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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五周目(九)

    中央国是个人族统治的国家,兽人只占人口的小部分。大部分出身不高,外形原始。在某些村落和城镇,因为进化不全的相貌和体味备受歧视。

    巴顿倒没有那种偏见,他所在的圈子,接触到的,都是贵族兽人。他们举止得体,衣着考究,外貌和人族稍有出入,没那么难以接受。

    但一次性见到那么多兽人,他们身上浓烈的体味和为了压住体味而按照喜好喷的香水混淆在一起,还是令他感到了少许震撼。

    好刺鼻啊。

    父亲和莉迪亚怎么笑得出来的。

    温切斯特伯爵脸色如常地和各位客人寒暄,莉迪亚则跑到了其中一辆马车前,中途还被绊了下,但没摔倒。

    她被从马车上下来的一名青年扶住了。

    巴顿松了口气。

    要是莉迪亚真摔了,那就麻烦了。

    他正要上前,就见到以赛亚和王储也从车上下来了。

    三个人似乎是一起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陌生面孔的美人。

    巴顿立刻看向莉迪亚,果然发现她的脸色变了。

    作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亲哥,用脚趾头想,巴顿也知道莉迪亚马上要发火了。

    他可不乐意参与这种局面,免得引火烧身。

    没跟以赛亚打招呼,就连忙折返回宴会厅了。

    看到佣人端着托盘往楼上走,巴顿叫住,问了下,得知是给母亲送的晚餐后惊道,“病人就吃这个?”

    佣人有些为难:“这个,是巫医给夫人烧的营养餐。”

    巴顿狐疑地拿起一块烤得焦黑的面包片咬了口,又呸呸吐出。

    “干巴巴地,又苦又酸,难吃死了。”

    他抢过托盘,“我去挑点好吃的给母亲送去,你忙你的好了。”

    佣人:“啊、好的。”

    踌躇了下,走开了。

    宴会厅外的草坪上,莉迪亚向科莱恩道了谢,正要高高兴兴地扑向殿下,就发现殿下身旁早就有了一位女生。

    就算对方换过妆容和发型,莉迪亚也记得这张脸。

    在新生舞会的后台,第一次见到她就感到了危机,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再加上后面对方一直没露面,她就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这个最不可能的可能居然成真了。

    “就说嘛,哪有什么无缘无故地走错后台,怎么别人就没有走错呢,分明是处心积虑!”

    莉迪亚气得羽毛扇都摇不动了。

    这个人总不能是凭空出现的,说不定他们早就背着她好上很久了。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难怪殿下对她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坏,那么阴晴不定,原来真的有别人了。她只是这么怀疑,可从来没想过是真的。

    现在真是越看越生气,越想越委屈。

    莉迪亚把女生的手扒拉下来,自己挽了上去,指着女生,质问道:“殿下,她是谁?您把她带到我家来干嘛?这可是交流会的晚宴,不是别的什么随随便便的场合。”

    她在提醒他,别忘了他们的关系。

    西奥多看了她一眼,没给面子地抽出手。

    莉迪亚扑了个空,有些慌乱,就见殿下把女生捞回来,手掌亲密地扣住她的细腰,看向自己,“你说呢?”

    莉迪亚嘴唇翕动,眼圈慢慢红了。

    “殿下,我是您未来的妻子。”

    “我没说你不是。”

    “……”

    莉迪亚明白了,同时又感到了一阵发自心底地愤怒。

    怎么能这样?

    太无礼了。

    他们还是未婚夫妻,今晚又是中央国国内的兽族代表交流会,参会的各国兽族的上流人士,以后还有很多见面的场合。

    他这样做,几乎将她的感情和尊严一起踩到了脚底。

    他们以后见到她,就会记起她今晚的狼狈。

    莉迪亚才不要!

    “殿下会为今晚的无礼付出代价的!”

    她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捂住嘴,转身跑开。

    “莉蒂—

    —”

    以赛亚正要劝阻,但莉迪亚像是受到很重的打击,完全没听见他的声音就跑远了。

    以赛亚眉头微微拧起,他不喜欢超出掌控的局面。不管是那个不翼而飞地偷听者,还是内涵性极强的提案,亦或是西奥多坚持要带女伴上车的举动。

    他侧过脸,看向西奥多,“殿下,莉蒂情绪激动,说了些气话,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你认为那是气话?”

    “当然,她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

    “我听说,”西奥多说,“温切斯特伯爵的夫人身体虚弱,府上养了不少巫师照顾她的起居。你说,莉迪亚会不会找他们帮忙?”

    以赛亚:“那只是一些不入流学院出生的低阶巫医。”

    科莱恩噗嗤一笑,“会长真谦虚了。这些巫医不是从您府上借过去的吗?”

    费尔南德斯家族出了不少教育系统的政要,家里的高级佣人都有魔属,请的不可能是低阶巫医。

    以赛亚:“……”

    “家里经常往外借人,也许是我记错了。”以赛亚避开了对方刁钻的提问,语气自然地笑了笑,“为了今晚的宴会,舅舅做了不少准备,殿下可以先逛逛。我要去看看莉蒂,失陪。”

    西奥多:“随你。”

    以赛亚微微颔首,朝宴会厅走去。

    以赛亚一离开,西奥多和伊荷就像被压到极点的弹簧般,迅速朝两边分开。

    伊荷现在感觉很不好。

    她以为只是被拉来凑数,没想到王储直接让她和莉迪亚面对面。

    如果不知道莉迪亚就是西奥多的未婚妻还好,偏偏她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也清楚跟莉迪亚有不得不见面的状况,但这也太突然了。

    都没做好准备,就被推上战场。

    那块被握住的皮肤很烫,对方的热度好像穿过布料渗透到进来,怪异极了。

    伊荷用力掸了掸腰上的褶皱,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下次遇到这种状况,麻烦殿下提前预警。”

    西奥多闻言,无语地嗤了声,“搞清楚,是你欠我的。以为我想抱你?”

    要不是为了把莉迪亚气走,他才懒得碰她。

    还做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至于么?

    她嫌他的手脏,他还觉得她的廉价裙子的布料把他的手摩坏了。

    西奥多摸了摸胸口,想掏出一条手帕揩手,摸了摸胸口才发现自己只有条装饰用的丝巾,于是伸向身旁,一把拽掉科莱恩胸前的手帕。

    科莱恩:?哥,那是我的?

    但他看了眼殿下皱起的鼻梁,识趣地没吭声。

    宴会厅里,巴顿终于调好了食物,给母亲送完回来。

    他看了看周围,没看到莉迪亚。

    想到刚才的场景,他有点担心莉迪亚,想找父亲问问,又看到父亲被以赛亚拉走了。

    以赛亚和他们家往来频繁。

    他是他们这些差不多岁数的人里,成熟地最早地那个。

    父亲也好,别的长辈也好,都非常喜欢他,他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巴顿小时候还嫉妒过,赖在父亲腿边想听他们在说什么,结果没听一会儿,就被无聊得睡着了。

    连续几次后,他明白了。

    以赛亚跟他肯定不是一个物种,不然怎么懂那么多?

    所以看到以赛亚找父亲,巴顿也没觉得奇怪。

    他叫住一名佣人,“看到莉迪亚了吗?”

    “没看到。”

    那名佣人一直在宴会厅忙碌,没到外面去过。

    巴顿让对方走了,准备上楼去莉迪亚的卧室看看。

    刚要转头,就被一名贵妇人拉住,“巴顿,听你父亲说,你从骑士团回来了?怎么不继续跟队,出什么事了吗?”

    说话的贵妇人是今晚的客人之一。

    她来自瑞纳,丈夫刚刚去世不久,也是父亲希望他应聘的候选人家。

    巴顿想到这个,停下脚和她聊了会儿。

    老太太人是很好的,只是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

    巴顿说着说着,就没忍住对着人家打起喷嚏来,“抱歉阿嚏——”

    那位老太太察觉到什么,闻了闻自己的胳膊,僵硬地笑笑,然后转头走开。

    等巴顿好不容易止住喷嚏,抬头时,眼前已经没人了。

    他知道自己又搅黄了一份工作机会,有些懊恼地吸了吸鼻子。

    就在这时,巴顿看到西奥多一行人进来了。

    原森国的王储在哪都很受欢迎,这里也一样。一进入他们视野,不少人就围了上去。不论关系远近,都一口一个殿下。

    他似乎格外看重那位女伴,在人群围过来前,担心对方被吓到似的,把人交给了身旁的青年,让他把人带去休息,自己应付交际。

    而那名青年,把人带到沙发坐下后,还帮她倒了酒,然后尽忠尽职地对女生说了很久的话。

    像是殿下不放心对方一个人待着,特地让他跟她讲了很多注意事项。

    巴顿没忍住拿对方对女伴的态度和对莉迪亚的态度对比了下——难怪莉迪亚会生气呢。

    一个不是天上,但一个却在地上。

    巴顿心里其实不赞同妹妹和王储联姻的,政治婚姻在他看来都有点问题。

    他认可的爱情,应该是像塞维和他恋人那样。

    一个没等到对方参加饯别宴,整晚没睡好;一个工作非常忙,还要跑到他们必经的路旁送行。

    那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可父亲和莉迪亚都很坚持,他又没什么话语权,只好随他们去了。

    算了,还是去看看莉迪亚吧。

    她现在应该很难过。

    巴顿收回视线,正要上楼,余光忽然瞥到那个女生抬起脸,对青年说了什么。

    女生刚喝过酒,唇色淡了些。没了浓艳的口红,五官反而变得馥郁起来。

    不过,巴顿倒不是因为对方的美貌才驻足的。

    他停下来看的原因是,他见过她。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在骑士团必经的道路旁,街心公园的喷泉前,塞维抢走了穿着格纹连衣裙的女生的手帕;

    当着拜宁骑士长的催促,还有大家的哄笑,恼羞成怒地把自己佩剑上,象征骑士身份的宝石抠下来塞给了她。

    “那不是塞维的……”

    巴顿抽了一口凉气,塞维喜欢的人怎么会跟莉迪亚的未婚夫搅在一起?

    “喝什么?”

    “随便。”

    科莱恩拿了一支桔梗酒,给她倒了小半杯,“不要喝太多,容易醉。”

    即便不在医院,他说话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大概是坐诊太久了。

    伊荷接过酒杯,道了谢,尝了口。觉得适口,又喝了点。

    西奥多和她吵完,就带着科莱恩走了。

    走到一半,大概又想起了她还有用,回来用手帕裹着她的手腕塞进自己臂弯。

    伊荷想抽手,黑狼兽人就夹紧了她的手指,冷酷地威胁,“想让以赛亚知道真相,你就试试。”

    伊荷:“……”

    不知道回溯公式还能不能用。

    进入宴会厅后,西奥多被他的客人们缠住了。

    不过,他没有因此就放过她。

    西奥多让科莱恩带她去边上待着。

    科莱恩能以中阶生的身份挤掉众多竞争者,当上莫里斯教授的学生,不止因为他是王储亲信,还在于他擅长揣摩人心。

    就像现在。

    明明没人吩咐,他还是会在西奥多有事找他过去时,不忘告诫主人的新职员遵守工作守则,“虽然不知道你跟殿下商量过什么,不过既然答应了他,就不要轻易反悔。殿下只是看起来凶恶,但对对他有用的人一向慷慨。”

    科莱恩想起什么般,话锋一转,“对了,忘记跟你介绍这座伯爵府了,这是一幢建在中央国南部乡下,有几百年历史的古老庄园。

    建筑保留了古典风味,风景很优美。缺点么,就是太偏远了。没有传送马车的话,要回曼瑙,少说也要一周。不过比起这个,还是附近城镇外的强盗更令人担忧。听说因为警备处不作为,温切斯特伯爵都开始豢养骑士队了。”

    伊荷听得出他在警告她不要伺机逃跑。

    她静了静,说:“学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第102章 五周目(十)

    科莱恩笑,“那你要快点了,去晚了我会挨骂。”

    “我们之前见过吧?学长。在社团大扫除的时候。”

    “嗯,怎么了?”

    海星社今年的新社员不多,上周才打过照面,他的记性还没差到那个地步。

    女生看着他,蜜蜡金的眼眸微微弯起,“学长记得就好。”

    “那学长应该也没忘记,你帮社长骗大家过来干活的事。”

    科莱恩愣了下,就听到对方继续道:“那天学长下午要去部活,提前走了,不知道后面社长答应我们调换了轮值顺序。”

    “因为大家都说好了,后面莫里斯教授

    撞见,也只是说了社长几句。

    没人告诉教授这里还有学长的份。

    社长肯定也不会说,学长你是他那边的嘛,没必要给自己增加麻烦。

    可我在想,要是有人突然想起来,跑到教授面前多嘴该怎么办呢?”

    科莱恩笑容微敛,“什么?”

    伊荷喝了口桔梗酒,“我不了解莫里斯教授,学长比我了解。就他对社长调换新社员来打扫这种小事的态度来看,是个处事风格非常严谨的人呢。

    要是他知道学长也参与了这种事,就算不会处罚,观感上也会不太好吧?

    毕竟感情也好,信任也好,都是靠一件件小事累积起来的。”

    她对科莱恩笑了下,“学长觉得呢?”

    科莱恩:“……”

    还以为殿下随便找了个漂亮女人对付莉迪亚,没想到对方也是个一点亏都不吃的类型。

    刚说完,就敢拿他的话回敬自己了。

    不管是攀关系,还是借力打力,完全信手拈来。

    脑子反应快,胆子也很大。

    在别人的地盘,受制于人时,还敢提出威胁。

    科莱恩放下了点轻视,稍微正视了下对方,“谢谢提醒。不过……”

    他告诉她,莫里斯教授可没她想的那么光明,语言组织到一半,又打消了念头。

    没必要争这种口舌战。

    何况。

    科莱恩看了眼人群的某个方向,同样像殿下那样,被年龄更大的一群贵太太和绅士们拥在中心的中年女人。

    格里芬女爵,莫里斯教授的母亲还在这场晚宴上呢。

    他对伊荷笑了笑,直接道:“总之,别跑太远,有事我会联系你。”

    说着,拿过女生的魔卡,输入自己的账号,顿了顿,把殿下的账号一并输入存储好,还给她,点了下头,就朝西奥多的放下走去。

    “…总算走了。”

    再说几句,她都要被科莱恩烦死了。

    伊荷收回视线,看了眼自己的魔卡,倒扣到桌面上。

    室内有点太热了。

    比酒店的会议室还要热。

    才坐了会儿,伊荷就感到口干。

    她喝完了杯子里的桔梗酒,小声地打了个隔,看了看周围,准备出去吹吹风,面前忽然压下一片阴影。

    伊荷抬头:“?”

    莉迪亚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像是刚哭过,眼圈有点微红,妆容也有补过的痕迹,比刚才见面更浓了,眼尾还贴了闪片,看起来亮眼极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跟着两个风格相仿的贵族女孩。

    看样子都是莉迪亚的朋友,只是身份比她低些,站位略微靠后。

    一个穿了条华丽的红裙,一个头上戴了圈绑着蓝色雀翎的水晶发带。

    伊荷扫了眼大家气势汹汹的架势,大概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她看了眼西奥多的方向。

    西奥多正侧对她们,被一名拄拐的老人握着手说话。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隐忍,嘴巴抿成一条线。

    科莱恩站在边上,时不时凑到他边上低语几句,接着,西奥多的面色松了些,抬起头,从容地和老人交流起来。

    西奥多没注意到她们这边,但科莱恩注意多了。

    他对自己笑了笑,然后转过身,不着痕迹地用肩膀挡住西奥多的视线。还对奏乐的琴师抬了抬手,对方以为声音小了,还加大了力度。

    伊荷:“……”

    小气鬼!

    她正要扭过脸,莉迪亚左手边的红裙子率先发言,“长得也不怎么样吧,就这也能跟莉迪亚抢殿下?真没见识。”

    蓝孔雀也不落后,“啧啧,打扮得跟我家门口诊所的小护士就职装似的。这种衣服也敢穿来参加晚宴,真是穷疯了。”

    “头发好毛躁,跟鸡窝似的。”

    “连个昂贵的发饰都戴不起,也不知道去图兰塔的学费哪来的?”

    ……

    两个大小姐你一言我一语,竭力将她从头批判到脚。

    等她们骂得差不多了,莉迪亚终于开口了,“行了行了,别跟她浪费口水。”

    她看了眼伊荷,“我说,你不会还在等殿下来救你吧?”

    伊荷眨眨眼,“没啊。”

    她在想要是莉迪亚把她劫跑了,算不算趁机逃跑。

    莉迪亚才不信,都朝殿下那边看了多少眼了,当她瞎啊。

    她摇了摇羽扇,命令道:“起来,跟我出去!”

    伊荷有点犹豫,“不太好吧?”

    大厅太闷太热了,气味也不太好闻,她想出去吹吹风,但傻子也知道,跟她们出去,那就不是单纯吹风。

    莉迪亚看她退缩,终于有点在自己的主场找回点底气的自信,“怎么,你怕了?你可是图兰塔的学生,难道还怕我们这群没有魔属的普通人?”

    红裙子掩住嘴假笑两声,“哇,真的假的,那传出去可就好笑了。”

    蓝孔雀急着要捧场,但没想到合适的话,忙道,“就是!”

    伊荷看了看三个人,假装没看出来红裙子裹在红色泡泡袖里的肌肉鼓胀的手臂,蓝孔雀发带上闪烁的水属魔力。

    叹了口气,“好叭。”

    莉迪亚得意地笑了,给姐妹们使了个颜色,将女生带到马厩,准备给她点颜色瞧瞧。

    十分钟后。

    红裙子被捆满水线,躺在干草堆上疯狂挣扎;

    蓝孔雀被塞进一团透明水球,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呜呜哭,“莉迪亚,我好冷……”

    莉迪亚气炸了,“你在做什么?快把她们给我解开!”

    伊荷拍了拍裙子上的干草屑,闻言抬了下头,“您确定?”

    莉迪亚冲到她面前,“我在命令你,你没听见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

    莉迪亚愣住了:“什、什么?”

    “我不是你的佣人,也不是你聘用的巫师,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呢?”伊荷说,“温切斯特小姐在殿下那里受了委屈,想让你的朋友们教训我,这很合理的。”

    “同样,你的朋友们打不过我,这也是很正常的。”

    “我可以放开她们,但你不能命令我。”

    莉迪亚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从来没有穷人敢这样对她说话!不就是比她朋友厉害点,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她正要骂回去,红裙子的声音也在地上响起,“啊,有老鼠!莉迪亚,有老鼠咬我!”

    蓝孔雀也怕老鼠,见状也吓得尖叫起来。

    吱吱乱窜的老鼠,吵成一团的朋友,臭气熏天的马厩。

    莉迪亚的心气都快被她们叫没了。

    她顾不上跟伊荷吵架了,忍着脾气道,

    “好,我向你、我向你道歉。”

    “请把我的朋友放了。”

    伊荷也没为难她,闻言,解开捆住红裙子的水线,收回裹住蓝孔雀的水球。

    如果不是这种情形下见面,她还挺认同她们的。

    红裙子的拳头练得结实有力,打得她好痛;蓝孔雀眼光毒辣,一眼就认出她穿的是护士就职礼的正装。

    一脱离限制,四肢僵硬的红裙子和冻得瑟瑟发抖的蓝孔雀就火速缩到了莉迪亚身后,不敢再招惹对面那个可怕的女生了。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她们遇到的是什么人。

    要是莉迪亚早说对方是这种程度的对手,她们才不会上赶着帮忙呢。

    说到底,两个人还有些不满。

    平时想不起她们,成天跟洛琳腻着,也就这个时候,才会想起自己。

    不过当着莉迪亚的面,她们是不会说的。

    魔卡震动了下。

    伊荷摸出来看了眼,说:“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站住!”

    莉迪亚叫住她。

    伊荷抬头,一个巴掌迎面落下。

    莉迪亚个子比她高,动作也很快,伊荷没想到她会这样做,来不及躲,下意识闭上眼往后躲。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莉迪亚的手腕被握住了,她气愤回头,“松开!”

    看到对方的面庞时,表情却怔住了,“殿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

    想到刚才的情景,莉迪亚连忙反手握住他的手,“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是她,她先欺负我的朋友,我才……”

    西奥多甩开莉迪亚的手,语气不耐到了极点,“我不关心你们发生了什么。”

    “伊荷柯兰尼是这届交流会的参会人员,你父亲邀请的客人之一。你要是不满意,趁早让温切斯特取消晚宴,有的是人愿意取代他的工作!”

    西奥多走到伊荷面前,嗤了声,张口就要喷毒,听到科莱恩轻咳了声,才想起来他们的合作,勉强扯了扯嘴角,伸出手,“发什么呆,走了。”

    伊荷看了眼怅然若失的莉迪亚,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也许不该答应那个要求的,也许被以赛亚发现是她偷听,后果也不会比现在严重。

    她满腹纠结地跟着他们离开了马厩。

    “…莉迪亚,亲爱的,你还好吗?”

    红裙子小声问。

    莉迪亚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了下眼角,“我很好。”

    蓝孔雀也有点不安,“要不我们陪你去坐会儿秋千吧?今晚的月色很好。”

    “不要,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莉迪亚说着,就发现朋友们望着她身后不吭声了。

    她以为殿下又回来了。

    转身,表情又失望下来,“是你啊。”

    巴顿:“?当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

    莉迪亚嘟囔,“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来干嘛?”

    要是有巴顿帮忙,说不定就不会输那么丢人了。

    巴顿有些尴尬,“那个,殿下来过了吧?”

    莉迪亚嗯了声,想到什么,唰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巴顿踌躇了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了妹妹,“那个,我看到你们几个把殿下的女伴带马厩来了,担心出什么事,就跟殿下身旁的那位先生说了下。”

    发现莉迪亚有发火的趋势,他赶紧安抚道,“你听我说,你先别生气,我是有原因的!”

