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耶纳闻声抬头,前方手持武器,浩浩荡荡的人群在西奥多的带领下,正朝她们而来。
她怫然回头,“你骗我!”
“?”
伊荷正要解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跃起的艳色鱼尾裹住,拖进了灰蓝的大海。
发怒的人鱼是海底最恐怖的种族,没有任何生物敢与之抗衡。
法耶纳所到之处,所有鱼类都惊得四散而逃。
伊荷猝不及防呛了几口,就被冰冷咸苦的海水逼清醒了。
她用力拍打法耶纳的后背,想唤回她的理智,但法耶纳肩膀被拍红了,也不为所动,反而松开了鱼尾,将她的手脚一起裹进去。
伊荷:“……”
她不再寄希望于法耶纳的信任,转而凝出一把水刀,用牙齿叼住去割鱼尾。
无色透明的血在海水里弥漫开来。
“啊!”
法耶纳吃痛,振尾一甩,将她抛到了一旁的珊瑚丛。
伊荷没有恋战,爬起来就往上游。
法耶纳回身来追。
人的游速是不能和人鱼相提并论的,伊荷没游出几十米就被卷住小腿,又要往回扯。
她正要凝水刀,一道魔力擦过脸颊,打断了她的运转。
再凝,再被打断。
如此往复。
……
伊荷有点急了,她和法耶纳搭档过。
法耶纳的魔力不够纯净,但魔力池深厚,正面打不过,但这样僵持下去,最先耗光魔力池的一定是她。
何况这里是海底,人鱼的地盘。
她想到什么,不再浪费魔力,将剩余的魔力包裹住心扉,然后摸索着捡起一块珊瑚朝法耶纳扔去。
法耶纳一把握住。
珊瑚、贝壳、寄居蟹不断朝她丢来。
都被她轻轻松松丢开了。
法耶纳有点烦了,她想直接伸手逮人,眼前突然扬起一层白茫茫的细沙。
法耶纳意识到上当,连忙甩动鱼尾扫开细沙,等她冲进才发现人影不见了。
她生气地绕着珊瑚丛游动,想找出伊荷藏身地地方,就在这时,眼角掠过一道阴影——原来在这里。
法耶纳立刻朝阴影的方向游去,一口咬住了那人的小腿。
她的声音被水稀释得含糊,“抓到你了。”
牙齿刺破皮肤的刹那,法耶纳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柯兰尼的肉,这么弹牙吗?
好柴。
人族的天性让法耶纳不自觉嚼了嚼,抬头,却和阴沉着脸,死盯着自己的西奥多打了个照面。
法耶纳:!!
法耶纳立刻松嘴,转身就逃。
“噗——”
伊荷冒出海面,咳出几口海水,被冻得牙齿打战。
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子,环顾四周,发现居然这里已经离岸有点距离了。
海面风平浪静,不远处有几艘渔船停在海面上,远处飘荡着稀薄的冷雾。
伊荷抹掉脸上的海水,眯起眼望向太阳辨认了下方向,准备往最近的渔船游去。
游出几米,她忽然想起什么。
“刚才听到了什么声音……”
在她逃离法耶纳时那会儿。
听错了吗?
有些轻微地灌水声。
伊荷侧过脸,把流进鼓膜深处的海水倒出点。
就在这时,她看到几米外,刚才逃出来的海面像是水煮沸了般,冒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气泡。
慢慢地,那阵咕噜声越来越大。
下一秒,一鱼一狼破水而出,但他们谁也没注意到这边,一边水花四溅地激烈互博,一边被海浪携裹着,往她的方向越来越近。
近到一抬手就能碰到伊荷的肩膀而六目相对的三人:“……”
暮色四合,一艘在离曼瑙港口两百英里开外海面的一艘轮渡,在甲板上收拾餐车的船员发现了两个求救的学生。
“要来点奶油炖菜吗?”
“谢谢。”
船舱三楼的餐厅里,伊荷坐在桌前,捧着暖呼呼的炖菜吹了口热气。拿起汤匙,小心地舀了勺。
温热的食物涌进空虚很久的胃里,舒服得头皮都熨帖地轻颤了一下。
她吸了吸鼻子,又舀了口。
在她边上,西奥多正臭着脸坐在那里。
他的小腿已经被包扎过了,身上也换了身干衣服。
船上没有合适的尺码,穿的是好心的厨师腾给他的毛衣和长裤。
那名厨师的身高和他接近,但身形干瘦,对他来说合身的衣服套在西奥多身上,就成了性感的紧身衣。
胸口、肩背、大腿和腰胯都勒出惊人线条的曲线,腿脚也缩到了脚踝上,露出了蜜色皮肤。
西奥多察觉到了,干脆拿了人家的厨师服穿,遮住了最突出的部分。
但这艘轮船显然对员工不太用心,厨师服的材质薄得像纸,这样一遮,反而增加了几分若隐若现的弧度。
路过的客人都忍不住瞄两眼,都被西奥多冷冰冰地瞪回去了。
有些见惯了的夫人不怕这个,边看还边跟朋友讨论大小,啧啧称赞,把西奥多气得脸都青了。
因为太丢脸了,被问起身
份时,他都不肯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说是图兰塔的学生。
伊荷也没拆穿。
好在轮渡上的员工和游客都很善良,没过多盘问什么。
那位盛汤的厨师甚至把西奥多青黑的脸色当成海上泡太久,饿得发青了也不好意思吭声,同情地给他盛了一大碗,“都有都有。”
西奥多:“……”他僵硬地嗯了声。
伊荷碰了碰他的手肘,“要说谢谢。”
“闭嘴。”
“这是在人家的轮渡上,我们免费蹭吃蹭喝,殿……学长应该懂点礼数。”
西奥多深吸口气,缓缓扭过脸,看向女生白皙的侧脸,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我凭什么?!”
那名厨师见情势不对,连忙制止,“没事没事,不要为了这种小事吵架啊。”
“真的很抱歉,您的炖菜很美味。”
“哈哈哈,有品位!”
厨师又给她舀了一勺,高高兴兴提着炖菜桶去下一个餐桌了。
伊荷等人走远了,才侧过脸,“殿下,我们平民就是这么过日子。不想在这种打扮下被人发现是大名鼎鼎的原森王储的话,还是稍微遵守下平民的规矩比较好呢。”
西奥多:“要你教我?”
伊荷:“……”
她笑了下,“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我救的您?”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为了——”西奥多忍不住拔高分贝,发现周围的游客都看过来,才不情不愿地收声,压低声道,“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会跟过去?”
要不是担心她真的想不开,他为什么要我自己搞得那么狼狈?
说到这里,西奥多的火气又上来了。
跳海就跳海呗,没见过这么倒霉的,刚掉下去就被一条人鱼当成猎物带走了。
他追了很久才追到。
结果呢?
西奥多冷笑一声:“有些人,自己倒是挣脱人鱼跑了。让我留在那里被咬,现在还得像一尊游乐园的滑稽雕像一样供人取乐,满意了?”
光是回想这种场景,没气得发疯就好了,还让他跟人讲礼,她脑子进水了?
他已经压低了声音,奈何这张脸和身材都太瞩目了,周围还是不少客人不时偷偷望来。听到这里,其中几位上了年纪的客人不由用谴责地目光看向伊荷,好像她对西奥多做了多么恶毒的事。
“确实过分。”
“真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非要跳海。”
“这只犬族兽人真可怜。”
……
伊荷被看得炖菜都吃不下去了,西奥多却在这些叽叽咕咕声坐姿愈发笔直。
就是对方将他误认成狗这点让他多少有点不满。
伊荷放下勺子,“好吧。”
她看向西奥多,眼神歉疚,嗓音轻柔地道:“让你们担心了,真的非常抱歉,之后会想办法弥补的。”
西奥多听着,绷直的唇线缓和了些,哼一声,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女生继续道,“您说得对,我从人鱼手上逃脱后,只想着逃跑。可我不是故意那样做的。”
“我不知道您在后面,不知道您会和人鱼在海里打起来,以至于回去救您时,还被甩开了好几次。”
不仅打起来了,还把法耶纳当成没有脑子,只会捕猎的人鱼,将她的鱼鳞薅得只剩三分之一,气得法耶纳眼睛都红了。
当然自己也没讨到好处。
伊荷把西奥多从法耶纳拖过去时,那片海里飘满了黑色的狼毛,他的衬衫都被人鱼的指甲撕烂了,上面都是深得见骨的血痕。
最后还是法耶纳在失去鱼鳞的剧痛中恢复了理智,担心西奥多带来的兽族会找到自己,他背后的原森也不会放过她的家族,才掉头离开,放过了他们。
西奥多闻言,道:“别告诉我,你在为她叫屈?”
“不,我的意思是,您那样的做法,一个不小心,大家都会死,太危险了。”
西奥多嗤了声,“那又怎么样?”
他语气轻蔑:“柯兰尼,要死也只有你会死。”他可不会。
他出生时接受过圣殿的祈福法阵,比约卡大陆的王室都有这个传统,庇佑王室成员不会那么容易夭折。
柯兰尼就不一样了。
所以他才感到不快。
凭什么这么任性,她的生命是他从以赛亚手里交换来的。
没经过他的首肯,谁允许她随意对待自己的生命?
她不是圣德莱尓的信徒吗?
圣教可没倡导这种生命观。
伊荷听完,笑了笑,“是吗。”
她垂下眼皮,睫羽微颤,没再说话了。
西奥多挑眉,柯兰尼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被他的刻薄伤到,露出略显落寞的眼神。
他说得很过分?
西奥多并不觉得,他不会怀疑自己,那些都是实话。
但看到柯兰尼这副表情,就想到刚才在水底被自己推开后,还坚持游过来不顾危险从人鱼手里抢他的样子,还是有所触动。
他甩了甩尾巴,故作冷硬道,“行了,别露出那副表情。有我在,没人敢——”
“哗啦!”
头顶一凉,冰凉的酒液从头上流下来。
西奥多缓缓抬眼,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陌生女人,面容都因为震惊而扭曲了,“你、泼、我?”
“泼你怎么了?我还要打你呢!”
端着荞麦酒的邻座老太太怒气冲冲道。
她在边上听了很久,原来还有些可怜这位好心被辜负的可怜狼人,听到对方为了和人鱼打架,把回来救自己的女生推开好几次,还理直气壮让人去死,这才生气了。
她卷起袖子,指着狼人的鼻子骂,“你看看你自己说的什么?什么叫要死也是她死?”
“你——”
“你什么你?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的资格说这种话?我警告你,就算你是她父母都不可以!”
“她——”
“她怎么了?人家想不开,你来救她,这很好,天主善待好人。可你不应该人没救到就跟人鱼打架吧?这可是大海,你把大海当什么?!我还当你以为人鱼把她吃了泄愤呢,结果人家回来救你还不领情……”
“……”
西奥多说一句被打断一句,没办法跟她交流,被迫挨骂,最后还是伊荷看他的怒气值快到临界点,赶在他王子病发作前借口有事把人拉走了。
那位老太太倒是热心地邀请她待会儿过来看免费的船上歌舞,餐厅对面就是半包围式的老式歌舞厅,“还有免费的酒水和冰淇淋哦,一定要试试。”
她瞪了眼西奥多,然后看向伊荷,“一个人来。”
“嗯,我记住了,有空就来。”
今晚没有月亮,附近的景致都被夜色笼罩,坐落着图兰塔皇家魔法学院和拉尼镇的海岛变成模糊的色块,暗得看不清。
这艘轮渡是从瑞纳开往法赤的观光船,为期十天九夜。
途中会经过中央国的几个重要城镇。
王都曼瑙也在其中之一。
他们会在明早在曼瑙东港靠岸,游客下船是时顺便将他们放下。
于是,在收到科莱恩的消息后,西奥多如是回复,打消了对面连夜找人的念头。
船舷不宽,并排只能站两个人,附近的海风倒是很大,冷风吹着湿冷的皮肤,被怒气占据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西奥多挣开女生的手,用了陈述的语气,“你故意的。”
因为不配合她,就故意在游客面前装模作样,好让大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
伊荷:“不是殿下先开始的吗?”
“殿下先说了那种令人误会的话,我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反击的。”
只是没想到会有热心的老太太泼了他一身酒而已。
她看着前方,头也不回地道。
西奥多很不爽。
柯兰尼的语气太理直气壮了,好像真理永远站在自己那方。
他上前,捏住柯兰尼的下颌,转向自己,“我说,你在得意什么?放尊重点,谁教你这么做的?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大概是
泡了太久的海水,他的指腹发皱,指节异常冰凉,伊荷被冰得起了一阵激灵。
她望向他,迟疑道:“您…真的要我看?”
黑狼兽人眼神嘲弄:“怎么,刚才不是还很能卖可怜?现在连看着我说话的勇气都做不到了?”
“如果你非要我看的话,也不是不行啦。”
视线下移,落在对方的胸口。
被泼了酒的关系,这会儿湿淋淋的厨师服正紧紧地贴在身上,现在一切看着,凸的凸,凹的凹,波澜壮阔,沟壑分明,更加难以遁形了。
西奥多顺着她怪异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上身的“惨状”。
立刻叫停,“转过去!”
“嗯,不是您要我看吗?”
眼神更加肆无忌惮。
视线宛如锋利的刀刃,化开了他的厨师服。
“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我说转过去,你聋了?”
