族兽人导员,却被理事会以不符合事实的理由驳回。
加上这名树懒族导员本身是高阶巫师,对学生并不坏,只是惫懒了点,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提出异议。
可这样一位导员,对弗拉而言可不算什么好事。
他拨开面前的野花,一户农家出现在眼前。
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正挽着一名背影纤细的少女往屋里走,时不时低头说着什么,没注意躲在野花后的弗拉。
弗拉安静地匍匐了会儿,等她们转身,就偷偷爬进门槛,正要去仓库,刚才挽着女生的那名农妇突然起身,“…今天真冷,你坐着,我去给你泡杯热茶。”
“好。”
弗拉像慌了神的苍蝇般闷头转圈,赶在两人发现自己前,嗖地钻进离他最近的茶几底下。
那张瘸了条腿的木茶几上盖着厚厚的花布,是个很好的藏身之所。
但弗拉没控制好速度,扁扁的鳄吻眼看就要撞上女生的小腿,他不敢看下去,抬起前爪盖住眼睛
——即将撞上的刹那,女生却像感知到什么,突然起身,“怎么了?”
弗拉猛地松了口气。
“没有茶叶了!”女人有些懊恼地晃了晃只剩点茶末的锡罐,不好意思地笑道,“羊奶可以吗?”
“没关系,不用那么麻烦。”
“巫师小姐帮了我这么多,哪有一口水都不给喝的?等着!”
……
女人脚步匆匆,似乎去后院挤羊奶了,弗拉还没缓过劲儿,就见女生再次坐下。
弗拉:……
他有点后悔刚才在河边为什么没直接给学生会发消息,现在想发都不方便了。
弗拉重新趴下,盯着女生的鞋面发呆:等等,他为什么不逃呢,现在客厅里只剩一个人了,他完全可以躲到别的房间呀。
这样想着,弗拉又开始蠢蠢欲动,他正要爬出去,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么快?!
“秋天就该喝点热的,这杯给您。”
“我帮您端。”
“我自己来,别烫到你,快坐下。”
说着,女人也坐到对面。
弗拉连忙把粗粝的尾巴抱到怀里,免得被对方不小心踩到。
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但女人似乎还是发现了什么,“咦?”
弗拉紧张得不行。
他竭力把身体蜷缩起来,往反方向靠。
然而他到底是一只青年短吻鳄,即便再怎么缩,也缩不到幼年短吻鳄的大小,眼看着女人的手离他越来越近,弗拉的瞳孔也跟着一点点放大
——“找到了!”
女人从地上捡起一张魔卡,看了眼,“这是…?”
想到什么,她递给女生,“是你的吧?”
“欸,怎么掉那里了?”
“我就说是你的吧,”女人有些得意,“刚才看你在外头用过,很贵吧,好好收着,免得再掉了啊。”
“嗯,谢谢姐姐。”
“客气啥!快尝尝这羊奶,冷了就不好喝了。”
“好。”
弗拉下意识伸出前爪,那是、那是他的魔卡……
这回是真的恹恹地趴回去了。
伊荷捧起热羊奶,因为没加太多糖,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膻味,到嘴里倒没有很怪,还有股浓浓的奶香。
一碗下肚,胃里立刻就暖和起来了,连同这段时间因为不断跳跃失败而疲惫不堪的神经都得到了片刻的抚慰。
她看着只剩一点羊奶沫的碗底倒映出的自己。
波莉语气试探:“怎么样,好喝吗?”
伊荷怔了怔,点头,“好喝。”
伊荷和波莉是在她第二次时空跳跃失败时遇见的。
进入新的循环后,她回到了竞选场结束不久的回校日那天。
第一和第二次循环里,伊荷还没来得及和学院建立起联系,但这次的节点卡在了十月这天,距离入学已有一个月,她以为不会像前几次那样麻烦。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只是她以为而已。
当伊荷还因为朋友们还记得大部分和自己有关的记忆而感到宽慰时,忽然想起莱欧斯已经很久没联系自己了。
发送消息,魔卡账号显示对方未添加。
向朋友打听联系方式,却被告知:“攻击系初阶级二的莱欧斯学长么?没什么印象,他姓什么?”
“召唤场时带过我们这队的队长。”
“呃,我们这组的队长好像是个温柔和气的学姐叭。”
“忘了是哪个了,反正肯定不是学长。”
“啊?”
“你看,我还有她的账号!”
……
加上询问李维和塔米学姐,发现朋友才是正确那方时,伊荷感觉自己的记忆出现错乱了。
她找到这个循环的莱欧斯,和预想的一样,他已经不记得她了,还准备休学前往领地继承他的爵位和属民。
好叭,总是这样。
伊荷重新开启了跳跃法阵。
前后进行了两次。
然而在没有交集的未来,过去也无法建立起联系。
那两个时空的莱欧斯不仅同样不记得自己,还因为她的靠近,而怀疑对方是那种不怀好意的追求者。
费鲁格耶族虽然是名声不佳的吸血鬼,但财富却多得令人眼馋。
何况他现在还是受过册封的伯爵。
“…你已经打扰到我的正常生活了。”
最后一次找他时,红发吸血鬼拒绝了她见面的请求。
他隔着铁栅栏,语气疏远,“为什么要在别人的世界寻找自己?你可以去过你真正的生活。”
伊荷打了好几遍腹稿,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好。”
好。
可是画跳跃法阵的公式,一遍遍回想起这些话时,她又想:好什么?
好在哪?
谁给他的资格去定义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她想决定再回去问一次。
这次降
落到了一座山坡上。
附近既没有费鲁格耶的古堡,也见不到学院的影子,只有不远处一个绿裙子女人正赶着一群黑山羊在山坡上狂奔,趁着背后烟雾朦胧的苍翠树林。
伊荷目光怔忪地看着。
这是哪?
她明明标注的是……
绿裙子女人一手提着一条牧羊犬的尸体,一手提着鞭子,后方还有几头矫健的野狼在穷追不舍,处境十分凶险。
伊荷看着看着,不小心跟绿裙子对视了一眼。
对面像是感应到什么,立刻朝她冲来,“好心的小姐,请您帮帮忙,现在去镇上酒馆赶紧找一位叫亚克的铁匠,他正在那里干活,你就说他的妻子波莉正……”
伊荷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耳边好像罩了一层透明的薄膜,外面的声音无法穿进来。
她专注地盯着对方激动地脸庞和一张一合的嘴巴过了会儿,才慢慢分辨出她的意思。
这个叫波莉的女人希望她去镇上找她的丈夫亚克回来帮忙赶走吃羊的狼群。
…要赶狼啊。
伊荷总算反应过来了。
第72章 四周目(三)
波莉还以为对方没听懂自己的话,急得正要再说一遍,就见刚才还呆呆地女孩突然绕过她,直接朝野狼走去,她吓得头皮差点炸开。
野狼往往不会攻击牧民,所以自己才敢请求这位过路的女孩帮她跑一趟,可这么直接对上野狼群,那就不一样了。
“您干什…?!”
波莉正要上去阻止,就看到女生蹲在那群朝她们冲来的野狼前方,手指灵活地在空中画了什么,一根手腕粗细的淡绿色、形似水柱的透明绳索就从她掌心蔓延出来,宛如流星般迅速圈住狼群四肢,迅速将几只野狼捆成一串大蒜。
她走到狼群的头狼面前,轻声说了什么,隔得有点远,波莉听不太清。
那头头狼先是恶狠狠瞪着对方,接着用尾巴扫了扫草地,肉眼可见的隐怒,紧接着又竖起耳尖,仿佛听到了什么令狼激动的内容,四爪在地上刨了刨,这个时候,绳索却突然松开了。
波莉差点要尖叫,就见那只头狼站起来,没有攻击女生,而是朝羊群的方向看了眼,又看向她们,最后带着剩下的狼群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跑走了。
波莉被眼前这幕震住了。
图兰塔皇家魔法学院就建在岛上,波莉也是从小听着各种魔法传说长大,也碰见过来镇上消遣、祷告的大巫师和学生。
只是农场里的活计也用不着太高深的魔法,顶多请巫师帮忙救下刚出生没活气的羊崽牛崽,给结不出麦籽的田地祈福,还没见过一个人能制服一群野狼这种宛如传说里的场景。
波莉半晌才回神,“您、您跟它们说了什么?”
怎么说两句,那群狼就跑了。
话一出口,她才想起对方似乎是一位巫师,连忙换了口吻,“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伊荷没有在意她的语气,“我告诉它们,从这往东翻过两座山后那片树林里有足够他们吃饱的猎物,继续偷吃羊群的话,它们今天吃到的羊肉将是狼生的最后一口。”
她回头看了眼波莉,顿了下,“对狼说这种话,有点好笑吧?”
波莉连忙摇头,“没。”
她怎么会质疑刚救了自己和羊群的好心巫师呢。
不过想起她刚才的话,还是有些好奇,“您怎么知道那里有野狼的猎物?”
她在拉尼镇生活了那么久都不了解。
伊荷:“……”
她老老实实摇头,“我不知道。”她瞎编的。
波莉:“……”
好家伙,原来是骗人、哦不,骗狼的。
要不然怎么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波莉正想说什么,就看到羊群朝远跑了,来不及跟她道谢:“您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不过要稍微等会儿。”
她一面挥舞着鞭子追过去,一面把羊群收拢回来,又折返去收敛牧羊犬的尸体。
这期间,伊荷就站在边上看着。
她其实没注意波莉说了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波莉把羊收拢回来后,清点了下受伤的羊。
好在大多数山羊只是受了惊吓,只有一两只受了点皮肉伤,她给它们简单的包扎了下,就回到牧羊犬尸体的地方。
波莉叹了口气,抱起尽忠职守到最后一刻的小狗,它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她毫无芥蒂地吻了吻小狗的鼻头,使劲抱了抱它,然后拔下头上的发卡,准备就地挖坑把它埋了。
这片山坡是波莉丈夫家祖上传下来的,他们每天都在这放牧,埋一只牧羊犬并不会有人提出意见。
可惜发卡太小了,波莉刨了个几英寸深的小坑就累得虎口发酸,这时雨又下起来了。虽然现在还不大,但谁知道呢。
波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着开口,“那个,巫师小姐,能帮我做个土坑吗?”
伊荷愣了下,又看了眼她手边的土坑,“抱歉,我也不会。”
她没学过怎么改变土壤密度和深度的魔法公式。
波莉:……
波莉笑道:“您不用道歉。”
她只是试探着问问,见巫师小姐婉拒,就继续埋头挖坑,想趁着雨大以前把小狗埋了。
伊荷默默看了会儿,也蹲下身,帮她挖坑。
波莉刚开始还推拒了会儿,发现对方只是闷头挖坑,并不回应自己,就不再出声了。
她们挖了大概一个半小时才挖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土坑。
波莉把小狗的遗体放进土坑,叹了口气,想了想,把发卡也一起放进去。
身旁的女生冷不丁开口,“您伤心吗?”
波莉觉得对方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了她:“当然,但它是一条英勇的狗狗,为了自己的使命去世的。”
“您想要它活过来吗?”
“什么?”
伊荷垂着眼睫,摸了摸小狗打结的毛发:“我能让它活过来,但是…”
她说:“活过来的它或许不会再认识你,也不会选择当一名牧羊犬。”
波莉居然真的考虑起这个可能性,然后皱着脸摇摇头。
“为什么?你不希望它活着吗?”
“它是我接生的,它从小就跟在它母亲后面,梦想成为像她母亲那样的牧羊犬。
如果不能成为一只合格的牧羊犬,那就不是真正的它了。如果失去我们拥有的美好回忆,它对我而言,也只是一条陌生的狗。”
波莉飞快地抹了下眼睛,又抬头笑道,“所以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
伊荷看了波莉一眼,又看向小狗的遗体。
真正的…?
一捧捧泥巴洒落土坑。
颜色斑驳的狗毛和褐黄的泥土堆叠在一起,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一如铺在眼前这座木茶几上的杂色花布。
“巫师小姐,”波莉打开糖盒递过来,“要不要加点方糖?”
伊荷回神,弯了弯眼,“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喝了。”
好喝到她都差点快忘了自己多久没坐下来像这样喝一杯热饮了。
波莉笑了笑,放下糖盒,看她碗里空了,又给她倒满,“喜欢的话多喝点,您帮了这么大的忙也没什么好招待的。雨也大了,您先烤烤火,等我丈夫回来了,晚上一起吃顿晚饭吧。”
波莉刚去棚里挤羊奶时,遇到了准备去镇上采买的邻居,托他帮忙带一下话。
伊荷一边说着好,一边望向窗外。
农家的窗户都开得不大,只有高高的一个小圆片玻璃,依稀看得出外面风雨飘摇中的天空。
…已经下雨了吗。
她想。
她只是觉得身上有点潮,竟然没察觉到下雨了。
想到什么,伊荷掏出怀表看了眼,抬头,“请问,今年是…哪一年?”
波莉愣了下,正要回答,大门突然被敲响了,“亚克那么早就回来了吗?”
波莉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对伊荷笑了笑,
起身去开门。
在见到门外那群站在雨中,披着黑色雨衣神情肃穆的狼族兽人以及站在狼族兽群最前方,那位笑容诡异的俊秀青年时,波莉的欣喜凝在脸上。
“你们是…?”
一个毫无逻辑的念头从她脑海深处冒出来:那群被巫师小姐欺骗的野狼发现受骗,向巫师求助后集体变成兽人回来复仇了!
*
“确定是这里?”
看着眼前荒芜的村落,科莱恩罕见地露出一分迟疑。
不仅是他,威卡社的几个部长和社员也露出一致的怀疑。
“没找错地方吧?”
“离学院也太远了。”
“岛上还有这么偏的地方吗?”