    莉迪亚今晚经历了太多惊吓,感觉已经没什么能吓到她了。

    她深吸口气,“好啊,你说。”

    巴顿看了看红裙子和蓝孔雀,“你们……”

    两个女孩早在巴顿说话时,就察觉出不对劲了。这会儿也没等他说,就提前道,“没事没事,你们聊,我们先回去吃点东西。”

    说着,两个女孩就推搡着走了。

    莉迪亚转过头,“行了,你可以说了吧。”

    巴顿转过头,“那个女孩,就是被你们带到马厩那个女孩,你认识吗?”

    莉迪亚:“?认识啊,她不就是图兰塔的学生吗?”

    说到这,她跺了下脚,“一个穷学生,还好意思说我!”

    “那个人,”巴顿想了想,还是告诉她,“我和塞维离开王都时见过,塞维还特地脱队去找她,拜宁骑士长催了好几遍才肯回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莉迪亚:“……”

    莉迪亚回神,“啊?”

    走到一半,西奥多就把科莱恩支开了。

    皎洁的月光没办法穿过围墙的墙体,照到这边,只在脚边落下变形的阴影。

    他背对她,停下脚。

    随手扯开领口两枚纽扣,露出里面薄薄的锁骨和沟壑分明的胸肌。

    尾巴在腰后扫动着,带出轻微地沙沙声。

    伊荷见到这一幕,想到什么,浑身紧绷起来。

    往后退了点。

    “柯兰尼,”西奥多刚要开口,一转身就接触到女生如临大敌地眼神,目光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敞开的领口,“……”

    瞬间理会对方的想法。

    “收起你无谓的担忧,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早就做了。”

    “……殿下不做这种令人怀疑的举动,说服力会大一点。”

    西奥多被逗笑了。

    他很少笑,偶尔收到好消息时,表情会放松些,但在别人看来,只是从冷傲阴鸷切换到不爽臭脸,“柯兰尼,你最好把这份说话的本事用到该用的地方上。”

    “你今晚的表现让我很失望。”

    “你害怕了。”

    西奥多一瞬不瞬地紧盯她,“你害怕什么?莉迪亚?还是她的父亲?如果畏惧权势,我想你应该最害怕我。”

    “整个比约卡大陆,很难找得出,比我还要恶名昭著的王储。可你没有。我猜,你在害怕一些别的,你在莉迪亚身上看到了什么?”

    伊荷避开他的视线,对方是个比她想象中还要警觉的存在,她不想暴露太多。

    但西奥多还在步步紧逼,“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总之,收起你的念头。

    或许应该让你看看我手下的人,不好好做事的下场,不过他们现在都不在这里。

    但得罪以赛亚的人的下场,我倒是可以让你见见。”

    伊荷:“您什么意思?”

    西奥多瞥了她一眼,径直朝前走。

    伊荷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西奥多带她来到副楼的一楼,这里和主楼完全不一样,外面漆黑无比,要不是有月光,几乎看不清路。

    西奥多没有走正门,而是带她从后门进入。

    门房本来要阻拦,见是王储,立刻放行了,还叫来佣人带他们去最好的房间休息,丝毫没有问起为何莉迪亚的未婚夫会带着自己。

    西奥多拒绝了,而是跟他说,“要一间荷曼斯之室。”

    伊荷奇怪地看了眼西奥多。

    荷曼斯是中央国的一位古老神明,她的原型是一个拥有老鹰的眼珠的人类。因为特殊的眼睛,从小就能凭借视力,靠打猎让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好景不长,村子被一条恶龙占据了山头。

    村民不能再上山打猎,也不能在山上种植果树,失去了经济来源。荷曼斯为了拯救村民,独自去杀龙。在故事里,她一次次运用鹰眼,勘破陷阱,成功制服了恶龙。

    荷曼斯之眼,代表着庇护和安宁。

    同时也代表被降服的罪恶。

    这座副楼里,为什么会给客人的房间取这种名字?

    第103章 五周目(十一)

    房间很奇怪,没有供人休息的床铺和家具。

    四面墙都有大大小小的铜制圆盘,上面雕刻了复杂的图案。圆盘与圆盘之间留了一点间隙。房间中间摆了一副桌椅,上面全是画具。边上放了一管细细窄窄的望远镜。

    “这个房间,是拿给画师作图的。”

    不给伊荷发问的机会,西奥多径直走到西面的墙前。

    他似乎认得出每块圆盘的区别,手按在其中几块上,依次将圆盘移开,看了眼,接着又放下,最后挑中了其中一片最小的圆盘。

    原来这些圆盘都是可以拨动的,只是拨动的幅度不大。圆盘遮盖下是一个亮亮的孔洞,里面似乎传来什么奇怪地声响。

    西奥多将望远镜放进圆盘,往边上让开些,对伊荷抬了抬下颌,“敢看吗?”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黑狼兽人眼神轻蔑了些,像是早就料到这个情况。

    他松开手,让圆盘滑下去盖住孔洞,“这点胆子都没有,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伊荷顿了顿,走上前,拨开卡在望远镜的圆盘,把右眼凑了过去。

    西奥多:“……”

    行啊,这回不是他.逼的,是她非要看。

    西奥多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靠在书桌旁,等待她看到里面场景后的反应。

    挑的是这幢副楼里没那么恶心的一间房间,但这个限度,仅仅对自己而言。

    对大部分来说,是看一眼就会做噩梦的程度。

    西奥多很愿意欣赏,柯兰尼见到后的反应。

    伊荷没看几分钟,就放下望远镜。

    她似乎明白了这幢副楼的作用,以及他的用意,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恍惚。起身时,甚至有些同手同脚,呼吸也急促了些。

    她的反应很好地取悦了他。

    西奥多满意地甩了甩蓬蓬的黑色狼尾,“记住你看到的了?”

    “要是我把你偷听到他们对话的事透露给以赛亚,你将遭遇的,会比刚才看到还要悲惨一百倍。”

    伊荷抬起手,摸了摸圆盘上的浮雕,“这里,每扇圆盘后面,都是那种东西吗?”

    “哪种?”

    “……”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

    全部。还有更多,你想象不到的,但钱和权力都能办到。”

    西奥多叩了叩坚固的桌面,“看看这张精美的书桌,他们有时不满足你看到的那些,想要留作纪念,就会请一名画师来这间房间。要画哪间,就开哪个圆盘。不必担心他会说出去,只要看过的,都没那个胆子。”

    “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

    “费尔南德斯家做的,他们祖上是工匠。”西奥多忽而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

    “如果你想按图索骥,依照这些图案对应的房间把那些人救出来是不可能的。”

    这些图是在中央国传统神话里的人物,是费尔南德斯家族改行做教育后想到的办法。

    它后面对应的房间,并不是就在隔壁墙后,而是通过管道和特殊的法阵,连接了副楼里所有房间。

    同样的操作,在别的贵族庄园里也有。

    他早就说过,兽族交流会的下半场就是给这群在中央国的兽族们一个消遣的地方。

    在别的地方享受不到的乐趣,在别的地方玩不到的游戏,这里都可以实现。

    提供场地的东道主都默认这一点。

    很多参会者是没资格参加后半场的,有的就算去了,也不能走到这里。

    对包括被兽族边缘化的矮人在内的这群参会者来说,交流会和别的什么晚宴没有分别,但实际上,分别大多了。

    在别的地方,你可不能肆意玩弄同为贵族的家眷。

    李维肯定没告诉过柯兰尼这些,在他被邀请过那么多次里,从来没来到这种场合。

    矮人是一群自卑又偏激的种族,自身的弱小使得他们常常捕风捉影地怀疑身旁的一切。

    和族群生活在一起的矮人,往往没有那么大的困扰。但在外单独生活的矮人就不一样了。

    李维史密斯就是后者。

    矮人族近来负面新闻不少,科莱恩在这个时间点去送邀请函,他自然会怀疑起这次会议的提案会拿矮人族的事做文章。

    矮人族的尊严大过一切,李维又一直是交流会的边缘人物,想当然,他会拒绝参加会议。

    不过,这个会议特殊就特殊在,收到邀请的人没有拒绝的资格。每年的邀请名单,在年初就定下了,没有更改的可能。即使增加,也只能增加以前就参会过的代表。拒绝就等于蔑视倡议者。

    而兽族交流会的倡议者,和中央国王室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维不会这样做,那样太得罪人了。

    于是,当听到科莱恩随口提起,上次某某代表上次没参加,让自己儿子代替还闹了笑话,想到了找人替补。

    当然,要是李维找的不是柯兰尼,他们也会有办法把邀请函送到她手上。

    就是过程会麻烦点。

    西奥多走到门边,准备扭开门把手,“看完了就走,我还有事——”

    “砰——”

    一阵剧烈碰撞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西奥多回头,就看到女生抡起桌前的椅子,砸向刚才的那扇她看过的圆盘所在的位置。声音很快就引来了门外的脚步声。

    西奥多立刻走过去,抢过对方手里的椅子,想制住她的动作,但对方挣扎得太激烈了,还用魔力攻击。他差点没抓住让她跑脱,只能一边回击一边用胳膊从后面将人拦胸困住,“你发什么疯?!”

    伊荷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他,桃粉的唇蜜不知什么时候蹭掉了,没什么血色的嘴唇配上因为生气而泛白的面庞,看起来像病得不轻。

    西奥多原本想用眼神逼退她,却被对方的眼神怔住了。

    “你……”

    话刚出声,西奥多就察觉到女生往下侧蹲,伺机逃跑。

    她抬脚扫人后腿将她扭倒压到地上,用自己的腿绞住对方双腿,一条手臂弯折压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扣住两只手腕压到腰后。

    这是他入场的拳击练习之一,他并没感到哪里不对。

    甚至因为活动量的骤增,浑身的情绪和肌肉都被调动起来,尾巴甚至激动地甩成了螺旋桨。

    等他把人完全压住,发现对方憋得苍白的脸颊一点点染上红晕,因为无法喘气,只能张开嘴,小口小口汲取空气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姿势有些太亲密了。

    西奥多拧了拧眉,正要说什么,余光突然一亮。

    门开了。

    门房和老佣人带着几名覆面骑士站在门外,脸色凝重严肃地看向屋内,正要说什么。

    视线落到那堆散落在地的圆盘,以及躺在圆盘中央,裙摆推到大腿上方的女生,还有压在疯狂摇晃狼尾的黑狼兽人时,变成了无言的沉默。

    “……”

    西奥多:“……”

    带柯兰尼来副楼是他今晚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他丢开手,直起上身,但没从女生腰上起来,铁锈红的眼珠冷冷地注视着门口的众人,意简言赅道:“滚!”

    如果这句话配上的不是这个场景,大家不会往那方面想,但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女生又别过头,以手盖眼,一副不愿示人的模样。

    落在外人眼里,就成了交尾时被人打扰的不快。

    门房一把年纪了,哪想到年轻人会玩这么激烈,还以为有人在副楼捣乱。

    见状,忙不迭捂住眼,朝西奥多的方向深深鞠躬道:“实在对不住殿下,我们马上走。”

    他狠狠白了老佣人一眼,低低咒骂了几句,脚底抹油般带着家属骑士们匆匆走了。老佣人挨了骂,脸色仍有些犹疑,关门时,还往里看了好几眼。

    在西奥多把那管望远镜砸到他的鼻梁,流了鼻血,他才吓到,慌忙带上门时跑开。

    看样子,是回去堵鼻血了。

    西奥多收回视线,看向身下以手挡眼的女生,冷笑了声,“现在知道丢人,早干什么去了?”

    非要闹到被围观才高兴?

    他看了眼满地狼藉,烦躁地挼了把头发,“我现在让开,你起来后不准再发疯,听见没有?”

    “为什么?”

    “什么?”

    伊荷放下手,眸光定定地望向他,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处在下位露出畏缩的姿态,“为什么要这么做?”

    西奥多皱眉,“我说,谁给你的资格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只是一个暗桩而已。

    别把自己想太高贵了。

    伊荷喘了口气,笑了,“殿下和莉迪亚小姐真般配。”

    一样的人,才会说一样的话。

    下一秒,她的面颊就被死死掐住了。

    西奥多凑得很近,因为逆光,他偏红的眼珠只有浓稠的黑。

    谁允许她这么说的?

    他阴沉沉地瞪着她,“不想现在就死,就给我闭嘴。”

    “我不觉得我能活那么久。”

    她说的是循环。

    每次循环后,她的年龄没有更改,甚至还缩小了,但随着经历的增加,她已经比她的外表成熟了。

    但西奥多听了,却以为她被看到的场面吓到,以为自己也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真是胆小。

    他放松了钳制,转而轻轻拍了拍她柔软的小脸,“放轻松,好好为我做事,不会让你死的。”

    至少不是现在。

    伊荷感

    受着嘴角的余痛,看着西奥多倨傲的脸,想到了初见时他坐在花车里的样子。

    为什么不能低头呢?

    连低头都做不到的人,真的能治理好国家吗?

    即使这个姿势,也昂着脖子,只有眼珠在动。

    凭什么这些人能那么傲慢?

    她过去遇到过不少贵族,他们有的自持身份,有的会伪装客气,不过都公平地瞧不起所有平民,包括平民里,比他们还富裕的富商。

    当时,她没有那么强烈地不适。

    也许是因为她生活在一个全是平民的世界,南茜、碧翠丝、嘉蒂……就算是芙蕾娜护士长,也是没有爵位的平民。

    她被甜美可口的温水泡得太久了,以至于忘乎所以,误会这个世界的天空只在她儿时短暂地黑过一段时间。

    事实上,天空只有偶尔是亮的。

    绝大部分时候,需要靠很多努力,不止自己的,才能擦出一小片白天。

    伊荷手肘压在地上,缓缓把自己撑起,撑到能和对方平视的地步,声气倏而轻软,“殿下想让我怎么做,也要这么玩吗?”

    她不是没见过当情妇的女人,她们也好,她们的情人和情人的夫人也好,和莉迪亚实在相差太远了。她没办法通过想象,去扮演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角色。

    而西奥多和莉迪亚在她看来,并没有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在前几个循环,偶尔也听说王储的绯闻,受欢迎的人,不可能没人追求的。明明有未婚妻,照样有人前赴后继。

    但那些绯闻,没多久就消弭了。

    还有一点,瑞茨医生邀请了莉迪亚参加饯别宴,可见他们两家也在走动。莉迪亚又是塞维的朋友,她不愿意因为自己让塞维在朋友中难做。

    于是,即便答应了王储的要求,也只是为了躲过一时的麻烦。

    并没有真的要为此做些什么。

    可这些或深或浅的考量,在刚才看到的一切中打碎了。

    巴顿知道吗?莉迪亚知道吗?

    或者塞维。

    他们从来没说过,当然,这是提起来都会觉得肮脏的东西。

    她看到了在召唤场看到的干尸,锡娜的堂哥。

    不是他本人,而是和他一样被食腐魔啃噬的男孩。

    他刚死不久,脸色还有些生气。

    整个人被关在一具透明的盒子里,由一堆宛如泥浆般的食腐魔啃咬着。

    食腐魔进入身体后,会因为蠕动,使得尸体像活过来般摆出各种各样的动作,诱导路人靠近。

    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强盗肆虐的山林。

    他们需要打劫路人的钱包。

    伊荷不觉得这种画面有什么观赏性。

    那间屋子的人似乎不这么想。

    他们摆了好几副类似的盒子里,将一具一具的年轻尸首丢进去,盖上盖子,观赏里面的画面,不时发出欢乐地笑声。

    食腐魔只吃死掉的魔族,和被魔物寄生的人族和兽族。

    兽族在死后会化为兽形。

    他们去哪找那么多刚死不久,且被魔物寄生的人族呢?

    伊荷在里面看到了很多人,有以赛亚,有在会议里见过的面孔,还有刚才坐在犀牛兽族前排的那位先生。

    他怀里搂着一名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边上坐着一名姿容姣好的中年女士。

    那名保养得当的女士,穿着价值不菲的克里诺林裙,并不像普通人家出生。

    那位先生搂了没一会儿就把那名小女孩推到地上,叫来一名长相丑陋,身上缭绕着一圈污浊魔力的驼背老头爬到她背上。

    那个小女孩惊恐地推搡。

    老头却尽职尽责地摸到了她的小腿。

    边上那名夫人见状,起身将她抱到了自己的座位,对男人说了什么,在对方不情愿的眼神里,自己走了过去。

    驼背见状,抱起女士,将人扛到了透明盒子前……

    伊荷不认得那名女士,但她听到了画面里传来的叫好声——他们在叫她,温切斯特夫人。

    西奥多并不清楚伊荷在想什么。

    他觉得她的转变有些突兀,刚才还要死要活,现在突然服软,像在憋什么坏。

    他不理解她的转变,不妨碍他给出反应,“别跟我耍你的小把戏,柯兰尼。”

    “如果我要这么做,你还能像这样跟我说话?”

    “那么,我会做您希望的,但您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没卖关子,“把那个圆盘对应房间里的女人都送回去。”

    身居高位的人对这种语气都格外敏感,莉迪亚是这样,西奥多也不例外。

    他眯起眼,“你在命令我?”

    “是一点交换。”

    “我知道您可以做到。”

    “我凭什么帮你,柯兰尼?”

    “凭我能提前帮您达成心愿。您知道莉迪亚小姐很在意您,不会轻易放弃,但我会让她尽快接受您的不忠,离开学院。”

    “你连表现得像个合格的情人都做不到,怎么让我相信?”

    柯兰尼今晚的表现差劲到,他有一刻都在考虑干脆换个人选。

    这很麻烦,她背后的人还没找到,现在打草惊蛇有点早了。

    正想着就听到对方开口,“好的,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您看。”

    说完,就主动拉近了距离。

    西奥多的眼底闪过一丝嫌恶,这是什么?又要效仿从前那些被送来的兽女献媚?

    他做好了随时推开的准备。

    抬眼,却被女生脸上的表情吸走了注意力。

    她有一头很少见的橙发和蜜蜡金的瞳仁,这种配色通常给人温暖甜蜜的氛围,就像柯兰尼给人的第一印象。

    然而,西奥多这会儿在她脸上,看到的,是除了温暖和甜蜜以外的,是一些包含了粘稠、苦涩和深沉的东西。

    湿漉漉的,柔软地,仿佛飘在水面的野葫芦般地眼神,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因为复杂的心绪而微微发皱的鼻梁。

    一张脸仿佛成了一个漩涡。

    引诱着别人去窥探更内里地情绪。

    西奥多见过这种神情。

    他以为他不会想起,但重新见到才发现,自己没有一刻忘记。

    在原森王宫,跟在母亲身旁,学习和生活,那段安静的年岁,他偶尔回头,就会发现母亲用这种表情在看他——在透过他和父王极其相似的脸,寻找她丈夫的影子。

    他知道。

    也感到厌倦。

    那几年,就是父亲最迷那名女佣的日子。

    女佣失踪后,西奥多以为母亲会回到从前,但她没有。

    父王陪在她左右,不缺爱护和家人的时候,她望着壁炉和雪地,偶尔,也会露出类似的神情。

    也许不该武断地指责她天真。

    这是因为这副表情,回想起过去时,西奥多首先冒出的念头;其次便是,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假如莉迪亚对他的感情,夹杂了几分真心,她一定会因为感受得到相似的情意而惊骇;如果不是,那就更好打发了。

    他眼神复杂,“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她在透过他看谁?

    底下的人调查时错过了那段资料?

    伊荷从善如流地收回了她的脸色,恢复到先前的态度。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证明了我自己,您呢?”

    西奥多深深看了她一眼,从柯兰尼身上起来,“我给你半年。”

    莉迪亚很有毅力,再加上以赛亚的捣乱,他认为她能坚持很久。

    “不用那么久,”伊荷把裙子拉下来,拍了拍上面的灰,“两个月就够了。”

    她会在学期结束前,和他解除合作。

    西奥多没说什么,走到门外,对守在门口的老佣人说了几句。

    那名老佣人擦完鼻血后,又回来了,并没有离开太远。

    听西奥多说完,点点头,朝东面楼梯走去。

    过了会儿,老佣人就带着温切斯特伯爵匆匆赶过来了。

    他的衬衫敞开着,浓密的胸毛从精致的衬衫花领里钻出来,看得人

    直犯恶心。

    他似乎刚从谁的床上下来,身上一股浓得熏人的香水味,对西奥多说话时没有一点贵族的架子,点头哈腰的姿势比门房还要恭敬。

    听到西奥多的话,笑容变了几瞬,又有些推拒起来,“殿下说的有道理。不过,这种事,不是我一个小小的伯爵能决定的,这样做,会得罪很多人,我……”

    西奥多没给他找借口的时间,“废话什么?问起就说我说的,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

    温切斯特伯爵:“……”

    谁不知道西奥多几乎不来副楼,用这个理由不是给自己找靶子吗?谁信啊。

    他咬着牙笑,“殿下,您何必为难小人呢?”

    西奥多冷冷地俯视他。

    温切斯特伯爵看他没说话,以为还有回寰的余地,正要开口,就见面前的黑狼兽人拿出了魔卡,当着他的面,点开了女王宫殿的账号,拨通——温切斯特一把握住他的手,“我赶,我马上赶!”