西奥多的尾巴烦躁地甩动起来,他松开手,转而推了把伊荷的肩,将让人换个朝向,对面的拐角忽然响起一串叮叮当当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发现是轮渡的演出团要去上班了。
几十名身着复古风表演服的男男女女抱着乐器,提着彩色假毛领披肩,脚步匆忙,说说笑笑地往这边跑。看方向,他们要去刚才他们出来那间餐厅对面的歌舞厅上班。
西奥多还没往边上让,就被几个赶时间,跑得最快的演员从后面撞了下,本来只是要让人换个朝向,这下冲劲太大,差点把人退出舷侧板。
舷侧板外就是黑得没有边际的海面。
他瞳孔一缩,眼疾手快拦肩把人捞回来,松开手,正要撑着舷侧板后退,就发现背后没有地方可以站了。
更多的演员像开闸的洪水般涌了过来,边说着“请让让,谢谢!”边从他和舷墙间逼仄的过道挤过去,还有穿加厚鞋跟的男演员,不止一次踩到他长长的狼尾。
西奥多:“……”
他只能继续撑在她两侧,腾出一块站位。
在不断有演员经过的过程中,尾巴尖尖已经被踩得麻木了,厨师服也变得皱巴凌乱,整条狼几乎成了一张干酪脆薄饼。
轻轻碰一下,就会整块碎掉。
然而,这只是今天全部遭遇里最微不足道的。
和皮肉上的疼痛相比,精神上的示弱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西奥多深刻希望它能自觉地下去,但是这团卑鄙、可耻、下流的家伙违背了主人的意愿。
它在短短的几分钟里,长出了一颗简陋的大脑。
它只想要即时的快乐。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如主人所愿地垂下,反而随着人流的挤压,身体的贴近,变得更加昂扬了。
难堪的是,由于船舷的逼仄和拥挤的人群,他们不得不维持这个站位,无法挪动。
西奥多只能寄希望于柯兰尼能发现自己只是一动不动地撑在她两侧,以免她被人流挤出船舷,没有亵猥的意思。
但很快他就发现,同理心就像人族与兽族的思想不能互通一样,男女也不一样的。
柯兰尼察觉到异样后,身体僵了下,她似乎明白什么,眼神平静地瞥了眼他的腰胯,然后收回了视线,没有像刚才在餐厅里那样,阴阳怪气地讽刺自己。
西奥多见多了她一点亏都不吃的样子,这样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她的表情太自然了,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乱掉节拍,好像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西奥多本来希望对方能理解自己,从而减轻自己对身体不能自控的耻辱,但是看到柯兰尼若无其事地样子,又觉得不该这样。
这种亵猥的行为,换了任何女人都会动怒。
为什么不生气?
她对这种事很重视吧,在温切斯特府上见到那种龌龊事,都会恶心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为了无关紧要,比她还富裕得多的人都能交换利益帮忙,到了自己身上反而能忍耐了?
难道是因为他的身份?
因为他是她需要监视的对象,愿意牺牲自己,还是说收了太多钱,愿意做到任何地步?
对方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吗?
西奥多不乏恶意地揣测。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经过某个位置,顿住,先前的揣测在他看到女生压在舷侧板外侧,表面上交叠的手指,其实用力掐着虎口掐到发白时,瞬间烟消云散。
他盯着她线条简洁的侧脸。
原来是在忍耐啊。
真熟练,以前也像这样忍耐过很多次吧。
也不知道谁教的。
逐渐绷紧的腰腹,用了一点时间,将那团东西按下去。等它彻底剥离了那颗简陋的追求即时快感的脑子,恢复到安全距离。
身体的变化,身体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伊荷放松了点,她看了看周围,想看下演员们是不是走光了,头顶压下一道暗影,因为刚才的事,她下意识往边上躲,手就被一双宽大的手掌握住了。
准确而言,也不是握住,而是被对方用很不耐烦地方式将她交叠的手指扯开了。
“不高兴的话,就说啊。”
“平时胆子不是很大吗?”
“像这样装软弱,跟你的相性和一点都不符。怎么,又想引起谁的同情?”
“可惜了,这里没有别人,没人观看你的表演。”
“省点力气吧。”
眸色淡淡地黑狼兽人一句接一句,不留情面地说道。
伊荷听着听着,脸色冷下来,“这是我的私事。”
西奥多似乎不是刨根究底的个性,之前这么说完,就会善罢甘休。
但这次,他却没那么好打发,“每次都说,这是你的私事,你的私事。”
“要不趁这个机会开诚布公谈谈,柯兰尼,你到底有多少私事?”
伊荷别过脸,拒绝跟他交流这种超过交易关系的情感类话题。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雪人学姐教她,在应对演出的男搭档无法入戏时,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明白她应该表现得有趣、可爱、讨人喜欢,但那都是演给别人看的,是假的。
真实的那面是,他用以赛亚的阴暗手段威胁她服软,她为求自保不得不妥协。
如果撕破这层关系,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哦,忘了。
倒是有的。
既然他们怀疑下药的那个人,既不是以赛亚、也不是别人的话,那么,不就只剩下她了吗?
西奥多不是提过,说她是跟踪狂什么的。
像他那种身份,即使是追求者,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踪。而会这样做的人,除了胆子大到不怕死,就剩下对他有所求的间谍了。
这么说,那天科莱恩的话,其实是说给她听?
想到这点,伊荷忽然明白了西奥多会找她交易的原因。
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可以像垃圾那样随意丢开。
她被自己推理气笑了,如果是以赛亚的恶在暗面,那么西奥多就是明面,只是程度轻重而已。
如果真是那样,“好啊,我们谈谈。”
第112章 五周目(二十)
西奥多以为她不会接受,见她改变主意,有些意外地睨了眼,点了点下颌,转身朝前走。
看方向,去的是二楼。
伊荷顿了下,跟了上去。
观光轮渡为了经济效益,往往要凑够游客数量才肯开船,有时候,到开船前还要加塞。船上别说客舱,就是员工舱房,都没有富余。
他们是临时被救上来的,没有舱房过夜,被安置到了在二楼儿童乐园旁的小型温泉屋。
这种温泉屋包含在船票中,水质和设施都一般,帐篷和床铺很少清洗,床虱和老鼠也不少见,属于观光轮渡的项目里不太卫生的一类。
但天气冷了,大部分游客还是抱着钱都花了,来尝试一下的心态来消费一下。其中也有在意卫生问题和噪音的,拒绝去温泉屋。因此,有些帐篷空置出来。
船务员就给他们腾了一个帐篷。
作为谈话地点,还是方便的。
伊荷以为西奥多会去那里,走着走着,发现他目不斜视地经过了客舱、温泉屋,儿童游乐园,到了船舱外游客聚集的甲板上,才停下脚,道,“在这里谈。”
“请殿下开个隔音法阵。”
“你自己不会?”
“没学过。”
没学过是很什么很骄傲的事情吗?
西奥多眼神无语。
无语归无语,还是帮她开了。
隔音法阵是咒法系的课程,隔壁攻击系也会教,适用于对战提前出招时不让对手发现,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但教得比较基础,不像咒法系那么深入。
他念完口诀,往后一靠,手肘支在扶栏上,看向面前的女生,漫不经心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那就从新生典礼说起。”
“随你。”
“那天,殿下不是参加了新生典礼的中阶代表演讲吗。”
伊荷组织着措辞,准备抛除甘斯布学长,
把跟踪事件说成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免得对方要她说明他们在什么时间认识的,到时候更加解释不清。
“殿下以为那是第一次见面吧?”
“不是,那应该算第二次。第一次其实是在开学前,女王与您一道前往圣德莱尓大教堂觐见教皇十三世……”
她把花车游街的事告诉他,顺便用从塔米那里买了多份新生十件套的事加以佐证。
如果她是间谍,不需要陪他周旋那么久。
她唯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去参加那场交流会。
他必须搞清楚这一点。
否则就不需要继续往下谈。
但伊荷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西奥多的瞳孔忽然发直,伊荷以为他被自己说的东西惊到了,正要补充,就发现不仅是眼珠,他的手脚,面容,身体也跟着出现了变化。
黑色的、茂密的狼毛如同雨后春笋般从他蜜色的皮肤上不断冒出来,本就偏高的眉骨抬高又压低,鼻梁变方变长,下颌却无限缩短,原本就薄的薄唇唇线拉长上扬。
宽平的肩背微微弯曲,长而直的脖颈却开始变短,连同胸腔一起,像吹得越来越大的气球般,将厨师服撑得越来越鼓,在接触到某个边缘时,砰地炸开,变成了零零落落的碎布片。
与此同时,骨节粗大的手掌也拱到了一个极为扭曲的弧度,修得圆润平滑的甲盖生长变弯边尖,深深嵌进涂了防水漆的铁质扶栏几公分。
周围的游客弄不清状况,听到爆炸声,还以为是船上准备的动物玩偶演出,凑过来被吼了声后,才意识到不是演出,吓得面目失色,纷纷尖叫着往船舱跑。
伊荷没有动。
不是不能动,而是她想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23点到了。
而西奥多今天没有吃药。
西惊疑不定地睁着眼,发现自己靠在一片栏杆前,面前站着他的伴侣,附近还围着很多穿着奇装异服的兽族。
好多兽族。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像他的伴侣一样类型的兽族,他们是从其他地方迁过来的新兽族吗?
怎么都不长体毛?
而且还围着他看。
他有什么好看的?
西还没弄清这点,就被挤过来的人群吵得有些不耐烦了。
“滚开!”
他呵斥道。他觉得自己的语气不算客气,也不很凶恶,但这些胆子比针眼小的兽族听完,就像见了鬼般,扭头尖叫着逃跑起来。
西感觉耳朵被吵得更痛了。
他们在到底在鬼叫什么?
他暴躁地在扶栏上磨了磨爪子,正要俯冲过去,威慑这群兽族闭嘴,尾巴就被扯住了,“别去。”
尾巴也好、耳朵也好,都是兽族最为敏感脆弱的部分,在有的兽族那里,还关乎着觅食、繁衍和生存,不会轻易给别人碰。
伴侣也一样。
西倏地回头,语气恶类,“松开。”
他都没同意,谁允许她碰他的尾巴了?
但那只雌性比他想象得固执,“不要过去,你会吓到他们。”
西冷笑,“那又怎么样?他们应该反思自己不够勇敢,而不是我的过失。”
雌性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真的要去,到时候船长把你赶下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西:“……”
他这时才想起什么,抖了抖耳尖,警觉地打量四周,这才注意到外面是流动的海水,发现他们正待在一艘正在行驶的大船上。
雪原是没有那么大的船的,雪原的船最多只能载五个人,再多就容易翻了。
刚才那么多人围着他,他就没联想到脚底的木板居然是甲板,而他们所有人,都在同一艘船上。
可他不是在巢穴里睡觉吗?
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船上。
对了,西想起来,昨晚雌性跟他说了什么,她居然告诉他,她和那个叫科莱恩的,为了救他,跳下山崖,三个人一起掉进了另一个时空。
这种无厘头的鬼话,想来哄骗他也太可笑了点。
西一个字都不信。
只是碍于身体酸痛,担心伴侣早就伙同外人背叛了自己,不得不在她的安抚中,装作听进去了的样子。
现在看到这艘有别于雪原风格的大船,西也没联想到那方面。
这会儿听到她这么说,只是哼了声,不屑道,“你是我的伴侣。我走了,难道你就躲得掉?”
他们可是围着牧神发过誓的。
那只雌性安静了会儿,笑了下,“这谁说得准呢。”
西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她果然是有阴谋的。
说不定,他会失忆,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艘船上,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甚至有可能,她根本不是他的伴侣,他有那些记忆,或许都是她故意的,部落的接连出事,也和他们有关系。
“你做了什么?”
“……”
“说。”
“好吧,如果你想知道。”
那名雌性俯视他,“这艘船,将会带我们离开原来的部落和家园。从此以后,远离那些纷争了。我们可以去一片崭新的大陆生活。”
西冲到她面前,磨了磨牙:“你怎么能这么做?!”
那可是信任他能接过老首领权杖的子民!
对方扬起笑脸,“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必须要自私点。这里可是大海,难道你能游回去?”
西深吸一口气,恨恨地拨开她的肩,“你自己一个人过去吧!”
不就是大海吗?
又不是不会游泳。
就在西准备翻出扶栏时,船舱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了。
两名船务员和十几名安保从大堂走了出来,在几名游客的带领下,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您看,我说得没错吧!船上有狼!”
“没错,这可不是狼族兽人,哪有兽人不穿衣服?这就是那种会吃人的狼。”
“我刚才还看到它挟持了一名学生。”
“我也看到了,也不知道她还活着没有,听说在海上飘了很久被救上船的,真倒霉。”
“别说,我看他们就是一伙的。”
……
就在大家带着惋惜和畏惧把船务员和安保带到出事的地点时,却发现那头所谓的黑狼准备“畏罪”跳海。
船务员连忙让安保上前,按住黑狼兽人,后者眼神凶恶,几名安保咽了咽口水,还是梗着脖子动手。
西正要反抗,却发现绳索上附着了淡绿色的光芒,他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另一侧。
离他只有几米远的地方,他的雌性正站在那里,手里揉着一团光球,但除了他们俩,谁都看不见。
西呼吸瞬间粗重了。
那几位游客看到女生还活着,都惊呆了,“你没事?”
在他们的设想里,发狂的黑狼早就把她撕成了碎片,见到人完好无损地坐着,没有缺胳膊少腿,觉得奇怪极了。
其中一位游客还忍不住道,“你怎么没死?”被船务员拉了一把,他才悻悻住嘴,只是眼神还有些怀疑。
为首的船务长走到女生面前,“有乘客举报你带了狼上船,在不能确保你们不会伤害大家前,明天靠岸前请不要离开舱房。”
“可是,”伊荷说,“我们是临时上船的,
没有地方住。”
船务长愣了下,“你不是乘客?”
有知情的游客出声,“她跟那头狼都是四楼一个游客救上来的。”
“对,那头狼说不定有什么病,起先在餐厅还好好的,这会儿就发疯了。”
船务长叫了一名船务员回去问了问,得知的确是他们说的那种情况,那名负责安置的乘务员把人安置到了温泉屋。
温泉屋那边游客也不少,听说了这边的事,也不肯让他们过去。
船务长考虑了会儿,说:“我知道了。”
他把两人带到了一间过道的储藏室,那里有个小门,勉强能充当一间舱房。
但因为空间太小了,所以这间储藏室暂时没用上,只堆了一些过期的宣传画报,介绍船只的分居和航线附近的景点。船务员把杂志搬出来一摞,空出来点,把他们关进去,“你们在这里呆一晚,要是没什么事,明早客房经理会放你们上岸。”
说完,船务长锁上门,去安抚游客情绪了。
房间重又陷入漆黑。
西坐在漆黑的墙角,冷着脸给自己咬开绳索。
这种普通的绳索是困不住他的,但加了魔力就不一样了。
他扯了半天也没扯开,不由愤愤地瞪向对面的雌性,“解开。”
西的魔力是一团明媚的橙红,宛如跃动的火焰,照亮了他毛茸茸的狼脸,也照亮了储藏室的一角。
伊荷就坐在那团光影下,看着脚边的画报。
上面绘制了丰富的观光项目和景点历史。
的确,她不应该激西跳海。
西没有西奥多的记忆,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西只是一头处在原始社会,连羞耻观念都不完全的狼族兽人。
但他们共用一具身体,西又能清白到哪里去?