……
拉尼镇虽然算不上多繁华的地方,但也很少见到这么偏僻的村落。
“就是这儿。最近一周班上都在学这个,那股水道药水的气味闭着眼我都闻得出。”
一名鳄族兽人从水道爬出,甩了甩鳄吻上的水珠,看向科莱恩他们,气喘吁吁地道。
他叫托马,是弗拉的同班同学,体型相对短吻鳄要庞大不少,隶属巨鳄科,也是威卡社今年新社员之一。
听说社里需要找一名鳄族兽人帮忙,托马就自告奋勇来了。他读初阶时没加过社团,一直在教室自习,升入中阶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报个社团,什么部活都不想落下。
等他来了才发现要钻一个又窄又长的水道,并且目标还是他们班那位时常被人欺负的弗拉甘斯布,托马稍微有点疑惑:大家找弗拉干嘛?
不过他没有深想。
反正平日里托马也不参与他们的恶作剧,就算是副社长想拉拢弗拉也跟他关系不大。
科莱恩听完,拢了拢雨衣,“闻得出来他往哪里跑了吗?”
托马变回人形,换上自己的校服和雨衣,闻言动了动鼻翼,尽管雨水冲淡了不少药水的气味,但那是对其他兽族来说的。
对大部分鳄族而言,就算没有药水都能通过各种气味辨别同类的存在,更别说弗拉身上要还有药水味。
托马点头,“可以。”
他率先走在前面。
科莱恩和社员们拂开及膝高的荒草和野花,跟着托马穿过田埂和草地,来到最近的一座农户前。
“就在这里。”托马趴在门缝闻了好一会儿,抬头,“这个房间。”
科莱恩越过托马,“我来吧。”
拉尼镇原住民大多是人族,而大部分兽族即使人形时也保留着兽族特征,难免会吓到普通人,由他出面会稍微好些。
见波莉站在门后,科莱恩拿出自己的学生证和魔卡,笑容和气地道:“您好,夫人。我们是附近魔法学院的学生,来这儿野营时不小心遇到了大雨,可以到您屋里烤会儿火吗?等雨停了就走。”
说着,科莱恩咳嗽两声,摸出一枚金币递给波莉,被雨天冻得泛白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看上去还真有几分被冻到的模样。
波莉小心地看了看青年掌心的金币,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兽人们,这会儿才注意到里面还跟着一个脸上长了几块鳞片的鳄族,并不是刚才在山坡上那群野狼。
也是,野兽和兽人完全是不同的生物,它们怎么会突然变成兽人呢。
波莉安慰自己想多了,饶是如此,她还是不敢放这群看起来就比野狼群还凶悍数百倍的陌生兽人进门。
第73章 四周目(四)
野营什么,一听就是假的。
哪有野营连个餐篮都没带,而且屋里就她们两个女人,她又不是疯了。
“我这儿太小了,您去其他人家问问吧。”波莉敷衍地笑了下就要关门,却夹到了一只手。
波莉啊了声,手的主人趁着她分神的空当自然地挤了进去。
波莉语气立刻警惕起来,“您这是做什么?!快松开!”
科莱恩揉了揉自己被夹红的手掌,笑道,“夫人见谅,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会儿雨就走。”
波莉不听他辩解,“赶紧给我出去!”
她板起脸,抽出门闩,不由分说准备赶人,科莱恩有些无奈,正要说什么,斜角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波莉夫人,需要帮忙吗…?”
伊荷听到了低低地争吵声,担心波莉遇到了什么麻烦才过来看看。
见到玄关口争执的俩人时,却同时愣住了。
有一刹那,伊荷怀疑自己进入的这个时空也存在科莱恩这个人,也许他活得比较久而已,可在他身后那群宛如一座座巍峨小山的狼族兽人出现后,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是威卡社那群人。
并不是伊荷记忆多好,而是这群社员在开学和招新时给她留下过深刻印象。只要见过其中几人的面孔,就很难忘记。
就算她真的来到了一个陌生时空,那个时空也不该同时出现那么多眼熟的面孔,还保持着循环前的年纪。
伊荷隐隐察觉到什么。
这个猜想令她无法克制地感到失落,但当着众人的面却不能表现出来。
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给她留下了阴影,每当有威卡社的人出现的场合,都让伊荷感到危险,总觉得他们随时会做恶。
只是没想到科莱恩这样喜欢插科打诨,看起来很正直的医生也会跟他们待在一起,看同伴恭敬的态度,好像还是很重要的社员。
以前总是见到他跟在莫里斯教授身旁,伊荷还以为科莱恩是海星社的。
联想到弗拉的伤势和科莱恩的身份,伊荷有点被刷新认知。
波莉率先反应过来,“巫师小姐,你怎么出来了?这里没事,你先进去。”
说着,就要把她推进屋,伊荷握住她的胳膊,笑了下,“波莉夫人,是认识的医生。”
波莉:?
她皱起眉,还没说什么,就见伊荷走了过去,将自己遮到身后,对着刚才那位无礼的年轻人笑了笑,温声道:“科莱恩医生,好久不见。你们这是…”
见到女生出现,科莱恩也感到了匪夷所思。
这地方虽然也隶属拉尼镇,但比起镇子离海峡更近,他们一行循着弗拉的气味,几经周折才找到这里,此前都没来过。
她是从哪找来的?
今天的事也没有太惊动学院,难不成是跟着他们过来的?
科莱恩扫了眼女生的打扮,发现她没有穿校服,头发很干燥,裙摆和鞋面也没有脏污,即使他们用了兽形过来,也难免弄脏衣裤,她却像是凭空出现的。
他放下手,压住疑虑,故作惊喜道:“原来你也在这里,柯兰尼!那就方便了。”
科莱恩指了下门外在雨里淋得耸眉搭眼的同伴们,把刚才的借口说了一遍。
不过面对伊荷时候,他没提野营,只说临时路过想要躲一下雨。
“这位夫人似乎把我们当成坏人了,”科莱恩说,“你们认识的话,可以请你帮我们解释一下吗?”
波莉的视线在俩人之间扫了扫,眉头不自觉皱紧。
要是巫师小姐真的转过来求她,她很难抹开脸面,可这么多人,她又实在不放心,甚至有点怀疑这群人和巫师小姐都在合伙做戏。
可是他们家并不富裕,村里比他们有钱的比比皆是,这么多力气抢他们家干嘛?
伊荷没有注意波莉在想什么,她扫了眼科莱恩身后的狼族兽人,眼尖地发现里面还夹杂了一名鳄族兽人。
她试探着开了个玩笑,“我不敢。要是只有科莱恩医生一个人还行,可是你带了太多人,感觉在帮学生会来捉私自离校的学生。”
科莱恩愣了下,笑:“怎么可能?”
“也对,医院那么忙。”
伊荷口风一转,“可这里是波莉夫人的家,我也是客人,哪有客人替主人做主的道理?科莱恩医生还是问问波莉夫人吧。”
她看向波莉,友善地笑了笑。
站在一旁的波莉:还好,看起来关系
不是很好。
她抱着门闩,勉强松了口风,“既然是巫师小姐的朋友,您可以进来坐会儿。”
然后加重语气,“但你的同伴不行。”
她刚失去她的小狗,见不得狼。
“波莉夫人,没问题吗?”
“多大点事。”
……
科莱恩见她们一唱一和,感觉自己此刻有点多余。
搞什么?
游吟对唱?
在他的印象里,弗拉和柯兰尼应该没有交集才对。
但这么一想时,又总觉得他们又应该是认识的,但被自己遗忘了。
因为现在的场景,怎么看都是柯兰尼说服了这名农妇在为弗拉逃跑拖延时间。
科莱恩正要开口,身后的鳄族兽人上前,小声地说了两句,他眸色微深,“好。”
然后转头看向伊荷她们,“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不能抛下我的同伴独自享受。”
伊荷和波莉以为他要告别,没想到他忽然撕心裂肺咳嗽起来,整个人弓着背,面庞到脖子那片憋出了酡红。
那声音听着可太揪心了。
波莉有点过意不去,担心他真的冻出病了,毕竟是人家的朋友,她起身道:“巫师小姐,你带你这位朋友找个地方坐会儿,我去给他热杯羊奶。”
转折来得太快,伊荷都有点措手不及,“啊,好。”
她看了看周围,准备扶科莱恩去客厅坐会儿。
科莱恩这时倒是推拒了,“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
伊荷见状,就收回了手,回到自己的座位,喝了口已经凉掉的羊奶。也许是温度的关系,这回有点膻味了,她回味了下,有点想吐。
科莱恩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柯兰尼跟以前不太像了。”
伊荷怔了下,“有吗?”
科莱恩又咳了几声,不着痕迹地朝茶几下看了眼,弯起眼,“对我很有敌意的样子,是因为老师吗?”
伊荷:“…”什么老师?
她迷惘的表情在科莱恩眼里是变相的默认。
科莱恩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了,有些话与其等你向其他社员打听得到各种不切实际地猜测,还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那个,请问…”
伊荷试图打断,想知道科莱恩在说什么,但对方没给她这个机会,而是先讲了自己为何加入威卡社而不是海星社的理由。
他不加入海星社,是因为老师不喜欢自己带的学生在课外还要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让他高兴入哪个社都行,就是不要选自己指导的社。
刚好西奥多邀请他去威卡社里帮忙,他就去了。
海星社后来的很多社员都不知道内情,以为他自视甚高,背后多有议论。
不喜欢的原因则是,莫里斯教授认为唯一值得他每天长时间见面的只有他故去的妻子。他不工作的时间,都待在教职工公寓。
“传说那间公寓塞满了老师妻子的遗物,老师每天使用的发带,都是他妻子活着时用过的。不过我没见过,所以只是传说。”
科莱恩笑,“这样,可以稍微消解一点我的负面形象吗?你昨天才入社就对我产生误解的话,以后部活时会不太方便。”
虽然他不在海星社,但因为老师的关系,还是会经常帮社里随手做点事,通知消息,免不了见面,没必要因为这种事生了间隙。
科莱恩好像以为她和其他海星社社员一样,认为他的行为是吃里扒外。
但伊荷听完只有三个想法:
科莱恩为什么要跟她讲这些?
原来李维在欢迎信上写的注意事项是真的;
循环开始前她是在周二那天捡漏入的社,昨天入社的话,那今天应该是周三傍晚…?
可她第一次跳跃是周一早上,这两次的跳跃后,现实中的时间也往前进了两天。和回到过去生活的时间相比,没有到1:1的流速,接近1:10。
但这同时意味,她的第三次跳跃失败了,降落回了学院。中间不知道哪里出了偏差,没有直接回到画法阵的宿舍,而是到了拉尼镇上。
“咳咳——”
科莱恩再次咳嗽起来。
伊荷回神,犹豫了下,起身给他拍了拍背,“嗓子有干痒、咳痰吗?”
“咳咳…”科莱恩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下,看向她的眼里却还笑着,“不用担心,我自己就是医生,没事的。”
伊荷看着科莱恩这样,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先入为主了。
她看了眼门外,威卡社那群强壮的狼族兽人们正四散着缩在屋檐下躲雨,呼出一团团白气,没有要闯进来的意思。
伊荷起身,“我去看看波莉夫人好了没有。”
她跳跃得匆忙,没有带上医药箱,不然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科莱恩感觉到了她态度的转变,笑容真切了些,“谢谢。”
“不客气。”
伊荷起身,看了下方位,朝波莉家的羊厩走去。
她的背影刚消失在拐角,刚才还面带微笑,弓着背的苍白青年就抬起头,朝门口递了个眼色。缩在檐下的几个狼族兽人接到指令,接二连三钻进屋,按照鳄族兽人的提示,化为狼形到处嗅闻起来。
这群训练有素的狼人几乎将整个农舍翻了个底朝天,翻完又原模原样给主人摆了回去。
他们没找到弗拉的踪迹。
科莱恩看了眼托马,托马也觉得疑惑,“明明就在这间屋的…”
气味那么浓,他不会闻错的。
托马怕别人不信,自己钻进茶几底跟着气味爬,差点把坐在一旁科莱恩顶翻。
科莱恩:……
终于知道为什么西奥多每次面对那群社员时都那么不耐烦了。他不得不把托马提溜给一旁的社员,“别找了。”
科莱恩看了眼天色,再这么瞎忙活下去,天都要黑了。
“人不在这里,大概率是逃了,我们换个地方找。”
“是。”
伊荷找到波莉时,波莉在生火,放在窗沿下的火筒被雨打湿了点,生活比较慢,因此耽误了点时间,等伊荷过来时,羊奶差不多也煮沸了。
她们回到农舍,波莉正要招呼科莱恩喝羊奶,却发现人不见了,伊荷走上前,科莱恩坐过的座位前用汤匙压着一张金钞。
波莉看了眼门外,那群狼人也离开了,她嘀咕道:“雨还那么大,就这么走了?”
她还多煮了一桶,想让那些在外头淋雨的狼族也喝一碗来着。
伊荷也觉得有点怪,她正要坐下,波莉一拍脑门,“啊,忘了灭火了。羊厩堆了不少干草,要是火苗落上去,那可不得了。”
伊荷看她从进门到现在就没坐下过,主动说,“我去吧,如果真的起火了,刚好可以灭火。”
波莉本来想拒绝,想到对方的身份又改口道,“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
伊荷回到羊厩,舀了勺灰把火扑灭,正要回去,忽然瞥到脚边有一串深色的宽大脚印。
脚掌和指尖的比例不成正比,相距又太长,不太像她或者波莉留下的。
伊荷蹲下来,歪着头仔细地看了会儿,发现这个脚印比她的脚宽出了两三圈。
是什么动物进来偷吃小羊吗?