    第104章 五周目(十二)

    主楼宴会厅

    科莱恩正在和格里芬女爵闲聊。

    女爵在贵族爵位里属于靠后的那列,在大部分国家,并不受到重视。但法赤和其他国家不一样。

    法赤国是一座巨大的地下王国,靠出口魔药和炼金术为业,王室式微,商人在国内地位颇高,有左右政务的话语权;而同时经营魔药产业和赞助并培养巫师的格里芬,是法赤国内首屈一指的家族。

    想和格里芬家族的话事人套近乎的人,在各种场合都不在少数。毕竟,从她的指缝漏一点沙子,落在他们头顶,就是沉甸甸的黄金。

    想要和她搭话,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科莱恩除了是莫里斯教授的学生,而格里芬女爵是莫里斯格里芬的生母这一层关系;

    还有一层,科莱恩的父母拥有格里芬家族在原森王都的魔药经营最高代理权,除了军队事务,还承包了一系列的魔药售卖。

    格里芬家族地位特殊,科莱恩的家人也十分懂投机之道。

    他们三分之一的收入上缴王室,三分之一交给王储和军队,剩下的才留给自己。饶是如此,财富仍然可观到可怖的地步。

    这也是西奥多留着他的原因之一。

    代理经营的科莱恩家都这样,更别说格里芬家族本身了。

    比起原森和中央国的那些老派贵族,格里芬女爵的礼仪要散漫得多,当着众人的面就接过侍者递来的烟枪,开始吞云吐雾,说话也并不客气,“…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孩子。”

    女爵把烟杆放到裙边,比了下膝盖的高度。

    科莱恩有些惊讶:“您还记得我?”

    女爵:“我记得你的父母。”

    那是一对精明能干的夫妇,不管是作风还是能力,都不像军人出身,反而像长期混迹于市场的生意人。

    科莱恩听出女爵没有贬低的意思,笑了笑,“我父母也很挂念您,您今年没去原森,他们还到处打听呢。”

    “今年事情有点多。”

    女爵抽了口烟,似乎在想事,停顿了会儿,“有点太多了。”

    科莱恩也没打断,安静地等着。

    女爵说的事,他其实从父母那里听到了点。

    没什么复杂的,就是贵族人家常见的那些,外面养的情夫和那个情夫的孩子,跟家里的丈夫,孩子们为了争夺家产闹起来了。

    女爵有不少情夫。

    她年轻时是格里芬家的长女,继承家族后,为自己挑选了一位合适的丈夫,生了五个孩子。

    三个女儿,两个儿子。

    比约卡大陆上大部分国家的贵族,都是长子继承制。

    要是家中不富裕,无法提供宽裕的生活,其余孩子,都会在成年后,被继承家主的长子撵出庄园。

    从小培养当骑士,投靠圣教,从军,考入学院当巫师,嫁给单身的贵族女性,或者干脆流浪,变成行吟诗人和勇士……就是他们的命运。

    格里芬家族曾经是贫穷的末流贵族,靠长女贩卖珍稀魔药而发家,那以后,便转换成严格的长女继承。

    女爵第一个孩子是莫里斯,第二个才是女儿,由于第一个孩子不是女儿,这代继承人落到了次女头上。

    格里芬只会培养家主,其余的孩子都丢去寄宿制学院托管。

    除了次女以外,其余后代都要在成年后离家,以免干扰家主的生活。

    到了女爵这边,情况出了点变化。

    倒不是她更改了继承人,而是她其中一位,宠了二十年的鼠族情夫的两个子女考上了图兰塔。

    女爵非常高兴,特地将那位情夫迁到法赤王都。

    这是值得警惕的苗头。

    曾经有过一代女爵这样做过,那位情夫自以为得到器重,想让自己的女儿顶替丈夫的女儿,当上继承人,差点让格里芬家族陷入长达几十年的混乱。

    后面的女爵们,即便豢养情夫,也不会让他们接近王都,只养在其他国家和城镇。

    这是个不言而喻鳄默契。

    而格里芬女爵打破了这个默契。

    得知母亲的做法后,次女没有宣扬,而是立刻召集了其余的姐妹和兄弟,商量对策。

    格里芬的教育有分级,但没有苛待他们,每个人都有不错的出路,因此后代之间关系还算紧密。

    尤其遇到这种一致对外的情况时。

    那位鼠族情夫住在法赤王都,虽然被女爵安排了不少巫师保护,但毕竟在格里芬家族的地盘上,那些格里芬像做点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尤其他的儿女不在身边,女爵又要成天在外奔走的情况。

    看格里芬女爵的脸色,科莱恩想,那位鼠族兽人,最近一定没少跟女爵哭诉自己的悲惨境遇。

    次女要求不宣扬,但底下接到指派的人,总有管不住嘴的。

    相较之下,老师都算得上好脾气了。

    面对每天在眼皮子底下出没的那对鼠族兄妹,居然能忍住不给他们找点麻烦。

    格里芬女爵出声,“等忙完了这一阵,就过去。他们身体怎么样?”

    “他们……”

    科莱恩正要回答,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了。

    他打住话头,循声望去。

    以为是哪位客人发生矛盾了,转头才发现声音是从窗外响起的,且越来越大。

    女爵放下烟杆,“外面在吵什么?”

    “不知道啊。”

    围在她身旁的宾客们有爱凑热闹的,说着说着就走了过去,打开窗。

    夜风夹杂寒气铺面而来,众人打了个寒噤,紧接着就发现草坪处上的传送器都在颤动,嗡嗡震动着朝副楼的方向飞。

    一个赤着双腿,衣襟零落的小男孩哭嚎着往草坪跑。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腿上血迹斑斑,遍布齿痕,脸上也脏兮兮的,口周有干掉的白色污渍,身上只披了件宽大的男士外套。

    他奔到草坪上,看样子要随便找个传送器逃跑,但他挨个试过去,却发现传送器都要魔力认证,无法使用,刚碰了下就飞走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几名骑着马的覆面骑士已经追到身后

    ,长剑一调,就要将他捞起,男孩只好放弃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传送器,哭叫着朝另一边跑去。

    “他们在做什么?”

    “不清楚,谁家的孩子跑出来了吗?”

    “偷了东西吧,不过这样弄,马要是把人踩死就糟了。”

    ……

    靠在窗台的几名男士似乎看出了端倪,言语间开始装傻。

    有孩子的夫人看不过眼,直接开始喊人,“温切斯特呢,温切斯特在哪里?他是晚会举办方,他在叫他的骑士拿剑刺小孩,这像话吗?!”

    不少女士们也跟着附和起来。

    “就是啊,这么冷的天,就是佣人的孩子也不该这样对待。”

    “温切斯特跟他外甥去副楼了吧,好像。”

    “去那么久不回来,就把我们撂在这里?到底有什么事要耽搁?”

    “我看他这几年是仗着女儿和原森王储订了婚,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兽族交流会吧?他算个什么东西。”

    说话的间隙,那几名骑士已经追到了小孩,将哭叫的男孩夹到腋下,准备打马回去,被几名提着裙子跑出去的女士拦了下来。

    她们的丈夫和家人有的担心安危跟出来了,有的没出来,站在廊下张望。

    科莱恩也在其中,他跟在女爵身旁。

    女爵站在人群中。

    她的注意力似乎被外面的动静吸引过去了,看到那几名骑士中,似乎有人想对离马头最近的女士出手,一道烧得正红的烟灰弹了出去。

    对面惨叫一声,捂着手腕从马上摔下来。

    其他骑士见状,连忙下马把同伴扶起,“小姐,这孩子是伯爵买的,您没资格抢走他。”

    “闭嘴,天主会惩罚你们。”

    那名夫人抱住马上的孩子,交到了边上穿红裙子的女孩手里,“走,我们去叫医生。”

    “我知道哪里有医生。”

    不知谁报了名字,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女爵身旁,的科莱恩身上。

    科莱恩:“……”

    好吧,他的确是。

    科莱恩走上前,从红裙子怀里接过小男孩,“给我看看吧。”

    但那名小男孩似乎极其害怕男性,一碰到科莱恩,就吓得大哭起来,“我不要,我不要他……”

    红裙子只好抱回来,让他躺在自己怀里让科莱恩看。

    手边没什么工具,科莱恩只用酒水洗了洗手,就帮他检查。过了会儿,他帮男孩扣上扣子,对围观的客人们说,“有点严重,我解决不了,可以的话,还是送医院吧。”

    交流会的代表,大多非富即贵。

    听科莱恩这么说,也没提什么反对意见,有个男客人提出拿自己的传送器送,他是本地人,知道最近医院位置。

    由于不放心,那名夫人想跟过去。

    就在所有人聚在草坪前时,巴顿和莉迪亚回来了。

    莉迪亚看到那么多人还有些疑惑,正要问她的朋友,就发现红裙子眼神诡异地看了眼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一样不吭声。

    蓝孔雀倒是过来跟她说了下刚才的事,然后问,“温切斯特伯伯呢?他在哪啊,大家都在找他。”

    莉迪亚也不知道,她只顾着盯西奥多了。

    “那个……”

    巴顿接过话头,“父亲和以赛亚去谈话了,马上就回来。”

    他这个人不聪明,直觉却很敏锐,这大概是天主最公平的地方。

    说完,就叫了一名佣人去叫人。

    其实不用他叫,温切斯特正在来的路上。

    因为西奥多只要求将女人送回去,别的他就没管。

    只是有的客人,同时点了小男孩和小女孩。

    接小女孩出去时,那个小男孩得知对方可以离开,立刻挣脱了客人的手,跟着窜了出去。

    这让他颇为头痛。

    怎么就不能听话点呢?

    还是以赛亚懂事。

    听到西奥多的要求后,考虑了会儿,就有条不紊地帮他安排如何说服客人。

    只是他说,“舅舅,我们要一直听他的指令吗?他今晚在会上在通婚提案的表态很模糊。”

    温切斯特脸上闪过一丝阴狠,那头该死的黑狼,“我知道,再忍忍,很快了。”

    以赛亚沉默。

    是吗?

    他看了眼坐在沙发上,脸色憔悴地女人,那是他的舅妈,温切斯特是她原本的姓,然而她现在已成了舅舅拿来交换权利的武器。

    舅舅原姓费尔南德斯,他是最小的儿子,没有继承权,年纪很轻时就入赘到温切斯特家。

    像一只趴在桑叶上的蚕,慢慢蚕食掉妻子的家产和她的尊严。而在外面,莉迪亚和巴顿却对此一无所知,只认为他们的家庭美满,只是母亲身体不好。

    大概是这个过程太容易了,温切斯特舅舅才会认为操纵西奥多作为傀儡很容易。

    他大概以为西奥多和她的妻子一样,都是娇养的没有刺的花。

    以赛亚认为,轻敌是最可笑的。

    但他不会指出这点,为什么要指出来呢?

    以赛亚望着温切斯特的背影想,费尔南德斯只是和他合作,可不代表他们准备让利。

    温切斯特叫自己的骑士去把人捉回来。

    他以为几个骑士追一个小孩,应该是很快的,没想到他们不但弄丢了人,还让主楼宴会厅里的兽族代表察觉到异样。

    一群没用的东西!

    温切斯特又气又恼,只能把事情丢给管家,自己赶过来安抚大家的情绪,顺带解释那名小孩出现的原因。

    “……都在外面做什么,”温切斯特走过来,对客人们笑道,“外面那么冷,大家快进去吧。”

    “伯爵,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我们都看到了,您要是说不出正当理由,回去后,我就告诉我的母亲,不会再与你们来往。”

    “我也是。”

    ……

    莉迪亚的语气有点不安,“父亲,他们说得是真的吗?”

    她刚才听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挖苦,现在心里堵得慌。

    巴顿脸色也有点不好,他不相信他们说的,但父亲确实没让他们去过副楼。

    温切斯特拍了拍女儿和儿子的肩,然后对大家说,“关于那个孩子,没大家想得那么吓人。”

    他告诉他们,那是自己收养在副楼的一个佣人的私生子,“那孩子被魔族寄生,父母又养不起,我看他可怜,才收养的。

    他不能出门,就在屋里学习和生活,莉迪亚和巴顿都不知道我养了这孩子。

    今晚帮他洗澡的佣人,不小心打开门,让人跑了出来,才吓到了大家。真的很抱歉,我以后一定很会更严格的管教。”

    听到魔族寄生,刚才碰过小男孩的几人都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互相避开,拿水洗手。

    “那他腿上的咬痕怎么解释?”

    有不信邪的女生问道。

    “是啊,还有咬痕。”

    “伯爵,您——”

    “是他咬的。”

    一道沉闷地女声打断了她们的话,“是他自己咬的。那孩子发病时,就会这样折磨自己。”

    莉迪亚闻声,跑了过去,“母亲,您怎么出来了?”

    她看到了以赛亚,语气有些埋怨,“表哥,你把我母亲带来干嘛?”

    以赛亚没有露出不快:“我想舅舅需要舅妈。”

    莉迪亚:“那也不能……”

    她白了以赛亚一眼。

    巴顿也道:“这里没什么事,您回去休息吧。”

    温切斯特夫人低低地咳嗽了声,“没关系,我不要紧。”

    她看向众人,“你们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问医生。不是把那孩子送去医院了吗?现在就问问吧。”

    看样子,已经知道了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温切斯特扶住她,语气担忧,“你出来干什么?大家要误会,就误会好了。莉迪亚,巴顿,送你们母亲回去。”

    “欸。”

    莉迪亚答应一声,正要和哥哥

    上前,温切斯特夫人没怎么抗拒。

    只是离开前,看了她的丈夫一眼,又敛起眸光,像是为他的好心被人误解感到难过。

    “那孩子不是你的错。”

    温切斯特夫人在曼瑙上流社会,风评很好,她热心慈善,心地善良,是个很受欢迎的女士。

    有她这么解释,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地众人都打消了疑虑。

    在温切斯特伯爵的劝说下,回了宴会厅。

    女爵将这场闹剧收入眼底,她没有错过温切斯特夫人出来时,走在她身后,幽灵般地以赛亚;也没有错过看到中途就离开的科莱恩。

    看来最近,也不是只有格里芬有的忙呢。

    她想着,又觉得把这种龌龊事和她家里那些矛盾扯到一起是一种侮辱,打消了念头,转身进厅。

    深夜

    一辆马车在图兰塔校门前停下。

    车门推开,一只洁白的手扶住门框,正要跳下,想到什么,折返回去,过了会儿,才下车离开。

    马车继续朝曼瑙的临海庄园而去。

    西奥多还维持着被拥抱时的姿势。

    他双手环胸,长腿交叠搭在对面的座椅上,半仰着头,一言不发。

    昏暗的壁灯下,科莱恩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莫名有种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的感觉。

    科莱恩想了想,说:“柯兰尼学妹好像很喜欢殿下。”

    西奥多总觉得在哪听到过类似的话。

    “你这么觉得?”

    “是的。”

    走之前还要回来抱一下,不是喜欢是什么?

    科莱恩见过不少向王储示爱的女人,还是头一回见到没被他推开的。

    合作的话,需要殿下做到这个地步吗?

    科莱恩觉得需要重新审视柯兰尼了。

    “殿下看起来也不反感呢。”

    西奥多闭着眼,轻轻哼了声。

    他是不反感吗?

    柯兰尼靠过来时,他抬手就要推的,但她虚环住他的肩,看起来像在亲吻,实际上连衣角都没碰到一片。

    她凑近他耳边,声气轻轻,“莉迪亚小姐不是蠢货,她不会轻易相信您。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让殿下身边所有人,包括科莱恩学长在内,都相信我们的关系。麻烦殿下,忍着点。”

    说完,松开手,对科莱恩点了点头,拒绝了他的搀扶,转身跳下车。

    西奥多不知道是只有柯兰尼这样,还是所有年轻女生都跟她一样无知。

    她压根没察觉,以兽族长期在野外生活,对外界感知的敏锐,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对靠近身侧的生物立刻做出反应。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咬断她的喉管。

    其次,以这间马车的大小,把声音压得再低,身为中阶巫医的科莱恩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他察觉到这点,紧接开了隔音法阵,早就暴露了。

    说起来,西奥多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从小到大,他都和科莱恩一起学习和生活。

    如果科莱恩知道他的怀疑,一定会帮他想办法。

    科莱恩是他的上士,他的父亲是他母后那边的亲戚,关系很近。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柯兰尼开口时,他下意识不想让科莱恩听到她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背着他最好的朋友和下属有了秘密。

    科莱恩也发现了,否则不会开口打趣。

    不过,以他的性格,做不到主动揭穿。

    西奥多睁开眼,“……刚才的那个小孩,送出去了?”

    他比柯兰尼晚上车,那个孩子,是他耽搁佣人敲门,有意让他溜出去的。

    闻言,科莱恩的笑容淡了些,“嗯。是我们的人开传送器送的,明后天我就会让他以当地医院没办法治疗的理由送回原森。”

    “殿下,”他看向西奥多,“您什么时候知道这个孩子的?”

    居然压了这么久才告诉他。

    “让你查甘斯布那会儿。”

    科莱恩愣住,想了会儿,便明白了。

    “陛下恐怕死也想不到,他的孩子有一天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一个连自己拥有过多少女人都记不清的昏庸老头,你指望他什么?”

    西奥多冷笑,“这些东西,只要不捅到他面前,落在他脖子上逼他交代,他可不会认。”

    最了解父王的人,除了约克和母后,就是自己了。

    那个人,最擅长用温和多情伪装自私懦弱的假面。

    与其说约克公爵是他的帮手,不如说他自愿把权力分出去,好给自己腾出享乐的余地。直到剩下的权利岌岌可危,他才感到慌乱。

    “殿下要怎么做?”

    “找到那个孩子的母亲,把他们先养在原森,找个人教他们说话,等风声过去。在父王出宫庆祝丰收节那天,再把他和他母亲推出去。”

    科莱恩迟疑。

    西奥多明白他要说什么,“如果那个孩子母亲死了,就找一个跟他母亲找得像的女人,不用一模一样,年纪对得上的就行。”

    “好。”

    第105章 五周目(十三)

    要追求一个人有点困难,要让别人相信他们相互喜欢,就简单多了。

    只要对方不拒绝就行。

    不过,伊荷并没有自己对西奥多说的那样自信。

    以防万一,她决定向专业人士请教

    ——新生舞会上出演小雪人,大获赞赏的那位哑剧社学姐。

    她没有直接到哑剧社找人,而是去布告栏查询对方的专业和班级,然后到瑞茨医生提过的那家有名的蛋糕店排了几小时队买了份招牌甜品,再回来去找她。

    雪人学姐正在哑剧社排练。

    还没到周三,社团楼还是人满为患。

    哑剧社今年的演出很成功,招到了比去年多一倍的社员。

    然而,和普通社团相比,还是少得多。

    学生会有规定,当人数低于某个数字时,这个社团就会被学生会取消。每次排演,大家都非常认真。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伊荷过去时,正值晚自习。

    雪人学姐和社员们坐在一块儿围读剧本。

    因为是哑剧,轮到个人独白时,她只是站起来,做了一段无实物表演。

    听到有人找,雪人学姐应了声,匆匆跑了出来。

    没穿演出服时,手脚长得有些过头,身材也非常苗条。

    见到伊荷,她的眼神有些迷惘,“你是…?”

    只在新生舞会有过一面之缘,她没认出来。

    在对方称赞了她的演出并说明了来由,才恍然,旋即露出笑容,谦虚道:“啊呀,我没有那么厉害啦。不过,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

    学姐接过甜品,认出那是王都有名的蛋糕店买的,惊喜地道了谢。

    她看了眼身后的活动室,压低声道:“不怕跟你讲,其实一开始是想去戏剧社的,以前中学就是戏剧专业。”

    “什么,你说爱情戏?”

    “我最擅长的就是爱情戏了,让男主对女主动心,吃的是反差和悸动;让女主打入男主生活圈么,就需要你坚持自我。演出这种感觉就好了。

    不过图兰塔的戏剧社要求太高了,比这些还难,我没通过,就去哑剧了。

    我们哑剧社,好多社员都是因为声带有问题才来的,真正喜欢哑剧的不多,我才能那么快当上女主角啦。”

    感觉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学姐连忙打住,说回正题,“对了,你说想跟我学什么来着?”

    伊荷:“……”

    总之,她和学姐商量好价格,抽出三天午休时间为她补习,另算补习费;白天上课,晚自习用来赶白天的作业。

    其余时间,用来观察和记录莉迪亚和西奥多每天的生活轨迹。

    行程很满,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晚上却睡不着。

    闭上眼,黑暗中就会浮现那个圆盘里看到的画面,连同声音,都在耳边无限放大,变得无比清晰。

    失眠是藏不住的。

    作为室友的旺达是最先察觉到的,“你晚上没睡觉吗?黑眼圈重得吓人。”

    “有吗?”

    伊荷靠在流理台前洗苹果。

    水流在她指尖冲刷。

    旺达看她一颗苹果洗了好多遍还在洗,自己都没发觉,摇了摇头,把苹果从她手里拿开,把人拉到盥洗室,“你自己看。”

    伊荷看着镜子里自己眼下的青黑,愣了愣,这幅样子,倒像回到了连续熬夜上班的日子。

    她摸了摸面颊,突然想到雪人学姐的话,“……让女主打入男主的生活圈,最简单是演出自我……”

    其实不需要是套框架,按照原本的样子去做,说不定会更令人信服吧。

    毕竟,演戏有中场休息。

    她现在可没有。

    西奥多发的几条消息,都在催她快点上工。

    后面,大概是发现了伊荷在跟踪莉迪亚和自

    己,以为她准备做什么事。

    但是跟了几天,莉迪亚还是每天准时准点来烦自己,而自己却没动静。

    以他的脾气,再拖半天,大概会直接过来捉人。

    旺达还在说,“我看你注意力都不集中,还是请半天补个觉比较好吧。下午部活要是打瞌睡,被社长记过就不好了。”

    伊荷笑:“听学姐的。”

    哑剧社的补习在昨天就结束,今天可以开始她的工作了。

    旺达看了伊荷一眼,有点想问她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把苹果切块,放到餐盘里,说:“记得请假,我去上课了。”

    “好。”

    旺达走了。

    公寓里只剩下伊荷一个人。

    她吃完苹果,穿好校裙,背上挎包,像往常一样别好发卡下楼。

    旺达起得很早,这个点,离第一节 课还有一个多小时。

    莉迪亚也没到校。

    她和西奥多一样,住在拉尼镇上的小洋楼里。拉尼镇没有别的大型建筑,这已经是最好的房子了。

    西奥多到校时间,往往是在七点三十几。

    最近,大概是为了躲莉迪亚,提前到了六点出头。

    伊荷算着时间,去餐厅吃早餐,用魔卡向李维请了半天假,再去社团楼报道。

    西奥多对她的到来毫不讶异。

    听说有客来访,问过姓名后,就让人把她带进来。

    他还没吃早餐,正在拳击室练习。听到门帘被掀开,由远及近地脚步声,头也没回道,“…后悔了?”