“你发什么呆?”西有些不快,朝她的方向挪了点,“我哪里得罪过你,每次都要捆我。”
好歹还是伴侣不是吗。
伊荷回神,把自己的魔力收回,失去了魔力的加压,绳索自然而然被挣脱开了。
西揉了揉酸疼的手腕,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背上的碎屑,走到门后,准备烧锁,伊荷叫住了他,“不要去。”
西没有理她。
他自顾自吐火球砸门,但每一个都被水球挡了回去。
丢到后面,他干脆朝身后的方向吐了一团,火球还没碰到雌性边上的墙面,就化为一团白气。
西气急败坏地跑回去,拿嘴筒子顶她肩,“你到底要怎么样?!”
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走。
伊荷看他气得毛一簇簇炸开,心情不知为何好转了点,“你不用去。”
“我要去,你不知道他们对我多重要,我——”
“我知道。”
就当她知道好了。
“因为我刚才是骗你的,就算你游回去,也救不了他们。”
“什么?”
“你还没发现吗?”伊荷说,“这里根本不是你生活的那个地方。”
“从你醒来开始,就吵着雪原、部落、复仇什么的,我们没有提醒你,是怕你无法接受。”
“这里距离你生活的那个地方,几百几千,甚至上万年后的世界。”
西愣在原地,连刨地的动作都忘记了。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
不可能。
他只是昏睡了几小时,怎么可能一醒来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不信。
伊荷懒得解释,从脚边堆着的宣传画报捡起一册,丢到他面前,“不会认字的话,看图会吧。”
她闭眼打盹,没再说话了。
西盯着脚边的画报看了很久,慢慢抬起爪子,掀开了第一页。
这些彩色的纸张,起初他以为是一些材质特别的布料。
雪原的纸张,是用烫掉毛发的兽皮晒干后制作而成。
他们会在上面花一些简单的图画,以便记录部落的重要事件。
而这些画报,似乎也也是这个用处。
上面是一堆和他一样,长着浓密毛发的兽族,穿着奇怪服饰生活的场景。
有的兽族在跳舞,中间围着的不是篝火和猎物,而是一座造型奇特的雕像;
有的在睡觉,睡在和他醒来看到的那间布置差不多的巢穴,原来不是只有他的伴侣会这样休息;
有的兽族则和他们的父母牵着手玩耍——雪原的兽族成年后就会被母亲踢出洞穴,只有雌性才能留在母亲身边,而图上画的,正是一名成年雄性兽族……
西越往后翻,越惊愕。
画报里的世界,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奇特世界,里面的种种,就算在失忆前他也没经历过。
与此同时,西却生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那就是他去过比画报上面介绍的游乐场所,更加豪奢的地方。
尖顶高楼、铺着黄金瓷砖的泳池、柔软得宛如云朵的纱幔……
可是,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雪原是大陆上最适合兽族群居的一片土地,即使在那样的地方,部落的发展依旧是迟缓而漫长的。
泛滥的洪水、巨石冰雹、山火……每隔几年,就会有几个不幸的部落遭受灭顶之灾。
他自己,就是在一次次的迁徙和死亡中长大。
他不是没去过别的地方,雪原外,是一望无际的荒漠。
他的母亲为了养育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就是在一个安静的午后,跟着部落去了另一片土地。
他们偶尔会给他来信,托长了翅膀的鹰族兽人。
用鹿皮纸,里面裹着一些晒干后,用香料简单腌制的肉块和一点盐块。
据说是那边特有的美食。
西珍惜地埋在巢穴下方肥沃的土地里,只有庆祝牧神的生日时,才会拿出来吃一点。
他没有离开雪原,这里的食物和水源,足够他生活了。
雪原提供的,已经是它能提供的最温柔的所有。
像画报里,这样精巧的、绚烂的、富有趣味的娱乐,和互相帮助的家庭,他们没敢妄想过。
那样会被部落居民视为无能和懦弱。
雪原愕所有兽族,都是这样过来的。
因此,在他见到伴侣温暖的巢穴时,首先浮现的就是愚蠢。
她已经睡在干燥的稻草上,用干树枝遮掩洞口,这样足够温暖,同时冷风从枝丫穿过,又能让她在睡眠中也足够保持清醒,一旦遇到危险,就能及时逃跑。
但现在,西发现,或许她才是对的。
起码有句话是真的。
这不是他的世界。
其实早该意识到了,但潜意识一直在阻止自己。
他的世界没有大到容纳上百名兽族的船,那是传说里才会出现的船,也没有这种小巧别致的牢笼,他们只会把猎物关到木笼子,战俘则直接杀掉,只有个别部落才会把他们留下来。
即使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们那边的发展,也没有比雪原快到哪里去,不会有这种摸上去光滑得像冰块的纸张。
这不是他的世界,这艘船往回折返,也不可能回到他的家园。
那他的世界呢?
西有生以来头一回,对自己感到了无措,即使在他发现自己失忆,身旁多了一名陌生的伴侣和下属,还要回去拯救他的子民时,也没有这种感觉。
当时他只觉得——
等等,如果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伴侣和下属又是为了他,在之后跳崖。
那他们是怎么在他前面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却一点都不感到惊慌的?
铁锈红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睡在墙角的女生。
他们……她真的是他伴侣吗?
视线下移,落到对方紧紧环抱自己的坐姿上。
伊荷在悠长而响亮地汽笛声中醒来了。
她只想着打个盹,没想到自己会睡着,睁开眼时还有些茫然。
天已经亮了,有细碎的光穿进储藏室,空中尘埃飞舞。
伊荷看了会儿,没来由打了个寒噤。
她吸了吸鼻子,看向门口。
门紧紧关着,没有被损坏的痕迹。
看来昨晚她睡着后,西没有趁机烧开门锁逃出去。
船务长还没来开门。
门外不时响起细碎地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道低低地说话声,听起来像是客房部的船员被投诉了。
昨晚没看清,现在听起来,这间储藏室大概在离员工休息间不远的位置。
伊荷扶着薄薄的墙板,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睡那么好,身体沉重得厉害。
就在她怀疑自己感冒了,伸手摸额头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地声音。
伊荷愣了下,低头才发现,那些声音是之前堆在她脚边的那摞宣传画报,被一本本摊开盖在她身上,因为她的动作滑落到地上,垒成了一座小山。
……
难怪刚才起来时,阻力那么大呢。
她睡前,是没有盖这些的。
应该是西给她盖上的。
伊荷心情有些复杂,她捡起一册画报,合上放到一旁,打算整理好,想到什么,环顾周围,发现西不见了。
储藏室就那么大点的地方,他能去哪呢?
不会是
利用魔法逃出去了吧?
伊荷眼皮一跳,正要去敲门请船务长帮忙找人,忽然听到身后的画报底下传来一道低低地呼吸声。
迟疑了下,还是顺着声音的方向,把画册一本一本拿下来,结果还是真的在画册底下,发现了西。
西蜷缩在一摊摊开的画报上,用狼尾盘住自己,长长的嘴筒压住两条前爪,耳朵耷拉着。
他好像在那里趴了一晚上,眼里血丝密布,铁锈红的眼珠里没有了亮光,正恹恹地盯着虚空中某个光点。
他的嗓音有些缺水地沙哑,“你还有什么瞒着我,都说了吧。”
现在什么样的事,都不会比离开他熟悉的雪原更令他吃惊了。
伊荷想了想,说:“我不是你的伴侣。”
西:“……”他就知道。
“那科莱恩呢?”
“他的确是你的下属,在这个世界。”
“我不记得他。”
“你会记得的。”
西有些恼怒,又有些不满地抬起狼头看了她一眼,“报信的藏谜诗人经过我们部落,是会被斩杀的。”
伊荷坐下来,指着他压着的那张画报上的特色景点,“你的雪原和这里很像吗?”
在睡眠充足后,她又能重新接受生活了。
西往下瞥了眼,用鼻子里哼了声。
“你不是不信么?”
“我没见过。”
西沉默了会儿,说:“雪原比这大多了。”这种打着冰雪口号的冰雕世界,和雪原比起来,就像小河和大海对比。
他没有用怀念或低落的口吻,就像讲最近的日常一样,和她说起了雪原的生活,“雪原并不是一年四季都下雪,我们部落里,有不少兽族都不喜欢雪。部落没有名字,谁继承了部落,这个部落叫冠他的名字,比如我的部落,就叫西的部落……”
伊荷安静地听着。
她觉得很神奇,就像她经历的那些,说出去会被当成癔症发作,扭送疯人院的故事那样,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让西奥多给自己构建了一个以“雪原”为基础的原始世界。
他自己知道吗?
原森国,本身就是比约卡大陆最寒冷的国家,冻土资源丰富,同时拥有大片大片的平原。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那里的确有他形容的那种部落和兽族。
西说了很久,直到他的嗓子变得更哑了,他才收声,转而道,“如果你不是我的伴侣,为什么会跟我住在一起?你不是雪原的兽族吧?”
他对她的名字和她的脸有很深的印象。
有的记忆,甚至有些不重合。明明是同一时间,在她身上却发生了不同的事。好像他们把同一天反复过了很多遍。
伊荷没有解释后面的问题,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你可以理解成,我们是暂时住在一起的合作关系。”
西听得更加迷惑,“除了配偶,什么关系需要住在一间巢穴?”
“唔…限定的,伪装配偶?”
“……”
西有点明白了。
偶尔也有这种事,没有配偶的适龄兽族反感被求偶,找了个同样想法的异性合作。等过了他们种族的繁衍期就散伙。
这个说法和他的调性很符合。
西顿了顿,又问:“你平时靠什么为生?”
兽族到了任何地方,首先想到的就是生存。
即使在他们狼族,成婚后的双方仍然要合作觅食,何况他们是假装的,极少数是一方养另一方。
他没有见她出去打猎过,他却没因此感到过饥饿,难道这段时间,都是她在养他?
西无法接受。
伊荷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么细,“…靠存款。”
西听不懂存款是什么,但不妨碍他能理解就是类似啃腌肉之类,吃存货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对这种比布置巢穴更加偷懒的行为感到了不理解。
难怪她要和他合作,像这样生活,要是接受了哪个兽族的求偶,婚后还要出去辛苦觅食,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既然答应了跟她合作,就不能吃她一个人的存活。
“我明白了。”他抖了抖狼毛上的灰尘,从地上站起来,“我昨晚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上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可能是跨越时空的功劳。”
“所以从明天起,我一醒来就去捕猎,连同你那份一起,你只需要告诉我哪里有山林。”
伊荷想象了下自己啃生肉的样子,“呃,谢谢,那就不用了吧。”太重口了。
西睨了她一眼,她从他的表情里看到里西奥多的影子。即使被药物控制,他依旧神态倨傲,“我必须这么做。”
伊荷:“……”
她正要找借口婉拒对方的好意,就看到西看着她,乌黑油亮的耳朵像被蚊虫叮咬般,忽然飞快抖动起来,紧接着,毛发一点点隐没,消失,化为星星点点的光点,狼头缩小,鼻梁变短变窄,眉骨下压,唇线回缩,爪子变回短而圆润的甲盖,逐渐恢复到原本的人形,然后眼睛一翻,脱力般栽进她怀里。
好重!
门锁扭动声咔哒响起。
“还有十多分钟,就要进港口了,你们就在这里上岸吧。”
船务长说着,推开门,准备放他们出来。
他刚值完夜班,不少游客被吓到,闹着要退票,好不容易才安抚完毕。这会儿还有些犯困,等着交接完工作会回去睡觉,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却瞬间清醒了,“你在做什么?!”
第113章 五周目(二十一)
清晨,科莱恩在曼瑙最大的港口接到了西奥多和柯兰尼。
在经过昨天,见证了殿下不顾阻拦跳海后,科莱恩已经完全相信了他对柯兰尼的感情。
不止是他,昨天以后,估计全校都会知道了。
参与救援的那些人里,除了威卡社的社员,不少是学生会的人,他管得住社员,管不住学生会成员的嘴。
这会儿见两个人从船上下来,却互不搭理,装作陌生人的样子,科莱恩心里还有些奇怪,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而是上前道,“这边。”
他带了一架新马车过来,打开车门。
西奥多没有立即坐进去,而是对他使了个眼色,“去处理下。”
踩着脚踏,弯腰钻进马车。
科莱恩愣了愣,看向柯兰尼,这才发现他们边上还跟着一名船员打扮,眼眶一团乌青的中年人,“这位是……”
“我是这艘月光号的船务长。”
船务长表明了来意,递来一张纸,科莱恩接过费用清单看了眼,明白了。
殿下果然到哪都不改作风。
还好他早就考虑到这点,多带了点钱。
科莱恩抽出一只钱夹,掏了几张金钞递给船务长,“不用找了。”
然后转向柯兰尼,“上车吧。”
伊荷看向科莱恩,发现他的眼睛也很红,脸色疲惫,昨晚为了找人应该也没睡多少,有些歉疚,“给您造成困扰了。”
科莱恩笑:“没事,回来就好。”
等一个是等,等两个也是等。
要不是马出了状况,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说起来,也怪不到她头上。
见柯兰尼这样,有心开解几句,“不用放在心上,其实……”
话音未落,一道重响就从后方传来,他意识到什么,立刻收住话题,“先上车吧。”
伊荷看向科莱恩身后,宽敞的车厢里,西奥多收回踹门的腿,不冷不热地睨了他们一眼。
那个眼神,好像是嫌他们话太多耽误他了。
要在平时,伊荷都懒得搭理。
但看在他在下船前,先后经历了被看光、被船务长当成色狼、差点被抓住送狱、好说歹说才重新借到一套衣服,为此还被奚落半天打起来……等等一连串无比倒霉的事件,还是决定暂且体谅一下。
她钻进车里。
科莱恩在她坐好,才上去,伸手关上了车门。
西奥多在曼瑙有不少房产,都离市区较远。想要同时拥有茂密的山林,静谧的空间,充足的草坪和清新的空气,人流密集的市区是无法同时满足的。
载着他们三人驶离港口,抵达了位于圣德莱尓大教堂不远处一幢公寓楼。
科莱恩问门房拿了钥匙带他们上楼。
他的公寓位于五楼,公寓不大,光是书橱就占据了一大块面积,视角却非常好,从客厅的阳台望出去,正对着教堂正前方的广场。
科莱恩送他们进屋,说:“大家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叫人送点换洗衣物上来。待会儿一起去楼下用餐,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的餐厅。”
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科莱恩看得出来,殿下和柯兰尼闹矛盾了。他以为是有他在的关系,女生不好意思跟殿下吵,于是主动给他们腾了点说话时间。
事实上,从他离开到让人送衣服过来,他们都没交流过一句。
伊荷是没什么话想说,西奥多则从周围人口里得知了他昨晚的行径后,明白了他的上士也好,柯兰尼也好,都齐心协力地瞒着他——关于药效发作后,副作用的破坏力比他想象得还要可怕这件事,还在生气。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明明关紧了门窗,怎么一觉醒来就睡到了柯兰尼的卧室。
但科莱恩睡在他边上的沙发上,柯兰尼也没有受伤,只是房间破坏得严重了点,他就没当回事。
以为这种返祖行为,只针对死物。
就像地鼠喜欢挖洞一样。
直到今天早上在轮渡上醒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压在柯兰尼身上。
不仅被船务长当成犯人逮捕,在痛殴安保的过程中,还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指责,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想到这个,西奥多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他说怎么问到一半,还没等到回答,自己就睡着了。原来不是睡着,而是药效发作,抢占了身体的控制权啊。
最让他火冒三丈的是,通过那些人的口述,柯兰尼对返祖后的自己极力维护,还为他们争取舱房。
不是凭什么?