但羊厩里的羊群驯服地挤在一块,似乎没有被惊吓到。
伊荷抬头,顺着脚印往前看,发现它消失在一堆堆得高高的干草里,离脚印最近的那片草堆有些松落,像刚被什么东西翻拣过。
她停下脚,看看周围,从墙上取下一把铁锹轻轻铲开覆在表面的干草,在察觉到藏在里面那东西伺机逃跑前,一个铁锹重重盖到它背上,一道忍痛声紧随响起。
伊荷:?好像是人?
第74章 四周目(五)
弗拉差点被铁锹拍去半条命。痛得整条鳄都蜷缩起来,没有蹼的四只
鳄爪微微张开。
弗拉是在这家主人和科莱恩争吵,女生起身去帮忙时,趁机逃进羊厩的。
他是想继续逃的,弗拉知道科莱恩绝对不会放过进来勘查的机会,但谁料到刚才还坚决不让科莱恩进门的那位农舍主人会回羊厩给这群家伙煮羊奶,被迫躲进干草堆先躲会儿。
好不容易等她们煮完羊奶,又有人去而复返,不仅拿铁锹敲了他的脊背,还扯着自己尾巴将它倒提了起来。
迎着女生上下打量的眼神,弗拉刚开始还有些不适,直到对方开始在他四肢和腹部停留的时间变长,弗拉的竖瞳才慢慢扩成圆形。
一个不可思议地念头在他脑海浮现:据说在比约卡一些地方,鳄鱼也是当地居民食物来源的一种,皮剥下来还能制衣,指甲能当首饰,就连眼珠都……
弗拉哆嗦了下。
这个女生,不、不会是想吃它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弗拉鳄尾一颤,疯狂挣扎起来。
伊荷刚开始还真以为这是一条不小心摸到羊厩准备偷吃的小鳄鱼,直到看到它身上的伤疤。
也许是刚愈合又经历危险,有的伤疤有裂开的趋势。
或许是被族群欺负,无法填饱肚子,无奈中冒险上岸寻找食物的可怜鳄鱼。
伊荷正想着,就发觉这条小鳄鱼想逃,她心平气和地又给了它一铁锹。
虽然可怜,也不能出来偷吃别人的小羊呀。
伊荷拍拍小鳄鱼硬邦邦的后背,和波莉打了声招呼,然后提着晕乎乎小鳄鱼走到河边,把它放生了。
回去时,波莉的丈夫亚克坐着牛车已经到家了,他从妻子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又是一通感谢,晚餐时特地做了苹果派和黑椒羊排,还给她倒了一大杯自家酿的野莓酒。
伊荷本来想直接走的,从科莱恩那里得知了现在的时间线后,就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但拗不过夫妇俩的热情,还是用了些晚餐,野莓酒很清甜,她没经住诱惑多喝了两杯,不过在对方提出留宿时还是拒绝了。
波莉见伊荷执意要走,担心夜路不安全,叫了丈夫帮忙送她回学院,还往伊荷怀里塞了瓶没开封的野莓酒,“巫师小姐,这个给你,带回去和家人分享吧。”
伊荷:“谢谢。”
想了想,她为夫妇俩一人画了个简易的防御法阵,然后对波莉道:“以后你去那片山上放养,它可以帮你抵御三次狼群,亚克先生的也是。多的我手边没材料,不方便做。”
波莉和亚克都有些受宠若惊。
波莉更是直接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亲爱的,真的非常感谢你。”
“应该的,”伊荷拍拍她的背,说,“您也教了我很多。”
她不会再执着已经消逝的过去了。
不过在坐到车上,发现包里出现两张魔卡后,伊荷还是感到一阵迷思。
这是…谁的?
另一边,漆黑夜色里,一只短吻鳄刚从观景池爬出来,精疲力竭地躺在鹅软石地面喘了半小时。
力气一点点恢复,他变回人形,摸索着捡起地上被狼族兽人踩得脏兮兮的衣物穿好,悄不吭声地回到宿舍。
室友早就睡下了。
公寓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弗拉在各种池子里泡了一天,又饿又累,已经不想碰一滴水了。
只是水藻的味道实在熏人,犹豫了下,还是忍着不适去冲了个快澡,然后掀开被子把自己丢了进去。
今天对弗拉而言,实在有些超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
后脑勺刚沾到枕头,困意就涌上来。
在意识即将跌入梦乡的前一刻,弗拉听到了床尾的正对处,响起一道倨傲地轻嗤,“晚上好啊,甘斯布。”
是西奥多的声音。
弗拉唰地睁开眼,一根棒球棍破空落下。
“唰——”
教鞭打到黑板。
伊荷从瞌睡中清醒过来。
“有的同学不要仗着一次成绩好,就不听课了。”
塞缪尔教授目光锐利地朝她的方向扫了眼,收起教鞭,看向其他同学,“各位绅士淑女,让我们翻开第一百二十五页,今天我们来学习……”
伊荷揉了揉眼,坐直了些。
她昨晚回宿舍时太晚了,收拾停当已经十二点多,只睡了不到几小时就来上课,这会儿还有些睡意朦胧。
听到塞缪尔教授的话,不免有些汗颜。
她定了定神,翻开课本继续听讲。
忍着倦意撑到下课,趴在课桌上歇了会儿。就这样断断续续撑到第三节 的解剖课时,才感觉没那么困了。
这次抽到的搭档是背带裤。
她们分工完成了解剖兔子的工作,接下去的任务是各自写自己那部分观察报告。这份作业可以在晚自习结束前上交,大部分同学都选择先列个大纲就放到一旁。
伊荷本来想在课上写完的,但她没写一会儿就觉得眼花,于是先列大纲。
背带裤想到什么,停下笔摸了摸口袋,“咦…”她看向伊荷,“你有带糖吗?”
“糖?”
“甜的就行。”
“糖可能没有,不过我有这个。”
伊荷打开挎包,把昨晚顺手放进去忘了拿出来的那瓶野莓酒拿出来,“挺甜的,度数也低,不介意的话可以喝点。”
想到什么,她又缩回手,“不过,你成年了吗?”
比约卡大陆各个国家都有限制未成年人饮用酒精类饮品的条例,中央国也不例外。
背带裤看起来像是经常被问到这种问题,她夸张地叹了口气。
背带裤掏出魔卡操作了几下,一个个人信息框跳出来,“喏。”
“还可以这样?”
“你不知道?”
“嗯。”
背带裤有些惊讶地看了眼伊荷,大概是惊讶她对魔卡使用的生疏。
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要了她的魔卡让她看着操作,“这样,就可以了。”
伊荷试了下,发现真的可以,“谢谢。”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还可以这样。
背带裤看她学会了,就把自己的魔卡递给她看,“怎么样?”
伊荷看了看背带裤的魔卡,确认眼前的小女孩是一名成年人鱼兽人,才放下魔卡,给她倒了满满一杯杯。
背带裤先是谨慎地尝了口,觉得味道不错才继续喝起来。
“你下午要做部活吗?”
“嗯,学姐说先去熟悉下流程和环境。你呢?”
“不去哦,我对这种强制的社团完全没兴趣。以前在原来的中学就有这种强制项目,每次部活大家都不会到齐,但课题却要掺一脚,很讨厌。”
背带裤咕咚咕咚喝着野莓酒,不忘吐槽,“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所以问问要不要去自习,聪明人都应该这么做。”
伊荷笑了下,避开了这个话题,朝她的水杯努了努嘴,“好喝吗?”
“再来一杯,谢谢。”
太阳出来后,昨晚阵雨在校园里留下的痕迹,被蒸发得无踪无迹。
用过午餐,乔姬提议去花园散会儿再回宿舍,伊荷和锡娜都没有意见。
经过花园前的布告栏,锡娜停下来看了会儿,回头说,“好羡慕,要是我也有爵位继承我才不休学呢。”
乔姬摸摸下巴,对锡娜说,“或许你也可以找个吸血鬼初拥一下?”
锡娜抬手,“要死啊,你怎么不去初拥。”
“我又没说要爵位。”乔姬边笑边躲到朋友身后,“伊荷,你看她。”
锡娜把女生抢过来,“不许找援助!”
乔姬:“我偏要!”
两个人绕着唯一置身事外的朋友玩起了追逐战,很快就忘记了初衷,开始比赛跑步。
伊荷笑了笑,眼角余光瞥了眼布告栏,眸光微滞。
布告栏日常放置学生会事务一栏,出现了一条新的通报。
[本院攻击系初阶级二生莱欧斯费鲁格耶伯爵,系家族事务繁忙,暂理休学——图兰塔皇家魔法学院学生会人事部]
布告栏右上角印着莱欧斯的小尺寸画像,微微上三白的眼型,看起来不像去继承爵位,倒像跟对面的画师有仇。
伊荷定定地看了会儿,扭过脸,朝跑远的朋友们走去。
“等等我——”
托马刚走进学生会大楼,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
他还没来得及向门口的同学打听,就看到同社的一名部长。
那名部长语气很急,“怎么那么慢,没看消息吗?”
托马擦了把汗:“魔卡放宿舍了。”
部长露出无语地表情,然后看了眼会议室的方向,“你过去吧,待会儿进去要是被问到什么敏感的话题,不要乱说话。”
托马还想问什么是敏感话题,就被那名部长推进了会议室,尴尬地看着房间里的几人。
会议室中间摆着一张长桌,主位和左边第一个位子都空着。
左手第二个座位上坐着一名长发女生,她的桌前摆着后勤部部长塔米的名片架,脸色严肃,她的边上坐着弗拉甘斯布,弗拉还是半垂着脸,肩膀微微内扣,露在校服袖口外的手臂有些可怖的青紫。
他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袖口,眼镜低低架到鼻梁中断,眼皮盖住了视线,一副受了欺负也不敢吭气的憋屈样。
右边是双手环胸,神色不耐地西奥多,往下是副社长科莱恩,边上留了个空位,看起来是给他的,因为副社长见到他进来,就笑眯眯地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这边。”
好像他们不是过来受罚,而是来参加什么趣味小组活动。
托马胆战心惊地坐到科莱恩身旁。
“副社长,为什么要叫我?”
他只是帮他们带路,其他可什么都没参与就回去了。
看出威卡社找弗拉没安好心后,托马一整晚都没咋睡好。
班上的同学虽然也经常欺负弗拉,但那跟威卡社这种性质相比,顶多就是绊一跤给他包里塞蚯蚓和死蛇而已,谁会为了整人同时找来十几名中阶巫师呢?
托马不知道弗拉怎么得罪了威卡社,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毕竟这个社可是有过前科的。
就这样熬到天亮,他还是没撑过良心谴责,跑去拉尼镇巫师联盟买了张新的魔卡给学生会后勤部发消息,然后将魔卡折断丢掉才敢回来。
科莱恩像是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笑道:“放心。”
托马:……
听起来更不放心了。
托马嘬了嘬牙花,还想问什么,就被一旁的黑狼殿下冷冷睨了眼,吓得连忙缩回了脑袋,不敢出声了。
不过他没有忐忑太久,会议室的门就再次开了,以赛亚会长带着一名鹿族兽人走进来。
第75章 四周目(六)
这不是托马第一次见到以赛亚会长,但还是第一次在这么严肃的场景下见面,不由正襟危坐起来。
他稍微分神看了眼周围,发现除了他外,所有人都没有改变坐姿,就连弗拉都维持着先前的状态,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以赛亚拉开主位的座椅,那名鹿族兽人坐到后勤部部长塔米边上的空位,两个人似乎认识,鹿族兽人坐下后,还对塔米点了点头。
以赛亚看了眼他们,“今天把大家叫到这里,主要是为了关于昨晚十一点半发生在男生宿舍J栋203室的霸凌事件——”
“纠正一下,这可不是霸凌。”
西奥多没等以赛亚说完就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弗拉的方向,“你让他自己说。甘斯布,我霸凌你了?”
以赛亚看向弗拉,“甘斯布同学,你可以为自己申诉。”
弗拉闻言,却把头埋得更低了。
西奥多懒洋洋地把腿架到了桌上,“看吧。别浪费大家时间,我下午还有部活。”
塔米不满地看了眼西奥多,转过头,“会长,这种事不应该追问受害者,还是让我来说吧。”
托马的一颗心提起来。
果然,塔米一开口就提到了今天早上收到匿名举报信的事,接着又提到开学当天甘斯布受伤时,威卡社社员也在现场,怀疑那次受伤事件和他们也有关系。
科莱恩:“部长,你有证据吗?”
塔米静了静,说:“攻击系学分按平时分和笔试分各占一半,西奥多殿下入学后每学年都以高分排名前位,然而从去年期中开始,却因为笔试分不及格丢出百名开外。”
科莱恩神情不变,西奥多却倏地沉了脸。
塔米翻开下一页:“据我的部员查证,西奥多殿下前面几个学年的笔试一直找人代考,而这名代考生正是甘斯布同学。”
她顿了下,“但按殿下的成绩变化看,甘斯布同学应该连续代考了几年,后面甘斯布因为某些原因拒绝了西奥多殿下的代考要求,但殿下似乎不愿意,并威胁了他。
于是今年开学初,甘斯布将这事告诉了提莫沃兹沃斯理事长。
关于这个,我们也向理事长请示过,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其实理事长还提到另一件事,塔米没有说完,因为其中牵扯到原森国的内务,她点到即止地闭上嘴。
即便这样,西奥多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
“你懂什么?!”
如果甘斯布只是拒绝代考,他并不会气到这个地步。
虽然甘斯布成绩不错,但在偌大的校园找一个高分代考生也不是找不到。
西奥多真正在意的,可不单单是甘斯布把这事捅到了理事长面前那么简单。
当时是初阶级三下学期末,甘斯布突然不肯再参加代考,西奥多懒得找新人,叫手下去“劝”了几次。
见甘斯布还是没有松口,他也没有太在意,让科莱恩再帮他找个听话的穷学生。
不知哪个关节出了问题,科莱恩还没找到人,甘斯布突然举报到了理事长办公室,称自己被威胁。
巧合的是,甘斯布举报的那天,办公室里除了理事长,还有前来做客的约克公爵。
他那位好事的叔叔,不会放过任何对他落井下石的机会。
在约克公爵的推波助澜下,同年他在原森国内的支持率下降了两个百分点,王室拨给他的经费砍了大半,而约克的支持率则持续上升。
对西奥多而言,就像是十四岁时那场屈辱的政治婚姻重现。
不同的是,这回的幕后推手居然是他自找的!