    拖了这么久才敢露面。

    “有点。”

    西奥多一拳打到沙袋上。

    女生站在擂台旁,手里捧着一条干净的毛巾,语气含笑,“有点后悔,就想来看看,殿下是不是真的后悔了。”

    说着,绕过警戒线走上台,帮他擦汗。

    西奥多无声地盯了她一会儿。

    该说不愧是有过陪护经验丰富的陪护吗?

    面对令她厌恶畏惧的兽族时,也能露出安抚哭闹的孩童般温软安定地神情,连手腕都没有颤动一下。

    真是能忍。

    西奥多想拿过毛巾,自己揩脸,却被对方躲了过去,“我来就好。”

    他怔了下,顿时有种失去掌控欲的不快,“这里没有别人,不用装腔作势。”

    “是吗?”

    伊荷声音很轻,“殿下再仔细看看呢。”

    西奥多狐疑地蹙了下眉,抬头,发现没有风的拳击室里,门帘轻轻摆动,几条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毛茸茸的狼尾从门帘后露出一角,像害怕被发现似的,又飞快缩回。

    西奥多:“……”

    这帮犊子真是闲得没事干了。

    他正要走过去,伊荷挡住他,“我说过的,会让您身边所有人都相信我们的关系。”

    说到这个,西奥多还没忘记,“你迟到了整整三天。”

    连消息都不回。

    伊荷帮他擦完脸和狼耳,就收起毛巾,当作没看见他汗津津的上半身,“我去做准备工作了。”

    西奥多一语双关地讥讽,“跟踪就是你的工作?”

    伊荷摊手,“您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这期间做了什么,从她离开那个交流会开始,伊荷就感觉自己身后多了双眼睛。

    无论去哪里,那双眼睛都如影随形。

    要是这三天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跟踪的话,他能忍到现在?

    西奥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你说说看,准备了什么?”

    伊荷就等着他问这句,“稍等。”

    她把毛巾挂到警戒线上,打开挎包,拿出用来记录莉迪亚生活轨迹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

    “这几天的观察,下来我发现莉迪亚小姐,会在每天第一节 课前十五分钟左右来威卡社见您,之后才再和您一起回教学楼;下午五点过,再和您一块儿离校。”

    “昨天傍晚,您延长了部活时间,没有和莉迪亚小姐一起离校,晚了两小时才走。

    那么,在莉迪亚小姐的视角里,您有可能是和科莱恩学长一块儿走的;也有可能选择临时留校,住在宿舍或活动室。”

    “所以?”

    伊荷合上笔记本,摸出怀表,“还有二十分钟,莉迪亚小姐就会过来见您。

    我提前过来,希望您能带我去您的起居室,制造出昨晚我在这里留宿的假象。到时候,您也需要配合摆一些动作。”

    西奥多停止了擦发,“你说什么?”

    伊荷以为他没听清,重复了一遍。

    “不是这个,你是说你要在这里留宿?”

    “是假装。”

    西奥多看着柯兰尼。

    他早上有练拳的习惯,莉迪亚知道。

    但是,真的遇到了柯兰尼说的那种场景——不用说,以莉迪亚浅薄的大脑,她立刻就会猜想他们昨晚睡在了一张床上。

    尤其当柯兰尼顶着浓浓的黑眼圈,而自己又是刚沐浴完的时候。

    她是对的,莉迪亚绝对会这样想。

    但西奥多莫名看不惯对方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你认为她在意这个?”

    伊荷点头,“当然。”

    “我的意思是,”他说,“你怎么会觉得,她在意这种事?”

    “那天你也看到了,伯爵府是什么样子。莉迪亚是温切斯特的女儿,你怎么会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嗯?”

    “就算我睡多少女人,对她而言,心在她那里不就够了?她难道不会这么想?”

    “……”

    “古里捷夫女王执政这几十年,状况改善了不少。”

    但早早投奔约克公爵的温切斯特家族,可没有那种意识。

    不然,也不会早早谋算女儿和自己联姻。

    西奥多说:“我想你可能不清楚,莉迪亚接受的,一直是最传统的贵族女子教育。”

    伊荷被问住了。

    她确实没考虑过这点。

    不过,斟酌了会儿,还是说,“我想,莉迪亚小姐应该是在意的。”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莉迪亚一直以拥有王储未婚夫为荣。

    不管是虚荣,还是爱慕。

    都是在意。

    在意才会在那天晚上,仅仅是她挽了他的手,就大发雷霆。

    “至于伯爵府的副楼,”伊荷有点抗拒提起这几天噩梦的来源,“她应该是不知情的。”

    如果知情,就不会在对她生气时,只找了朋友来报复。

    明明可以做得更恶劣,但莉迪亚没有。

    想到什么,伊荷抬头,“您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要是知情,他赶人时,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西奥多看着女生仿佛洞悉一切地清亮眼眸,突然为刚才的捉弄感到索然。

    在争辩什么?

    他把毛巾搭在肩上,越过她,跳下擂台,叫住门帘后来不及逃跑,被捉住尾巴的部长。

    在下属着急忙慌准备认错时,打断道:“把那个女人带去我的书房。”

    部长:?

    部长蜷起尾巴,看了眼擂台上的女生,飞快应声:“是的,殿下。”

    西奥多松开桎梏,径直走进浴室。

    等关门声响起,部长才松了口气。

    他气愤地瞪了眼身后那群遇到危险就先逃开,这会儿面露心虚地下属,小心翼翼地上前,先看了下对方的制服,接着笑道:“这位学妹,我带你过去。”

    伊荷礼貌地颔首,“谢谢。”

    部长连忙摆手,“没事,你是殿下的客人嘛。”

    伊荷笑了笑,没有纠正。

    书房在拳击室往里,隔着两间社员休息室的边上。

    部长边走边偷偷观察女生。

    不仅是他,别的社员也不例外。

    威卡社很少有女生出入,和殿下关系暧昧的女生,就更少了。

    建社最初,女生还是挺多的。

    都是冲着殿下和副社长来的,后面来的人太多,部活进行不下去,就出了禁止外人随意入社的规定。

    平时,就连学生会的成员过来,都要经过批准才放行。

    温切斯特小姐有些不同,她是殿下的未婚妻。

    殿下对她,时而冷淡,时而亲近。

    大家也摸不清他的态度,因此,每回都半推半就放她进来。

    饶是如此,温切斯特小姐也只在大厅坐坐,无法进书房。

    按对外的说法是,书房存放了很多重要的政务资料。

    实际上,这都是哄哄不懂行的外人。

    这是别的地方就算了,这里是高等魔法学院的社团楼呀。

    随便一个社团的资料,都是用魔属法阵加筑过的,更别说,涉及政务的资料了。

    咒法系学生赚取外快的方式之一,就是帮社团给资料上加密法阵。

    当然,为了防止被这群咒法系人泄密,各个社团也准备了不同的手段。

    总的来说,是互相制衡的。

    普通人,或者能力不够的就算翻开看了,就是一团白纸。

    他们说不能进,只是出于对王储的尊重,王储经常和副社长在书房讨论一些政务。

    不过这么久以来,确实也没见到王储随便放人进去,有什么事在会客室就谈了。

    部长开门时,好奇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个学妹,到底什么来头?

    伊荷接触到他的视线,弯了弯眼,就看到这头茶色狼人像被吓到般,背毛炸开,尾巴夹起,快速说了句请进,就带上门匆匆跑了。

    伊荷:?她有那么吓人吗?

    因为黑眼圈?

    她迷惑地摸了摸眼下,正要进去,门把手就被一只白嫩的手掌挡住了。

    伊荷抬头。

    气愤地女声在头顶响起,“受不了了,怎么又是你!”

    莉迪亚觉得柯兰尼简直是她的克星。

    先是殿下,再是塞维。

    她要把她的爱人和朋友都抢光才高兴吗?

    交流会的晚宴结束后,巴顿就告诉了她关于塞维和柯兰尼的事,他说得不多,因为塞维不太在他们面前提自己的私事,大家只模模糊糊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但没见过。

    要不是跟队离开王都时,经过那片街心广场,巴顿还不知道柯兰尼就是塞维说的那个女生。

    可是塞维又不只是巴顿的朋友。

    一切都还是巴顿的猜测而已。

    莉迪亚的朋友洛琳杜鲁门公主也很喜欢塞维多年,怎么就被柯兰尼横插一脚了?

    再说,要是真的和巴顿说的那样,柯兰尼和塞维互相爱慕,干嘛还参与到她和西奥多之间?

    这算什么?

    两个她都要?

    莉迪亚可看不惯这种做法。

    回校后,她一边想办法,让殿下没那么反感自己;一边找人差柯兰尼,阻止他们见面。

    本来想,这几天柯兰尼没露面,已经卓有成效。

    但一想到上个月也是这样,柯兰尼不露面,可能是殿下授意的,就更加不安,每天都要和他一起上下学才放心。

    昨晚,殿下忙部活,让她先回去。

    莉迪亚人是被劝走了,心却还留在这里,她没睡踏实,梦里都是自己被退婚的场景,天不亮就吓醒了。

    回到学院,准备邀请殿下共进早餐。

    没想到,日防夜防,还是让柯兰尼抢到了机会。

    无耻!

    莉迪亚的教养不允许她口吐脏话,她只能挡在门前,娇俏的脸蛋露出恶狠狠地表情,“谁让你过来的?你不知道威卡社不允许外人进入吗!”

    莉迪亚的提前到来,让伊荷有些惊讶。

    不过,想了下她昨天的独自离校,也能理解。

    “早安,温切斯特小姐。”

    “谁跟你——”莉迪亚被对方的厚脸皮惊到了,正要大声回骂过去,想到前几次被抓包的经历,又压低了声音,“谁跟你早安午安的,少来套近乎,赶紧走。”

    “抱歉,这个不行呢。”

    “什么?!”

    莉迪亚正要发火,伊荷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对付这种情况,小雪人学姐也教过。

    她回忆了下小雪人学姐的教学内容,薄眼皮下垂,开始憋气。等憋得快到临界点,只差一口气就不行时,伊荷微微抬眼,撇了眼书房,像是难以启齿般,弱气道:“我的…还在里面,穿好就走。”

    莉迪亚:?

    柯兰尼的前半句声音太细了,她一开始没听清。

    不过这不妨碍在听清前,莉迪亚就看懂了她因为羞耻而一层层泛上瑰粉色的雪白脖颈。

    等听到后半句,前后一推,终于理解对方的意思,莉迪亚首先感到的不是生气,而是震惊。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

    第106章 五周目(十四)

    莉迪亚被对方的话里巨大的信息量砸得鞋跟一歪,差点摔倒。

    身体刚要朝前倾斜,就被女生扶住了,“小心。”

    莉迪亚:“……”

    她没好气地拍掉柯兰尼的手,“不用你假惺惺。”

    莉迪亚自己扶着门框,稳住身形。

    她的情绪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稳定,压在门框上的指腹都压得发白了。

    伊荷注意到了,火上添油道:“温切斯特小姐,没别的事,我就先进去了。”

    她的语气柔和静谧,摸出怀表看时间的动作也从容不迫。

    落在莉迪亚眼里,就是对方在坐稳女主人的位置后,对自己发出的谢客指示。

    然而,这么容易放弃就不是莉迪亚了。

    她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会儿,然后让开:“好啊,你去穿。”

    伊荷愣了下,点点头,走进书房,正要关门,门把手却被莉迪亚握住了。

    “温切斯特小姐…?”

    “怎么了?”

    莉迪亚靠在门边,一只手缠着自己的卷发绕了几圈,一只手握着门把手,脸上露出了贵族女子身上常见的骄矜笑容。

    她不急不缓道,“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穿吧。”

    伊荷:“…?”

    莉迪亚这个语气,是以为这样能让她为难吗?

    也对,中央国的贵族女性,应该是没在除了贴身女佣以外的人面前展露过身体的。

    冯特医生偶尔,会把不配合治疗的病人送到瑞茨医生那里。

    即便同为女性,那些末流的贵族女性还是十分抗拒检查。

    这是很常见的。

    伊荷自己有过没考虑到这些需求,挨过病人的骂,扣过薪水的时候。

    但那是基于,她们是贵族女性的基础。

    穷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帕诺诊所里,大家都是在女更衣室换衣服。

    有的职员下班后要去参加朋友的派对,还会直接换上蕾丝内衣,纱质洋裙和小皮鞋;有的则是居住的租房,卫生条件不达标,只能到了诊所再更衣;偶尔还一起去泡温泉……

    什么情况都不少见。

    总之,在同性面前露出身体,她不会感到不自在。

    不过,那是在安全的密布空间里。

    而现在,伊荷看了眼敞开的门,偶尔别过脸,装作没看见这边的动静,从过道经过的社员,还有靠在墙边的,站姿优雅地莉迪亚。

    显然不是个安全的密布空间。

    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莉迪亚上下打量,“穿啊,怎么不穿了?”

    她扫了眼书房的陈设,还没打扫过的房间,到处都丢着揉成一团的纸张,沾满墨水的文件,丢在沙发上的男士领带,没有一件女性用品。

    莉迪亚承认她在听到那些似真似假地话时,动摇了一瞬。

    毕竟,她见到过殿下对柯兰尼另眼相待的样子。

    柯兰尼如果说,是殿下思念她,叫她过来坐会儿,都比刚才那种东西可信。

    还什么把衣服落到了书房,这种话说出来也不害臊。

    当她不知道这会儿殿下去冲澡了?

    莉迪亚又不是第一次来威卡社了,也不是第一年认识殿下。

    想要爬上去的女人,可不止有柯兰尼一个。

    但她们都没跳过她这道坎。

    莉迪亚上前一步,但没有走进去,“是不敢吗?”

    伊荷看着莉迪亚自得的笑容,想了想,笑道:“好吧,如果温切斯特小姐一定要看的话。”

    莉迪亚愣了下,突然感到手臂一紧,整个人

    被拖进书房,门在她身后关上。

    意识到不好,莉迪亚连忙往后拉开距离,“你要干嘛?”

    伊荷没有说话,也动手,而是步步逼近,将人逼到墙角才停下。

    莉迪亚呼吸急促。

    她生来没有魔属,对这些巫师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只敢嘴上逞能,像之前那样,被逼到扇人巴掌,在她为数不多的人生经验里,都要算前所未有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柯兰尼,紧张地都快挤出下巴肉了,“我再怎么样,也是王储的未婚妻,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你就完蛋了!”

    话音刚落,莉迪亚就听到女生轻笑了声。

    “温切斯特小姐,别担心。”

    “我不会做什么的。”

    伊荷在对方慌乱的眼神里取下挎包,然后低头脱外套,“您不是要看我穿吗?我穿给您看。总不会,您是想让我当着威卡社的社员脱吧?”

    莉迪亚一噎,哽住了。

    总不能说,她真是这么想的吧?

    图兰塔的制服套装都是墨绿色的,按阶段不同,袖口和领口的细边颜色不同。女生制服四季八套,裙裤任选。

    女士外套的长度比一般的西服外套短,只到小腹,上面配了金色的怀表链,左胸别着铭牌;外套里是白色衬衫和墨绿领带,底下要么配同色西裤,要么是长度到小腿中段的褶裙。

    保守严肃的款式。

    莉迪亚非常嫌弃,一到手就改掉了裙长。

    但现在,看着柯兰尼的动作,两颊却逐渐发烫。

    她以为她只是说着玩玩,想逼退她,没想到对方真的敢脱。

    不要脸。

    就没见过像她这么不会看眼色的。

    她有的她又不是没有,难道她真想看她换衣服?

    心里这么想着,莉迪亚的眼睛却没办法从女生身上移开。

    柯兰尼的手中等大小,手掌透白,指节长,指尖淡粉,解开怀表链时,尾指勾着一截链条,轻轻一扯,链条尾端从搭扣脱离,发出细碎地轻响。

    莉迪亚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也被从搭扣眼里抽出来,变成了细长的一条。

    她没发觉自己在吞咽。

    只是看着柯兰尼手指灵活地摘掉裙扣,将衬衫下摆抽了出来,抽出自己的领带,整齐地叠好放到一旁的沙发上,然后开始解自己纽扣。

    一颗、二颗、三颗……

    伴随着领口敞开的弧度,淡淡的,被体温焐热的,不具名的香气从敞开的领口深处弥漫出来。

    薄薄的,对称的锁骨,雪堆一样,洁白,细腻,没有斑点的皮肤,微微隆起的、中间又轻微下陷的美好弧度……

    她似乎没意识到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解纽扣的速度没有因为展露而减缓速度,反而仿佛因为想取得自己的信任,而加快了起来。

    “够了!”

    莉迪亚在柯兰尼解开第五颗扣子叫了停,她的脸烫得快烧起来了。

    伊荷仿佛没听到,还在继续。

    “我说,够了。”

    莉迪亚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扣子全部扣了上去。

    她的动作有点乱,有好几颗扣子扣错了,也没发觉。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行了吧。”

    女声顿住。

    “…真的?”

    “不许脱了。”

    莉迪亚没有回柯兰尼,胡乱帮她扣好扣子,就拿起领带往她脖子上带,挂上去却迟疑了。

    她每天的着装都是女佣在打理,根本不知道自己打领带怎么带,小时候倒是给父亲和哥哥打过,现在早就忘光了。

    伊荷看她停手,以为她不想帮她打领带,又不好意思收手,于是主动接过,“我来吧。”

    “……”

    莉迪亚看着柯兰尼打了个标准的温莎结,接着又将她扣错的纽扣解开,重新扣好,感觉自己的脾气都被她折腾光了。

    真是的,怎么就忍不住制止呢?

    她想脱,就让脱好了。

    而且,她也没看到她有什么落在书房的衣服要穿啊?

    正想着,书房的门开了。

    伊荷还在改纽扣的位置,听到声音,来不及反应,莉迪亚已经先一步挡到了她身后。

    见是西奥多,她的表情微松,“殿下。”

    西奥多刚沐浴完回来,换了浴袍,边走边擦湿发。

    看到她们,停下脚。

    “谁让你进来的?”

    莉迪亚正要迎上去,想到什么,又停下脚,侧过肩挡住西奥多看柯兰尼的视线。

    上次她这么做时,是柯兰尼让她产生了危机感,她担心西奥多注意到柯兰尼。

    这次比上次更严重,对方还用过夜来威胁自己,她却不是因为前面的原因。

    而是,不知道为什么,莉迪亚就是不太想让西奥多看到柯兰尼的身体

    ——哪怕他早就看过了。

    莉迪亚挽住他的手臂:“殿下,您吃早餐了没?我好饿啊,一起去餐厅好吗。”

    西奥多低头,看着莉迪亚,略微上三白的眼睛微眯,“我再问一遍,谁让你进来的?”

    莉迪亚有点怔忪。

    她缓缓松开手,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温切斯特小姐是我请进来的。”

    伊荷把衬衫下摆塞回裙子,穿好外套走过来,背对莉迪亚,向西奥多使了个眼色,放软声气,“殿下,我不知道这里不能随便进。您要是生气的话,我现在就带她出去。”

    她转向莉迪亚,当着西奥多的面,旁若无人地说悄悄话,“温切斯特小姐想和殿下用餐的话,先去外面等会儿。他现在心情不好,我帮你哄哄。”

    莉迪亚:?!

    什么叫她帮她哄?

    柯兰尼把自己当什么,善良温柔的情妇吗?

    王储是她的未婚夫,又不是她的。

    莉迪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无名火蹭地一下又起来了,“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啊,您怎么生气了?”

    伊荷似乎对对方不领情感到不安,求助似的看向西奥多,疯狂眨眼,“殿下,您不要怪温切斯特小姐。

    是我告诉温切斯特小姐,昨晚有衣服落在书房了,要换下,她很好奇,想看看,我就拉她进来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西奥多:“……”

    这就是她需要他打的配合?

    就这?

    莉迪亚气结。

    “不是这样的,分明是你有意暗示我,你和殿下有了首尾,还把……”

    “不是温切斯特小姐想看我换衣吗?”

    “你——”

    莉迪亚说不过她,有点气恼,正要继续分辨,就见一道阴影从她身侧经过。

    莉迪亚微愣。

    抬头,见她的未婚夫已经走到了柯兰尼面前,扶着她的腰,“这里乱了。”

    “嗯?”

    柯兰尼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语气疑惑,身体却没有丝毫抗拒。

    西奥多抽出她腰后凌乱的衬衫,抻直下摆,重新塞进裙腰,“好了。”

    “谢谢殿下。”

    “嗯。”

    像想起什么般,黑狼兽人抬头看向自己,拧眉,“你怎么还没走?”

    他的手还停在女生的腰上。

    旁若无人地亲昵。

    莉迪亚:“……”

    身体的亲近是装不出的,她现在有点相信柯兰尼的鬼话了。这样的话,这么久以来,她的坚持算什么呢?

    莉迪亚有点不甘心,“殿下,您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吗?”

    “……你?”