他都没有这个待遇,每次跟自己说话,不是变着法的骂,就是揣着毒药恨不得弄死他;
凭什么那头蠢得连衣服都不知道穿,还不知羞耻地趴在她怀里,只知道寻求庇护的蠢狼就可以得到偏爱?!
她就喜欢蠢的?
不对。
他干嘛在乎她喜欢什么,她喜欢什么都跟他没关系,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韦德的错,都是他那狗屁药剂犯下的罪恶。
“该死的韦德!”
回去就把他宰了。
远在拉尼镇小酒馆喝酒的老巫师,没由来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他的名字?
韦德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没什么人的街市,怀疑自己听错了,灌了一大杯玉米酒,爽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再来一杯!”
“好嘞。”
科莱恩的人拖拖拉拉送来了换洗衣物。
伊荷以为他只给西奥多准备,因为他是王储,而且现在穿得实在不像样,一条袖管还被扯破了,裤子也脏兮兮的,全是机油味,没想到还有自己那份。
西奥多去卧室换衣服时,见柯兰尼在看衣物的吊牌,知道她在想什么,哼了声,“不用替科莱恩省钱,他家的资产多得买下半个中央国。这种开支对他来说,就像你去楼下买一块廉价蛋糕。”
伊荷:?廉价蛋糕就很便宜吗?
她犹豫了下,还是说:“别的地方不知道,但在曼瑙,一块小蛋糕可以买两打手纸。”她平时都舍不得给自己买。
西奥多:“……”这一刻,他深刻地感到跟平民交流的障碍。
从小到大,他还没见哪个女生把蛋糕和手纸拿来作对比过。
“行。”
西奥多砰地摔上门。
伊荷收回视线,看了眼吊牌上的价格,比她平时穿得要贵很多,但还在付得起的范围内,不算太离谱的价格。
科莱恩应该是考虑过这点,没有给她拿特别贵的衣服。
就这点来说,也是细心得可怕。
按她的个性,要是特别贵的衣物,就不碰了。
伊荷抱起衣服,去了盥洗室。
到一起去餐厅时,已经是九点多了。
一见面,科莱恩就发现他的算盘落空了。
王储和柯兰尼的关系不但没有恢复,反而更加恶劣了。
不仅如此,他还给她点了一百份款式不同的蛋糕,送餐的服务员以为这群人要请客,看到桌上只有三个人时,还一直询问,热菜是否要等等再上,听到直接上时,脸色有些古怪,但还是点点头下去了。
西奥多靠坐在首座,看向柯兰尼,笑容轻慢:“吃吧,请你的。”
他的话是这样说,语气却有种不吃完别想离开的架势。
哪里像在请客,反而像在威胁。
科莱恩听出来了,装作不知情地端起其中一盘:“哎呀,殿下,这款蛋糕真不错,要不分我一盘?”
“你闭嘴。”
西奥多还没跟科莱恩算账呢,他就替他维护上柯兰尼了,柯兰尼再怎么说,也是他找来的人,有他什么事?
“放下。”
科莱恩:“好的。”
他放下蛋糕,爱莫能助地看了眼柯兰尼。
他努力了。
西奥多换了个坐姿,不耐烦地道:“吃啊,不是吃不起吗。”
他点了点长桌,故作惊叹,“让我数数,啊,这里可是有两百刀手纸呢。”
伊荷:“……”
她忍辱负重地端起面前的餐盘,用银叉叉下一小块,缓缓举起来。
西奥多好整以暇地看着,就想看她露出憋火的表情,唇上一冰,就看到那块原本,被她调转方向,怼到了自己嘴边。
干嘛?
他可不喜欢吃甜食,别想用这种办法逃掉惩罚。
西奥多正要推开,就听到女生温温柔柔地轻声道:“我还以为殿下生气了,没想到殿下还记得我舍不得买蛋糕吃这种小事,我真的,太感动了。可是,殿下买的蛋糕,我怎么敢一个人吃呢?第一口,肯定要喂殿下的。殿下,啊——”
西奥多:“?你也错药了?”
但女生好像听不懂他说话一样,他一开口就飞快把蛋糕喂进去,然后又叉起第二勺,一边说着,“很美味吧,殿下。”一边喂给他。
西奥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吞了两勺,差点被甜得咳嗽起来。
就在他准备发火时,余光瞥到了对面科莱恩的表情。
科莱恩正一脸惊讶、迷惘又隐隐夹杂些许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自己和柯兰尼,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他大概误会了什么,接触到自己的视线,连忙道:“请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埋头吃起自己那份早餐。
西奥多:……
懂了,柯兰尼又在演了。
当时莉迪亚大闹书房时,她就是这么演的,把莉迪亚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直接消失了两天。
但现在没有莉迪亚,在科莱恩面前,就算她不演,他也相信了他们的关系。但现在这副表情,明显是被恶心到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装瞎。
被发小加最得力的下属见到这种场面,西奥多感觉自己自己脸都丢尽了。
他现在
估计自己刚才逼着柯兰尼吃蛋糕,是一种变相的撒娇和求和。
想到这个可能,西奥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刻制止了柯兰尼的喂送,“够了,我不吃了。”
伊荷眨眨眼,“殿下不吃,我一个人怎么敢全部吃完呢?殿下,张嘴。”
“不吃了,你也别吃。”
“那太浪费了,两百刀手纸呢。”
“你有完没完?”
“听不懂呢。”
伊荷才不给他躲避的机会,本来没什么事,非要给她找麻烦,这不是自找的吗?
她又挖了大得噎死人的一勺,甜甜地笑了下,狠狠塞进他嘴里。
在被迫吃了一盒蛋糕,眼看着就要喂来第二盒时,西奥多不得不寻求场外支援,叫停这场自虐。
“科莱恩,现在、立刻、马上把她给我唔……”
又是一大勺。
他要吐了。
科莱恩本来还想看会儿热闹,见殿下被糊了满脸奶油,真的快生气了,这才有些遗憾地收起眼神道,“是。”
他看向端着餐盘,还在坚持喂食的女生,微笑道:“柯兰尼学妹,请适可而止吧。玩笑开过了就不是玩笑了。”
“听见了?”
西奥多以为柯兰尼不会听科莱恩的话,那可不,她连他的话都不听。
西奥多准备了一套合理说辞,以防科莱恩说完,她还要继续表演。
他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就见女生闻言,对科莱恩笑了笑,“给您添麻烦了。”
从善如流地放下餐盘。
科莱恩自己也有些意外,但还是道:“没有。”
西奥多:“?”
他指着科莱恩,不解道,“不是,凭什么我说的就不听,科莱恩说的就管用了?”
她到底是哪边的?
“还有,什么叫给他添麻烦了?”
被糊了一脸奶油、果酱和巧克力碎的到底是谁啊?
伊荷语气惊讶,“殿下在说什么,您、是在怀疑我和科莱恩学长吗?”
“好难过,您居然会这么想。我就算了,我们认识才没多久;可科莱恩学长,不是跟了您多年的下属吗?”
脸色怏怏,眼神低落。
露出了和西奥多在观光轮渡的餐厅里见过的,如出一辙的难过神情。
要不是昨天才见过,他就信了。
但西奥多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
他冷哼了声,“少在那里惺惺作态了。”
“像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西奥多正要列举柯兰尼的种种的恶习,科莱恩就不赞同地出声,“殿下。”
“行了。”
西奥多都不用看,就知道他的上士也被迷惑了。
他都懒得跟他理论,针不扎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不过话说回来,西奥多也不希望柯兰尼会把这种招数用到科莱恩身上。
那他成什么了。
西奥多看了眼坐在边上,恢复安静用餐的柯兰尼,扯出一张手帕,揩了揩嘴角。
都是奶油,脏死了。
一顿早餐吃掉了将近一小时。
结束时,因为大部分都没碰过,服务员过来询问剩下的蛋糕怎么处理,西奥多没有搭理,科莱恩代为答道,“撤掉。”
“好的,先生。”
服务员正要收拾,被一只手拦住了,“这个、这个跟这个,殿下不要的话,能不能给我?”
西奥多:“……”
他警觉道:“你又想做什么?”
不会又要拿来喂他?
还是,“卖了换手纸?”
科莱恩插嘴,“嗯,什么手纸?”
伊荷:“……”有时候想象力太丰富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心里有点无语,“我想打包了送给我朋友们尝尝。”
他们可能没注意到,这家餐厅提供的蛋糕的风信子烘焙店出的,餐盘底下的印花商标都没拆呢。
风信子烘焙店的商品需要排很久的队才能买到,就这么扔掉也太浪费了。
“如果殿下和学长不介意的话。”
西奥多不在意这种小事,只要不拿来恶心他就行,“随你。”
科莱恩扫了眼打包好的几叠蛋糕盒,道:“你要送到哪,这么提着不方便,我找人帮你送过去。”
“谢谢学长,不过不用了,我自己叫辆车就好。”
“没事没事。”
西奥多原本没想说话,没人烦他他乐得清静,但看到柯兰尼和科莱恩相谈甚欢,就想到她每次跟自己说话,聊不到三分钟就吵得不可开交,每次都以吵架收尾的样子,就有点不爽,“用得着那么麻烦。”
他招了招手,叫来一名服务员,“你们这里有配送服务吧?”
服务员有些为难:“这个……”
他们家可是王都排名前三的高级餐厅,每天预约人数都超额了,堂食都做不完,哪来什么配送?
她正要摇头,余光接触到兽族王储背对同伴,望向自己饱含威胁地暗沉眼神,连忙改口,“有的有的。”
“刚才忘记说了,这位女士想配送到哪,我们去填下地址。”
伊荷没注意到他们的机锋,还以为他们家真的提供配送服务,和服务员姐姐道了谢,“麻烦你了。”
“不客气的,女士。”
等人走远了,科莱恩才转过头,笑眯眯道:“殿下嫌我多事了。”
餐厅是他订的,能不能配送他会不知道?
西奥多:“……我最近脾气太好了?”
科莱恩做了个投降手势。
他敛起促狭,说起正事,“殿下,关于那颗软糖,我父母那边回复了。”
科莱恩掏出魔卡,点开一条消息,放到西奥多面前,“是瑞纳一家糖果工厂生产的。”
西奥多接过来,浏览起来。
和他们想象的那种专门用于制毒的糖果不同,这种软糖其实销售给患有鳞片残缺基因病的深海兽族用于补充营养的一种甜味补充剂。
[……这种补充剂在制作过程中,为了填补深海兽族的营养空缺,需要添加一种叫彻尓蛇的毒液。
这种毒液,具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大量服用,可以在十秒内致使一个体重两百斤的成年兽族在迷幻的体验中死亡。
但制作甜味补充剂后,毒液被稀释到几十万分之一,大大降低了毒性,致幻效果却被保留下来。
这些种族的消化系统和普通的陆地兽族不同,他们能消化掉这种毒液,只汲取里面的营养剂,致幻效果无法在他们身上起作用。
但对普通兽族和人族而言,因为消化系统的不同,无法吸收,于是就成了要命的致幻毒药。
因为来源复杂,工艺繁琐,这种补充剂的价格昂贵。
为了避免有心人拿它犯罪,该工厂出售的甜味补充剂的购买者,必须在瑞纳政府登记姓名,靠登记册为凭证,才能定期采购。
不过,由于这种基因病的不多,患病的同时,家里还能提供额外帮助的就更少了。
因此,我们在经过一系列排查后,拿到了近三年来,这家工厂出售的这款甜味补充剂购买名单。]
名单附录在下一条。
西奥多往下看,发现大部分都是年龄超过五十的兽族,居住在瑞纳国内,只有极个别生活在其他国家和地区。
他的眸光在其中一个人名时凝滞住。
西奥多点开法耶纳的名字,跳出来的档案里,清晰地整理出了她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可公开信息。
[法耶纳,瑞纳国王都人,人鱼族,鱼鳞发育不全基因病携带者。她的父亲察达是瑞纳内阁的议员,母亲阿法娜是瑞纳船业大亨。法耶纳家族在瑞纳享有极高的地位。]
科莱恩适时补充:“殿下或许还记得,阿法娜的另一重身份,她的母亲是瑞纳国大王子的亲姐姐。老国王迟迟不死,他们现在为了争储位,明里暗里已经动了不少人。”
西奥多记得这些事,他只是不记得阿法娜的名字而已。
他沉吟道:“你判定是她了?”
“没有别的可能?”
“是的。”
科莱恩说完,有些疑惑地看了西奥多一眼,以前这种事,殿下不会重复质问他。
科莱恩转念一想,明白了。
“殿下在担心柯兰尼有没有卷进去?”
西奥多眉心一跳,以为科莱恩发现了他的打算,就听到他说,“殿下不用担心这个。”
“虽然法耶纳和柯兰尼来往,但关系算不上密切,按照他们家的保守作风,不太可能那么快就信任她。
那天中午在餐厅工作的职员我都叫过去一一排查,找到一个甜品师,经过审问,他承认那杯石榴汁里的药是自己收了钱,他不知道那是致幻药,对方什么都没告诉他。”
科莱恩把审讯资料也公文包里拿出来,放到西奥多手边,想到什么,笑了笑,“说起来,那可真是很大一笔钱,柯兰尼可拿不出来。”
西奥多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很好笑?”