可真的有这么巧吗?
西奥多开始在背后调查甘斯布。
起初没什么收获,这条短吻鳄的履历已经被手下扒烂了。
弗拉甘斯布的母亲是怀着孕嫁给开杂货铺的豪猪兽人,似乎在当地饱受非议,夫妇俩经常搬家,曾在瑞纳国停留过很长时间,长到成年为了儿子求学,才举家迁居中央国曼瑙城。
甘斯布一家贫寒但和睦。
于是西奥多将举报事件当作一次偶然,轻易地放过了他。
上个月月底的假期,他去看望退休多年的科尔察夫人,在闲聊中意外得知了一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回去翻开甘斯布的档案,才发现科莱恩提到的女人就是甘斯布的母亲。
甘斯布的母亲在原森国王室当过女佣,在他很小的时候,而西奥多对此毫无印象。
顺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他发现了父王的宫殿经常更换女佣
——父王曾瞒着母后多次与不同的女佣偷情,一旦她们怀孕,就给人一笔钱,把她们打发出去;有的连钱都不给。
而这些女人,都是父王的好弟弟,约克公爵帮忙安置的。
像甘斯布这样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恐怕还有很多。
西奥多并不担心他们能够跟他抢夺王位,这些人要是从小生活在王室,或许还有机会,但他们没有;
从以前来看,甘斯布也是不知情的。
西奥多现在担心的是,甘斯布是不是从哪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才开始拒绝代考,也许他会和约克合作。
约克叔叔当然不会真的分他一杯羹,但约克要是登上王位,从他手掌中漏一点,也够甘斯布一家过得很好了。
现在塔米的话,让西奥多昨晚好不容易宣泄了点的怒气再次涌上来。
他眼神阴鸷地盯着塔米,仿佛想从她的脖颈上狠狠剜下一块肉。
塔米不卑不亢地望回去。
托马咽了咽口水,屏住呼吸。
甘斯布则时不时鼓一下腮帮,像是害怕到干呕了。
僵硬地氛围里,科莱恩像是浑然不觉般,“抱歉抱歉,塔米部长,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请问证据是…?”
塔米:“那天上午,亲耳听到约克公爵训斥西奥多殿下的人不在少数。”随便找一个在场的学生就知道了,还要什么证据?
科莱恩做了个暂停地手势:“您确定甘斯布同学
开学那天受伤,有我们威卡社社员参与吗?如果不能就将两件事栽赃给我们社,那可是单纯的诽谤哦。”
塔米:“……”
她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以赛亚制止了。
“不要扯远了,还是回到今天的话题。”
以赛亚对西奥多不配合的态度早就习惯了,不过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摆出一副公正的态度,“殿下,请您解释下您带着几名核心社员出现在J栋203室的原因。”
以赛亚说:“没记错的话,您似乎不住学院里?”
西奥多身份特殊,原森国王室特地在拉尼镇上为他置办了一处房产供他居住,西奥多经常会在那里举办聚会。
而这点以赛亚也是知道的。
因此这个时候问出来就很有些戏谑地意味了,但除了西奥多没人听得出来。
西奥多看着以赛亚,愈发觉得这人的虚伪,“行了,是我又怎么样?”
他脾气发作时,并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三两句话就把科莱恩前面做的努力化为灰烬。
科莱恩叹了口气,望天。
西奥多做了个抬手的动作,“要处分还是要其他,请随意。”
“但休想我会停手。”
背叛者就要做好接受背叛下场的准备。
塔米真的有点被激怒了,“西奥多殿下!”
西奥多笑容轻蔑:“嗯?”
塔米气得差点站起来,身旁的鹿族兽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她才勉强压住火气,对以赛亚道:“会长,我相信您的裁决。”
以赛亚合上文件夹,“甘斯布同学,你的诉求我们了解得差不多了。”
他笑容平和,看向甘斯布时眼底却闪过一丝极快地厌烦,没用的东西,这么快就撑不住向他们求助了。
又得给那头狂躁症黑狼换个新玩具了。
目光正要从甘斯布身上移开,以赛亚敏锐地发现那人在笑。
当他眯眼再望去时,那个似有若无地笑又从男生脸上消失了,恢复成嘴角下垂,厌世无助的形象。
也是,他在想什么。
以赛亚收回视线,接过鹿族兽人整理好的文档,“甘斯布同学连续三年代考,严重违法我校条例,留级一年;至于西奥多殿下,为了不引起两国外交事宜,暂不给予处分,今后不能再接近甘斯布同学,否则我会将这件事转交王室。”
这里的王室,指的是中央国王室。
塔米张了张嘴,又不甘心地合上了。
西奥多则重重地哼了声,收回腿,砰地一脚踹飞座椅,大剌剌朝门外走去。
科莱恩对以赛亚礼貌地鞠了个躬,也拉开座位,走了出去,托马见大家都走了,也忙不迭跑出去。
不过他追上才发现,西奥多殿下已经走远了,科莱恩副社长倒在大楼外等他,见他出来还笑了笑,“是你吧。”
托马:?!
他结结巴巴道:“什、什么?”
科莱恩不跟他卖关子,“学生会也有我的朋友呢。”
托马脸上的鳞片都紧张得皱缩了,“副社长,我错了。”
科莱恩笑了笑,“不用那么害怕,殿下如果想弄死他,甘斯布早就没命了。当然我也理解你的担忧。”
托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怪我?”
科莱恩善解人意地道:“他毕竟是你同学,要是你能眼睁睁看着他遇害,那我们还要重新考虑下你的人品。”
“副社长…”
托马还没来得及表示感激,就听到刚才还笑眯眯地副社长用一如既往地语气道,“你人不错,不过不是我们威卡社想要的那种忠诚地社员呢,叫你来开会就是这个目的。很抱歉,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去社团了。”
托马:?
他着急地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科莱恩已经挥了挥手,转头离开了。
塔米将人送到大楼外,“如果那位殿下之后再找你,记得随时联系我们。你有后勤部的账号吧?”
弗拉略微抬了下眼镜,“…掉了。”
他声音太小了,塔米听他说了两遍才听清,“几号掉的?”
弗拉:“昨天下午。”
塔米找到正在办公室的琼,问了下昨天下午到现在有没有送到后勤部的,登记为弗拉甘斯布的魔卡。
后勤部会接收学生捡到的魔卡,登记好个人信息,在第二天统一放到布告栏供领取。
魔卡对于普通兽人和人族,魔卡只是一张绿松石薄片,本身不存在利润价值,只有巫师间通用,也很少有人偷窃。
但弗拉的魔卡是掉在拉尼镇乡下农舍里,还被别人捡走了。
从她们的对话看,那个女生有可能是巫师,但不一定是他们学校的,说不定今天已经离岛了。
他对能找回来不抱希望,而琼也是这么对塔米说的,“部长,没收到他的魔卡,或许可以再回忆下掉在哪里了。”
塔米想了想,说:“事情才刚解决,这周那位殿下应该不会来打扰你。
这边我帮你留意下,如果有收到你的魔卡就找人通知你,你自己也记得留意下布告栏。
如果周五放学前还没有收到消息,就去巫师联盟补办一张。”
弗拉闷闷地嗯了声,向她道过谢,就离开了。
塔米看得出会长这次的裁决有些不公正,受害方心里有情绪也正常,但她只负责后勤部,多得也做不了主。
看着弗拉的背影,塔米摇摇头,回大楼继续工作了。
图兰塔占地广阔,想在校园里找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实在太简单了。
弗拉边走脑海里边浮现出昨晚的情景。
他走到J栋楼下时,遇到了他的室友。
这么晚了,他出来干什么?
弗拉躲到暗处,发现室友边走边往回望,好像在害怕什么。
他提着洗漱袋走到隔壁栋的男宿楼下,拿出魔卡说了几句,没一会儿,一名穿着睡衣的男同学就从宿舍里走出来,脸色无语地说了什么。
弗拉隐约听到“殿下”“赶人”的字眼,借着那俩人就进去了。
弗拉抬起头,看向自己宿舍的方向。
他房间的窗户前黑黢黢的,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弗拉却不这么想,他耐心地蹲守了会儿,不知过了多久,窗帘被轻轻掀开一角,一颗毛茸茸的狼头在窗前停留了片刻,又缩了回去。
他默默地数着他们的面孔:一个、两个、三个……
加上一个没露脸的西奥多,应该是四人。
弗拉嗫嚅道,“才四个啊…”
看来今天是逃不过了。
不过挨这顿揍的话,会比现在躲起来再被找到更划算吧。
他暗自盘算着,抬脚走上台阶。
在黑暗中,弗拉仔细地分辨着几人的方位。
五斗橱、沙发、窗帘、床尾后的书桌。
躲得一点都不用心呢。
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的位置,摸黑打开衣橱,取出最厚实的棉衣夹在睡衣里去了浴室。
卫浴橱柜里,有两瓶他自己制作的用来清洗角质的魔药,食用可以硬化皮肤,不过只有四小时时效,弗拉希望他们能在四个小时内结束。
事实上,他高估了王储对他的怒气。他们只揍了他一小时零十四分,弗拉更没料到有人会替他向学生会举报。
真难得,他本来想等淤青颜色更可怖点,再挑个合适的时机报告的。
不过,算了。
就像那位热心的部长说的,应该可以暂时安稳一段时间了。
弗拉轻轻咧了咧嘴角,试图笑一下,尖锐地刺痛就从嘴角传来,被
杯子碎片划破的嘴角这会儿还没完全愈合。
好疼。
与此同时,一股恶心从胃里上涌,弗拉连忙捂住嘴。
这是那两瓶魔药的副作用。它将使他在接下去几天都一直保持动不动干呕的状态。
会影响喝汤吧,好可惜,午餐吃肉松三明治好了。
这么想着,弗拉咽下不适,心情愉悦地加快了脚步,看到对面林荫小道上的三个女生时,他也没有留意,一心只想着即将到嘴的食物。
直到中间那人微微侧过脸,朝其中一个女生扬起一个明亮地笑脸,弗拉才定住
那个人,中间那个人不是——
她也在这个学院?!
被拽着尾巴倒提起来的场景再次涌现眼前,弗拉环顾四周,连忙躲进一道蔷薇花墙后。
躲进去后才反应过来,他跑什么?
她昨天见到的只是条鳄鱼,谁会把自己和那条短吻鳄联系到一起呢?
可是弗拉又想到那名妇人捡起魔卡时说,“…我看到你用过。”
那个女生会使用魔卡的话,完全有可能点开他的魔卡信息栏。
想到这个可能,弗拉感觉浑身像爬过臭虫。
他偷偷探出一点头望去,听到她们在讨论布告栏上的内容,几个人打闹了一阵,就在岔路前分手。
看方向是要回宿舍。
弗拉松了口气,从花墙后钻出来,正准备继续走,就看到科莱恩从另一条路小跑过来,拦住了那名准备拐弯的橙发女生。
他笑盈盈地说了什么,女生仰起脸听着,指着宿舍楼说了两句,科莱恩点点头,然后女主就跟他一起走了。
弗拉从花墙后走出来,镜片掠过一丝暗光。
这个人,跟科莱恩,很要好吗?
他想起昨天匆忙从农舍客厅逃往羊厩时,不小心听到科莱恩在客厅和女生说话的声音,语气熟稔又耐心。
过去几年,出于某些原因,弗拉和科莱恩经常联系。
印象里,科莱恩并不是学院里毫无人气的存在,却只会围着那两位打转。
科莱恩与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好比牙签鸟与鳄鱼,不过他是牙签鸟里最聪明能干那一只而已。
能让科莱恩客客气气对待的,除了有价值的人和物,只有那些人附加的人和物。
可是最近没听说莫里斯教授有再婚的动向啊,那就只剩下…
弗拉摸了摸口角的淤青,为什么不找个时间确认一下呢,他想再遇到类似的麻烦,还能多一个解决渠道。
胃再次饥肠辘辘地抗议起来,弗拉看了眼近在眼前的餐厅,抬脚走了进去。
第76章 四周目(七)
“大扫除…?”
“嗯。”科莱恩指着满活动室都在干活的社员,“今天是一月一次的社团大扫除时间,本来老师还在犹豫要不要叫新社员一起,担心会太辛苦,但大家一致投票一起参与做卫生会让你们更有融入感哦。”
他转过头,双手交握,笑眯眯道:“然后,社长就让我把你们一起叫上了。
你们运气真好,像我这种不是社员的,想跟大家一起打扫都没资格,唉。”
说完,就挥挥手走了。
伊荷/其他新社员:……
学长,想偷懒就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啦。
海星社的社长是一位长脸狐族学长。
他们一进门,就被麻溜地分配了任务:“你去扫北面的地、你扫南面,你去擦活动室的桌椅、你……”
结果就是把最大的活动室分配给了人最少的新社员们,老社员反而只要负责东西不多的储藏间。
伊荷被分配到擦南面后排的三扇窗。
她一手握着湿抹布,一手提着洗涤剂,踩在椅子上伸长胳膊擦窗,每擦一块就喷点洗涤剂,没一会儿她就发现这样效率太低了。
她想了想,在喷完洗涤剂后,试探着捏了几颗水球望上面扔。
水球蕴含了点轻微魔力,爆破时带起的轻微震动一下子弹开了玻璃上的脏污,再加上洗涤剂的去污效果,比起单纯用湿抹布速度不知干净多少,接着用干抹布擦一遍,把污水拧干,再擦一遍反面就可以了。
用这个办法,伊荷很快就洗完了一扇窗。
锃亮干净,透明得仿佛不存在。
她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擦第二扇。
边上的社员歪头看了会儿,似乎得到了某种启发,也开始用魔力去污。
两个人的动静不算大,可是效仿的人多起来,阵仗就有点吓人了。
一会儿轰隆轰隆,一会儿噼里啪啦。
整个活动室好像变成了古战场,东边狅风暴雨,左边又是风沙和冰雹。
被分配到拖地的社员站在中间无语地抹了把脸上的泥浆,决定打不过就加入。
被火属魔法加热的水桶,沸水随着拖把流到了每个人的脚下,烫得大家吱哇乱叫起来。
在隔壁储藏间干活干得差不多了,掐着时间准备回来验收成果的狐族社长看到活动室的场景,怔住了,“你们在做什么!”