    莉迪亚抿嘴,决定换个说法。

    “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看了眼柯兰尼,刚才的近距离接触,让她现在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消下去,但她的心情已经和前一刻完全不同乐。

    “我知道您女人没少过,可您不是都交给我打发掉了吗?我们订婚到现在十年了,虽然您一直不愿与我亲近,但我以为您对我至少不一样的。”

    她是王储的未婚妻,虽然不与她亲近,但在外

    面,他从不介意她用他的名头做事,替她善后,每年的节日会摆放伯爵府送礼,陪她约会,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她不知道,这些特权,威卡社的资深社员和部长都有。

    莉迪亚只是想不通人怎么能在短时间能变化那么大,她思来想去,只想到这一个理由。

    可这样做,对殿下有什么好处呢。

    让她吃醋?她不够爱他吗。

    西奥多:“莉迪亚,你爱我?”

    莉迪亚怔住,旋即肯定道,“是的,我爱您!”

    她也怀疑过自己的爱,是否夹杂对名利的渴望,答案是否定的。

    她是喜欢西奥多的,不止因为他的身份,不然干嘛那么担心他变心。

    伊荷觉得这时候需要回避,往后退了点,腰就紧紧握住。

    “……”

    西奥多没有看她,“不,你不爱我。”

    莉迪亚闻言,像被他气到,张口就要反驳,就听对方道,“我和你的家族为敌,你站哪边?”

    "这不可能——"

    “选。”

    莉迪亚踌躇几秒,不情不愿道:“家族。”

    “原森和中央国?”

    “中央国。”

    “我和以赛亚?”

    “表哥。”

    ……

    越问下去,莉迪亚的声音越小。

    西奥多比她想象得了解自己,他几乎罗列了她身边所有交好的对象。

    太刁钻了。

    根本是不可能成立的问题。

    她是喜欢他,又不是傻了。

    没有温切斯特伯爵府,拿什么跟王储订婚?

    温切斯特是中央国的贵族,西奥多是原森王储,他们联姻,起码能保障未来两国几十年的和平。

    以前不是没有过先例。

    莉迪亚茫然地回着,一直到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才否定道,“选您!”

    西奥多气定神闲,“哦,这么说,在你心里地位,我大于你的贴身女佣,小于洛琳。”

    “莉迪亚,我看起来,很缺你这点夹缝求生的爱?”

    莉迪亚:“……不是这样的。”

    她心情懊丧,“您不能这么比,难道我与王后为敌,您会站在我这边吗?”

    “不会。”

    “您看,您不也是——”

    西奥多语气散漫,"我可没说过爱。"

    莉迪亚:“……”

    好话坏话都被他说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有点挂不住脸,正要离开,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指着西奥多怀里的女生,“那她呢?殿下能保证她爱您吗?她的爱是将您置于一切之前吗?”

    她做不到,柯兰尼就能做得到?

    “殿下不知道吧?”莉迪亚说,“柯兰尼和我哥哥的朋友塞……”

    听到塞维的名字,伊荷抬眸。

    西奥多察觉到了,他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莉迪亚,“你哥哥的朋友?”

    “是的!”

    莉迪亚正要继续,接触到对方沉沉的眼神,却哑声了。

    不该提塞维,未婚夫的恶劣名声,她多多少少也听说过。要是他真的非常在意柯兰尼,迁怒塞维身上,把彼得森一家牵扯进来就不好了……烦死了,早知道就不答应巴顿了,现在被惹火了还不能发作。

    “算了,就当我没说。”

    莉迪亚重重跺了下脚,摔门离开。

    莉迪亚一转身,伊荷就条件反射般将西奥多的手扒下来。

    西奥多:“……”

    不是第一次了,还不习惯?

    他走到沙发前坐下,从沙发旁的矮柜上取出一瓶酒,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他的浴袍的腰带系得很松,胸口大剌剌地敞开着,上面沾着些水珠,走动时能看到里面遒劲的大腿肌肉和垂在浴袍后腰,微微摆动的狼尾。

    原来打湿后,也挺粗的。

    还以为是狼毛太蓬。

    伊荷看了眼,移开视线,“温切斯特小姐应该是信了。”

    莉迪亚和西奥多吵架的时候,她收到了李维的回复,这个循环她没缺勤过,李维批得很痛快,她打算回宿舍补觉。

    西奥多听完,没表示放人,或是盘问她对莉迪亚说了什么,而是道,“你跟塞维彼得森,什么关系?”

    伊荷:“……”

    刚才莉迪亚提到时,他都没露出惊讶,原来是早就查到了吗?

    她没有很意外。

    但也没顺着他说,“这跟殿下没关系。”

    西奥多往后一靠,交叠双腿,冷冷地注视她,“没关系?”

    “我不在乎你和他是在交往还是预备结婚,现在给我停止来往。

    早上闹了这出,莉迪亚要是管得住嘴还好,要是跑出去乱说,不出半天,整个学院都会知道你是我的人。我可不想让别人提起时说,我的女人在外头还养个小白脸。”

    伊荷:??

    小白脸?谁?塞维?

    她想象了下塞维半跪在地,佩剑放在地上,捧着高跟鞋狎昵亲吻鞋尖的模样,无端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可怕了,那种场景。

    “那个的话,您可以放心,”伊荷说,“他不在王都,一时半会儿也不回来。”

    大不了,减少点来信频率。

    西奥多没有错过她提起那个人时的熟稔,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喉咙里挤出一声嘲讽地笑,“你最好说到做到。”

    他不爽,也会让身边人不爽。

    “不是说,要装就装到让所有人都信服吗?可以。宿舍那边不用回去了,从今天起,跟我回校外住。行李不用拿,一会儿会有人帮你准备。至于现在,”西奥多突然踹了脚沙发脚,对面的整排书架响起了齿轮转动的铿铿声,几秒后,一面装潢复古,窗明几净的起居室出现在视野。他朝起居室的大床尾前的床尾凳努了下嘴,“你就在这里补觉。”

    “……拒绝。”

    “拒绝驳回。”

    这个床尾凳比一般的床尾凳大,但不管怎么看,躺一个人还是不够。

    伊荷坐在上面,看着对面合拢的书架移门,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在生气……生塞维的气?

    倒不是一厢情愿得认为王储在吃醋,而是——伊荷仰起脸,环视卧房。

    其他的X级社团里,都有这么大的藏室吗?如果法丸社也时,那么,假如实验失败时,想藏个人的话,简直轻而易举。

    旺达学姐说,她在社团呆了三年,也没碰过核心项目,有没有可能,这个项目被安置在了类似的藏室里呢?

    如果只是普通的活动室,社员每天参加部活,很容易就会发现藏室的位置,但像这样,将藏室放在社长或者指导老师的办公室里,可能就安全得多。

    毕竟能经常出入办公室,还能在里面逗留很长时间的,不是对方信任的同伴和下属,就是间谍了。

    这个基础上,再加上一点召唤阵法,是不是就能开启一个新的召唤场了?

    说起来,伊荷望着天花板,召唤场到底是由什么形成的呢?

    她回忆了下李维带他们上实操课的流程,非常严谨,进入房间,李维和那名级二导员还会检查室内,要是有什么不同,他们一定会发觉。

    说起来,召唤场好像都是在地下室。

    地下室空间宽敞,避光、阴冷、潮湿。

    召唤阵法,需要这些前置条件吗?

    威卡社在顶楼,藏室也在顶楼,只符合一个宽敞,海星社在四楼,也不符合避光,还剩一个法丸社。

    锡娜的堂哥曾经是这所学院的学生,他死后,尸体出现在召唤场的树上。看树枝包裹的程度,就知道不是一年两年那么短,而是有段时间了。

    他被魔物寄生后,是活着进入召唤场,还是死后被丢进去的呢?

    如果是第一种,那也有可能在实操课时进去的。可召唤场只是课程,一旦触及性命,就会发出警报,提醒导员救人。不可能出现死去后,无人搭理的情况。

    除非两名导员和学生会都被收买了。

    至于后者,又是怎么拿到召唤场钥匙的?

    伊荷打量着房间,试着安置召唤场的阵法套进这间屋。

    假如法丸社的活动室在地下室,复刻召唤阵法和场地布置,两名能和导员匹敌的社员,同时开启阵法,再将失败的实验品丢进去,不就可以完美解决他们的失踪?

    召唤场不是分了很多等级吗?

    像她们去的,只是R级,说不定更难的召唤场里,这样的干尸更多,真的没人发现吗?

    在副楼被虐待的尸体太多了。

    以赛亚会长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他看起来很反感西奥多,又不得不再三忍让,那位伯爵的态度卑躬,却藏不住眼神的鄙薄。

    这几天,伊荷就是因为这些事失眠。如果以赛亚只是单纯的学生会长就好了,也不用和西奥多合作,想着想着,困意翻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书架移开再次打开时,科莱

    恩正在书桌前汇报工作。见到蜷缩在床尾凳上睡觉的女生,有些讶异,“……她怎么在这?”

    “我让她来的,这段时间她跟我们一起住。”西奥多说。

    科莱恩看了殿下一眼,愈发确定了王储对柯兰尼的态度果然不同。不过,大概是从来没有追求过人,没考虑到细节。

    “今天还挺冷的,”科莱恩说,“这样睡不要紧吗?人族很容易生病。”

    西奥多冷声:“多嘴。”

    科莱恩举手,笑,“好好好,我多嘴。”

    “那殿下先换衣服,我去外面等您。”

    他放下档案袋,带上门出去了。

    西奥多走进起居室,打开衣橱,拿了制服出来,正要关上移门出去,想到什么,看了眼床尾凳上姿势变扭的女生,走过去,准备把人提到沙发上。

    手指快碰到对方的后颈时,摸到一层薄薄的软膜,稍微用力,软膜就包裹住手指,发出柔和地,淡绿的光芒和刺痛的腐蚀感。

    这种特性,水属的防御法阵。

    初阶级一还没学到的内容。

    还以为真不设防呢……也是,看过那种场景还能对外人不设防才奇怪。

    西奥多收回手,没有继续,而是从柜子里扯了张毯子出来,丢到她身上盖住,关上移门出去。

    伊荷眼睫微颤,没有睁眼。

    第107章 五周目(十五)

    上午第四节 课结束,派伯被莉迪亚叫了出去。

    前一节课是在培育室上的,学生要把作业带回教室,再去餐厅。

    派伯也不例外。

    但他一下课就被莉迪亚拉出来,课上的作业——刺霞葵还捧在手里,来不及放下。

    这会儿,两个人坐在生长系教学楼前的长椅上,面朝天主塑像晒太阳,一边拨弄刺霞葵的叶片,一边认真听莉迪亚抱怨,“……气死我了,难道这就是迟来的叛逆期吗?”

    想到什么,她扭过脸,“派伯,你也是男人,你说,殿下是不是真的变心了?”

    派伯盯着莉迪亚明艳的面庞,摇头,“不知道。”

    他又没这种经历。

    莉迪亚:“怎么可能?你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的经历吗?”

    派伯:“有啊。”

    他在莉迪亚问话前就说,“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了,现在依然很喜欢她。”

    莉迪亚:“……?”她的怒气像被按下休止符,凑过去,好奇地问,“真的有?谁啊,我认识吗?告白了吗?”

    派伯把花盆往上揣了揣,挡住目光,“你不认识啦。”他看向她,腾出一只手推了下镜框,“不是要说殿下的事吗,继续吧。”

    莉迪亚坐回去,有些泄气,“我真搞不懂,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不管怎么想,也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才对。”

    “莉迪亚,以前也有这种事吗?”

    “怎么可能。殿下根本就不喜欢被打扰,就算有,也丢给她解决了。”

    “那就奇怪了。”

    莉迪亚找到了知音,“是吧,你也觉得奇怪吧?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那晚以后,莉迪亚找人查了柯兰尼,发现西奥多和她根本没有交集,只是在交流会见过面,怎么就发展到过夜?太不合理了。

    “有没有可能,”派伯思索道,“殿下和她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呢?”

    “?”

    “我的意思是,就像你说的,殿下不是那种作风,以前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有没有可能,柯兰尼,只是殿下找来的靶子呢?”

    派伯说,“不是有那种戏剧吗?当遇到危险时,为了保护真正的爱人,把另一个爱慕自己的女人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下。原森国内的政事不是一直挺混乱吗。

    假如有人针对殿下,准备对他的软肋下手,殿下为了保护你的安危,想出这种办法,也是可能的吧。”

    “不然实在解释不通,殿下……一直也不算很重感情的类型。”派伯说得很委婉。

    莉迪亚愣住,“是吗?”

    “是啊,过去那些年,你们也没有闹过矛盾不是吗。”

    “好吧,是这个答案的话,勉勉强强也可以接受。”

    莉迪亚笑了笑,背过身,有些心虚地卷了卷自己的头发,事实上,过去和西奥多的约会,都是她口述给朋友们听的,美化了很多细节,刨除那些浪漫的形容词,就只剩下冷冰冰的敷衍。因此,当她发现殿下身边出现了一个能让他表现出亲密的异性时,才会那么惶恐。

    但这些,派伯怎么懂呢。在他们的理解里,自己和未婚夫一直很要好来着。现在说出来,就是打自己的脸。莉迪亚有些犹豫,“可是,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吗?”她嘟囔,“我不喜欢现在这样。”很没有安全感。

    派伯想了想,说:“要不,找个时间和殿下谈谈吧。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直接问。”

    “我问过了,他不承认。”

    “在只有你们两人的场合问的?”

    “……不是,柯兰尼也在。”

    “那就对了,”派伯说,“也许当着柯兰尼的面,没办法告诉你真相。”

    莉迪亚被鼓舞到了,“我明白了。”她的脸上重新出现笑容,给了她的好朋友一个紧紧的拥抱,“谢谢你,派伯。你总是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安慰我。”

    派伯猝不及防被抱住,连忙用手护住刺霞葵,免得上面的花刺扎到莉迪亚,但莉迪亚根本没注意到,她松开手,说,“我想好了,一直呆一块没什么惊喜,我先冷他两天。然后再好好打扮下,约他出去谈话。”

    派伯嗯了声,想到什么,问:“需要帮忙吗?”

    莉迪亚笑:“当然!”

    西奥多和温切斯特小姐冷战的消息,很快在学院论坛传开了。与此同时,被顶上热门的,还有对方和平民新生交往的传闻。点开魔卡,排在前排的帖子都在讨论这事。

    [搞不懂殿下在想什么,居然为了一个平民抛弃温切斯特小姐大美人。]

    [一看就知道楼上没跟温切斯特一个班。]

    [嗯,有瓜?]

    ……

    [二楼装死不回,我来说。温切斯特没有魔属,插班进几个专业里危险程度最高的攻击系,每天的课,殿下来上她就上,殿下没报的课就不去;上课是不听的,考试是不考的,捣乱是

    要捣的。]

    [还好吧,不就是赶跑了殿下同桌吗。人家未婚夫妻坐一块儿很正常啊。]

    [赞同,倒是那个新生,到底怎么勾搭上的?]

    [听说是开学典礼哦。]

    [真假?]

    [我有后勤部的朋友说,就是开学典礼认识的。殿下被安排了演讲,本来不想去的,然后那个新生从他们死要钱的部长那里买了六份新生十件套,条件是殿下必须参加典礼。我估计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还可以这样?]

    [没想到吧,我听到的时候都震惊了,好有心机。]

    [王储这么好吊吗?早知道我也试试了。]

    [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容易吧,慕名去看了那个新生,一点也不比温切斯特逊色啊。]

    [谁啊,哪个新生?快点,听了半天都不知道说谁。]

    [报!殿下和新生现在正在三楼用餐。]

    ……

    图兰塔招收的学生大部分都是贵族和大地主后代,偶尔有一两个平民生,餐厅没有额外划分自助区域。相对而言,一二楼的窗口价格要比三楼低点,但也没低到哪里去。不少末流贵族出生的学生,会在一楼用餐。当中有些人,比他们瞧不起的平民还要吝啬。三楼也没有禁止某些群体出入,只不过消费太高,用餐的学生不多而已。

    但今天一二楼还有空位,三楼却座无虚席。

    伊荷坐在西奥多边上,对面是科莱恩,科莱恩右手边是以赛亚。她握着汤匙,安静地舀汤喝,有点不习惯前后左右的视线。除了她以外,另外三个人似乎早就习惯这种注视,用餐和咀嚼的速度没有因此减缓速度。

    伊荷收回视线,看到西奥多在切烤羊排,顿了顿,把自己的餐盘也推过去,“殿下,可以帮我切下吗?”

    西奥多瞥她一眼,“自己没长手?”

    “切不动。”

    “切不动就学。”

    说着,西奥多的上身突然往后绷直了下,他缓缓回头,发现自己的尾巴尖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不可思议地转过脸,看向身侧的女生,“你找死……”

    死字还没吐出,就被甜软地女声盖过,“好不好?”

    西奥多匪夷所思:?她疯了还是我疯了?正要把她的手拿开,尾巴又被人狠狠往下拽了把,疼得倒抽凉气,面目都扭曲了。

    科莱恩多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异常。

    他视线下落,就要倾身看去,西奥多已经迅速拿过端过女生的餐盘,用仿佛对付杀父仇人的力度恶狠狠将烤羊排切成适口的小块,重重推回去。

    “谢谢殿下!”

    伊荷不以为怵,坦然地松开尾巴尖,接过餐盘开始叉排骨。

    以赛亚把他们的互动收入眼底,见状笑了下:“柯兰尼学妹很讨殿下欢心呢。”

    伊荷,西奥多:……

    科莱恩笑道,“会长这么说,好像殿下亏待过温切斯特小姐。”

    以赛亚先说难道不是,面上还是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西奥多看不惯他们打机锋,“今天怎么没看到你表妹?”平时不是每到饭点就把温切斯特捎上?

    以赛亚:“莉蒂说这里的菜吃腻了,中午想跟朋友出去吃。”他笑道,“殿下松了口气吧?她就是很缠人,被家里养得太好了,没什么心眼。”

    伊心眼超多荷:“……”

    西奥多闻言,眼神怀疑,“缺心眼也值得吹嘘?”

    以赛亚:他说的是单纯、单纯听不懂吗?!以赛亚微笑,“我想我们说得不是一个意思。柯兰尼学妹,你应该听得懂。”

    西奥多看向身侧:“你听懂了?”

    伊荷:听没听懂不重要,她只知道这把火是非要烧到她身上。

    伊荷放下刀叉,对以赛亚说,“我赞同殿下。”

    “这还差不多。”

    西奥多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脸,“听见了?”

    以赛亚:傻子跟傻子凑一块儿了,西奥多从哪里找的这么个棒槌?

    他跳过这个话题,“三楼的鲜榨石榴汁口感很不错,柯兰尼学妹第一次来这边用餐,一定不能错过。”说着,从服务员的手里要了杯石榴汁,放到她桌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都那样说了,再收下就真不要脸了。

    伊荷刚要拒绝,西奥多突然发作,“你什么意思?”

    以赛亚有些吃惊:“嗯?”不装了?

    正想着,就见西奥多抢过伊荷桌上的那杯石榴汁,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砰地放下,神情不快:“讨好她不如讨好我,她可不能给不了你好处。”

    以赛亚:神经病!他深吸口气,“殿下想喝的话,我再给您要一杯。”

    “现在想起来?晚了!”

    科莱恩噗了声,转头捂嘴。

    以赛亚:够了,我说够了真的。

    这顿午餐吃得格外漫长,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有种解脱的感觉。

    以赛亚要去开会,离开得最早。

    西奥多等人一转头,就去了盥洗室外的公用水池,将刚才喝的石榴汁尽数吐出,拧开水龙头,将吐出的秽物冲掉,接过科莱恩递来的手帕暴躁地擦了擦嘴,低骂了声。

    “殿下只吃厨师送来的食物,那杯果汁经过多人的手,无法保证安全。”看伊荷有些不解,科莱恩适时解释,“放心,不是针对以赛亚会长。”

    伊荷嗯了声,眼神复杂地看向前面的黑狼兽人。那杯石榴汁是给她的,不能确定有没有下料还抢着喝?

    正想着,西奥多已经吐完,看他们俩杵在门边,皱了下眉。光从外表看,柯兰尼和科莱恩的气质很适配,都是如出一辙的和煦,这让他莫名不顺眼。西奥多走到他们面前,把装着剩余石榴汁的玻璃杯塞他怀里,“拿去检验。”

    科莱恩:“好的。”想到什么,他说,“要我陪您回去一趟吗?吐是吐了,但不能保证没有残留。”

    “没那么娇贵。”

    “回去的话,”西奥多朝伊荷的方向看了眼,“她跟着我就行。”

    科莱恩想了想,答应了。他下午还有部活,刚好趁午休时间去海星社借个工作台检验下这杯石榴汁有没有问题。

    “那殿下就拜托你了。”

    “嗯。”

    坐上马车,伊荷才想起来,“我们要去哪?”

    西奥多懒声:“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太晚了?”他转过身,拉近距离,笑容阴森,“去把你拖去卖了!”

    伊荷眨眨眼,客观地道,“如果殿下说的跟我想的是一个地方,那么按比约卡大陆推崇兽族的风气,殿下应该比我更好卖。”

    西奥多:“……”没劲。

    往后一靠,长臂伸展,将边上的茶色车窗推开,“自己看。”

    伊荷望去,发现他们正在前往拉尼镇乡下的路上,路线有些偏僻,沿途都看不到几户人家,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浪潮声一遍遍从树林外传来。

    车夫在一栋丛林深处的洋楼前叫停。

    伊荷下了车,打量了眼眼前的建筑。这栋洋楼没有彼得森家和温切斯特伯爵的庄园那么大,是一栋黑瓦白墙琉璃窗的尖顶楼房,远看像一座教堂。围墙只拦出了不大的一片草地,洋楼后就是悬崖,刚才听到的海浪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阳光平铺在海面上,仿佛流动的金子。

    伊荷跟着西奥多走进去洋楼,一名老管家便迎了上来,“殿下,您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视线落到西奥多身后的生面孔女孩身上,她愣了下,又看向西奥多,“这位是?”