科莱恩:“……”你自己不是才笑过
吗?
但他不好直接这么说,“抱歉。”
西奥多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别再让我听见这种话。”
“是。”
西奥多翻开审讯资料,“你刚刚说什么,法耶纳和柯兰尼关系不错?”
“说是一起参加过新生舞会,出过海,应该是能聊得来的同班同学关系。”
“是吗。”
西奥多说。
他一直以为这药是柯兰尼下的。
按逻辑,他把这个暗桩放在身边,就是为了让她露出马脚,所以才会带着她回洋楼,不介意她听到韦德的诊断,想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监督。
然而才过去几天,就发现事情有点变味了。
如果药是法耶纳下的,那么柯兰尼那天掉进海里,被人鱼拖拽,就不是单纯的捕猎了。
很有可能是,她一开始就跟对方约好,或者被对方约到了海边,然后在过程中被他们撞见,人鱼受惊才将她拖进海里。
可法耶纳为什么会这么做?
如果那颗补充剂根本没经过柯兰尼的手,不存在她知道这件事的可能,那法耶纳为什么要约她去海边?
她们同班,明明可以在班上就说了,有什么事必须到偏僻的沙滩上说。
难道说,柯兰尼在向她背后的人汇报工作的同时,发现了法耶纳横插一脚的行为,担心她破坏自己的计划,于是把人约到那里,想去警告她,或者要跟她商量合作?
西奥多想到什么,道:“科莱恩,之前你说查到了那个暗桩,是谁?”
科莱恩愣了下,“啊,那个。”
第114章 五周目(二十二)
“填这里吗?”
“是的,这边写一下收件人。”
伊荷填好地址单,交给服务员,对她道了谢,正要走开,一道男声叫住了她,“伊荷柯兰尼…?”
伊荷循声望去,发现是派伯。
他站在餐厅落地窗外,腋下夹着一本波点卡纸包装的书籍,像是刚从书店出来,经过餐厅时认出她来的样子,表情有些诧异,“真的是你。”
他看了眼餐厅的招牌,“你怎么会在这里?”
伊荷的语气有些犹疑:“你…怎么会认识我?”
她很确定,这个循环和派伯没有交集,她记得他,是在其中一个循环见过,他怎么会认出自己?
派伯看出了她的困惑,“我叫派伯缔林,生长系的。你认识塞维吧?他在来信里提到了你,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他听说你跟我在一所学院,还让我多多照顾你来着。”
按照塞维的个性,这倒的确像他做得出来的事。
不过伊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眼他的书道:“学长来这边买书吗?”
派伯点点头,指着餐厅对面不远处的商业街,“那边新开了家不错的书店,想趁周休来逛逛。”
伊荷礼貌地笑了笑,“周休日人挺多的。”
“嗯,但里面的书籍品类比其他书店的丰富店,还是很值得的。”
“这样啊。”
伊荷和派伯没有来往,也不知道说什么,寒暄的话说完就没了,看他一直杵着不走,试探道,“那个,学长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哦,差点忘了。”派伯换了只手提书,从包里冒出一封信封递给她,“这是塞维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本来想等周一再给的,既然在这里遇到了,直接给你好了。”
伊荷愣了下,“塞维不是才写过信来?”
她的回信才寄出去不久他就回信,图兰塔的送信系统什么时候这么发达了。但她看了眼信封上眼熟的署名,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信封很轻,里面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
派伯还在说话,“巴顿,就是他们骑士队的一名骑士,在路上感染了痢疾,被送回来有段时间了,可能是这个原因吧。你要不现在拆开来看看,要是塞维也感染了,写信回来求助,我今天要回家,正好去跟他父母说一声。”
痢疾在中央国不算很少见的病症,只是程度轻重不一。要是严重起来,小的城镇确实根治不了。
伊荷掂了掂信封,“我知道了。”
她看了眼进进出出的餐厅前门,没有站在原地挡路,而是走到了后方比较僻静的过道,低头拆开信封。
封袋撕开的刹那,伊荷就意识到不好。
信封里装的不是信纸、也不是塞维准备的有趣玩意,而是一把蜷曲如蛇的绿色藤蔓,在她扯开封袋的同时,朝她面门直扑而来。
伊荷倏地往后弹开,躲过了第一波攻击。
藤蔓撞飞了堆在巷道的面粉袋,白茫茫的粉雾哗地漫天扬起。
派伯站在雾气后,静默而无声地操纵藤蔓攻击她。
伊荷躲过了几次,找到机会,用水刀切碎了飞到眼前的几道藤蔓,却发现那些藤蔓不管怎么砍都砍不完。
她不明白派伯为什么突然对她发动攻击,只能边切边按照方向感往巷子的另一个出口跑,等她穿过出口,发现外面不是曼瑙的街道,而是雾气后的派伯和原来那条巷道时,愣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出不去的。”
派伯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推了推镜框,还是那副老好人的口吻,“这里是我的‘环。”
“从你踏入我的‘环’开始,不论我生还是死,‘环’都会一直存在。‘环’外的人,是听不见也看不见里面的场景的。所以不管往哪里跑,都会回到原点。”
他扬起了手,伊荷这才发现,那卷藤蔓不是他从树上切下来的,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派伯站在地上,两条腿化作了根茎,撬开了石板缝隙,深深嵌入泥土,手臂变软变长,变作相互虬结的藤蔓,朝她直直袭来。
难怪能读生长系,原来本身就是植株。
伊荷不合时宜地想道。
她矮身躲过,用水球炸掉了其中几条,另外几条藤蔓顺势卷住她的腰,把她高高举起往地上砸去,伊荷来不及蹲下,被砸了个正着,胸口一阵闷痛。
她喘着粗气爬起来,躲过新一轮攻击,嘴巴却没求饶,“学长、别太自信了。”
连时空都可以逆转的世界,魔力‘环’怎么可能是完美无缺的。
她边砍藤蔓,继续往上跑。
就不信找不到别的出口了。
派伯不跟她废话,“试试就知道了。”
他攻速迅猛,一副要把人绞杀在环内的架势。
*
“殿下不是不让说吗?”
“科莱恩。”
“好好好,我说就是。”
“那个暗桩就是法耶纳。”科莱恩说,“准确来讲,不能这么叫。法耶纳的背景,在瑞纳能指使她做事的人恐怕只有她的父母了。
据我们查证,法耶纳的父母对这个女儿没有太过关心,她是六个孩子最小的那位,家族的继承落到了她几个哥哥姐姐头上,跟她没有关系,这件事很大可能是她自己谋划,想提高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
西奥多皱眉,“所以她做了什么?”
“她原本要去的,是瑞纳国立魔法学院,临时转学到了图兰塔,同时接近柯兰尼,利用她打探过几次消息。”
“是的,目前是什么都还没做成的阶段。我们派去监督的人回来说,她最近受了很重的伤,准备休几天假。”
“……”
西奥多这下确定那条跟他在海里打架的人鱼真的法耶纳了,那条看起来像条只知道捕猎的蠢鱼。
但他实在无法相信柯兰尼跟这两件事从头到尾没有一点联系,让他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比杀了他还难受。
“把那个厨师带去洋楼,我要亲自问问。”
学院餐厅的那名厨师。
“是。”
科莱恩应了声,想起什么,看了眼服务台的方向,“都过去那么久了,柯兰尼怎么没回来?”
西奥多闻言,也朝那个方向看了眼,没看到柯兰尼的身影。
这个女人该不会偷听到他们讲话,害怕到逃跑了吧?
科莱恩拿出魔卡给柯兰尼发了个问号,消息发出去,上面显示无法接收。
把他拉入黑名单了吧一定是这样。
西奥多见状,嗤笑了声,自己也发了条,不忘幸灾乐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关系多好呢,结果还不是——”
[您的消息无法接收]几个大字从屏幕上跳出。
西奥多的笑容僵在嘴角。
科莱恩凑过来看,他啪地捂住了魔卡。
科莱恩:……
本来还有些不确定的,这下是真确定了。
“您也被讨厌了?”
“闭嘴。”
西奥多叫来刚才的服务员,问起柯兰尼的去向,服务员回忆了下,说:“那位女士好像遇到朋友,有事出去了。”
“什么朋友?”
“就一个男生,瘦瘦小小,戴着副眼睛。”
她还指了下门后,没看到人,还有些奇怪,“刚才人就在那边呐。”
西奥多和科莱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看到
了不对劲。
*
“环”的上方也是封闭的。
伊荷在摸索中发现,这个所谓的“环”其实是一个类似甬道的空间。
她看到的巷子其实是环的外在表现,也就是说,假如环放在另一条街上,那么它呈现出来就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河。
这是爬到巷顶,发现顶上只有他们倒影时,伊荷想到的。
同样,天气也是。
说白了,环就是一个能复刻当下环境的一个甬道。
这也就说明,环不是没有边界的,也不是孤立存在的。
如果她想逃出去,就不能按照常规逻辑思考。
而且环的这种特性,能利用它的,不会只是它的创造者,她也可以。
伊荷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阳光晃到了眼睛。
她抬头,看向头顶的太阳。
没什么温度的日光穿过环,落在巷子里的一切物体上,照出一道道扭曲拉长的阴影。
伊荷眯起眼,突然知道怎么做了。
派伯发现前面的人突然不动了,以为她在憋什么大招,严阵以待。
老实说,派伯没想到柯兰尼会那么难对付,虽然大家都不明说,但在巫师眼里,新生和普通人区别不大。
只要他们想,捏死他们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但柯兰尼有点古怪。
她的魔力池比他认识的同学都要深,源源不断地溢出的同时,还能得到及时补充。
他跟踪她到这里下手,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不是完全没考虑后果的。
曼瑙的市中心,离魔矿比较远。
在这里使用魔力,会受到一点限制。
但她又不像是那种藏拙的高阶巫师,因为她攻击自己的公式的确都是新生才会学到的那些,间或夹杂一些凌乱的步骤,和那种考昏头了乱填公式题的学生做法没什么两样。
因此,派伯虽然紧张,但还是相信自己能除掉柯兰尼。
一个空有魔力,却无法流利运用的巫师,就像一块摆在魔矿的剔透魔晶,只有被人炼石的份。
就在派伯做好准备迎接柯兰尼的反击时,肩膀一痛。
他回头,就发现柯兰尼不知何时闪到了身后,举着水刀,朝着左肩给了自己一刀,连忙错身躲开。
伊荷扑了个空,一刀扎进石板的罅隙。水刀卡死在那里,一下子拔不出来。她没有立刻站起,而是继续拔刀。
派伯见状,立刻抓住时机,拿藤蔓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猛地收紧。
“啊——”
一道痛苦地嘶吼从他耳边炸开。
派伯以为是柯兰尼的声音,过了会儿才发现,那阵声音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
他捂住脖子,拼命撕扯勒出脖子的藤蔓,藤蔓却越缠越紧。
派伯感到了惊恐。
藤蔓是他本体的一部分,他可以使用藤蔓,因为他父母一方是树精,柯兰尼怎么可能?
派伯急促地呼吸着,想看柯兰尼在哪来,却发现眼前一个人都没有?
他想回头,脖子却被勒得喘不过气,只能一面竭力呼吸,一面拼命挣扎,拿藤蔓和脖子上的藤蔓互博,“你、你……”
就在这时,他终于看到了柯兰尼。
前方几米开外的位置,柯兰尼正蹲在那里拔刀,听到声音,她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个眼神,却像被什么挡住了。
淡然得有点奇怪,视线没有焦点,好像越过他在看什么东西。
派伯的呼吸变得缓慢,脸逐渐涨红,变紫。
与此同时,他的视力却因为骤然增高的眼压变得无比清晰。
柯兰尼的面前,挡着一面薄薄的水墙。
不、也许不是一面。
是很多面。
经过阳光不断地折射后,到了他的眼前。
柯兰尼并不在哪里。
或许一开始,他看到的,所谓的柯兰尼扑到他边上,拔刀的场景,就是在很远的地方发生的。
可他为什么会痛呢?
派伯搞不懂。
他不想死,可他不知道柯兰尼到底在哪里。
慌乱的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舌头在不断往前顶牙,眼球上翻的频率越来越快,他的魔力却在体力的消耗中不断减退,耳朵里有杂音不断响起。
巫师能使用魔力的前提,除了魔矿,就是自身的体质不能低于某个临界点。
濒临死亡边缘的巫师和普通人一样脆弱。
派伯不能收回自己的魔力,一收回,脖子上的藤蔓立刻就会把自己勒断,不收回,就只能维持互相抵抗的姿势,直到魔力耗尽,被藤蔓勒死。
他要疯了。
伊荷终于把刀拔出来了。
她吐出一口气,摸了摸锋利的刀刃。
刀刃一面,照出了她冷静地面孔。
在派伯的眼里,伊荷只是走到了离他有点远的位置。
而在伊荷看来,她一直就站在派伯身侧,斜后方的位置,没有离开过。
只是水墙和光的不断折射,给了视觉的错位感。
如果这里不是环,只是一个普通的巷道,那么水墙是做不到这个效果的,但派伯把地点挑在了他最放心的地方。
环的折叠,弯曲,将原本的人影,通过不断叠加的水墙,落到了派伯面前。
他拿来攻击她的藤蔓,在这种视觉效果下,藤蔓为了攻击她,会绕着环转过了一圈,最后落到的,其实自己的脖子上。
也就是说,派伯施加的魔力和力度有多大,他得到的痛苦就有多重。
“早说了,不要太过自信。”
伊荷歪头看着快要被自己勒断气的派伯,“学长,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派伯看到她,原本的惊慌和恼怒在煎熬的窒闷中被惊喜替代。
塞维说过,柯兰尼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她是医护,读的还是疗愈系,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的。
派伯的眼中迸发出热切地希望,好像忘了前一刻他们还是殊死搏斗的对手,“救…救我…”
*
派去附近寻找的人接二连三无功而返后,他们才确认柯兰尼真的不见了。
最后见过她的那名服务员被留下来询问了几遍,他们也无法通过这些话语里拼凑的关键词找到线索。
西奥多本来就因为科莱恩推翻了他的判断感到不快,这下直接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一脚把人踹到地上,走过去提起她的衣领,额角青筋浮动,“我再问一遍,你说不说?”
就几分钟的事,她是真的不记得,还是跟外面的人合作把柯兰尼拐走了?