大家同时停下动作,看着前面还得体优雅地狐族社长蹭地跃上前看了下被沸水烫得皱缩的地板,心疼地摸摸被熏黑的瓷砖,接着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堆新鲜的墙灰,差点被眼前的乱象吓晕。
他连说话都哆嗦了,“谁?到底是谁带头这么干的?!”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谁也没敢吱声。
伊荷犹豫了会儿,缓缓举手。
好像是她…来着。
狐族社长:“……”
他看向面试的部长,“这个人你招进来的?”
那名部长正抱着一筐子器皿,闻言慌得器皿丁零当啷响,“不关我事啊,我只负责招人!”
他对伊荷道,“那个谁,赶紧过来道个歉!”
说着,疯狂给女生使眼色。
伊荷看了看那名部长,正要出声,狐族社长就注意到了他们的眉眼官司,深吸口气,“不用道歉了。不管是不是你招的,现在、立刻、马上把人给我撵走——”
他话音未落,门外就飘来一阵粉红胡椒的香气。
大家都像感应到什么,回头望去。
看到那个男人出现,狐族社长率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莫里斯教授,您怎么来了?”
离规定的部活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呢。
他试图拿自己并不宽阔的肩挡住门后的画面,但失败了。
莫里斯比他高出一个半头,光是平视就能看到里面一团乱的场景,“这是怎么回事?”
狐族社长感到牙痛,“这个、那个……”
他纠结了会儿,还是决定甩锅,“就是那个女生。”
狐族社长指着站在窗前的那名橙发女生,义正言辞道,“那名新社员,为了偷懒带头用魔力打扫,现在活动室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一个人。”
说着,他随便拉了最近的一名新社员,“刚才就在这里,也看到了吧?”
其他新社员都在装鹌鹑。
被拉过去的新社员本来也是其中之一,突然被拎出来,局促地不知道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哪知道是谁带头,他只是跟着边上的同学学的,听到社长这样问,就胡乱嗯了声,不敢抬头看莫里斯教授。
狐族社长好像因此有了点底气,“您看,事实很明显了。”
莫里斯眸光微沉地看向伊荷,伊荷抿抿唇,走上前道歉,“对不起。”
她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事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女生会被倒霉地退社时,莫里斯沉吟片刻,道,“…没记错的话,这次大扫除我只让你安排几个老社员参与?这几个…”
莫里斯掠过伊荷,扫了眼那些呆呆望着自己的生面孔,迟疑道,“这些小孩是从哪来的?”
他不管社团招新,只见过交上来的新社员的名单,还没见过真人。
狐族社长:“……”
啊,忘记这茬了。
其他新社员:刚才那些活…白干了?
“那个,教授…”
狐族社长想要解释,但莫里斯没理他,而是问了刚才那名被拎出来的新社员,
“谁让你们过来的?”
新社员:“科莱恩医生。”
狐族社长蒙住了眼。
莫里斯看向自己社长:“你跟科莱恩说是我的意思?”
狐族长老一着急就舌头打结:“活太多了,教授,老社员人数不够才安排了新社员来帮忙。”
莫里斯听懂了,听情况他们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干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社长,又看了眼到处汪着水的活动室,检查了下他们损坏的物件。
发现那些瓷砖上的黑灰,只是覆盖在上面的草木灰,一抹就掉了,瓷砖反而因此更清洁了;被沸水烫得皱缩的地板,那个水的温度还达不到烫坏地板的程度,只是那块地板下有个老鼠窝,沸水下去,老鼠为了逃跑把木板掀开了;至于那堆墙砖,则是本身那块墙体就老化了,轻轻碰下就掉灰,跟魔法攻击没有任何关系。
莫里斯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温和道:“让新社员都回去午休吧,海星社还没有占用学生午休时间的传统。”
“今天下午的部活推迟一个小时,你们负责把这里恢复原状,你再额外加一份检讨。”
狐族社长垂头丧气地低头:“是,教授。”
莫里斯嗯了声,想起什么,“对了,刚才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狐族社长哪里还有什么话要说,该说的都被教授说完了。
他苦着脸,“没、没什么。”
莫里斯:“这样啊,那你继续工作,我先进去了。”
“嗯。”
说着,莫里斯面色如常地淌着污水走进里间的实验室,只不过他行动之处,那些污水就像有感应似的,自觉往两边流去,没有弄脏他的裤腿分毫。
“…就这样?”
旺达吃惊地连咖啡凉了都忘了喝。
伊荷抱着兔子玩偶盘腿坐在沙发喝茶,闻言嗯嗯点头,“很幸运吧,居然完全没有被追责。”
她自己都觉得很神奇。
旺达喝了口已经冷掉的咖啡,被苦得咂嘴,“哪里幸运了。先不说你们被叫去免费干活,然后又被教训一顿,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一整个午休还被浪费了。”
不管怎么想,新生能造成的破坏力都太有限了,那位社长居然没想到这点。
伊荷想了想,“也是哦。”
虽然给他们补了一小时,但正常午休可是有两小时呢。
旺达:“大社肯定有大社的好处,但这一点,还是小社团单纯点,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确实。”
“那后面那个社长,有给你们使绊子吗?”
“他下午没来,说是出外勤去了,一位部长学姐带的我们。”
“不过听那位部长说,最近都没有什么外出活动,大家都说社长应该是觉得在新社员面前落了面子才推辞不来的。”
旺达感叹,“真复杂啊大社。”
伊荷也赞同地点头,喝完最后一口热茶,说:“你现在要洗漱吗?”
旺达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你先洗吧。”她今晚要晚点睡。
“好。”
伊荷放下玩偶,回卧室拿了换洗的睡衣去盥洗室,换衣服时,两张魔卡从包里掉出来。
她捡起来,正要放到洗手台上,想到什么,又停下手,按照背带裤的步骤,分别点开两张魔卡的个人信息栏。
一张是她的,另一张署名弗拉甘斯布。
伊荷有些迷惑,甘斯布学长的魔卡怎么会出现在那么遥远的乡下…?他也住在那里吗?
署名往下是相关的档案。
看到族属时,女生的表情出现了一道裂缝。
所以,昨天那条小鳄鱼,那些伤疤,是甘斯布学长?
即使伊荷不是兽人也知道,兽人在变回原形时,除了少部分特殊族群,大多数都是保持赤身状态。
也就是她拽着对方尾巴时,变相把甘斯布学长看了个精光…?
伊荷了然了,不怪他挣扎那么凶呢。
换了谁被陌生人看光也会不自在的。
可他为什赤着兽身躲在农舍家的干草堆呢?
伊荷泡在浴缸里,举起魔卡对光看,蓦地想起科莱恩和那群威卡社狼人。
科莱恩走得那么匆忙,当时她只以为是她误解了他们,回过头去看,有没有可能他们是跟着甘斯布学长来的,没在农舍找到人,就急着去下一个地方寻找了。
对了,伊荷坐起来。
当时那群兽人里,不是还有一位鳄族兽人吗?
鳄族和鳄族一定存在某种共通性,所以科莱恩才带上了那人。
这样一想,那她把甘斯布学长打晕丢到河边,他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要是科莱恩他们没在农舍附近找到人,说不定会去河边看看。
伊荷想到这里,立刻冲干身上的泡沫,连头发也来不及擦,就出去了。
旺达见她出来,还有些惊讶,“这么快?”
“嗯。”
伊荷回到卧室,想给塔米学姐发个消息问问出勤。
正要发送出去时,才发现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学姐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她放下魔卡,想了想,拉开抽屉把黎明之泪公式需要的材料都拿出来,抽出一张白纸,将对应的材料摆在对应的方位开始画法阵。
回去看看甘斯布学长是不是还活着吧。
要是真的因为她那两铁锹出现意外,她会很过意不去的。
公式纸发出一阵微弱亮光,下一秒就熄灭下去。
伊荷:?怎么回事?
她仔细盘查了材料和公式,并没有找到出错的地方,于是闭上眼再试了一遍。
然而再睁开眼,依然在她的卧室。
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但被公式燃烧殆尽的材料又证明公式的确运行过了。
伊荷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也没有足够的材料了。
想了想,她打开门,对准备回房间的旺达道:“学姐,我有一个问题。”
旺达看了眼她湿漉漉的头发,“你洗发精用完了?”
伊荷:“……”
她说:“不,我是说假如我捡到一张我们学校学生的魔卡,应该怎么还给失主呢,像兜售商品那样在个人账号下挂个链接吗?”
旺达不假思索:“认识的话,就还给本人;不认识就送后勤部,他们知道怎么处理。”
伊荷恍然:“谢谢学姐!”
旺达:…她高兴什么,发生什么好事了?
第二天上午,伊荷带着甘斯布魔卡来到魔药系教学楼,中阶级二在三楼,只有两个班。
大概是因为穿了初阶制服,经过的学生偶尔会多看一眼。
伊荷靠在走廊扶手边等到快打铃,才看到弗拉甘斯布从楼道口走来。
四肢健在,腿脚便利。
脸上好像有点淤青,隔得太远了看过去也不太看得清。不过看走路姿势,没什么大问题。
昨天应该是顺利逃掉了。
伊荷卸下了点心理负担,从走廊后走出,准备把魔卡当面还给他,忽然想起昨天不小心把人“看光”的场景,又停下脚。
她倒是不在意,但对方就不一定。
想了想,还是等甘斯布进入其中一间教室后,才叫住了从那个教室出来的一位学长,把魔卡递给对方,“您好,这是我捡到的弗拉甘斯布学长的魔卡,可以转交一下吗?”
男声看到女生时先是有些惊喜,听到弗拉的名字,惊喜化作尴尬,立刻婉拒了,“不好意思。”
说着,快步走开。
伊荷一连找了好几人,都被拒绝了。
她有些泄气,甘斯布学长有那么吓人吗…?
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交给本人,面前就压下一道黑影,“我帮你吧。”
“嗯?”伊荷抬头,正要道谢,看到面前的大块头却凝住了,“你…你不是…”
托马读出了她的表情,连忙道:“别这样看我,我已经退社了。”
他挠挠头,“而且昨天,就是帮忙带个路而已。”
女生一出现,托马就注意到了。
他们前天才见过,再加上同桌回来跟他吐槽,托马才知道对方是来还甘斯布魔卡的。
甘斯布的魔卡怎么会在她手上?
托马有些不解,立刻就想到前天他怀疑甘斯布躲在农舍,但大家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还被误解的情景。
托马:我就知道我是对的!
然而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伊荷:还真是他带去的啊。
她把魔卡给他,“麻烦学长。”转身下楼。
托马走进教室,把魔卡啪地放到甘斯布桌上,然后回到座位。
同桌有些稀奇,“你还真帮了?”
托马故作随意,“不帮的话她会交到后勤部吧,到时候问起来大家都知道我们班小气到连转交个魔卡都不肯。”
同桌:“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大局思想了?”
他们正在说话,托马的后背就被一支笔戳了戳。
他粗着嗓子,“干嘛?”
托马皱着脸看向甘斯布,这家伙该不会以为自己帮了他两次就可以随意提要求了吧?
“请问,”甘斯布举起魔卡,垂着眼皮仿佛不敢正面示人的样子,“这个…是谁给你的?”
托马正要说那个女生,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刚犹豫一秒,就被他同桌抢了先,“是那位殿下哦。”
同桌不怀恶意地对甘斯布笑道:“没想到吧,那位殿下真是一位好心人呢。连你受伤时掉下的魔卡都给你送回来了。”
他们都从托马那里听说了前天夜里的事。
“是、是吗…
甘斯布像被刺激到般,手颤抖了下,又缩回袖子。
托马拿手肘捣了下同桌的肋下,“行了!”
同桌嘶了声,揉了揉自己的小腹,没好气地推了托马一把,“神经你!”
以前捉弄甘斯布时也没见他置身事外过。
托马没还手,粗哼了声,“跟你说了也不懂。”
他瞥了眼甘斯布,发现那个人正盯着魔卡出神,微微上抬的眼皮里,眼黑多于眼白,几乎把为数不多的眼白占满了。
托马莫名感到一股凉意泛上,赶紧扭过头去。
他其实到现在都没太搞得懂,虽然科莱恩副社长说他们不会下死手,但四名中阶攻击系兽人,再加上西奥多殿下,连他无法轻易逃脱。
弗拉甘斯布,是怎么做到只受一点皮外伤的…?
第77章 四周目(八)
眼睛被蒙住了。
一块湿冷刺鼻的毛巾被粗暴塞进口中。
有一瞬间,他以为那位殿下终于放下了对声望地负累,决定弄死他这条碍眼的虫子。
但紧接着,弗拉就发现那只手和印象中狼族兽人宽厚粗糙的手掌有很大不同。
来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甜蜜、清洁的气味。
像甜面包和消毒水混在一起的气味。
是新加入的社员吗?