    西奥多介绍人的方式很简略,“柯兰尼。她这段时间住这里,收拾一间卧室出来,叫韦德去我房间。”

    韦德是西奥多从原森国带来的家庭医师,本身也是高阶巫医师。老管家闻言,应了是,她对伊荷笑了笑,矮身退下。

    洋楼里的楼梯狭窄而逼仄,西奥多的房间在二楼朝东一间,布置和威卡社的起居室很像。韦德有一头凌乱的黄发,像扫帚上滋出来的稻草。他检查不用器具,用的是魔法球

    倒流,没一会儿,西奥多就把胃里剩余的石榴汁也吐了。

    韦德拿一根不知道派什么用场的的木棍在石榴汁里搅动数下,淡青的木棍变成深褐色。他挠了挠干枯的稻草头,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西奥多不接受含糊其辞的回答,“直接说。”

    韦德放下木棍,“这杯石榴汁里的确有东西,对方放了些成瘾性致幻类魔药,具体成分不清楚。大量饮用会导致魔力大幅下降,丧失魔属。殿下的身体吸收得不多,达不到最坏的结果,但会持续一段时间——”他瞥了眼边上的女生,在西奥多目光冷戾地催促下道,“不受意识操控的返祖行为。”

    “这种情况暂时不能根除。为了不影响殿下的生活,我可以将这种行为控制在23点到6点之间。这个区间,您只要关紧门窗,就不会出事了。”

    西奥多:“你知道该怎么做。”

    话是对韦德说的,眼睛却看向伊荷。

    韦德会意,三根手指并起,向天主发誓不泄露病情。然后开了一瓶据说能减少发作程度的药剂。他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魔药,只能起到一个安慰剂的作用。好在这个时间,殿下都睡下了,不算太危险。

    关门声响起。

    “你都听到了。”

    “殿下也想听我起誓?”

    “不,我不相信誓言。”西奥多转动眼珠,阴沉沉地盯着她,“知道我为什么放心他?”

    “他有把柄在您手上?”

    “没错。”

    “韦德研究黑魔法,曾导致一个村的人染上恶疾,自己也被反噬,全身溃烂。我救了他。”西奥多说,“他是我的巫医,但同样也是个病人。每周都需要从原森寄来的昂贵魔药,没有我,他见不到下个礼拜一的太阳。”

    “和您用来威胁我的办法很像。”

    西奥多扯起嘴角,“黑魔法很危险,但它是死的。以赛亚不一样,比起黑魔法,你更怕他。我说得对吗?”

    “……”

    伊荷坐在床前的单人沙发上,双手自然地放在膝前,语气柔和地反问,“那么,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西奥多沉眉。

    一个小时后,他们坐上了回学院的马车,在校门前分手。

    午休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伊荷回了趟宿舍。

    科莱恩不愧是王储最得力的助手,短短时间内就帮她办理好了校外居住的手续,还保留了宿舍。

    虽然西奥多说不用拿行李,她还是回去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出门时,碰见旺达去浇水。伊荷打了个招呼,正要跟她说自己准备外宿的事,旺达就打断道,“我知道,塔米安排的吧?”

    “?”

    “跟塔米学姐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旺达的态度有些冷淡,她低着头,细致地给花草浇水,头也不抬地哦了声。

    好像没有很想听她解释的意思。

    第108章 五周目(十六)

    旺达好像生气了。

    意识到这点,伊荷攥紧了行李箱的提手。

    旺达和塔米的关系,似乎恶劣到了一种地步,连带一点小事,都会笼上怀疑的色彩。

    伊荷在客厅的过道前站了会儿,什么都没说,朝旺达微微颔首,“学姐,那我先走了……”

    她开门离开。

    听到下楼声,旺达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结果还是走了……还以为这次会不一样呢,她的眼底露出掩饰不住地失落,同时又庆幸屋里没有第二个人看见。

    搬出去也好,免得以后再结仇。

    旺达想到什么,放下浇水壶,走到卧室。拿出放在笔袋的魔卡,点开排在末尾的账号,[舒特阿姨,这个礼拜时间方便吗?我想去探望下玛奇。]

    对面显示输入中。

    一堆语序凌乱,一看就是怒气上头时写错单词的唾骂发送出来。

    旺达习以为常地等了会儿,在接连不断地唾骂后,对方的情绪似乎平稳下来,[医生来看过,玛奇最近都没怎么闹了,你想什么时间来看她都可以。]

    [我知道了,那我礼拜六上午过去。]

    旺达接连点开群聊,发了置顶消息,[这个礼拜不接单,有事周五前找我。]

    群里都是她的老板,有常年包作业的同学、找她接除魔委托的面包店老板有巫师租客、购买材料的魔药系和咒法系的学长学姐和老师……收到这个消息,大家先是抱怨了一通。被无视后,就自觉自发发送了委托内容。

    旺达按顺序挑了几个出价高的委托,其余的都拒绝了。

    不然时间来不及。

    正要退出聊天框,她又收到了舒特阿姨的消息,[忘了告诉你,这个礼拜六塔米小姐也要来。玛奇叫的。她说很久没见塔米小姐了,有点想她。玛奇不知道你们闹掰的事,希望你到时候不要跟人家当着玛奇的面吵架。]

    [……知道了。]

    ***

    社团楼后方,威卡社的社员们正在训练。

    西奥多双手环胸,站在擂台中间充当裁判。

    不过比起来,科莱恩当裁判时,社员们的胆子会更大些。于是,他站了没一会儿就被科莱恩赶到台下,这会儿正满脸不爽地站在擂台旁散发冷气,导致社员们的动作更加露怯了。

    科莱恩哭笑不得,“殿下,你要不走远点。”

    他这么死死盯着,谁敢动手啊。

    西奥多没理他。

    科莱恩没办法,继续记分,越记越差。今天温切斯特小姐受挫,没来捣乱,社里的工作倒是正常进行了,但不正常的对象却换了个。

    他拿出文件,“对了,那个石榴汁,我查出来了。”

    “除了石榴外,还放了枯枯草、冷月水、刺霞葵和一种甜味软糖。”

    “枯枯草是一种驱蟑螂和老鼠……”

    说到这里,科莱恩谨慎地觑了眼殿下的脸色,见他没有变脸,才继续道,“一种草药,对人毒性不大。冷月水有轻微腐蚀性,可以溶解大部分药草。真正有害的是刺霞葵和那颗软糖。刺霞葵本身没毒,生长系还经常种植来观赏和售卖,但溶于水里,会有强烈的致幻和成瘾效果。”

    “那颗软糖,我检验时,它还是完整的。软糖价格昂贵,比约卡售卖这种糖果的工厂不多,总数那么几家。我取出来寄给父母了,他们会查出它的产地和买家。”

    科莱恩说,“殿下那边怎么样了?”

    “你问哪方面?”

    “就是,韦德医生怎么说?”

    西奥多哼笑了声,“不用在意,问题不大。”只在深夜持续的返祖行为而已,对他来说,只要不到无法反抗的地步,就没那么可怕。

    科莱恩点点头,想到什么,笑了下,“殿下看论坛了吗?今天的帖子都是关于你和柯兰尼的。”

    西奥多看了眼科莱恩递过来的魔卡,心里却在想,这么多帖子,温切斯特应该也看到了,难怪今天中午都没来烦他。

    科莱恩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一阵凌乱地脚步声。

    他回了下头,“什么动静?”

    他们站在社团楼的背面,看不见正面的情形。

    西奥多不咸不淡地刷着帖子,“这么大的阵仗,你说还能有谁?”

    科莱恩想了想,也是。只有法丸社才会这么吵了。不过他们一般在半夜才会开始摆阵,大白天很少这么干。

    没再说什么,正要扭过脸,西奥多突然把魔卡塞他手心,掉头往楼上跑。

    科莱恩:?

    他愣了下,低头看,发现页面停留在其中一条热帖上,《快报!新生到海星社了,要看的速来》。科莱恩正要赶过去,想到什么,他把计分板交到下属手里,“帮我看一会儿。”

    走到社团楼,观望了下情况,决定先联系学生会。

    另一边,海星社的活动室前围满了人。

    伊荷以为社里又在搞活动,到了楼上被堵住才发觉,是冲自己来的。

    “就是她吗?跟温切斯特小姐抢殿下的新生。”

    “是的是的,我

    从三楼跟过来的。”

    “没看出哪里特别呀,不就是个普通人族,难道殿下喜欢人族多过兽族?”

    还有男生挤到她面前,“柯兰尼学妹,可以帮我跟殿下说个情吗?我特别想进威卡社!”

    “我也是!威卡社不行的话,其他X级社团也可以,我不挑。”

    ……

    伊荷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西奥多的恐怖人气,楼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学生,前后左右都是人。

    她把行李箱挡在胸口,为自己挤出点位置,一面说着请让一下一面埋头往前走,想赶紧回活动室。可人实在太多了,走了几步又没路了。活动室的门离她只有几米,却偏偏走不过去。

    伊荷正要继续走,不知道被谁推了把,整个人扑倒在地。

    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摔跤是很危险的。边上还有人撞上来。

    伊荷正要爬起来,腰一紧,被人从地上揽起来。

    紧跟着,边上蓦地空出了一圈。

    那个本来要砸到她身上的男生则摔倒了另一侧的地上。

    伊荷捡起掉在脚边的行李箱,正要回头,前方的活动室突然开了。

    靠在门边的几名学生脱力,砰地摔了进去。

    伊荷顾不得谁抱了自己,挣脱开那人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

    西奥多:“……”没良心的。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捻了捻指腹残存的热度,没有久留,转身走了。

    狐族社长站在门口,皱着一张他长长的三角脸,看了眼摔在脚边的几个人,又看向挤得水泄不通的楼道。

    他脸色难看,“都干嘛干嘛,挤在我们社团前面干嘛?莫里斯教授昨天熬了夜,现在正在休息,你们吵那么凶是想把教授吵醒赶人,还是我叫学生会过来处理?”

    不知道是莫里斯教授的声明,还是学生会的威胁。

    总之他说完,所有人都慑住。

    大家互相看看,像是交换了什么讯息,陆陆续续走了。

    等伊荷再探出头时,楼道里只剩下原本要来这一楼层社团的学生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狐族社长面前,向他道谢。

    “不用,”狐族社长说,“我可不是为了帮你。”他看了眼跟在伊荷身后进门,一直在偷偷打量她的社员们,皱着脸道,“先说好,外面我不管。在社团,大家都是社员,没有什么王储公主的。违反者作退社处理。”

    话音一落,伊荷就发现刚才还凝在她身上的几缕视线也消失了。

    她舒了口气,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

    海星社的工作台的数量充足,新社员申请也能拿到一张工作台,每张工作台和工作台之间又支着隔板,往台前一座,基本就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上周的部活时,莫里斯教授就带着他们熟悉过流程。

    能进入X级社的学生,学起来也很快。

    没几遍大家就能自己上手了。

    考虑到是专业不同的新人,交给他们的任务也很简单,这周要做的是每个人分拣和制作一瓶基础的疫魔糖浆。

    “疫魔,顾名思义,一种传播时疫的群居性魔族。不论什么时疫,多多少少都有疫魔的身影。疫魔有大有小,造成的危害也有不同。如果能在它弱小时扼制住,疫魔就无法成长。”

    “疫魔糖浆,是在感染疫魔的初期使用的魔药。我们虽然是巫师,但不是什么情况都可以使用魔力。

    比约卡大陆每几年就会爆发一次疫病,回回都用魔力,迟早会用空。别忘了,魔力只有在魔矿附近才能生效。

    这种时候,疫魔糖浆就显得重要了。

    等状况严重,这种魔药派不上用场了,就需要更复杂的魔药,咒法巫师,甚至占星巫师的介入。

    当然,你们现在不用考虑那么多。”

    狐族社长授课时,三角脸正儿八经,没有丝毫狡诈样。

    他把疫魔糖浆需要用到的材料都发下去,让大家跟着自己操作一遍。在浪费掉几瓶疫魔糖浆的材料后,基本所有人都能独立制作了。

    制作过程,用量和心得也要记录下来,在周五下午的部活结束前一起上交。

    这是魔药系对口的工作,魔药系的学生学得最快。其他专业的学生稍微慢了点,但进度也没有拉低太多。

    伊荷调好药剂后,用小汤匙舀了一勺,自己尝了口,下一秒,就被又甜又酸的味道冲到鼻腔,响亮地哕了一声。

    狐族社长闻声,走过来看了眼,“怎么了?”

    “社长,你尝过这款糖浆吗?”

    “尝过啊。”

    “……”

    “你这是什么表情?”

    伊荷换了根小汤匙,在瓶口蘸了点糖浆递给他。

    狐族社长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抿了口,紧跟着,也立刻扶着水池呕吐起来,“你放了什么,怎么是这个味道?”

    “就是按照你的步骤做的。”

    “记录册给我。”

    狐族社长接过记录册,仔仔细细浏览了遍用量,没发现不对。

    奇怪,疫魔糖浆怎么会是这个味道?

    他问隔壁工作台的新社员要了点他做的疫魔糖浆,糖浆很浓稠,口感有些过甜,但没有那股浓烈的酸味。

    那名新社员以为自己弄错了步骤,表情有些忐忑,“有问题吗?”

    “没事,继续做你的。”

    狐族社长看向工作台上剩下的材料。

    材料过期了?

    这么想着,他把伊荷剩下的材料挨个拿起来闻了一遍。气味是新鲜的,不信邪地嚼了嚼,也没有怪味。

    伊荷:“怎么样?”

    狐族社长:“你当着我的面做一遍。”

    伊荷重新调配了一瓶,比刚才用的时间慢些。

    每一步都由社长确认过再继续,完成后,她自信满满地交给社长,然后看着对方尝了口再次呕吐。

    她的魔属是催化剂吗?

    味道太古怪了!

    因为难以下咽,狐族社长没能掩饰音量,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其他工作台的社员们也被惊动了。

    一是大扫除为新社员争取利益,二来是刚才的围堵事件,大家都对伊荷有了点印象。

    听到声音是从他们方向传来的,还以为她又和社长闹矛盾了,这会儿都悄悄竖起耳朵偷听。离得远的,还探头张望。

    伊荷:“社长,你还好吧?”

    “咕噜咕噜……”

    狐族社长漱了口,站起身,要不是看着对方做的,他都要是怀疑在恶作剧了。

    “这瓶给我。”

    他看了看两瓶味道可怕的疫魔糖浆,拿了其中一瓶,“等会儿拿给教授看下什么情况。这瓶你自己留着,看明天能不能再改改。”

    “好的。”

    图兰塔的晚自习,周一周二是强制上,周三周四腾给部活。如果部活结束得早,天黑前就能放学。但大部分时候,都要拖到八九点。

    今天比较早,天刚黑没多久,部活就结束了。

    回洋楼的马车上,伊荷还在想这件事。

    她托腮,望向车窗外的夜色,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这条路不是上次走的那条。正有些疑惑,马车就在拉尼镇商业街的一处临街公寓楼前停下了。

    科莱恩下了车,“殿下,柯兰尼学妹,明天见。”

    说完,单手压在左胸前笑了笑,朝公寓楼走去。

    车门阖上。

    视线被隔绝。

    车轮再次滚动起来。

    伊荷看了眼边上的人……原来科莱恩不跟王储住一起。

    西奥多正在闭眼小憩,经过了一下午的训练,现在有点疲倦。尽管察觉到注视自己的视线,也没有睁眼。

    马车抵达洋楼。

    两人从车上下来,老管家迎上来,接过西奥多丢来的外套,“殿下,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还是先沐浴再用晚餐吗?”边说边将外套抻平,挂到衣帽架上。

    西奥多懒洋洋地哼了声,径直朝浴室走去。老管家叫了男仆去服侍,回头看见女生还提着行李箱站在原地,恭敬道:“柯兰尼小姐,卧室收拾好了,请跟我来。”

    说着,就要接过她的行李箱。

    伊荷婉拒道:“我自己来就好。”

    老管家闻言,没说什么,转身上楼。

    到了才发现,老管家给她收拾的卧室在二楼另一边,远离西奥多卧室的一侧,稍微放心了些,“时间太短了,也不知道柯兰尼小姐喜欢什么风格,就按照曼瑙流行的样式简单布置了下。”

    伊荷打量着卧室,“已经很好了。”还以为西奥多会报复她拽他尾巴的事,一张床都不给留呢。

    老管家:“小姐满意就好,有什么事可以摇铃。您先休息会儿,等殿下沐浴完,我就让人带您去用餐。”

    伊荷看了眼床头的铜铃,“好的。”

    老管家微微颔首,带上门出去了。

    伊荷试了试门锁,反锁。她打开行李箱,拿出练习册和笔袋,坐在梳妆台刷题,然后修改昨天和法耶纳一起搭档时写的解剖兔子观察记录。

    法耶纳很聪明,和她搭档非常合拍。但更多时候,还是会怀念和锡娜、乔姬一起度过的日子。看到她们解开误会,坐在一块儿打闹还是会羡慕,但循环一天不终结,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与其拥有了再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没得到过。

    感情是这样,人也是。

    油灯突然倒了。

    伊荷停下笔,将它扶起,注意到烛台上萦绕的淡绿色光芒,她想到什么,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果然发现那道光芒是从她的指尖溢出的。

    “不是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吗……”

    这种非意志能控制的魔力外泄。

    伊荷有些惊讶。

    她虚虚抓了下,将流失的魔力拢回,正要接续修改,门被敲响了。

    伊荷起身开门。

    一名男仆站在门外,“柯兰尼小姐,殿下请您去一楼餐厅用晚餐。”

    伊荷

    正要应声,那名男仆突然平地趔趄一下,朝她脚边扑来。

    虽然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门框,没撞到人,但是把脑门碰到了房门上,把自己吓了一跳,“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正准备道歉地伊荷:“……”

    她默默把魔力泛滥的左手藏到腰后,“没事。”想了想,说,“替我转告殿下,我今天没胃口,晚餐就不吃了。”

    说着,赶紧关上门,以免对方继续遭殃。

    男仆揉了揉红肿的脑门,暗骂倒霉,平时也不会这样啊,今天是怎么了,走路都不看路了。他看了眼铺着厚厚织锦地毯的门槛,心里有些疑惑,但没有深想,就匆匆下去传话了。

    “没胃口…?”

    “是的,那位小姐是这么说的。”

    西奥多冷冷地笑了声,啪地摔了餐刀,“什么没胃口,中午不是吃得挺开心?我看不是没胃口,是看到我就吃不下了。”

    男仆被弹飞的餐刀吓得噤声,怀疑对方是因为自己的失误才拒绝用餐的,更加不敢回话了。

    老管家倒是注意到了他额头上的包,但没有联想到一起,只以为他自己摔的。而那两个年轻人吵架了,女孩在闹脾气。

    她递来一份新的餐刀,“殿下先用着,我让厨师给柯兰尼小姐送一份。”

    “不许送!”

    西奥多命令道,他接过餐刀,重新戴上餐布,切下一块鱼排送入口中,面无表情地嚼了几口,咽下。

    “没胃口就别吃。”

    “她要挨饿就去挨饿,没人逼她不吃。”

    老管家:“……”

    她从王室就服侍殿下,最近洋楼的管家离职了。她又被返聘回来,知道这种时候对方是听不进外面的声音。就没怎么在意,而是看了眼身旁的男仆,低声问,“你脑门上怎么摔了那么大个包?”

    男仆以同样的音量回:“在柯兰尼小姐门口磕的。”

    他简单讲了下自己没看清路撞上去的过程,然后就发现老管家露出了跟他自己如出一辙的怀疑神情,男仆眼神从怀疑变得确信,“不会真是因为我吧?!”

    老管家正要让他小点声,西奥多就抬起了头,“你在说什么?”

    男仆,老管家:“……”

    听男仆交代了经过,西奥多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快,“你两只眼睛是摆设?”这么大的门都能磕上去?

    男仆哭丧着脸,不敢吭声。

    老管家叫人把他领下去,然后说,“殿下,那柯兰尼小姐那边,我让厨房去给她送晚餐。”

    西奥多没回话,继续用餐,但脸色明显回暖了不少。

    老管家放心了,下去安排。

    门再次被敲响时,伊荷以为是西奥多耐不住火气上来发难了。

    她打开门,正要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就发现来人是一名端餐盘的后厨女佣。

    女佣正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好像很怕她的样子,“老管家让我来的。”

    伊荷:“……”

    她攥紧左手,不让魔力再次外泄。让到一旁,不好意思地道,“可以帮我放到床头吗?”

    “啊,好的。”

    女佣快步走进来,把餐盘放到床头柜上,对她露出一个有些忐忑地笑脸,手指在围裙上揩了揩,飞快地离开,好想多呆一秒都不敢。

    伊荷有些疑惑,但对方走得太快了,来不及问。

    把练习册和笔袋整理好,放回挎包,然后把餐盘端到梳妆台吃起来。

    中午那顿饭,她只喝了点炖汤,部活时就很饿了,尝疫魔糖浆时,很难说没抱有填肚子的心情,可惜那瓶糖浆太难喝了。而且从社长的反应来看,疫魔糖浆似乎不该是这个味道。

    不过,难喝倒是其次,药效有没有影响,才是最重要的。

    伊荷边吃边想着。

    餐厅里,西奥多拿起餐布,擦了擦嘴角,揉成一团丢到地上,身后站着刚才那名后厨女佣,“送过去了?”