中央国的贵族重面子,这家餐厅接待的都是上流阶层的客人,服务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嗓子都劈叉了,“殿下,能说的我都说了……”
科莱恩把人从西奥多手里拉开,“算了,为难她也没用,问问其他人吧。”
“问谁?”西奥多冷声,“这里还有人?”
科莱恩怔了下,环顾四周,看到满脸不安地经理和服务员们站在边上,其他用餐的客人都在刚才的吵闹声被吓跑了。
那么多出逃的客人,惊动了街上的巡逻警,被他带来的人拦在了门
外。
得知里面闹事的是原森国的王储,他们嘀咕两句,便离开了。女王都不管他,他们何必自找麻烦。
餐厅门上还挂上暂停营业的木牌。
顿了顿,科莱恩还是道,“殿下,还是先回公寓再说吧,说不定柯兰尼只是回去了。”
这话科莱恩自己说了也不信,要是柯兰尼真的回去了,门房那边回来通知他的。
这里毕竟是中央国的王都,他们不能闹太大,影响不好。
“我信你一次。”
西奥多被劝住了。
只是他手劲很大,被扯开时,服务员垂在衣领边上的头发都被拽掉了一小撮,她疼得面目失色,但不敢开口,只能哽咽着躲到同事身后。
科莱恩把人扶起来,交给她的上司,“实在抱歉,今天所有的损失,我们会按五倍赔付。”
五倍赔付对这种级别的餐厅而言,绰绰有余了。但他们损耗的不是钱,而是长久积累的名声,这点,那位经理也不好直接说。
而且,王储的朋友在他们餐厅走失,往严重说会影响外交,但他们又不找警备处帮忙,这件事的性质显然不止是走失那么简单了。
她试探道:“先生,如果那位柯兰尼女士是在餐厅前走失的,不妨问下巡逻警。”
巡逻警一天到晚都在街上,没人比他们更熟悉街道。
西奥多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们没找过?”
科莱恩一开始就问了巡逻警,对方说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经理听完,讪讪地笑了下,“殿下可能没注意到过,我们这里的巡逻警都是四个小时更换一次的。可能你们刚才找的那位,才刚刚上班。”
“巡逻警都是8点上班的,到12点结束,期间不能私自换班的。现在才九点过,不到十点,正常来讲,他不可能没注意到这边,除非之前来上班的人不是他。”
“什么意思?”
“就是说,刚才那位巡逻警,要么玩忽职守,要么他这四小时里,跟别人换过班。要是他私自跟人换过班次,被捉到会被处分。所以只能说没注意。”
这种事经常有,大家平时都视而不见。
要用到巡逻警的地方太多了,没事谁会得罪他们。
但现在麻烦出现了,巡逻警反而是最好的甩锅方向,西奥多也听出来了。
他没有指出这点,而是让科莱恩把刚才过来查看情况的巡逻警叫进来,用之前对服务员的态度再问了一遍。
对方没有扛住压力,果然交代了自己换班的事,还把之前替他轮班的那名正在酒馆搂着兽族女郎消遣的同事叫来。
对方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喝了点酒,看朋友被打得脸上青紫还想替他报复回去,被猛掐了几把低骂了几句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警备处都不敢招惹的对象,这才老老实实地回答起他们的提问。
“这个人,你见过吗?”
科莱恩拿出柯兰尼的画像。
那名巡逻警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就认出来了,“唔,好像见过。”
“在哪里?”
他有点震惊,因为刚才自己就是在街上看到这个女生,才决定换班后去小酒馆找个类似长相的兽族女郎约会,但现在这种气氛,他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
听到对方问起,支支吾吾道:“就在这家餐厅门口。”
“她一个人?”
“是,呃,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那名巡逻警看了眼自己同事,又看了眼人群中唯一坐着的黑狼兽人,以为自己误入什么捉女干现场,踌躇道:“那个,我说不是的话,不会挨打吧?”
他有些八卦地问:“先生,您是那位小姐的丈夫吗?”
科莱恩:“……”救不动。
西奥多向前略微倾身,双手交握在膝上,嗓音温和得仿佛这里唯一能做主的人不是自己,“你怕被打?”
“呃,是的,先生。”
西奥多敛起笑意,对科莱恩抬了下手。
那名巡逻警愣了下,就见举着画像的年轻人露出有些无奈地表情,卷起袖子朝自己走过来。
半小时后,他的脸看起来和他的同事一样,甚至更严重了。
“现在能说了?”
是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语气。
“那位小姐咳咳,是和一个戴框架眼镜,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矮个子男生走的咳咳。”
“这些听过了,如果没有别的……”
“有、有的!让我想想。”
“我想起来了,那个男生提着一本书。那本书的包装,和我们这条街新开的一家书店的包装很像,他们开业时请我们去观礼过。”
“然后咳咳,他们说了几句,那位小姐咳咳就带着男生去了餐厅西北方向的巷子。”
他看到男的给了女的一个信封,以为他们是去那里交易的,这种事在偏远街区和乡下多点,在富人区这么明目张胆还是很少见。
还是那么漂亮的女人。
真幸运。
他当时看得既艳羡又鄙夷。
压根没想到对方身后有这么凶恶的兽族。
话音未落,座位上的人就站了起来。
巡逻警以为自己又要挨揍,连忙抱住脑袋,结果看到那头狼族只是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玩我?”
那条巷子他找了很多次,别说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巡逻警:“?”
他连忙解释,“是真的,先生。我真的看到他们进去了。那个男的还给了她钱,好大一个信封,他们就是在巷子里办的事!您不信我现在就带您去看,肯定还留了什——”
闷响声迭起。
那名巡逻警的同伴,不自觉哆嗦起来。
这种拳拳到肉的残酷打法,他只是部队演习时见过,但那都是演的,不像这个,眼前一闪,有什么东西弹到他颧骨上。
他捡起来看了眼,一颗黏着血丝和唾沫的白色臼齿。
第115章 五周目(二十三)
伊荷停顿了下,“学长是在跟我求救吗?”
派伯的喉管被挤压得极细,想要点头都做不到,只能吭哧吭哧地吸着气,用眼神示意她松开自己。
伊荷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把刀刃贴到他脖子前的藤蔓上,作势虚划了下,“像这样?”
“是……是的……”
派伯看着那把水刀,恨不得伸手抢过来自己割,但他是土属巫师,接触到水刀,除了将它全部吸收外,没有别的作用。
他只能盼望柯兰尼能赶紧动手。
然而他的盼望很快就落空了。
伊荷收回了水刀,语气冷漠,“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救了他,然后呢。
让派伯反过来杀了自己?
在中央国,故意杀人罪处置严重,但有几类人,可以从轻处理,这其中包括少部分王室成员,对国家做过重大贡献的社会家,巫师联盟排名前三十在内的大巫师等等。
派伯不在其中,她也是。
派伯是塞维介绍的朋友。
她没想过他会在大街上突然动手。
这太割裂了。
明明在某个循环,他们还能友好地谈话。
他想杀她这件事,塞维知情吗?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名新生,面对这种准备齐全的攻击,早就死定了。
派伯动手时非常干脆利落,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他肯定没想过会失败。
现在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代价,也怪不了别人。
伊荷看了他一眼,走开,继续去寻找环的出口,脚踝被圈住了。
派伯嘶哑难听地声音在身后响起,“救我…我…就放…放你出去…”
“不需要。”
“什么…?”
她砍掉那圈没什么力度的藤蔓,看向派伯,“有一点,学长说错了。”
“如果环只能由你来操控,那么你死去后,魔力消散,环就算存在,制约我的力度也会大大减弱。到时候,就算没有学长
的帮助,我也能出去。”
她做了个往两边掰的手势,“像这样。”
硬破。
“您知道的,新生第一节 课就提过这个。
凡是诞生于魔法世界的东西,除非制作者生前是远古龙神之类的存在,只要制作者消亡,魔法的效用也无法坚持太久。
只要在饿死前找到机会撕开屏障,就能活下去。
但你就不同了。
如果我走后,不仅没告诉别人,还把撕开的裂缝用魔力填上,谁会知道环里还有个人呢。”
派伯的耳鸣越来越严重了,声音断断续续传到耳里,涣散的视线也让他看不清眼前人的动作,只能用魔力挤进喉咙和藤蔓的罅隙,给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的空间。
“那你…你要…怎么…要怎么样才肯…”
终于说到她关心的问题了。
伊荷驻足,“我想要什么,学长应该知道。”
她想要作为交换的答案。
派伯咕咚咽了口唾沫,猎豹纹镜框不知何时从他脸上掉了下来,鼻腔里的空气愈发稀薄,眼前开始泛起了漂浮的光点,紧接着,光点变暗,变成一片片大小不一的黑色色块。
他感觉自己在发抖,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颤动,意识在一点点离自己远去。
但听到柯兰尼的话后,又短暂地回来了一瞬,让他紧紧闭上了嘴。
不行。
只有这件事不能说。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跟别人没有关系。就算失败了,也不能让外界把他的丑闻和那个人联系起来。
伊荷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复,只看到派伯逐渐变紫的脸色,知道他的决定了。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几步,脚下忽然一阵剧烈地晃荡,仿佛地震了。环只能复制外面的环境,难道是王都发生了地震?
可中央国不是很久没地震了吗?
伊荷来不及犹豫,立刻跑到堆着面粉袋的角落蹲下,正要写个公式把自己罩起来,就发现地震蔓延过来,面粉袋也跟着摇晃起来。
她顺着石板碎石滚动的方向往前看,这才发现那不是地震,而是派伯的根茎脱力,不断从地下连根拔起带动的摇晃。
不仅如此,头顶的天空也在不断发生变化。
一会儿是耀眼的太阳,一会儿像镜子一样倒映出他们的样子,变换的速度快得肉眼无法捕捉。
魔力在急速收拢时,无力支撑自身的变化,派伯身体恢复到原本的人形,藤蔓和根茎都变回了正常的手脚。
伊荷想到什么,正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收回的藤蔓变成了手臂,自然不能拉长到绕过环一圈的长度,两声清脆的嘎蹦响起。
派伯的两条手臂,以一个不自然地姿势反绞到自己脖子上,但因为力度不够,反而放松了桎梏。
他肩膀一松,闷头砸到了地上。
伊荷以为派伯会爬起来继续攻击,在原地观察了会儿,发现他始终没有动弹。
她以为他死了,远远地走过去看了眼,发现他还有呼吸,只是被勒了太久晕过去了。
伊荷松了口气。
还以为要接着打呢。
她看着派伯,心情有些复杂。
为什么要这么做,弄死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伊荷不再看他,朝另一侧的出口走,穿过屏障,又是派伯的后背,没有变化。
她后退几步,退回到刚才的出口前,用魔力感受了下萦绕在附近的屏障。
比刚才薄了很多,但仍然存在。
伊荷在出口和入口前来来回回走,寻找连接处,分神注意着那边的派伯,以免他趁机攻击自己。
不知走到第几遍,一阵刺耳地声音,像是指尖擦过玻璃或者皮革摩擦砂石发出的那种非常聒噪地摩擦声从某个角落传来。
伊荷以为是派伯醒了,回头看去,发现他还趴在那里喘气。
“不是他,那是……”
伊荷正有些疑惑,忽然灵光一闪,立刻凝成一团水球开始在附近碰触起来。果然,当水球接近到某个点时,上面出现了粼粼的波痕。
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伊荷把手放到出现波痕的空气墙上,捏碎水球,大部分水滴都滴到了她脚下的地面,但有些水滴却被像在中间被什么拦住了,分成了几股溅到了她的脸边。
伊荷观察了会儿,找到那个最准确位置,拿出水刀,抬手剜了进去。
环的屏障异常坚固,水刀在刺入不到一公分就无法深入。
源源不断注入的魔力,顺着刀刃流回来,散成淡绿色宛如萤火虫的碎光。
伊荷收回水刀,摸了摸豁口,深吸口气,直接上手掰。
*
西奥多拽着巡逻警的头发,把人提到脸边,让他看向堆着面粉袋的狭窄巷道,换了口气,“人呢,你告诉我,人在哪里?”
“人…人…”
巡逻警的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了,另一只眼还能用,不过没一会儿,也被头上流下的血糊住了睫毛,望出去的世界,都笼上了一层不详的红雾。
他竭力睁开眼,想找到他们存在过的作证,但看了半天,只看到阳光照在面粉袋上落下的阴影。
“人……”
明明就在这里才对啊。
西奥多知道他答不上来。
他牵起一边嘴角,蓦地松开手,放任人掉下去,扯掉领带擦了擦指缝里沾上的血迹。
就在巡逻警以为对方大发慈悲放过自己时,将揉成一团的昂贵领带塞进他的口中,不等人反应,揪住头发,向铺着石板的地面猛地砸去。
巡逻警呜咽一声,四肢抽搐了下,不动了。
暗红的血液在地上蜿蜒。
西奥多起身,“把人送回警备处,随便找个借口。”
“是。”
科莱恩让下属提了医药箱过来,检查了下这名巡逻警的伤情,给他消毒和包扎好。
由于他的头和腰椎那里伤得比较严重,科莱恩没有立刻送人,而是让他躺在原地,叫下属先去医院借一张担架过来。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西奥多面前,递了张手帕给他,“王都这边都打过招呼,学生会和洋楼那边也收到了,要是有消息,立刻告知您。”
“嗯。”
科莱恩犹豫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道,“殿下,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西奥多接过手帕,扭头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温切斯特小姐那边,还需要继续周旋,不是吗?”
昨天,殿下说要去收拾“垃圾”,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被问起才说,被以赛亚做了局。
“那家伙找了几个没脑子的兽族来活动室下战书,我带着人去了才发现,只有莉迪亚。”
莉迪亚只安静了两天,再次卷土重来。
她一直这么闹腾,却不会收到制约是有前置条件的。
温切斯特家族背后,最终的受益者是古里捷夫女王。
女王放任原森的王室成员在这片国土生活的前提——原森新王后的位置,必须落到莉迪亚温切斯特头上。
说起来,科莱恩一直对王储和柯兰尼的交往感到费解。
只是见过几次,怎么会那么快好上了?
在他的记忆里,西奥多并不是那种容易被打动的形象。
但事情的推进,让科莱恩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同时担心殿下的这种表现,会阻碍国内那边的进程。
“如果您在意柯兰尼,这么做只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最起码,要等到婚约取消后。”
西奥多眯了下眼,“你说,我在意谁?”
没听错吧,他在意柯兰尼?