紧跟着他意识到,这不是威卡社的风格。
黑暗中,胸口的衬衫被一粒粒解开。一只手擦过他的下颌,扶着他的脸上抬。
这是做什么?
弗拉在眼罩里睁着眼,像刚才一样静静等待即将降临到身上的新一次侮辱。刚才的经验告诉他,反抗只会更痛苦,没人会施以援手。
真奇怪。
只想从有钱人那里赚点小钱,这有什么错?
西奥多。
弗拉反复咀嚼这个名字,每重复一次,就愈发感到命运的不对等。
不对等的、罪恶的血脉。
为什么要让他了解那种过去?
要是不知道,他还能问心无愧地继续赚他的钱。
弗拉不乏怨怼地想道。
那双手在他敞开的上身游移,每次都会引起他一阵轻微地战栗——被碰到的都是伤口最明显的位置。
紧接着,裤腿也被掀起来。
从膝盖处传来一阵碎骨移动带动的撕扯感,疼痛好像使神经变成了会抽搐的弹簧。
弗拉听到牙关发出刺耳地摩擦。
那个人、那个人要做什么?!
他想摘下眼罩,想吐出毛巾卷,想大喊大叫,用力反抗。
然而慌乱和恐懼宛如噩梦般攥住了他的胸口,被□□后疲软的神经却拒绝了他的诉求。
他只能干躺在晒得滚烫的地面上,指尖挖进草地,默默忍受对方像对待猪狗般对待他的身体。
不可以。
好痛——
弗拉狠狠咬着毛巾卷,齿关用力磨合着,腮帮被绷得酸僵,好像把那卷毛巾当成了那人的手臂。
他试图挪动身体,逃脱对方的控制。
可他看不见,因此也不知道自己的动作落在外人眼里,只是因为阵痛神经反射般抖动了下手脚。
对方还在继续,仿佛使用了一些技能,令他的痛苦叠加了。
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无法忍受。
弗拉几乎要痛昏过去,然而对他的折磨仍然没有结束。
有什么类似木棍的温热东西贴住了他的小腿两侧,紧接着,两条弹力十足的绳子捆了上去。
…是什么新的手段吗?
弗拉模模糊糊地想道。
两条腿都被依次上了这样的工序。
疼痛感宛如潮水般逐渐消减下去。
他感觉自己在被拖行,后背磕磕绊绊地摩擦过砂石,皮肤好像被磨破了,他感觉自己被拖出了巷子,明媚的阳光在头顶倾泻而下。
这是哪?
又要带他去哪?
要挖坑吗,为什么那么安静。
当他处在惊恐和不安时,那个始作俑者却似乎累了。
那个人站起身,把手从他腋下抽离。
他看起来想离开了。
那怎么可以…?
弗拉想,他不会放过这些伤害过自己的人,别想拍拍屁股就轻易离开。
弗拉挣扎着坐起,竖起耳朵听着他的动静。
察觉到对方即将离开,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要留下点什么,起码留下点证据,这样想着,他抬起手,用力攥了把对方的衣服——弗拉倏地睁眼。
首先看向的是自己的腿,和梦里不一样,他的双腿完好无缺地站在铺着褐色大理石的台阶上。
——是了。
弗拉出了一身冷汗。
向理事长举报后,他一直在躲威卡社的人。
从开学到现在,只有两次,除此之外,他们就没找到过其他报复自己的机会。
怎么会出现梦里那种两条腿被打到骨头错位的情况呢?
而且,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笨到不反抗,一定是这两天压力太大了。
弗拉定了定神,抬起镜框,看向眼前的黑板。
黑板上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公式,他的手正放在黑板一角。
手里握着一只粉笔,边上,讲师正靠在讲台旁,翻动着教材,台下等得不耐烦的同学们不时低头交流着什么。
弗拉这才明白自己竟然是在课上被叫上台答题时睡着了。
见他久久不落笔,讲师起身,无奈道:“不会就下去吧,上课要专心听。”
弗拉看了眼自己不知道写到哪里的公式,闻言嗯了声,放下粉笔走下讲台。
不知谁的腿支到过道中央,弗拉没留神,砰地被绊了一跤。
周围旋即响起一片嘲弄地低笑。
“你看他,好像蟾蜍。”
“别侮辱蟾蜍啦,蟾蜍才不会那么爱出风头。”
“理解一下啦,人家刚被殿下霸~凌~过~”
“哈哈,你别笑死我。”
“本来就是,没见过这么恶心的兽人。大家在这里谁不是互相帮助的,他倒好,收钱不干活,都把我们兽人的名声败坏了。”
……
叽叽咕咕地说话声里,男生的道歉显得有些轻飘:“不好意思啊。”
弗拉拍了拍腿上的灰,闷闷地说了句没关系,就继续回到座位。
“铿——”
讲师拿起粉笔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他把剩下的答案解出来,继续讲课,“还有剩二十分钟,大家不要走神……”
弗拉揉了揉膝盖,想到什么,又有些不放心地卷起裤腿看了眼。
没有伤疤,只有一点前天留下的淤青。
看来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过道一侧的女同学以为他在检查刚才被绊倒有没有受伤,有些好笑地和同桌,她的狮族兽人男友吐槽:“没看出来,
甘斯布还挺爱惜自己的。”
“噗。”
弗拉没有理会他们的挖苦,翻开课本继续听课,然而没听一会儿,思绪就飘到了窗外。
梦里,也是个大晴天。
梦里的自己分辨不出,清醒状态的弗拉却是感觉得出的,对方是在进行应急救援。
可对方为什么要救他?
还有那个触感,他轻轻捻了捻手指。
衣服的触感很真实,就像他真的摸过一样。
那个面料,和剪裁挺括的校服西裤不太像;高度也有点不太对,哪有快短成七分裤的校裤?
倒像是……
弗拉的视线落到过道一侧那位女同学的校服裙摆,有点像这样的高度,但比划了下,似乎比校裙还要短点。
威卡社没有女生,连女性兽人都没有。
难道他潜意识渴望被拯救,还是被女性拯救?
弗拉没琢磨太久,毕竟只是个奇怪的梦,他正要抬头,迎面一枚橡皮砸中他的额角。
“下流、恶心。”
女生又惊又怒地瞪他一眼,像看到什么变态般把裙子往下拉了拉,和男友说了刚才的事。
她的男友,那个大块头狮族男生见状,立刻和女生交换了座位,转头冲弗拉竖了个中指,“收起你那龌龊的眼神,臭蟾蜍!小心我的拳头。”
弗拉摸了摸被砸疼的额角,捡起掉到地上的橡皮放到女生桌上。
那枚橡皮在女生桌角停留了一秒,就被狮族兽人扔到了教室后方的垃圾桶,“谁要用你碰过的东西?!”
弗拉:……
蠢货,他心想。
但面上,仍是低头抿起嘴角,装出一副畏惧又怯懦地模样。
自大的狮族兽人果然上当,得意地扫了他一眼,转头去安慰自己的恋人了。
弗拉掀起眼帘,视线被长及睫毛的刘海和压得很低的镜片遮住大半,也遮住了他眼底清晰地嘲弄。
每当遇到这种事,他就格外怀念部活,只有那个时候他才有更多的独处时间。
感谢图兰塔,感谢理事会。
想到社团,弗拉忍不住掏出魔卡。
他是和社长同一批在初阶班就入社的老社员。
社里人不多,社长嫌挨个发消息麻烦,就拉了一个小群,有什么事都会及时通知他们。
过去两天魔卡不在身边,中午忙着开会,由学生会代为请假。
下午又要去医务室开药,没来得及去社团,不知道会不会错过什么消息。
弗拉点开群,正要向往常一样输入密码点开聊天框。
想到什么,他退出来检查了下魔卡使用次数,果然发现在使用次数那栏比他遗失前的使用次数多了一条。
姑且算是对方为了找到他的人才点开了个人信息检索,但弗拉还是感到隐约的不适,好像密不透风的地下室被人硬生生撬开了一个口子。
他吸了口气,输入密码点进群。
这个小群平时就很活跃,除了社长会发一些通知外,其他成员——现在已是各个部门部长的社员们也会在里面闲聊。
弗拉有些庆幸魔药系入社的只有他和隔壁班一个毫无交集的圆脸女生加入了这个小社,否则他们不会把他当普通社员一样拉进群里。
弗拉从遗失魔卡那天开始往下翻,看到最上面那条消息显示未读,他稍微放松了点。
不过再往下看,发现社长居然连发十几条消息,不由蹙眉。
[真的要被气死了!]
[?怎么了?]
[明明就是那群初阶生瞎捣乱,教授居然只怪我一个人!]
[我有听说,是大扫除那件事吗?]
……
弗拉顿了下,大扫除?他翻开日历表往下看,这才记起昨天竟然是社内做清洁的日子,只是他上学期末轮值过了,这次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所以昨天大扫除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有些疑惑,底下很快有同样轮值过的社员问道:[到底是什么?快说呀!]
但社长好像没看魔卡,很久没回。
等不及的社员开始催促起来,有知道内情的社员道:[其实就是一点小事啦,这次轮值的社员人数不够,社长就叫了新社员过来帮忙。
有个学弟撺掇大家用技能清洁,结果把活动室弄得一团糟,然后教授撞见,问起原因,社长说完就被骂了,还被罚了检讨。
那名社员却因为是新社员,就这么被放过了。]
[啊,难怪社长要生气呢。]
[简直无妄之灾。]
…为什么教授要那么护着那名新社员?
弗拉想道,也有相同疑惑地社员问道:[那名社员,是教授熟人的小孩吗?]
这次大家都没回答,大概是不知道答案。不过没一会儿,社长倒是回复了,[不是啦,是教授带的学生。早知道还不如选当初朋友推荐的小学妹,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社长好辛苦。]
……
往下滑,都是一样的回复,直到最新的一条,[下周三晚八点有一个社团餐会,为了庆祝新社员入社,地点在拉尼镇玛莎餐厅,大家都要来,听见没有?]
是喜欢热闹的副社长发的。
玛莎餐厅是拉尼镇一家家庭餐馆,他们家量大实惠,当地人经常光顾。每次社里聚餐,都会去玛莎餐厅。但吃得次数太多,大家就有点腻了。
因此响应人数寥寥无几。
大概是嫌弃太冷清,副社长又开始点名,半胁迫半玩笑道,[不来的被我抓住,你们就完蛋了。]
弗拉又从头浏览了一遍,没找到什么值得关注的内容。
他退出群聊,点开社长聊天框申请一个工作台。
如果是像法丸社那样的X级社团,工作台永远有空置。
但小社团就不一样了,每张工作台都需要早点预约才能抢到。
弗拉今天运气还不赖,社长告诉他,他常用那张被新社员申请了,不过还有几张工作台可供挑选。
弗拉挑了靠窗的一张。
午休结束,他收拾了下双肩包,前往社团楼。
第78章 四周目(九)
下午一点半,大部分社员都到齐了。
社里五张工作台前都站着人,没申请到工作台的社员有的和同伴分享一张工作台,剩下的就聚在活动室的长桌前玩沙盘游戏。
学院对不同的社团要求准备的课题也是不同的,一般而言,只有大社和想成为大社的IX级社会比较努力,其他社只要在三年拿出一个普通项目就算成功。
弗拉所在的社初阶时准备的项目是研究一种促进和提高鹰族兽人去喙率的饮品——他们社的指导老师就是一名即将去喙的鹰族兽人教授。
等到了初阶,就改成跟鹰族幼崽相关的课题了,因为那名教授家里有孩子了。
作为少数几个在认真工作的社员,弗拉每次分配到的任务都是最重的。
他对此并不介意,因为做事效率很高,这点活不用多久就能完成,而且比起在束手束脚的教室和宿舍,他更享受一个人待在工作台前。
弗拉也会耍点小聪明,他不会一下子就完成任务,而是在做到最关键的步骤前,把任务搁置下来,去做自己的事。
要是教授和社长问起,就说自己思路卡顿,正在寻找灵感。
这样一来,就算有人出于怀疑去查看他的工作日志和进程也不能发现异常,反而认为他对待部活格外用心。
见到弗拉进来,社长对他笑了笑,“午安。”
弗拉点头:“午安。”
他走到工作台前,放下双肩包,拿出纸笔开始今日份的部活。快两点时,副社长和那名新学弟也到了。
社长骂了副社长几句,被副社长插科打诨笑着躲过去了。
今年新社员轮到由副社长和另一名部长帮忙带,但那名部长今天下午请假没来,于是这个活久落到了社长头上。
社长脾气不算好,遇到新社员反应比较慢时也会发火,但跟其中有一名学弟说话时,态度会克制一些。
弗拉朝那边看了眼,怀疑那名学弟就是昨天大家在讨论的教授带的学生。
他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部活,顺便做自己感兴趣的药品,再抬眼时已是暮色四合。
不需要赶进度的日子,只要完成每天规定的工作量就可以离开了。
再加上是周五,社团楼里这会儿已经没多少人了。
弗拉算走得比较晚的,不过有新社员在,他倒成了先走的那几人。
弗拉擦拭完台面
,和社长打了个招呼,“我回去了。”
社长正在为问题不断的新社员解惑,闻言疲惫地抬了下头,“好,下周见。”
“下周见。”
弗拉拿起双肩包,正要离开,刚出门就遇到从外面洗手间回来的的副社长,“要走了?”
弗拉点了下头,准备离开,突然被人握住胳膊。
梦里的场景仿佛对方的手掌随之重现,弗拉下意识甩开,副社长被他激烈地反应吓住了,连忙松开手,“抱歉。”
副社长尴尬道:“我是想提醒你,下周三别忘了去聚会。”
他本来开玩笑说要是不来,就去宿舍抓人,见甘斯布这么反常,愣是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弗拉定了定神,拉紧背包带,低低地说了句没事,然后闷头走开。
副社长疑惑地摸了摸脑袋,一名圆脸女生从活动室探出头,“发什么呆?过来干活!”