    女佣想到男仆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样子,不断点头,胆战心惊道:“柯兰尼小姐让我放在床头。我趴门口听了会儿,应该是吃了的。”

    西奥多瞟了她一眼,抬手让她出去。

    女佣如蒙大赦,赶紧跑了。

    西奥多走到卧室的阳台,朝隔壁房间的阳台看了眼。

    阳台移门紧闭,窗帘垂下,没有一丝光影透出,像是睡下了。

    他眸色暗沉地盯了会儿,想到了那只她今天没离手的棕色手提行李箱。

    ……那瓶软糖会不会就在里面?

    她只用了一颗不是吗?

    暗桩的话,手上肯定不会只有一手准备。

    西奥多没有怀疑赛亚。

    以赛亚不会亲自动手。

    他太爱惜名声了,这是个致命的弱点。

    针对的无足轻重的甘斯布时是这样,对突然冒头柯兰尼也是。

    就算他想为莉迪亚出气(这个可能性很小),也不会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柯兰尼就不同了。

    她并不怕他,虽然藏得很好,但西奥多看得出来,她对他与其说畏惧,更不如说是提防,像提防随时暴怒的野兽。

    前面一直没动静,还以为她放弃了。

    结果还是和他想的一样。

    像这种人,擅长躲在暗处偷窥的人(臆想的),会抓住一切机会动手。

    至于解药……

    就等科莱恩查出软糖来源,就能有答案。这样顺腾摸瓜,也能找到她的上线了。

    西奥多离开扶手,回到卧室。

    原本那间卧室,窗户太多了,他搬到了只有一个阳台的客房,也是为了更好地监视柯兰尼。

    建在海边的洋楼,空气潮湿,床品却没有沾染潮润的水汽,闻起来有股晒过阳光的干燥味。

    西奥多掀开被子,把自己丢进去,准备睡觉。

    闭眼前,他瞥了眼墙角的座钟,已经十点五十九分了。

    韦德的话从脑海深处响起。

    犹豫片刻,还是不耐烦地拉开抽屉,拿出那瓶药剂,按照医嘱倒了一杯喝掉,蒙头睡下。

    几个小时过去。

    一墙之隔外的卧室里,伊荷倏然睁眼。

    上午补过觉,她今晚睡得很浅。

    伴随着悠长地船舶鸣笛声,远处灯塔的光缓缓照过浪潮翻涌的海面,穿过移门和窗帘,落在床前的地毯上,在阒然无声的黑夜,显得静谧而安定。

    然而,伊荷却感到了一阵悚然。

    空气中浮动着一丝浓烈的毛发味。

    有什么痒痒的东西擦过她的颈侧,粗重地呼吸正在耳边有节奏地响起。

    她一动不动,眼珠却缓缓转动,朝呼吸的源头望去。

    在看清盘在她枕边到床尾那坨庞大的,黑漆漆的,浑身长满毛,尾巴又大又蓬松的生物是什么物种时,沉默了。

    事实上,该怀疑一下的。

    或许这幢洋楼,还生活着除了那位王储以外的黑狼。

    但从进门开始,出现的佣人也好,车夫也好,都是普通人族。

    兽人一般有不豢养同族当宠物的习惯,但如果有养狼,像这么危险的野兽,管家不会不提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认出来的原因。

    认出这头黑狼就是王储兽形的原因是

    ——碎了满地的玻璃渣,破了大洞的阳台移门,从洞口呼啸灌入的海风,翻飞的窗帘,还有那位家庭医生说的,“……会有持续一段时间的,无意识返祖行为。”

    现在也许就是他说的那种状况。

    伊荷轻轻,轻轻地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伸向床头,准备摇铃。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铜铃的刹那,呼吸声忽然断了。

    伊荷:“……”

    一人一狼仿佛才发现对方的存在般,静默而无声地对上了视线。

    第109章 五周目(十七)

    体格健壮的青年黑狼匐在床头,铁锈红的眼珠虎视眈眈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奇怪雌性,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一股脑滚进脑海。

    首先冒出疑惑:她是谁?

    他不是在和另一个部落的秃狼首领打架吗,怎么突然到了这里?还和一个陌生雌性挤在一起?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头好痛,爪子也好疼。

    黑狼嘶了声,没等他理清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对面的雌性突然动了下,他立刻警觉地匐低身躯,四爪抓地,在厚厚的地毯上刨了刨发出威慑的低吼,“呜……”

    伊荷本来想趁他不注意摇铃的,现在只能悻悻地收回手。她瞟了眼被刨得稀烂的枕头和脱线脱得不忍直视的锦被——连这种习惯都有了吗?

    才那么短的时间。

    那杯石榴汁,真是不容小觑。

    伊荷不知道西奥多的魔力是不是也跟着一起返祖了,不过不管是不是,总要尝试一下。她装作一动不动的样子,被压在被子下的手指却轻捻指尖,凝出一条淡绿的细绳,将细绳绕到黑狼身后,准备用它缠住他后腿,把黑狼捆住。

    细绳被压在被子下,无声无息地伸展,眼看就要勾到黑狼的后爪,这时,灯塔的光突然转过来,照亮了卧室。

    黑狼像是被刺眼的远光吓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床上跳下,躲到了衣橱旁的房门前,毛茸茸的狼尾翻起来盖住了长长的嘴筒和耷拉的耳朵。

    伊荷愣了下,缓缓扬起嘴角,知道用什么能制服他了。

    十几分钟后,看着被捆成一团还在恶狠狠瞪着自己,不停露出恐吓地呜咽的大黑狼,伊荷举着烛台,满意地点头,还是这样放心。

    像那样变成兽形,失去意识乱跑也太危险了。

    万一咬到人就不好了。

    她走到床边,准备摇铃让老管家上来把她的主人领回去,铜铃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扯了过去。

    伊荷回头,发现黑狼用两只没被捆住的前爪摁住铜铃,将铃铛从铜罩里拽出来烧焦,将碎片拨到地毯上,狼尾翘起来,得意洋洋地看向自己,仿佛在说看你能我怎么办。

    伊荷揉了揉眼,再一次望去。

    没看错的话,那只铜铃,好像是被一团火网捞过去的,烧铜铃的火球,也是从西奥多的嘴里吐出来的。

    伊荷有些吃惊,变成这样了,还会自如地运用魔属,他的魔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西奥多过往的考试不都是代考吗?

    难道是藏拙?

    吃惊归吃惊,也没有继续跟他斗气,毕竟这位殿下现在听不懂人话。

    门被堵住了。

    伊荷想从阳台翻到隔壁房间,去找管家,这个念头刚起来,又想起自己不清楚洋楼的管家房在哪里,黑灯瞎火的,铜铃还被烧坏了。

    考虑了下,还是翻出魔卡联系科莱恩。为了防止魔卡也被烧掉,她走到阳台上。

    科莱恩是西奥多的下属,这种情况通知他是最方便的了,嗯……希望他现在还没睡觉。

    科莱恩就在魔卡旁一样,很快就接了。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倦意,“柯兰尼,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学长,打扰了,我有事想……”

    伊荷正要继续,掌心就是一阵灼热,她呀了声,下意识往边上甩,等回过神才发现魔卡也化为了一团灰烬。

    伊荷回头,看向看了眼专注啃咬后腿细绳的黑狼,忽然觉得自己搞错了一件事。它似乎,不是无意识在做这种事,而是出于某个目的——“殿下,你还记得你是谁吗?”觉得丢人,所以一个劲儿阻挠她求助吗?

    黑狼啃咬绳结的动作顿住。

    他合拢嘴,眼神狐疑地注视前方。

    这只小雌性在说什么?

    什么点下?谁是点下?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可是雪原上最大那个部落的兽族首领啊!

    这是自从成年离开母亲,独自觅食多年来,取得的最大的成就,怎么能不让他感到骄傲呢。

    然而,想到自己的族群,黑狼的心头又蒙上一层阴影。

    他的鼻头光滑湿润,吭哧吭哧冒着白气,眸光警惕地扫了眼周围。

    这座巢穴很大。

    大得有些不合常理,布置得也很舒适。

    他很少见到这么舒适的巢穴。

    雪原的兽族不爱布置巢穴,巢穴是战利品。

    当某个兽族强过另一名兽族时,他就会掠夺他的一切,猎物、巢穴、伴侣……失败者的一切,都是胜利方甜美的果实。

    在雪原布置巢穴,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一次失败后,巢穴就会被抢走。一座宽敞舒适的巢穴,意味着更温暖的生活,更出色的伴侣。

    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

    有些兽族,无法抵抗筑巢的天性,每每在失去精心打造的家园后,都会选择自.杀。

    于是时间一长,那些弱小的,不愿参与战斗的兽族,就自发地聚集到一起,像居住在附近的强大的兽族投诚,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以强者为中心的部落。

    有的部落大,有的小。

    雪原的兽族们是无法在雪原最寒冷的冬天存活下来的,偏偏雪原的大部分兽族都会选择一二月时和伴侣诞下后代,这是一个永恒的规律。

    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在冬天到来前迁徙到更温暖的南边。

    迁徙也是很危险的。

    部落里有各种兽族,像体力不济的,老年的兽族或年幼的后代,都很容易在在迁徙过程中丧命。

    或者葬身野兽之腹。

    除此之外,还有些生活在南北中间地带的部落。

    他们不用打猎和种植,他们不擅长那些,只靠打劫这群年年迁徙的部落里的落单兽族为生。

    死在他们手上,可比死在雪地里痛苦多了。

    他们不把这些迁徙的部落兽族当成同类。

    上一代的虎族首领就是在漫长的跋涉中,为了抵御外敌时牺牲,被他们剥了皮和骨头当衣服和武器。

    她的丈夫也死在那场战役中。

    部落被冲散,剩下的兽族,将年轻的自己被推举上位,让他接过老首领的薪火,带领他们前行。

    然而,剩下的路,远没有想象得容易。

    打秋风的部落消失了,又迎来了更强悍的大部落。

    这些大部落的首领,有成为雪原第一部 落的野望,他们不拘泥于劫掠,对迁徙的小部落还要收归己有,强行学习他们的生存方式和特长,壮大自身。

    黑狼所在的部落,不幸成为了目标。

    他和那个部落的首领,一头老年秃狼打得不可开交,本来都快赢了,结果被秃狼踹了一脚,从悬崖上滚了下去。

    他幸运地活下来,但损失了一部分记忆。

    他不记得那头秃狼的长相,不记得他从哪摔下来的,不记得部落的名字,只记得自己有很多子民要去拯救。

    很多兽族在等他,他不能死。

    靠着这份意志,黑狼扛住疲惫疼痛的身体,在黑夜中跳过峭壁,越过山涧,扑进一处温暖的巢穴。正准备舔舐下伤口再回去找人,结果一闭眼,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发现巢穴里多出一个陌生的雌性。

    意识到自己可能强占了对方的领地,黑狼感到了一瞬的心虚,旋即又被理直气壮地情绪盖过,他还有一个部落的兽族要挽救,借她的巢穴小憩一下怎么了?又不是不还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雌性。

    手臂和腿上没御寒的毛发,头顶却长了跟花朵一样颜色的毛发。还拥有部落里,只有少数兽族

    才能得到的魔属和一大片宽敞舒适的巢穴。

    黑狼有理有据地怀疑,她也是这些打秋风的小部落的一员。

    黑狼一向自视甚高,能跟自己打得有来有回都能让他高看一眼,说不定也是小部落的首领,故意让自己进来的。

    他起初怀疑自己是成了战俘。

    发现对方也对自己的出现一头雾水,还要摇铃、拿能传音的石片求助时,明白过来,对方对他的出现并不知情,这才立刻吐火制止。

    一个雌性就这么难应付,要是再来一群,他还要不要回去?

    这会儿听到她的话,黑狼抖了抖耳尖,似乎嗅到了一丝突破口,“我是谁?”

    在黑狼自己看来,他们是在进行首领和首领之间的交流,起码也是首领和部落要员的对峙;

    但在伊荷听来,眼前就是一头黑狼咧开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发出了阴鸷凶狠好像要吃人地低吼,“我是谁?!”

    她有点摸不清头脑,“您不知道您是谁?”

    她怀疑自己想多了,也许西奥多现在正处在一片混乱中。正想说算了,等到天亮就好了,就听到对面的黑狼继续低吼道,“西。我的名字叫西。”

    西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的部落位于雪原西面,所以给自己取名西。

    西敏锐地发现自己说出名字后,对面的雌性先是愣了愣,接着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他心里敲响了警铃: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那样看他,难道她听过他的名字?

    是了,假如她认识那只秃狼首领,或是那只秃狼首领的亲族,自然知道正在和他们作战的那支部落首领的名字。

    她一定是认出了他的身份,想把自己献给秃狼。

    想到这儿,西焦躁地想刨地。

    然而两条后腿被该死的绳子捆住了,压根动不了。这团绳子很古怪,西怀疑这只雌性的魔属比他强大,不然怎么会烧不开。

    他饱含忌惮,试探着问,“你叫什么?”

    要是他也听过她的名字,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他有些担心这只雌性不会回答,好在她还是开了口,“伊荷。”

    “伊荷。”

    西默念了几声,他以为自己应该是没印象的,但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脑海里居然浮现了一帧帧画面。

    这些画面里,有时他们穿着奇异的服饰,亲亲热热地搂抱在一起;有时他盯着她的睡颜出神;有时他又冷冷地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好像她是自己的仇人;有时他们中还会出现第三人,另一个雌性。他为了她斥责那个雌性,她却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西的世界仿佛拨开了一层薄纱,有什么东西在眼前变得明朗起来。

    难怪呢,难怪他在失去大部分记忆的情况下还能记起她,她一定是对自己具有非常重大意义的人。再加上那些暧昧的,为了她赶走别的雌性的记忆,西更加确定她的身份。

    还能是什么呢?

    他开始重新打量她,用一种崭新的目光。

    兽族可以幻化出人族的形态,只是大部分兽族魔力平平,不能完全褪去兽族特征。

    有的兽族,甚至一辈子都会是半人半兽的形态。

    这在雪原并不少见。

    这名雌性,也许拥有浓郁的魔力,才能维持这种形态。这么看,她的能力倒足够匹配自己了。至于长相,勉勉强强,也算过得去。

    西颇为挑剔地想。

    西余光扫过这间巢穴,这一看,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些陈设,织锦窗帘,异国挂画,金灿灿的梳妆台,他都有印象,不过不深。

    从前他一定来过这个地方。

    她刚才那样对他,也许是他前一晚做过什么惹她生气了,可他失去了那么多记忆,一心想着回去复仇,能对她做什么?她几乎是唯一知道自己来处的兽族了。

    西只想到一个可能。

    他看了眼自己肌理结实的胯骨,脑海里想起从前不知听谁点评过雄性兽族的下.流.话,不可置信中又觉得有些合理,虽然他对这方面的记忆很模糊,但除了这个,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可能了。

    西昂起头颅,冷冷地命令道:“我想起你是谁了,现在放开我,我就原谅你刚才的无礼。”

    他有些底气不足,因为这件事应该是他的错更多。

    西担心被发现,强撑着冷傲,但伊荷压根没注意到这点。她只是在想,这头返祖的黑狼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还记得住她?哄小孩呢。伊荷看了眼隐隐露出天光的海面,叹了口气。

    又浪费了一个晚上。

    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好声好气道:“殿下别挣扎了,维持现状吧。等六点过,我就放您出去。”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弄那么麻烦呢。

    西:?他不知道六点什么意思,但听出了对方的敷衍,这是什么口气,瞧不起他吗?西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你!不就是一次没满足你吗?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等我身体恢复好,你要多少次都行。现在赶紧给我解开!”

    “咳咳——”

    打哈欠打到一半的伊荷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惊天动地得咳嗽起来。

    深夜

    拉尼镇的临街公寓里,科莱恩看着熄屏的魔卡,耳边还残留挂断连线前女生戛然而止的惊呼。

    他再次回拨,没有接通,再试几次,界面始终显示账号不在线。

    科莱恩想到什么,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拉开抽屉,拿出几枚魔晶走到客厅。

    佣人被惊醒,正要询问需不需要帮助,科莱恩挥挥手,让她进屋了。他从柜子里拿出传送器具,将魔晶依次摆到那只传送器具的几个凹槽,然后把手按在魔晶上,光华流转,几秒后,他就出现在了洋楼前。

    洋楼白天黑夜都有不同的家仆轮值,值夜班的男仆见到科莱恩,还以为是误入的村民,正要上前驱赶,就发现对方不是别人,而是王储的下属,连忙开门把人迎进来,“大人,您怎么来了?”

    “有点急事,殿下睡了?”

    “早睡了。”

    “跟他一起回来的那位小姐呢?”

    “她也睡了。”

    “……”

    “我是问,她住哪间屋?”

    “呃,殿下隔壁?”

    科莱恩跟着男仆去拿备用钥匙。

    老人年纪大了,觉少。睡着了又不容易醒。他们敲了好久的门才过来开门,听说了科莱恩的来意,只当他们有政务要商议,以前也有这种情况,不过那会儿是在原森,老管家把王储卧房的钥匙给了他,叮嘱道:“大人用完,记得拿回来。”

    “您放心。”

    科莱恩笑了笑,把男仆打发回去,拿着钥匙直奔二楼,旋开门锁。弹舌吐出,正要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堵住了。

    他想到什么,看向边上的房间,用另一把钥匙开了门。

    这间卧室仿佛刚遭遇海啸,衣橱倒在床上,沙发又叠在衣橱上,等身高的花瓶摔了一地,衣物泡满了水,渐渐鼓胀起来。

    科莱恩不自觉掩上门,捡着空地走进屋。

    “殿下?”

    他边走边翻开地上的橱柜,没有找到西奥多的影子,倒在通往阳台的移门上发现了一个大洞。

    科莱恩弯腰,盯着移门上几道细窄的抓痕看了看,感觉有些微妙,移门旁,有几串模模糊糊的爪印。他摸了摸,爪印湿漉漉的,还没完全干透。

    科莱恩拉开移门,顺着爪印的方向,走到阳台,发现对面的阳台扶手上也有两间屋的阳台距离很短,看上去殿下变成兽形后翻过去了。

    正想着,隔壁卧室突然传来一道低低地咒骂。

    “糟了!”

    科莱恩没再犹豫,撑着阳台跳过去,冲进卧室,正要救人,就看到了令他如鲠在喉的一幕。

    恢复成兽形的西奥多,四脚朝天地仰躺在地上,身上缠着零落的绿色细绳,一只手在他腹部来回挼动着,手的主人半坐在他边上,半垂着脸,嗓音轻柔地说着什么,好像真的把对

    方当成了一条普通的,需要安抚的狗。

    西奥多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憋屈,牙关咬得紧紧的,紧得鼻头都泛起了深刻的褶皱,但高频率摆动的狼尾,极为克制地呼噜声,忍不住想蹭又缩回去的狼首,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羞耻却无比愉悦地心情。

    这一刻,科莱恩十分庆幸那个药发作后,病人不会记得发作时自己做过什么。要是知道,王储醒来恐怕会把给他梳毛的柯兰尼,以及见证这个场景的自己追杀到大陆尽头。

    科莱恩忍着复杂地心情,敲了敲移门。

    伊荷闻声抬头,见是科莱恩,松了口气,“学长终于来了。”

    再不来,她真的要困死了。

    伊荷停下动作,准备跑过去,刚才还躺在地上享受梳毛的西突然翻身爬起,一口叼住了她的裙摆。

    伊荷一个趔趄,才发现裙子被咬了。她无语地吐出一口气,伸手去拽。

    拽了几下没拽回来,反而弄了自己一手的口水,生气地去掰狼嘴筒,想把裙摆抢回来,西却咬得更紧了,同时眼睛死死盯着移门外的男人,低吼道,“滚!”

    科莱恩一出现,他就察觉到了。

    狼族的领地意识极强,同时也很有边界感。像西这种,年纪轻轻就被推举为首领的狼族,更是前两者的叠加。

    科莱恩在巢穴口窥伺,西只是有些不满,但如果对方不仅在窥伺,还要垂涎他的伴侣,事态就不一样了。

    没有一个兽族不畏惧同族首领的威胁,科莱恩也是。听到闷雷般地吼声,他心神震颤,差点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的。

    伊荷不是兽族,听不出那么大分别,还以为科莱恩在害怕,趁机扯回裙摆,对西道,“别那么大声,吓到学长了。”

    西不快道:“那又怎么样,你到底哪边的?”说好了要帮他梳毛,那个雄性一来就着急忙慌要出去,把他当什么了?

    伊荷很想说,“科莱恩才是你这边的。”不是她。

    但自从在等待救援的时间里,听西说了自己的遭遇,以及自己就是他伴侣的身份后,伊荷就认定了他返祖情况恶劣,还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妄想症。

    但即便妄想,还是要给自己安了个强大的身份,就像法耶纳当时挖苦的——“那位殿下,真的很想继位呢。”

    伊荷想了想,顺着他的想法说,“那是科莱恩学长,你的旧部。”

    西:“你骗谁?”谁家部下会在领主和伴侣休息时跑来打搅?嫌命长?他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不像伊荷,一提到就记起来了。

    但伴侣都这么说了,他还是抱着一种将信将疑地态度打量了眼科莱恩。这一看,还真让他发现了什么。

    这个雄性看着很单薄,但四肢却有锻炼过的痕迹,周身还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魔光,这是魔力充沛的象征。

    雪原上的大多数部落里,只有一名拥有魔属的兽族。大点的部落,倒是有三五人。西所在的部落,光是兽族多,拥有魔属的兽族却不多。

    他和他的伴侣是,现在再加上这个,叫什么,科莱恩的。

    那就是有三个了。

    三个实力不差的魔属兽族,怎么会对付不了秃狼部落,自己还落得掉崖失忆的结局?