科莱恩:?都气成这样了还不承认?
他正要说什么,对危险的第六感让他自觉收住了话头,转头望向另一侧,视线落到背对他们,站在巷道尽头前的女生,呼吸一窒,“殿下,是柯兰尼!”
西奥多不吃这一套,“别转移话题,想说什么就一并说了。”
“不是开玩笑。”
科莱恩语气有点急,“您自己看。”
说着,就见柯兰尼往前走了几步
,没由来地倒在了地上。
西奥多听到声音,将信将疑地回头看了眼,认出躺在地上的人就是柯兰尼,立刻丢掉手帕,快步上前。
一支海军军队从巷尾的路口经过,嗅到了异常的气味的马匹,受惊般嘶鸣起来。
为首的军官拉住缰绳,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视线逡巡,像是察觉到什么,朝他们的方向笔直看来。
这是一位光从外表看,就极其恪守陈规的军人。
他坐在马上,视线从倒在马边的少女,石板上未干的血渍,面粉袋旁被堵住嘴,人事不省的巡逻警,一直到西奥多一行人身上,略微上三白的铅灰色瞳孔泛出肃然无私的冷光。
无言的阒然在巷子的两端弥漫开来。
凝滞的气氛中,不知哪里传来轻轻地啵声,下一秒,一道夹杂着哭腔地男声像火苗般滋地燃起,“她就在这里…我就说她在这里吧…你们还不信…”
他呜咽着抱怨了会儿,终于注意到对面的军队,宛如找到救命稻草般,攥着蘸满血水、碎牙和尘土的领带,朝着他们放声嚎哭起来,“长官——”
艾德里安和他的军队突兀得像演出进行到下半场时,临时登场的正面角色。
正面角色往往同时代表公正平等和多管闲事。
他扫了眼那名扑到面前的巡逻警,对身旁的副官附耳说了几句,对方会意,叫了几名士兵过来背人,送往最近的诊所。
那名巡逻警趴在对方背上,辛酸又气愤地瞪了西奥多他们一眼。
下属们想要阻拦,被科莱恩制止了。
他认出了这些人的肩章,这是中央国的海军第一军团,带队的艾德里安少校,还是在交流会交过的,雷哲肯大公的旁系。
打伤军人和打伤巡逻警的性质不同,不能上升高度。
对面的那群人中,也有不少认出了他们。
两个月前原森王储与女王游街时,负责护送的军队正是他们,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见面,看到那名巡逻警触目惊心的伤势,大家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只是邻国王储而已,又不是本国的,在王都的大街就敢虐打巡逻警,气焰嚣张到这个地步了吗?
副官和上峰关系还过得去,见状忍不住嘀咕道,“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拿着。”
艾德里安把马鞭交给副官,翻身下马,走到西奥多面前,略一倾身,“日安,殿下。”
西奥多看着他过来见礼,态度缓和了点,“日安,少校。”
艾德里安虽然插手了巡逻警的事,言谈上却对刚才见到那一幕只字不提,科莱恩本来还有点担心,在边上听了会儿才稍稍放心。
但西奥多还急着去看柯兰尼的情况,没心思和他寒暄,敷衍地说了几句就想过去。刚走出两步,就被艾德里安的人拦住了。
“滚。”
西奥多眉头一皱,抬手挥开,肩膀就被一名军人按住,原森的人见状,也涌了上来,挡在了艾德里安的前面,两边再次对峙。
西奥多看向艾德里安,“你什么意思?”
艾德里安语速不紧不慢,“殿下,谈话谈到一半就走开,很没有礼貌。”
礼貌?
西奥多嗤笑了声,“你叔叔雷哲肯大公没有告诉你,他在我面前,都只有他对我讲礼的资格。你算什么东西?!”
艾德里安铅灰色的瞳仁微微上抬,“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听过,《蚂蚁和大象》的故事?”
《蚂蚁和大象》是比约卡大陆一个家喻户晓的寓言,故事里被大象欺负过的蚂蚁为了复仇,团结了他所有的部族,在大象落难时,一拥而上,将他啃噬殆尽。用来劝诫人们敬小慎微,避免一次的失误酿成可怕的后果。
西奥多听到这话,只觉得可笑。
他甩了甩狼尾,看了艾德里安一眼,眼神轻蔑,“就凭你?”
艾德里安没有说话。
他的部下们却生气了。
他们本来就因为刚才的事,不太满意这位眼高于低的殿下。
听到他骂他们敬重的少校,一下子被点燃了火气,刚开始还敢怒不敢言,不知是谁先呸了声“死狗”,其他人也跟着小声骂起来。
“什么玩意?”
“原森丢给女王的一帮家犬而已,拽什么劲儿。”
“我们打仗那会儿,他们还在哪座宫殿里享乐吧,现在倒靠我们拿命换来的安稳,在我们地盘上,欺负我们的人,哪来的脸!”
“就是。”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原森的人骂得体无完肤。
有些兽族气得维持不住人形,变成了半人半兽的形态,却没有回骂过去,只是拿余光瞥向西奥多,等他下达命令。
以西奥多的跋扈,不会坐视不理的。
但他们等了半天,却发现西奥多没有反击的意思,而是眸光阴冷地盯着对面的少校,不由有些焦躁。
还有的甚至怀疑,殿下怕了对方。
只有科莱恩看得出,西奥多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揣测。
在外界眼中,原森的王储是一个被宠得脑干缺失的蠢货,被情绪操控,容易掌握的傀儡。
如果他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西奥多每次的发作,都是踩在规则的边缘。
他审慎地把握着那个度,让想利用自己上位的人放心,同时还能腾出余力培养后方的势力。
这种走钢丝的行径,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要翻车。
西奥多正在揣测艾德里安的用意,或许还有比较柯兰尼是否值得冒险的可能。
科莱恩越想越复杂时,就听到殿下开口:“你…”
手下闻声,立刻摆起了攻击的姿势。
艾德里安眼里闪过一抹冷光,压在腰后的手却握住了火铳的手柄。
副官见状,同样对身后的军队使了个眼色。
战斗一触即发。
身在旋涡中心的西奥多仿佛没感受到暗流的涌动,“你是不是……”
他看了眼艾德里安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怎么也和矮对不上号。
不是他。
也不是军队里的人。
但西奥多还是没有放下疑心,谁知道是不是随便拉了个路人过来传话。
西奥多眼神挑剔地打量了眼面前的男人,“你也是为柯兰尼来的?”
艾德里安:“殿下…?”他在说什么?
“别不承认,我知道你们认识。”
西奥多的语气宛如一位怀疑妻子出轨,但苦于没有证据,怀疑身边每一位年轻男人的妒夫,“先是骑士,现在又是军人,一个两个,没完没了。”
艾德里安,科莱恩,副官和两边的下属:“……”
有病。
艾德里安压了压帽檐,嗓音回到最初的冷刻:“殿下误会了。”
“既然是误会,就给我让开。”
西奥多冷嘲了声,一把掀开面前因为太过震惊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士兵,大步走到柯兰尼面前。
柯兰尼像是睡着了,对外界的触碰毫无反应。
她趴在一滩污水边,一只手垂着,一只手不知道握着什么,拳头攥得很紧,从手背到手臂布满了长长短短深浅不一的裂口,像被什么长了刺的植物划伤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松开拳头。除此之外,倒是看不见什么伤口,有可能藏在衣服下了。
西奥多以为她握的是什么武器,试着掰了下,没掰开,就让她去了。
他把人抱起来,以他们在外人眼里的关系,这么做没什么不对,但西奥多还是感到有点怪,抱了没一会儿,又将人抬到肩头,从抱变成了扛,总算感觉舒服多了。
这期间,科莱恩在跟艾德里安交涉。
“少校与我们殿下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科莱恩把这件事说成了餐厅和巡逻警的失误,害他们的朋友走失,西奥多才这么动怒,并不是针对中央国的警备系统,他让人叫来了那名经理和服务员作证。
“希望少校不要对外乱说。”
艾德里安看了科莱恩一眼。
从他们进入这条巷道开始,他就发觉这里的诡异。不管那名巡逻警哭叫得多凶,外面的路人依旧嘻嘻哈哈,仿佛冷血恶魔。
实际上,他们应该没听见也没看见。
对方应该是为了防止事情泄露,在巷子里布置了某种防护罩。
防护罩是巫师用来疗伤时隔绝敌人视线的手段,现在却被用在这种地方。
艾德里安感到几分哂然。
他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但经过西奥多刚才那番话,也不想久留了。
他没料到那位帕诺诊所的小护士,在进入图兰塔后会和这位目中无人的原森王储扯上关系,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打了个响指。
军队纪律为先,收到命令,尽管这群军人还没出气,但还是顺从地放下手跟着艾德里安转身上马。
走过两条街,艾德里安从怀里掏出一副眼镜。
度数中等,尺寸偏小。
猎豹纹的,镜片碎成蛛网的眼
镜。
副官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中,见状随口问,“大公那边的?”
得益于雷哲肯这个姓氏,少校晋升很快。工作之余,几乎都在帮雷哲肯大公做事,护送大公的女眷旅游,帮他的秘书挑选节日礼物,就连庄园的改建,有时都要少校帮忙。
都是琐事居多。
这在军团是公开的秘密,只要艾德里安不在部队,就是被雷哲肯大公叫走了。
只是没人敢当面提而已。
副官和他一起从底层士兵到现在,才敢这么说。
第116章 五周目(二十四)
艾德里安闻言,淡淡道:“这种品级的眼镜,他们可看不上。”
轻轻捏了捏镜片,镜片化作齑粉,从他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指间滑落。
副官看得咋舌。
这可是完全没用魔法的力度,要是捏在人身上,肯定要痛死了。
他的脑子转得不慢,“从刚才那条巷子捡的?”
中央国的镜框款式少,雷同高,眼镜商为了出售时不弄混买主,会在镜架内侧镌刻时间和买主的姓名。
想到这点,副官就往镜架瞄了眼,字太小了,他有点看不清,“派什么林?”
“派伯缔林。”
“缔林…”
副官摸了摸下巴:“说起来,大公家那位秘书大人好像也姓缔林来着,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艾德里安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副官忙道,“我瞎说的。
范波缔林女士今年五六十岁,不近视,平常不戴眼镜。退一步说,以她老成的作风,就算要戴,也不会配那么花哨的款式。
见上峰没说话,以为自己玩笑开过头了,正有些讪讪,就听到对方道,“你说对了一半。”
副官:“?”
艾德里安:“派伯缔林是她第四个儿子。”
去年大公生日晚宴时,范波女士带了她的丈夫和几个孩子过来参宴,碰见自己,就顺带介绍了他们。
其中就有派伯缔林。
中央国内,除了少部分发达城镇的居民外,对兽族的接受程度并不高。被接纳的兽族当中,又以兽形体型来排序。其中,象族排首位,往下是狮族、虎族、狼族等等。兽形越小的兽族,尤其在兽族中地位都偏低:如胡蜂族、蚁族等,更加难以生存。
范波女士也是如此。
虽然她凭借出色的文书和交际能力,在大公府谋得一份体面的职业,但在曼瑙上流社会,作为胡峰族兽人,依旧是备受歧视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某种固执,她婉拒了大公的牵线,选择了一位树精伴侣,同时在对待非人族,尤其是兽族中地位和自己差不多的兽族时,会额外给予些无伤大雅的优待。
雷哲肯家族都是人族,艾德里安姓雷哲肯,却是新蜘亚目族和人族的混血,在族中地位尴尬。
府邸的管家和佣人,向他传话时几乎不用敬语。他是军团的少校,但在大家眼里,地位和佣人没有什么分别。只有范波女士和他共事时,才会把他当成雷哲肯德的后代对待,态度严肃不失礼节。
副官见过范波,对她印象尚可,闻言顿了顿,“您的意思是,范波女士的儿子今天去过那条巷子……”
话音未落,他就想到什么,“您在怀疑他?”
艾德里安不答反问,“告诉送那名巡逻警回警备处的几个人,让他们想办法问清楚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再找几名女兵扮食客去餐厅打听下刚才的情况。”
他怀疑派伯出事了,但科莱恩为了遮掩丑闻,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副官行了个军礼,“是。”
***
下午两点过,伊荷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环”,看到那圈缠绕的藤蔓还在手心,不由放心下来。
幸好这东西没丢。
她正要检查下环有没有损坏,就被凑到眼前的西奥多吓了一跳,“你——”
“你什么你?!”
西奥多口气很坏,好像她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你几岁了?还要我教你出来吃个饭,不要随随便便跟陌生人离开?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出事了谁负责?!”
伊荷:“……”
她迟疑道,“我…吧?”
又没有家人,当然是自己负责。
不然还能是谁?
西奥多都被气笑了,虽然他笑得比较隐晦,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柯兰尼,你以为你是谁?”
他抬起手,伊荷以为他说不过自己,准备动手,立刻往旁边躲了下,等写满病症的纸张飘到自己面前,才明白西奥多不是要打人,而是在给她看自己的费用清单。
“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看得起这么贵的……”
西奥多还没说完,就停住了。
不是,她在躲什么?就是看个费用单,至于吗,又没让她还。西奥多正有些迷惑,下一秒,看到女生脸上一闪而过的恍然,瞬间反应过来了。
他更生气了,“你以为我要干嘛?你以为我要打你?!”
他什么时候这么做过!
伊荷发现自己搞错了状况,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抱歉。”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看多了西奥多欺负平民的场景条件反射。
“一句抱歉就想把我打发了?”
“真的非常抱歉。”
西奥多冷笑了声,没有说话。
本来看在她比不上自己一颗纽扣的身家,没想让她破费的,看到她下意识的反应,他改变了主意。
西奥多把费用单拍在她面前,“医疗费加税款,一共六万八千七百零一枚金币。”
伊荷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她拿起卷成一团的费用单看了眼,差点被这个可怕的数字砸晕。
怎么可能花这么多?
伊荷抢过费用单往下看,发现前面四万多都扣在了莫名其妙的检测上,真正的治疗费只有几千,加上单人间病房、探视费、洗手费、卫生费、餐饮费和税款才凑到这个数目。
要昏厥了。
第一眼看到这间装修温馨的单人间,因为和曼瑙的公寓装修分别不大,还以为是科莱恩的家里。
谁能想到这是一家私人医院的单人病房??
还有这些检测,如果她病到需要检测这么多项的程度,已经无法行走了好吗?!