“是——”
男声收回视线,甩干手上的水珠,走了进去。
“欸,”乔姬语气惊讶,“你们定在下周一吗?”
“嗯,定在玛莎餐厅。”
“我们也是玛莎餐厅欸!”
“这么巧?”锡娜说着,把罐子里的炼乳淋到焦糖布丁上,然后将布丁切成三份,一人分了一份,“试试看。”
“谢谢。”
伊荷接过自己那份挖了勺,香草炼乳和焦糖的甜味融化在一起,再加上布丁软弹滑嫩的口感,别提多美味了。
她满足地眯起眼。
“好吃吧?”
“嗯!”
锡娜满意地验收成果,然后看向乔姬,“你也吃呀,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炼乳哦,很好吃的。”
“等下,玛莎餐厅该不会是理事长开的吧?为什么所有社都去他们家聚餐?”
乔姬提出疑问。
这种问题别人可能不懂,但锡娜却早就打听清楚了,“不是啊,我们社长说玛莎餐厅价格便宜,我们社拨给饮食的经费就够吃那家。”
乔姬:?为什么这种事都能了解得那么全面?
她回到正题,“可是周一聚餐的话,会不会太赶了?”
锡娜:“社长说长笛社人多,跟其他社错开时间聚餐比较合适。”
乔姬叹了口气,看向伊荷,“好吧,看来明天就我们俩一起吃晚饭了。”
伊荷正忙着吃布丁,闻言唔了声,没搭话。
乔姬见状,忽地警惕,“伊荷,你们社不会也是下周一吧?”
她不要一个人吃晚餐啊!
伊荷咬着调羹回忆,“唔,好像是下周几…?”
她腾出一只手摸出魔卡点开海星社给新社员建的小群看了眼,确定地道,“下周三。我们社人不多,部长说好像要跟其他几个社一起拼桌。乔姬呢?”
乔姬沉默片刻,“今天。”
看朋友脸色诧异,她叹了口气,“我们古籍修复社没有一个本地人,一起聚餐的社团也是,大家周休都不回家。”
锡娜,伊荷:“……”
该说不说,也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社团。
“不过,”锡娜道,“这算占用休息时间了吧?”
乔姬:?
伊荷闻言,拿起魔卡检索了下,抬头,“校规说不算。”
乔姬更哽了。
三个女生聚在放学后的教室,从头到尾叭叭了一个多小时在社团遇到的各种离谱的人和八卦,直到最后一次打铃响起,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提起书包离开座位。
锡娜周末要回家,乔姬晚上有餐会,伊荷和俩人告别后直接去了图书馆自习。
整理课堂笔记时,一朵蓝白色的干花从扉页种掉出来。
伊荷把它捡起来,拂去表面的灰,夹进更深的书页,继续修改上午发回来的观察报告,然后翻开日记,将最近的经历一一记录下来。
尽管知道它们在下一个循环开始后又会消失,但不这么做,她真的会在一次次循环里遗忘一切。记忆是和很恐怖的存在。
过去的三天,她只在睡前短暂地想起过莱欧斯。
想起他乖乖戴着口套坐在床边脚够不到地的样子,拿自己的校服外套打结牵着她走的背影,穿着靛蓝色浴衣坐在月光下的汤馆庭院里,掌心温热扣住她手指的触感…
尽管知道那温热是浴汤带来的,下一刻就会恢复冰冷,但真正恢复冰冷时她居然还是感到无措。
可是除了这些,她就真的没再想过他了。
在波莉埋葬她的小狗那天,她好像也把和莱欧斯的记忆埋进去了。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生活。
伊荷写完最后一个单词,合上笔记本,去书架那边找了两本感兴趣的法阵书,往宿舍走去。
下午吃了锡娜带来的布丁,现在还不饿,她准备回宿舍洗漱睡觉。
乔姬的聚餐似乎不是很愉快,中途一直在给她发消息,还用了加重语气的感叹号。
这个时间点,留校的同学都出去闲逛了,学院里人不多。
伊荷边走边回,不时被乔姬逗笑。
但笑着笑着,她就意识到哪里不对。
附近太安静了,安静得连金丝桃的花瓣落地声都变得清晰起来。
有什么拳头落到皮肉上的碰撞声有一下没一下从不远处的社团楼后方传来。
伊荷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绕路过去看一眼。她没想做什么,但出于安全起见,还是拨通了室友的魔卡。
等她来到声音的源头,才发现是一群狼人在铺满烛灯的拳击台中央上练习。
拳击台附近散落着几十名围观的学生,间或夹杂响起一两声叫好,空气中弥漫着狼族特有的毛发味和熏人的汗臭。
科莱恩站在拳击台下,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装,裤脚好像在哪里沾到了泥水,颜色稍微有点深。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口哨,手里捧着一个计分板,正专注地看着台上,不时指挥两句。
看起来就是进行正常的部活。
伊荷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真是,差点忘记威卡社也是个每天都有规定份额的部活要做的社团了。
她看了会儿,正要转身离开,就被人叫住了,“…柯兰尼?”
伊荷回头,看到科莱恩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科莱恩原本没注意到柯兰尼在这里,还是他的社员在台上望着一个方向看,被他说了两句,才注意到她过来了。
他停下脚,“柯兰尼,你怎么在这、放假不回家吗?”
伊荷撒了个谎:“笔袋拉活动室了,回来拿。”
“而且科莱恩医生不也没回去吗?”
科莱恩笑:“我住太远了,来回不方便嘛。”
他瞥了眼她扁扁的挎包,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地问,“那你找到笔袋了吗?”
伊荷笑了下,没说
话。
科莱恩想到什么,提议道,“你不回去的话,后天中午要不要跟我们出去玩,刚好我们社也要办迎新聚会,和海星社不冲突哦。”
他经常给莫里斯教授当助理,对海星社的各种安排不算完全了解,但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伊荷婉拒了:“不了,周日要去做礼拜。”
科莱恩见状,有些可惜地笑了笑,“好吧,那确实不太方便。”
“我先走了。”
“嗯嗯。”
不知道为什么,伊荷总觉得科莱恩笑得有点怪的,但具体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沿着之前的小路返回宿舍,像往常一样和旺达聊了会儿天,洗漱睡觉,躺到床上闭眼时,她才想起哪里不对。
拳击台的狼人搏斗声,和她听到的闷肉声不是同一种。一个要轻些,一个要重很多。但这两个声音是同时进行的。
在诊所盲扎时,她能通过输液管的声音调整速度,不会错的。
一轻一重两个声音怎么会同时进行呢?
伊荷想不通,她抹黑坐起,点亮床头油灯,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11:30。
这么晚了,他们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第79章 四周目(十)
过了门禁时间,宿舍一楼的铁门已经锁上了。
伊荷和房管说了好久,对方才勉强通融,“登记好姓名和房间号,魔卡保持可使用状态,在一个小时内回来。”
“谢谢老师。”
伊荷走出宿舍,沿着路灯一路朝社团楼跑。
出来得匆忙,她没有时间换校服,只在睡衣外加了件长及脚踝的灰色毛衣外套。
夜里的图兰塔起了淡淡的雾,伊荷边拢住衣领边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抵达了下午来过的拳击台。
她绕着拳击台查看四周。
也许在大家围观威卡社每日部活时,甘斯布也在不远处遭受虐待。
今天下午,那位脾气暴戾的殿下没来训练不是吗?
伊荷也不想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旁人,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位殿下,她就克制不住怀疑。
她蹲下身,拨开拳击台附近的花草,露水顺着叶片流到手指上,偶尔有躲在草丛深处的几只野猫被惊醒,朝她哈气。
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回去了吗?
伊荷捏着跑了线的毛衣袖口,认真地思索。
有没有可能是她听错了呢?
再或者,就算是真的,这么晚了,也许甘斯布学长早就清醒过来,自己回去了。
今天是周五不是吗?
不少学生都要回家的。
但本着来都来了的念头,她还是把拳击台另一侧的小花园也找了圈。
小花园中央有个观景池,这会儿月亮已经藏进云层后了,观景池只倒映出附近路灯的光点。
伊荷没什么收获,反而感到了轻松。
一无所获就是最好的收获。
她坐在池边休息了会儿,无处不在的潮润雾气把她的睫毛打湿了。
视野变得有些朦胧。
伊荷低头擦眼睛,却发现眼睛越擦越辣了。
她停顿了下,这才想起来睡前手上涂了点保湿膏,里面可能有些刺激性地成分,鼻腔也有回流感,只好忍着不适放下手。
回宿舍再擦吧。
伊荷吸了吸鼻子,撑着池壁起身。
*
在看到女生出现的刹那,平静无波的池面中心荡开一圈圈涟漪。
被鳄爪捂住口鼻,压在池底的狮子族兽人因为看到得救的希望而疯狂扑腾起来。
但他们离得太远了。
那个女生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直蹲在拳击台一侧的草丛前,始终没有往他们的方向看一眼。
弗拉捂住狮族兽人的口鼻,凑到狮族兽人的耳畔,他依旧是那副提不起力气地语气,“发出声音的话,我就松手了。”
说着,鳄爪微微后撤。
混淆着血水的池水争前恐后涌入口鼻。
狮族兽人惊恐地瞪圆了眼,慌忙摇起头来。他现在被困在池底无法上潜,一旦弗拉松手,撑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呛水溺毙,他可没有那么大的肺活量。
弗拉看懂了他的求饶,他再次把鳄爪盖在他的口鼻上,竖瞳随着女生的背影转动,察觉到对方有朝这边过来的趋势,悄然无息地把鳄身压入池中。
不能被发现。
弗拉想道。
但当看清对方的面孔时,竖瞳凝滞了,下一瞬他的脑海里逐渐升起一个有些虚幻的念头——不、不会是来找他的吧?
时针回拨六小时。
弗拉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为了避开周五的人潮,他总是选择绕路到离学院最远的那个码头。
脚程是费了点,不过比起半路遇到熟人耽误的时间,根本算不上什么。
快走到码头时,他的魔卡响了。
是科莱恩的消息,[甘斯布学长,关于上次我们社对您造成的困扰和费用,需要当面跟您说明一下,请问您现在是否有时间,我在社团楼威卡社活动室等您,希望您能准时到来。]
看着是询问语气,却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弗拉放下魔卡,装作没看到继续走,魔卡再次震动,[考虑到一些缘故,殿下不方便亲自接近您。这次会面只有我与您两个人,我们谁也不想把这种琐事扩大化不是吗?]
弗拉看到这条,想到什么,他倏地回头,发现身后不远处树丛的叶片正在抖动。
黄昏的天,一丝风都没有,更何况是如此茂密的树丛了。
有人在跟踪他。
弗拉垂眸,在原地停留了会儿,果然发现那些树丛发出了焦躁地沙沙声。
蜷缩在逼仄的树丛后,对他们庞大的体型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
他数了下脚,一共有10只,五个人。
五个人。
这里已经是校外了,如果他们想,尽管可以动手,但他们没有,说明科莱恩的确想趁着西奥多不在的时间和他谈好条件。
弗拉没有犹豫太久,转身往回走。
这周还要回家,他不想让父母发现他在学院的现状。
但这么来回一趟,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最后的摆渡船。要是错过,就只能明天最早发船那班了。
科莱恩的态度和他从前请自己帮忙代考时无异,“甘斯布学长,很高兴你能回心转意。”
他坐在沙发上,第一句话就挑明自己派人跟踪的事实,然后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出去,笑道:“看在我们共事过的情面上,请收下这个,这周回去后,暂时不要返回学院了。”
弗拉扫了眼桌上的信封,“你们…打算买断我的学籍?”
“不、怎么能这么说呢?”科莱恩脸色惊讶,“这只是殿下对上次误伤您发的一点慰问金。”
弗拉垂着头,没有吭声。
科莱恩却像聊起了家常,语气自然道:“以前看学长家里也不宽裕,还要一边代考,一边为了每周回家花上一笔船费,误会您是那种铺张的类型。”
“现在想想真是非常抱歉,您应该是为了回去偷偷缴费吧?”
弗拉眸光微动,被柔软发丝遮盖的后颈泛起一阵细小的墨绿突起,又在转眼间消弭下去。
“也是,”青年语气同情,“既不能让开着杂货铺,收入微薄的父亲瞧出端倪,又要保证在综合医院养病的母亲得到最好的照顾,学长不得不肩负起承担大部分费用。”
“对一个学生而言,很困难呢。”
科莱恩再次把信封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笑,“收下吧,您用得到的地方可太多了。您已经妥协过一次了不是吗?”
弗拉盯着那个被金钞撑得饱满的白色信封上,仿佛想用眼神在上面灼出了一个洞来。
不该那么激动的,他早就知道他们调查过他的家庭不是吗?
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可为什么在听到对方用那种伪善的宽宥语气说起他的家人时,呼吸还是忍不住急促起来。
弗拉略微抬头,看向对面洋洋而谈的科莱恩,不乏刻毒地想,又在得意什么呢?
无时无刻,殚精竭虑,不停地为主人考虑,当一只忠诚的牙签鸟就很得意吗?极端环境中,牙签鸟也会登上鳄鱼的食谱。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窗外掠过一串黑影,旋即听到守门社员的骂声,“没那个人!到那边玩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对、对不起。”
脚步声远去了,科莱恩收回
视线,“学长考虑得怎么样了?”