    西的脸色逐渐凝重,再次怀疑起他们的身份,但如今顶着一脸黑毛,谁也看不出来,科莱恩还以为殿下被柯兰尼劝住了。

    他松了口气,稳住心神,牵出一个笑脸,“殿下。”

    一个伊荷,一个科莱恩,这已经是第二个人叫他点下了。他们为什么都这么称呼他?他可从来没听到过这种称呼。可对方看起来,的确像在像自己臣服的模样。

    西的心里疑窦丛生,刚才让对方帮忙梳毛缓和的心情,此时又变得警惕起来。

    他说:“你要带我的伴侣去哪?”

    科莱恩笑容微滞:?伴侣?什么伴侣?谁是谁的伴侣?这就伴侣上了?趁人之危?

    科莱恩担心殿下返祖时伤到人,想把柯兰尼先带出来,结果被吼声吓了一跳,连带着没注意西奥多是被那圈细绳捆在那里的。

    科莱恩以为柯兰尼是被他禁锢住了,所以出不来。于是道:“殿下安心,我们就在这里说话,哪儿也不去。”

    在边上听了半天的伊荷:“……”她实在没忍住,绕过西,打开移门,走到科莱恩面前,当着因为她的离开,暴怒刨地的西的面,把今晚发生的种种说了一遍。

    现在轮到科莱恩露出仿佛被雷劈的表情了。

    半个小时后,他说,“我知道了,先解开殿下吧。”

    伊荷不赞同,“不行,一放开,他就要回去救他的子民。”还要盘问她一堆她根本不知道的东西。

    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能阻止他低吼,她才想到梳毛的,没想到还真的有用。但是被人家的下属看到,还是有点尴尬。

    科莱恩还在前面的话题,“那也不能一直这样捆着。魔力造成的伤害比普通的皮肉伤严重多了。”

    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给殿下解开。殿下不是失忆了吗?你就告诉他,他掉崖后,我们为了救他,也跳了下来。那个悬崖下,有个特殊的法阵,我们三个掉进法阵,同时穿到了另一个时空。”

    伊荷脸上闪过一丝惊诧。

    科莱恩以为她觉得这样说太荒诞了,他自己其实也有点,但现在不是没办法了吗?

    “柯兰尼,拜托了。殿下现在只相信你。明天还有课,你也不想这个晚上一直这么耗下去吧?现在解开,你还能睡几个小时。”

    伊荷含混地唔了声。

    她倒不是觉得科莱恩在异想天开,而是想到了黎明之泪的法阵,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时空法阵之类的话题。

    科莱恩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也知道类似的法阵?伊荷这么想着,就问出了口。

    科莱恩愣了愣,“怎么可能?”

    “时空是不可逆转的,这不是很早以前大家都知道的真理吗?自从天主离世后,比约卡的时间就按照她去世那天往前走,无法倒退。你怎么会这么想?”

    “突然想到的。”

    “这种念头还是早点抛弃比较好,”科莱恩说,“每个人都有想挽回的人,这很正常。但如果有人跟你说可以帮你研究时间回溯,那一定是假的,千万不要相信。”

    “我知道了,谢谢学长。”

    屋里,西已经气成了一只暴躁的河豚。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会找这么一位没心没肺的伴侣。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不想着帮他救人,只顾着撒脾气。不高兴就捆他,高兴了就跟别的雄性跑出去,当着他的面卿卿我我,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因此,当伊荷回来,准备再次帮他梳毛时,西怒气冲冲地躲过了她的手,“别碰我!”

    但固执的兽族找的“伴侣”同样固执,碰字还没落地,他就被两只携裹着魔力压制的手合上嘴巴,一下一下地挠起来,“好了好了,不生气。”

    西:“我不管!不许挠!”

    西:“都说了不许你聋了!”

    西:“你烦不烦?!”

    西:“我叫你…唔那里、哪里也要!”

    ……

    等把这条暴狼哄睡了,伊荷的眼皮也撑不住了。

    她收回细绳,和科莱恩打了个换岗的手势,从隔壁阳台爬出去,找了个没锁门的空房间对付了半晚。接连的缺觉和体力消耗,以至于第二天坐在餐桌前时,宛如怨魔附体,整个人散发出阴暗的气场。

    西奥多倒是神采奕奕,就是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柯兰尼的卧室,边上的沙发上还躺着科莱恩时有点奇怪。

    科莱恩当然不敢告诉他,昨晚他把所有人折腾得够呛,只说殿下发病后把柯兰尼的卧室认成自己卧室睡了,柯兰尼就把房间让给他,自己去客房睡,还把科莱恩叫来陪床。

    西奥多听完,嗤了声,“大惊小怪。”

    但不知为何,

    听到科莱恩说柯兰尼担心自己,西奥多的心情倒是不错。

    他瞥了眼女生,发现她吃什么都很慢,每口都没吃几勺子,想到了昨天晚餐的事。也许她不是不想跟自己用餐,也不是拿佣人当借口,只是洋楼的餐食不合口味。

    他纡尊降贵地道:“不喜欢就让厨房重新做一份,不缺你这口吃的。”

    伊荷抬眸,弯眼,露出一个幽森地笑脸,“不用了,多谢殿下美意。”

    西奥多:“?”

    西奥多鼻翼翕动,嗅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轻微难辨的毛发味,他把手放在鼻下扇了扇,嫌恶地皱眉,“柯兰尼,你夜里钻狗窝了,一身狗味?”

    正在叉面条的伊荷,啪地捏弯了银叉柄。

    在边上装鹌鹑的科莱恩:“……”科莱恩默默加快了用餐速度。

    第110章 五周目(十八)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戴上。”

    “好的,小姐。”

    莉迪亚穿着这个月画报新出的裙子,顶着一头弹性十足的卷发,站在落地镜前,满意地打量自己。

    闪闪发亮的裙摆,扑闪扑闪的睫毛,色彩娇艳的甲油。

    真的好看死了。

    裁缝边帮她量腰围边说,“温切斯特小姐是要去约会吗?”

    莉迪亚嗯了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给他的惊喜。”

    “王储一定会很高兴的。”

    莉迪亚这两天都没去学院,她在践行派伯的推测,要是殿下真的把柯兰尼当靶子,那么她冷了他一两天,也该着急了。

    莉迪亚背靠伯爵府,去不去也无人置喙,不过为了以赛亚不落人口舌,还是托人请了假。

    “告诉表哥。”

    莉迪亚对她的女佣说,“让他放学时找个借口,拦住殿下的马车。”

    女佣正要应声,莉迪亚又道:“顺便去找派伯,问问殿下的近况。”

    “是。”

    伊荷坐在马车上。

    深秋清晨的阳光穿过茶色车窗,打在她的侧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意。困意却胜过了寒冷,让她在摇晃的马车里逐渐陷入睡眠。

    科莱恩说着话,殿下突然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他们聊政务时不避人。

    科莱恩随身带着附着隔音法阵的器具,不担心被别人听到。

    闻言,科莱恩抬头,看到柯兰尼睡着了。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闭着眼,下巴一点一点。她靠着的位置,额头前几公分就是车窗的金属锁扣,看起来随时会磕上去。

    正要提,科莱恩就见殿下伸手将女生的头按到了自己肩上,对自己道:“继续。”

    科莱恩打住思绪,“这个月军队的开支……”

    西奥多听着听着,余光不自觉瞥了眼肩膀上的人。从这个角度,能看清对方脸上桃子一样的绒毛和浓密卷翘的睫羽。

    她在他面前,好像总是在睡觉。

    西奥多移开视线。

    以赛亚收到温切斯特伯爵府上巫师的消息时,正在图书馆七楼借书。

    他穿着金边制服,经过时,总是有人回头张望。

    学院里,穿金边制服的高阶学生可不多。

    一是各个专业的高阶都很难考,通过率只有万分之一;二是能考上这个阶段的学生,都是中阶巫师里最有天赋那批。他们被联盟注册在列,每天都有接不完的委托和各种交流盛典。还有些,会跟着老师满大陆跑,因此,常驻校园的高阶生就更少了。

    学生会对高阶生而言,早就过了新鲜期,枯燥的工作也会打断探索魔力的热情。

    学生会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初阶级三到中阶级三区间的学生。

    以赛亚是唯一的高阶。

    大家都很感谢他愿意留在这里,一个高阶生对学生会的宣传作用是巨大的。

    以赛亚是跳级上的高阶。

    在外人眼里,包括他的表妹莉蒂,都认为他是生来的巫师,真正的天才。但其实,假如他舅舅舍得莉蒂和巴顿吃点苦,他们也可以成为像他这样的“天才”。

    以赛亚翻过面前的这页纸。

    这是一本讲述冷门法阵的咒法典籍,上面配有潦草的插图,一般人拿到,都会兴致勃勃试验上面的法阵。但这里的内容,以赛亚早就在其他地方看过了。

    他有些失望。

    果然不能太期待在这种人人都能借阅的地方找到什么。

    以赛亚阖上书本,放回书架正要离开,就收到了这条消息,[表哥,今天下午我要和殿下约会,拜托~]

    一看就是莉迪亚的口气。

    估计是要求巫师代发的。

    以赛亚还以为莉迪亚知道柯兰尼的存在后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跟她母亲一样,遇事只会躲。要是一直躲着就算了,躲了才两天半就来找自己,不免有点心烦,[你怎么连个男人都栓不住?]

    柯兰尼都跟西奥多同进同出了,她还在这找自己帮忙,是不是以后那头蠢狼不跟她上。床,她也要找他帮忙?

    [你凶我?!]

    [……]

    [呜呜我要告诉你父亲!]

    莉迪亚说了一大段骂人的话,代发的巫师大概害怕他生气,全换了谐音词,语意颠三倒四,读起来令人发笑。

    以赛亚有点无奈,[好了,说吧,你想怎么做?]

    那头顿了顿,发来了她的请求。

    “这里。”

    “什么…?”

    “这里。”法耶纳重复道,指给她看,“这道公式题你解错了。”

    伊荷盯着她指出的那道题看了会儿,果然发现其中一个环节被她忽略了,她涂掉原来的答案,一边修改一边对法耶纳说,“谢谢。”

    “你今天一直在走神。”

    “是吗?”

    法耶纳郑重其事地点头,“你自己没发现吗?”塞缪尔教授看了她好几眼了。

    伊荷打了个哈欠:“这一周都没睡好。”

    前面是噩梦,后面是被西奥多害的。她也想睡个好觉,可是莉迪亚一天不走,她就一天得这样。

    有时候伊荷都怀疑自己撑不到莉迪亚离开就要不行了。

    法耶纳想到什么,说:“柯兰尼,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

    “既然是的话,可以告诉我,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

    “很严重吗?”

    “嗯。”

    “说出来会有危险?”

    “差不多。”

    法耶纳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那么,我想你可以试试迷失海螺。”

    “迷失海螺…?”

    “迷失海螺,就是去隐蔽店的沙滩上找一只完整的海螺,洗干净,然后把你的秘密告诉它,然后丢进海洋。这样你的秘密就会被海螺带走,‘带走’在瑞纳有‘迷失’的意思,所以大家就叫迷失海螺了。”

    伊荷有些不解,“说出来有什么用呢?”事情还是没有解决啊。

    法耶纳:“没用。”

    不等女生露出迷惘,她又把棒棒糖塞进嘴里,含糊道,“但是秘密说出来,会开心很多。”

    “我们瑞纳人都是这么干的,你要是不敢向人倾诉,也可以试试看。说不定说完,晚上就能睡得着了。”

    说完,法耶纳就转过头,继续做题了。

    好像刚才的对话,只是课间随口的消遣。

    伊荷望向窗外的海平面,若有所思。

    校门外就是码头,围绕海岸线前,都是一片片沙滩,想要在这么多沙滩上找一只海螺,是很容易的事。

    不过现在还是算了。

    还有一大堆作业没写呢。

    伊荷收回视线。

    傍晚时分,校门前的码头上挤满了回家的学生和摆渡船。

    科莱恩联系马夫把马车牵过来,却被告知,马吃坏东西,这会儿还在闹肚子。

    “?怎么吃坏的,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哇,四点多就开始闹。”

    科莱恩想进马厩,还没走近,就被恶臭熏得差点吐出来,“算了算了,拖回去。”

    他让马夫问

    学院马术课的讲师借了两匹马,套上准备回去,结果对方告诉他,所有的马都在闹肚子。

    兽医正在挨个看病。

    科莱恩心说,难怪呢,他说过来时看到了一堆人在马场吵架,原来是为了这事。

    科莱恩头疼地按了下额角,正要说什么,就收到了王储的消息,[临时有个垃圾要处理,你先送她回去。]

    科莱恩:“……”

    每当殿下这么说时,就意味着又有个倒霉鬼要遭殃了。

    科莱恩不太爱参与这种事,他通常都是扫尾工作。他放下魔卡,对车夫道,“你回去吧,今天休假,我去接柯兰尼。”

    没有马车的话,去活动室拿一下传送器好了。

    车夫迟疑:“柯兰尼,是昨天那位小姐吗?”

    科莱恩嗯了声,见车夫欲言又止,道,“怎么了?”

    “那位小姐刚才来过,我跟她说了马的事,她说您会处理,自己要去学院东面沙滩散会儿步,等您来了再叫她。”

    科莱恩:“这样啊。”

    他掏出魔卡给人发消息,对方又道,“先生。”

    “嗯?”

    车夫的语气有点不安,“最近天又冷,海上风大,镇上的渔民都会提前回岸。

    那位小姐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又要一个人去海边,还是东面。东面那片沙滩背光,人特别少。这个点么,马上也要涨潮了。”

    科莱恩听懂了车夫的意思,同时又以为他听错了。

    柯兰尼会想不开跳海?

    怎么可能?

    没道理啊。

    但想归想,科莱恩还是放下魔卡,问了句,“去了多久了?”

    人鱼是海里的霸主,他们可以任意召唤他们想要的一切。

    海里的物种,即便死得只剩一具空壳,也无法逃过人鱼的召唤。

    法耶纳可以通过询问沙滩上的螃蟹和海星,得到任何人去过哪里,捡了哪枚海螺,说过什么。

    就像现在。

    但在听完海螺里录下的音频后,法耶纳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海风扬起她的胶质湿发,法耶纳想到什么,蓦地抬头,发现女生就站在身后。

    她脸色变幻,“你…你早就知道了?”

    伊荷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好像也没有她说得那么早啦。

    起初是西奥多指责她是被买通的暗桩,不自量力跑来跟踪自己时,伊荷觉得他有病;

    而法耶纳约她去舞会,教她跳舞,她非常感谢她,同时也很开心。

    新生舞会时,她被认错人的戏剧社社员塞了一堆演出服,误入后台的男更衣室。

    然后偶遇雪人学姐,把演出服还给她。

    这个过程中,那么多巧合,明明可以避开哪个关节,但她却好巧不巧全部碰上了。

    真的太巧了。

    不是没怀疑过是被人当木仓使。

    当时她没有怀疑对象,马克和乔姬打闹,锡娜和她未婚夫跳舞,法耶纳在埋头吃甜品,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直到后面找雪人学姐恶补演技,聊起了舞会时的偶遇,雪人学姐露出有些疑惑地表情,“你觉得那是偶遇?”

    “不是吗…?”

    “要这么说,也可以啦。”

    雪人学姐摸了摸下巴,“不过,我可不是偶遇哦。我们哑剧社和戏剧社的演出服是公用的。

    当时戏剧社管服装的社员说,他把演出服塞给我们社的女生了。

    但那个女生不认路,好像往男生后台跑了,他来不及阻止,又怕被王储责骂,才叫我去堵你的。”

    见她愣住,雪人学姐连忙摆手,“欸,不是凶你的意思,不要误会!主要那个管服装的社员就是临时帮忙的,还没正式入社,戏剧社的人都没认全呢。”

    “这样啊。”

    “嗯嗯。”

    因为起了疑心,在部活前,还去了趟戏剧社找人,用珍爱的项链被撞掉了为借口,跟戏剧社的社长打听了下新生舞会那晚管服装的社员。结果被告知,“那名社员啊,没通过考核退社了。不过可以给你看看花名册。”

    “谢谢。”

    “不客气啦。”

    “喏,就是这个人。”

    伊荷低头,顺着他指的名字看过去,“法耶纳,疗愈系级一”几个花体字赫然映入眼帘。

    上个循环时,法耶纳邀请她一起自习,提起过自己对任何社团都没兴趣。

    伊荷没想到会在戏剧社的名单上看到法耶纳的名字。

    真的是她吗。

    那个人,声音分明是男性才对。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抱着一丝侥幸问出口,那名社长却哈哈笑起来,连同边上帮忙整理名册的蛇族社员也跟着忍俊不禁道,“学妹一定是人族吧?”

    “…怎么了?”

    蛇族社员看了看社长,忍住笑声说,“声音的话,不奇怪哦。人鱼族是雌雄共体的,没成年前,可以任意转换男女声。成年后,选择好想要的性别,就无法变声了。这位法耶纳同学,也是人鱼呢。”

    伊荷想起来了。

    时间过去太久了,她都快忘记有个循环里,法耶纳问她借祈福药水看看时,展示过自己的鱼鳞。

    这个循环的法耶纳却没有过。

    甚至这个循环她们关系更好,她却再也没让她看过自己的魔卡档案了。

    她在隐藏身份。

    今天听到法耶纳提起海螺的事,伊荷心里就有了个主意。

    她没想到对方会真的上钩。

    伊荷走向暗礁,低头,看向藏在礁石后凝成竖瞳的人鱼,“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鱼大概是少数几种化出人形时特征不明显的兽族。

    “当然是因为,”法耶纳说,“方便。”

    法耶纳的人鱼形态是她人形时的两三倍,几乎有两米高,藏在礁石后。

    上身还露出一大截,脸上没有一丝婴儿肥,宛如胶质的半透明皮肤紧紧包裹着结实的骨骼,耳朵处是两排往后微微扇动的翅膀状骨刺。

    似人非人。

    她定定地望着自己,“柯兰尼,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你自己跑进来了。既然想跟西奥多扯上关系,就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法耶纳撑着暗礁,手背迸出根根分明的青筋,准备扑将过去她扯下海。只要下了海,哪怕是浅海,也能瞬间让一个人消失。

    伊荷以为法耶纳起码会解释两句,没想到她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她顿了下,还是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法耶纳:“什么?”

    “来之前,我跟西奥多的马夫说了要来这里。”

    “那又怎么样?你说了他们就回来找你?”

    “会啊。”

    法耶纳正要嘲笑她想太多,就听到女生语气自然地说,“我给学院所有马的食槽倒了我做的疫魔糖浆,它们现在应该都没办法工作。”

    再加上她故意在车夫面前透露自己“想不开”的心情。

    于公于私,都会很快查到她头上。

    这还是从社团得到的灵感。

    下午去活动室时,狐族社长就吐槽她做的疫魔糖浆害他闹了一整晚的肚子,室友都被臭疯了。

    伊荷道了歉,并请他喝了一杯甜甘蔗汁,才把这事翻篇。

    不过莫里斯教授今天出差去了,没能帮她检查那瓶味道古怪还有拉肚子功效的疫魔糖浆。

    作为补偿,狐族社长告诉她,等教授一回来就帮她问问什么情况。

    “你想让我闭嘴,是因为还不想暴露身份吧。”

    法耶纳把海螺揉成齑粉,“你想做什么?抓了我献给西奥多?”

    伊荷摇头,“如果我想,早就做了。我们是同班,每天见面,还一起出过海,我有很多机会。”

    这话是真的。

    法耶纳也知道,她抿唇,“你可以那样做。”只要她有这个能力。

    “我不会那么做。”

    法耶纳没吭声。

    伊荷已经走得很近了,“我想问的是,昨天那杯石榴汁里的药,是你下的吗?”

    法耶纳:“…?”

    她正有些狐疑,就听到女生追问道,“如果是你下的,可以给我解药吗?”

    她真的很想睡个好觉。

    法耶纳:“…你就为了这种事来揭穿我?”

    没搞错吧?

    伊荷诚实地道:“不可以吗?”这对她真的很重要。

    法耶纳:“……”

    她松开手,从海底往上一跃,坐到礁石上,光泽艳红的颀长鱼尾打出一圈圈白色的浪花。

    她看了她一眼,“我没有下药,那不是我下的。”

    以为能得到摆脱失眠地狱的伊荷:“?”

    法耶纳语气有些别扭,“他身边人太多了,我没找到时机。”

    要是找到了,干嘛还要绕路从柯兰尼身上下手。

    “那杯石榴汁什么的,也许是别人,反正不是我弄的。”

    是她做的,她就承认了。

    “我只在论坛发帖子用小号引导大家发现你们的恋情,跟踪过你们几次。”

    甚至每次柯兰尼被围堵,都是她发的。

    为了把他们分开,方便自己下手。结果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伊荷逮住了。

    “不过,你如果真的在乎他,就让他别打我家的念头,我们可不是中央国这群利欲熏心的家伙,不会赌上全族人的存亡帮他和约克公爵争权。”

    法耶纳说着,看向伊荷,以为她会斥责自己,结果看到女生露出了更为凝重的神情。

    法耶纳:“?”

    她在凝重什么?

    伊荷想的是,那杯石榴汁,是以赛亚递给她的,她没喝,被西奥多喝了。

    西奥多显然也不放心以赛亚递来的东西,只是为了维持热恋的假象抢着替自己喝了,之后又催吐。

    而科莱恩安慰她的话却是,“不是针对以赛亚会长。”

    也就是说,他们都认为经手会长的食物不干净,但不干净到下药的程度,又认为不会是他做的而转移了怀疑对象。

    那么,他们现在怀疑的人是谁呢?

    伊荷脑中灵光一闪,正待捕捉,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粗暴地男声,“柯兰尼,你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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