弗拉垂下眼睫,像是被眼前的状况吓懵了般重复道,“我…我不能放弃学籍。”
“哦,当然。最多只要两年。”
“殿下是希望您立刻离开,”科莱恩笑了笑,“但看在咱们共事过的情面上,我可以帮您说说情,推迟一周。”
天已经黑尽了,拳击台前围着不少观战的学生。
科莱恩和他说完就回去了。
弗拉看了眼时间,距离最后一班摆渡船了。他把信封放进双肩包,沿着社团楼另一侧慢慢走。
科莱恩的话和那只厚厚的信封像一只手的正反面。
正面是理想,反面是现实。
如果他没有拒绝继续代考不会走到这一步,但那不现实。科莱恩大概也了解内情,因此并没有询问他为何拒绝。
初阶级三下学期期末前,母亲的病情加重,亟需一笔费用不低的手术款。弗拉和父亲全部的存款只够三分之一,就在他急得想向殿下预支薪水时,手术款突然凑齐了。
主治巫医告诉他,是一位来医院探亲的的好心的兽人先生他母亲的事后,好心捐助了一笔善款。
父亲带着弗拉穿戴齐整,带着礼物登门道谢,这才知道那位兽人先生是原森国的约克公爵。
约克公爵是个体型偏胖的白狼兽人,他握着一根拐杖,坦然地接受了他们的道谢。然后单独留下弗拉,以询问成绩的名义告诉了他关于那笔善款的事。
他为弗拉的母亲提供捐助并不是出于有钱人的善良,而是他母亲忘记拿走落在他那里那笔的安置费。
约克公爵似乎担心他会抵触,换了和缓地口吻,“陛下是个慷慨的君主,像你母亲那样的女人,要是没遇到陛下,今天恐怕就会因为交不起手术费失去治疗机会。听说你在图兰塔读书,也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拒绝这笔援助的。”
弗拉觉得约克公爵想太多了。
难道他以为对他们这种穷人而言,面包和尊严是可以并存的东西吗?
那种时候,他还能冷静地想起那笔安置费与他先前提到的数目对不上,“…您好像给多了。”
约克公爵摸了摸拐杖上的浮雕,“不,另外的钱是给你的。”
“我听说,西奥多殿下这几年的笔试,是由你代考的对吗?”
“不要这样做了,作为叔叔对你的提醒。”
排列整齐的鹅卵石小路蜿蜒往前。
就像科莱恩说的,他已经妥协过一次了。
以后会妥协第二次、第三次……
“喂——”
一道粗矿地男声在对面响起。
弗拉抬头,看到几名同伴男生挡在路道中央,为首那位是上午帮女友骂过他两句的那个邻座同学,边上还有他前桌的同桌。
…他们找他干嘛?
弗拉犹疑了下,点点头,准备绕过他们离开。
“你跑什么?!”狮族兽人皱着眉,再次拦住他,边上的男生也跟着堵住了其他的去路。
弗拉:“…有事吗?”
狮族兽人轻咳了声,朝他摊开手掌,“别装了,我知道你刚刚又去威卡社拿钱了。不想吃苦头的话,就交出来!”
弗拉掀起眼帘,呆呆地看着那只肥厚的肉掌,再看向他身后的同学们,迟钝地意识到他们是来勒索的,“钱?”
从前没发生过这种事,班里不知道他在西奥多代考,后面出了留级通告,也没人将他和钱联系到一起。
或许是弗拉平日看起来太穷酸了,大家仿佛都一致认为那位殿下只用了很少的钱就买通代考,他才不肯继续的。
大家表面嘲讽他不守信用,背地也有不少兽人暗笑那位王储抠门。比约卡大陆不只有原森国一个兽人统治的国家,虽然兽人都是兽人,但心却不一定齐的。
从活动室出来,托马的同桌没联系到托马,以为他还在威卡社,准备过来找他,意外看到了科莱恩给弗拉塞信封的场景。
那鼓鼓囊囊的信封袋,一看就塞满了金钞。
他看得眼睛都热了,弗拉装得真好,原来平时收了这么多。他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啊?他立刻掏出魔卡,把几个还没来得及离校的朋友叫了过来。
见弗拉不肯拿出来,那名男生先一步上前,一把扯过他的双肩包,“让你拿就拿!”
弗拉往后躲了下,错开了对方的撕扯,“不行。”
那人扑了个空,摔倒了地方,膝盖擦破皮,疼得大嚎一声,“他居然敢打我!”
弗拉:?
他看了眼周围,才看清他们的位置就在社团楼后方的小花园里,隔着一道草墙,边上就是几处露台拳击台,科莱恩正带着威卡社的社员正在那里进行部活训练,一道又一道叫好声从草墙一侧传来。
弗拉后退几步,还是那副路过的狗都可以踩一脚的语气,“你们…你们就不怕别人发现吗?”
狮族兽人拉起同伴,咧了下嘴,轻蔑地笑道,“威卡社的人会过来帮你?”
众人哈哈大笑。
狮族兽人掰了掰发出嘎嘣嘎嘣的肉掌,弓首扑了上去。
第80章 四周目(十一)
正如狮族兽人所说,有威卡社的社员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跑去和他们副社长报告。
科莱恩没有停留,“继续训练,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事走神,殿下还在期待你们的表现。”
“是。”
该给的已经给了,别的事与他们无关。
弗拉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他死死抱着双肩包,埋头忍受着雨点般的拳头。
这群人和威卡社那些训练有素的社员不同,他们只是为了抢钱,并不是真的想打架。
僵持了没一会儿就发现不管怎么揍都只是浪费力气,弗拉就像一只乌龟一样护着双肩包,干脆强行去拽。
就在这时,弗拉听到了科莱恩含笑地嗓音,“…后天中午要不要跟我们出去玩,刚好我们社也要办迎新聚会……”
他抬起肿胀的眼皮,朝他们的方向望了眼。透过稀稀落落的草丛,能看见科莱恩正在和一个女生说话,态度十分友善。
女生被科莱恩挡住了,只露出一双纤细的腿。
弗拉闭了闭眼,愈发感到拉拽地力度增加。
为什么没人帮他呢?
是他没有求救吗?
不对,他明明求救了。在返回威卡社的路上,趁跟踪的社员不注意,偷偷给那位部长发了消息。
可能是因为今天周五,又过了放学时间很久,对方没看到,魔卡一直没有动静。
明明近在咫尺,围观的学生却被科莱恩用微妙的位距分离开来,假如有人要从他们这边走,就会被“好心”的社员提醒那条路暂时不方便通过,免得被误伤。
科莱恩在替他主人惋惜这笔钱给的太多了吗?
弗拉收紧了胳膊。
这些人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弗拉,大家都是同学,没必要闹那么难看。”
狮族兽人撑着膝盖,喘着粗气说,“我最后问你,信封,到底给不给?”
弗拉嗓音艰涩,“不。”
狮族兽人都有点头疼了,他看了眼被打得头破血流还不肯撒手的鳄族兽人,又看了看还在骂弗拉不识好歹的同伴们,其实在想干脆不要这笔钱了。
没遇到过这么犟的。
这都几点了。
可照现在这个架势,他要是说不要就是砸自己的口碑。
狮族兽人只好推开挡在前面的同学,说,“行,给你机会你不要。”
他拽着弗拉的后领把人提起来,示意左右把人架住硬抢。
边上两个男生会意地上前,正要伸手,刚才还软得根面条一样的男生突然动了。
弗拉前面表现得太软弱了,狮族兽人都没有设防,就被暴起的短吻鳄叼着了脖颈,拖进了一旁的观景池。
水花四溅。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们回过神,
弗拉和狮族兽人都不见了。
只有观景池上宛如沸水般疯狂上鼓的气泡,一只被拖进水面的狮爪,以及隐隐绰绰泄出水面的丝丝缕缕血线。
几分钟后,气泡逐渐消减,血线逐渐变淡,水面逐渐平静。
一只短吻鳄缓缓上浮,被血水浸润过的竖瞳变得水润清澈,幽森死寂地眸光徐徐扫过在场众人,仿佛要把他们的面孔全记下来。
天光昏暗。
观景池前的社团楼宛如一座伏在地面的巨兽巍然俯瞰着众人,而从观景池中露出的两只散发着荧荧绿光的两只眼睛,仿佛寄居在巨兽脚下的信使,下一秒就要唤醒巨兽的反击。
众人被眼前的反转看蒙了。
没人看清弗拉的动作,但大家都看清了刚才狮族兽人被拖进观景池前那幕。
他的脖子似乎被咬断了。
“你、你居然——”
托马的同桌率先反应过来,然后想到什么,脸色惊恐地后退几步,转头就跑。
这群人本来就是由他组织起来的,见带头的一个被脱下水不知死活,一个吓得掉头就跑,也没了下水捞双肩包的动力,万一真的出事被赖上就不好了。
他们一哄而散。
远处的科莱恩似乎也结束了寒暄。
弗拉转动眼瞳,看到一个女生从科莱恩面前挥挥手,笑着走开了。
…是那个人啊。
弗拉的前爪用力,狮族兽人愈发感到喘不过气。
他没有被咬断脖子,但在拖入池后,被喂了他【增重百倍】药剂。
同为魔药系的学生,狮族兽人知道这个药效只能持续一小时,但谁知道弗拉有没有改进过药效,那可是年年拿专业第一的疯子。
在困在池底两个半小时,不管他怎么挣脱就没办法逃离,只能依靠短吻鳄提供的吸管换气后,狮族兽人绝望地发现——这疯子真的改进过药效。
弗拉正在盯着朝池面走来的女生。
他躲在暗处,警惕地转动眼珠,看到女生停下脚,将手指探入池水,立刻往下沉了些。
鳄族具备敏锐地水压感应神经,不管是什么东西掉到池面,都会立刻上前咬住,他得克制自己的本能。
她来这里干什么,找东西?
看起来像是留校生,这么晚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吧。
有什么东西值得大晚上跑到社团楼来找?
图兰塔的学生都知道,凌晨十二点的社团楼是禁止靠近的,她不可能没看到新生介绍信,是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这周发生的事在弗拉脑海里连了起来。
被威卡社追捕,逃到拉尼镇乡下的农舍,匿名的举报,偷听到的科莱恩的邀请,再是今天…
每次都有这个人的身影。
弗拉想起了下午听到的对话,那会儿她就在找东西,听科莱恩的回应,应该是找到了的。
这会儿又过来……
弗拉过去的人生里从来没有通过哪个女生的态度猜测对方对自己有好感。
他从来没那样想过,但这个人的行为很难不让人怀疑:对方或许从哪里得知了自己的遭遇而心生恻隐…试图帮助他?
知道周三那晚发生了什么的,只有几个人,室友、威卡社的社员、他的鳄族同学。
他们不可能替他举报。
他的室友早上回来时,仿佛不清楚他发生了什么,还跟朋友有说有笑。
鳄族同学开会时,甚至心虚地不敢看自己的脸。
那位部长说举报是匿名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匿名,但那就能说明,举报人是拥有两张魔卡的人。
图兰塔校区内不提供魔卡的售卖和更换,只有拉尼镇上的巫师联盟分会有存货。
拉尼镇离学院不算太近,不适用传送卷轴或者辅助法阵,单凭脚力来回起码三四个小时。
举报人起码在周三白天,或者周三前去过校外的同校生或教职工。
一个个排除下来,在周三这天见过他,知道他和威卡社发生了什么矛盾,有机会拥有两张魔卡,去过校外的,和他没有利益牵扯,只剩下一个
——在农舍和科莱恩搭过话,在羊厩见过他,拥有两张魔卡的,眼前的这个人了。
她果然用过他的魔卡。
弗拉想到多出来的那一条使用次数,应该就是举报时用掉的。
可是她从哪里知道,为什么要帮他?
弗拉还没想明白,就看到女生抽回手,在池边坐下,背对他们,肩膀微微耸动起来。
过了很久,放下手,轻轻吸了吸鼻子。
就算他不通事理,这时也反应过来了。
…哭?
她在哭?
联想到前面的推测,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他脑海深处——不、不会是来找他的,因为没找到自己,担心到哭出来了?
弗拉的心情一下从戒备疏离变得复杂古怪起来。
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太奇怪了。
但对方没给他思索的时间,坐了会儿就走了。
弗拉等到女生离开,才松开狮族兽人,后者差点在他越来越紧的桎梏中背过气,一脱离鳄爪就疯狂往岸上游。
这一动,就发现自己的体重居然恢复了。
狮族兽人喜出望外地爬上岸,甩干身上的积水,正要逃跑。
想到前面受过的委屈,怒从心起,气咻咻地攥起肉掌,准备给弗拉一点颜色瞧瞧,就见到刚才还在发呆的弗拉突然转过脸来,静静地注视着他,乌沉眸光好像在无声地询问他为什么还不走。
狮族兽人哆嗦了下,随后又懊恼自己的潜意识反应,“算、算你走运!”
他忿忿不平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往他的方向砸了一块鹅卵石,像是怕弗拉报复般飞快跑开。
弗拉:……
他默默吐出叼住的鹅卵石,潜入池底。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不认识的人这么担心自己,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弗拉捡起湿漉漉的双肩包,里面的教材都泡得法皱了,他合上教材,连同因恢复兽型而掉落的校服一起抱起来,去社团楼一楼的盥洗室换好,然后前往码头,坐上了凌晨五点半回曼瑙城的摆渡船。
两年不去学院的话,得先撒个谎瞒住家里。
什么谎比较好呢?
弗拉想到了每个阶段都会举行一次的异国游学,往年是到了级二才举办。
申请人分两种,一种是由学院承担生活费和学费的免费生;一种是所有费用自理的学生。
初阶级二时,弗拉去过一次,当时去的是瑞纳除了王都外,第二大城池白葵市的晨曦魔法学院。
他听说父母曾在瑞纳住过,想去体验下,去了才知道父母开店的地方在王都,白葵和王都还隔着几座城镇。
休假时也去瑞纳王都转过,但当时那家杂货铺已经换成了一家车行,看不到一点昔日的影子。
这次就告诉他们游学提前了吧。
弗拉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