然后就是,最后这几项。
“请问这个探视费,是怎么来的?”
“你猜我现在为什么能坐在这里?”
“卫生费?”
“你当时浑身都是泥水,请护工帮你洗澡不要钱?”
“洗手费呢?”
“给你缝线的医生用的。”
“那餐饮费呢,我闭着眼吃的?”
“哦,我和科莱恩为了找你,耗费了很多力气,就在医院的食堂用了午餐。”
西奥多一面欣赏她明明已经惊慌却还要故作镇定询问自己的样子,一面好整以暇地道,“怎么,你不会连个饭钱都出不起吧?”
要是早知道一点点钱就能让她这样,他一开始就会这么做。
西奥多此刻心情愉悦极了。
与之相对的,伊荷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前面的就算了,探视费为什么也要我出?还有这间单人病房,麻烦您帮我改成普间。”
虽然挽回不了多少,但总比这么一直住下去划算。
她算了算自己的存款,把公寓和家具卖掉的钱,能凑到这个数,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还能剩点当生活费,这个月先省省,等下个月租金寄来,就没那么拮据了。但不管怎么想,要为了一次小病卖掉住了多年,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小公寓,还是很不甘心。
就是说他干嘛多管闲事!
在伊荷越算越恼火时,西奥多还在边上唱起了反调,“不行,不能换成普间。”
再怎么说,他也是储君。即使在学院,非必要情况都不会和平民来往。
更别说坐在多人间探视了。
“你想让我被平民围观吗?”
“至于探视费,”西奥多用她说过的话回敬道,“别忘了,你可是我救出来的。”
要不是他出手,这会儿人早就被艾德里安
带走了。
想到那个人,西奥多就有点不快。
倒不是真的怀疑柯兰尼跟他有什么首尾,而是天然地气场不合。
不是一类人。
伊荷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是呢,您不说我都忘了。”
她费尽心力扒拉了半天的空气墙,没扒拉开,等她好不容易撬出一条缝隙,准备继续撬时,被派伯制止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坐在巷口低低地咳嗽,眼睛却心疼地望着她,她面前的空气墙,“别撬了。”
伊荷没理他,继续撬。
派伯看她不听劝,不得不说了如何离开环的办法,条件是她出去后,不能告诉任何人“环”的存在。
说完,没等她回应,就开启了环的出口。
伊荷以为这是派伯留的后手,出去时还做好了外面也有他的帮手的准备。
出去后发现,环的外面倒是没人,但她的一身魔力都在脱离屏障的过程中被吸收殆尽了,身体无法承受这种抽气筒式的挤压,没走两步就脱力了。
毕竟在巷子里,的确有些危险。
但思来想去,六万八千七百零一枚金币也太贵了!
就不能去普通诊所吗?实在不行,综合医院也可以。
这个价格也太夸张了。
伊荷很难不怀疑西奥多是故意的,“请报销探视费,谢谢。”
其他费用,她待会儿去问问帮她检测的医生,看能不能便宜点。
西奥多笑了下,忽而倾身,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求,我。”
“求我,我就帮你报销全部的费用。”
伊荷眨了眨眼,视线上抬,看向他因为得意而上翘的嘴角,“殿下不关心,我为何会突然消失?”
“问了你就会说?”
“不会。”
“那不就行了。”
西奥多眼神轻哂,“我想知道的事,就算对方不说,也有的是办法知道。”
“至于你,只需要解决当前的麻烦。”
“对一个连买块蛋糕都要对比手纸价格的人来说,六万是个天价吧?”
伊荷笑了下,“您真是好心。”
“您就不担心,我消失的原因,是从您那里拿到情报,偷偷去传讯?”
从他的角度来看,这才是最有可能的事吧。
她刚才观察了下病房,一向和西奥多形影不离的科莱恩不在这里,房门紧闭着,透过纱帘后的玻璃窗,隐约能看到守在外面的狼族兽人,里面没有科莱恩。
大概有事要做,提前走了。
这个事,跟她有关吗?
西奥多像被问住,停顿了几秒,微微拧眉,本就间距偏窄的眉眼压得更深邃了,“你什么意思?”
她在怪他?
怪他怀疑自己?
可是当时接到情报不到两天,被他推掉的社团代表演讲又被排上日程,在后台和哑剧社的社长聊了几句,才直到那是后勤部的塔米找了以赛亚安排的。
他和塔米没什么来往,对方倒是和塔米的朋友琼关系不错,问了下,说是一名叫伊荷柯兰尼向塔米买了好几份新生六件套换来的。
“听说还是平民,一下子买这么多,看来真的很喜欢您呢。”
哑剧社的社长笑道。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刚去看了眼,今年新生还挺少的,礼堂里人都没坐满,也不知道到时候能招到几个。”
哑剧社是艺术类社团里人气较低的那个。除不会宣传外,还有很多琐碎的因素。
新生典礼申请社团演讲,也因为排名太低失败了。后面威卡社不出席,这个机会被科莱恩随手送给了哑剧社,等社长背好了演讲稿,高高兴兴准备登台,又被塔米横插一脚,这么说,难免有抱怨的成分。
西奥多瞥了他一眼,在后者以为他即将动怒前不轻不重地道,“你想要什么?”
哑剧社社长发现王储不但没有生气还要奖励自己,只觉惊喜来得太突然一时都反应不过来,“真的?”
“没有就算了。”
“有的有的!”
哑剧社社长斟酌着提出一个请求,请他参演《小雪人》中的王子。
西奥多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换一个。”两天的时间根本不够排演。
“您知道,我只有这一个愿望。”哑剧社社长在双肩包里掏了掏,翻出一沓剧本递给他,“您就照您平时的样子来就好,其他的我们自己自己想办法。”
西奥多接过来翻了翻剧本,发现他们说的《小雪人》就是原森国内那个耳熟能详地童话故事,哑剧的性质也意味着他不需要开口,这么看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件事是临时决定的,他只和科莱恩提了一句,莉迪亚和以赛亚都是到了舞会当天才知道的,因此在更衣室的走廊,再次闻到柯兰尼的气味时才觉得她可疑。
直到两个小时前,他从科莱恩带来的厨师那里问出了关键线索——那名厨师在老鼠肆虐的地牢待了两天两夜,问什么都肯说了。
交给他软糖是个男人,瘦弱的矮个男人。
未成年的人鱼能同时维持两种性别,但两者之间体型相差不大,只有恢复兽形时,变化相对明显点。
法耶纳的体型相对同等身高的女性较强壮,变成男性同理。也就是说,她应该是个矮个子的强壮男性。
同时,派去监视法耶纳的瑞纳方面也传回消息,她因遗失补剂病情发作,被家人接回家修养,法耶纳的母亲得到诊断后,怀疑是补剂里添加了过量的成瘾物质,正在准备起诉工厂。
西奥多:……(法耶纳:我呜呜养了好久的美丽鳞片……)
不过,这大概是唯一缓解郁闷情绪的线索。
不止是他,科莱恩也猜错了。
审讯完,西奥多马不停蹄赶回医院,为了第一个见到柯兰尼醒来的第一面,她毫不领情不说,还怀疑他要动手。
后面更是,张个嘴就能解决的问题,到底在犟什么?
西奥多不喜欢这种无谓的自尊心。
他往后拉开些距离,双手环胸,语气淡了下来,“别光说我,也说说你吧。说说看,如果你不是间谍,之前跟踪我的理由又是什么?”
西奥多盯着柯兰尼,不错过她脸上丝毫的变化
,“别抵赖,我知道你和塔米的交易。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已经知道她不是那个人,但就想从她嘴里得到她的答案。
如果她不是间谍,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明明都抠成这样了。
伊荷听到塔米的名字,眼皮一跳。
当时论坛闹得最凶的时候,看到有人提起这件事,她担心牵扯,联系塔米学姐将之前下架的出物连接的隐藏了。
没想到西奥多会知道。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
又要从头来过吗?
看着西奥多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伊荷心里微沉。
她以为他通过自己查到甘斯布的交换跟自己有关了,说不定科莱恩就是为了这件事出去的。
她又不太确定,万一西奥多没查到自己先暴露就不好了,于是含含糊糊道:“那样做的原因,殿下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那还用说。”
西奥多倨傲的语气带着几分自信,就知道她不敢说。
也是。
像柯兰尼这样敢冒着被误会间谍的风险跟踪自己,后面还抓住机会和他假扮情人的追求者也没几个,她已经很有勇气了。
只是两个人差距太大了,而她的勇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伸一把手了。
刚好,他现在心情不错,愿意伸这个手。
西奥多换了个更为散漫地坐姿,语气笃定道,“你喜欢我。”
只有这个可能。
伊荷:“……”吓死人了,还以为他真的查到她帮甘斯布,原来是自恋,那没事了。
西奥多眯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伊荷露出营业假笑,“我在认同您。”
被误会间谍都过来了,再误会误会追求者也没什么,总比重开循环好。
西奥多哼了声,别当他看不出来她高兴到忍不住笑了,只是看她喜欢自己喜欢得太可怜不想拆穿而已。
“先说好,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不会娶你的。”
“嗯嗯。”
“原森的历届王后,每一位都出生名门,像莉迪亚那样,你的身份做她们女仆都不够格。”
“嗯嗯。”
“不过你也不用太伤心,”西奥多抖了抖毛茸茸的薄耳,“虽然我不会娶你,但我会为你在原森的王都置办家产、田地、骑士和佣人,让你驯养自己的私兵,你会过上和王后一样尊贵无铸的生活。”
“嗯…嗯?”
西奥多听到她语气里的停顿,“怎么,这样你都不满意?”
他觉得她有点贪婪。
他不喜欢贪婪的女人,但如果对象是柯兰尼的,也不是不可以。她穷惯了,或许理解不了允许她驯养私兵意味着什么。
西奥多纡尊降贵道,“或者,你还有什么想要的,现在都可以一并说出来。”
伊荷:“殿下,您想让我在您继位后,继续给您真的'情妇'?”
西奥多以前没觉得什么,从她嘴里听到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刺耳,他皱了下眉,“什么情妇?你会是我唯一的王后,只有没有王后的头衔而已。”
“呃。”伊荷掸了掸费用单,“交不起六万八千七百零一枚金币的王后?”
西奥多一噎,差点忘了这事。
抢过费用单,揉成一团扔了,“现在不用还了。”
他本来想让她求自己的,但她都承认自己的心意了,也不好把人逼太紧。
伊荷愣了愣,“您的意思是,您已经缴过了?”
西奥多嗯了声,嗤道:“想什么,难不成还真等你自己去交?”
他早就付了所有的费用,就算她要还,也是还他,刚才只是吓唬她而已。
伊荷闻言,仿佛看到即将飞走的小公寓和存款又挥舞翅膀一起飞回来了,太好了,她感觉自己又有继续生活的动力。
伊荷掀被下床,当着眼神疑惑地西奥多郑重地抱了抱他。
柯兰尼从没在清醒状态下亲近他,不是做戏就是吵架,连礼节性地拥抱都没有过,被抱住的刹那西奥多脸上空白了一秒。
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但柯兰尼藏得太深了,只能靠线索推断才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一刻才真的确定,原来她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啊。
西奥多凝滞了好一会儿,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仿佛泡进了温水里,逐渐变得柔软,发胀。
他慢慢抬起手,准备回抱过去,就听到女生靠在他肩头,嗓音温柔道,“西奥多殿下,真的太感谢您了。为了报答您的慷慨,我会非常努力工作,直到完成任务!不过我实在没有当国王情妇的野望,这个重任还是交给别人吧。”
西奥多:“……”
他一把推开女生,“你说什么?”
伊荷眨眨眼:“字面意思。”
上次因为他突然被西占据了意识,没办法说清楚,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
“我们合作得很愉快不是吗?如果一锅汤已经很可口,何必再往里面加糖和盐巴呢,多一点作料,都会破坏汤的口感。就维持现在的关系吧。”
西奥多紧盯着她,脸上蒙一层阴翳,“柯兰尼,别跟我耍小聪明。你想逃脱债务,又不想跟我在一起,哪有这么好的事。”
伊荷露出一副“白夸你了”的表情,“知道了知道了,我给您打个欠条。”
原来只是换个债主而已,早说嘛。
伊荷正要去拿纸笔,又被西奥多拉住了,“说完再走。”
他想不通一个喜欢自己喜欢到亦步亦趋,明明很抠还要花钱多买新生用品,只为了让学姐帮忙说服自己去典礼上露个面,看到他和莉迪亚走在一起,都会忍不住跟踪的追求者,会拒绝这种触手可及的爱人和财富。
西奥多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退让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握住她的手臂,“你拒绝我的理由是什么?告诉我。”
“您…爱我吗?”
“这不重要。”
“这对我很重要。”
西奥多不明白这有什么重要的,他知道柯兰尼喜欢他就够了,至于自己,他只知道他对柯兰尼不讨厌,她是唯一一个不让抗拒的女人,这不就行了。
难道她还想要他的爱?
西奥多皱眉,“柯兰尼,爱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能给她想要的一切。有了这些,她就能拥有快乐。有时候快乐和爱的界限非常模糊。
伊荷并不想跟他讨论什么爱不爱的,她只是基于西奥多的误解,想让他打消前面那个可怕的念头,如果跟他掰扯情妇和王后的话题,那是说不清的,只能胡搅蛮缠道,“我和殿下意见不同呢。”
“如果我的恋人不能爱我,会非常非常难过,难过到晚上想起来都会失眠,爱是一切关系的前提。”
西奥多冷笑了声,“据我所知,你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你的监护人芙蕾娜帕诺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你在过去的人生里,根本没人给予过你完整的爱,你不照样活到了现在。”
他们有着相似的过往。
她幼年失去双亲,靠邻居的收留和自己的双手辛苦长大;
他的父王懦弱,事事仰仗弟弟;母后一心只有丈夫,只有零星时光想起自己这个儿子。
他之所以是原森唯一的王储,很大的原因是父亲不愿意和母亲多生一个后代。他宁愿把精力发泄在别的女人身上,而母亲明知这点,也不做出任何改变。
他靠各种下作,卑琐的手段,为自己争取到助力,才有了今天这个臭名昭著的原森王储。
这没什么不好。
想要往上爬,就要先让别人发觉他有利用价值,踩着他的背吸血。
反正都是要被吸血,给柯兰尼吸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一个人而已。
谁想她会拒绝得那么干脆。
“爱?”
只有没脑子的人才想要那种虚幻的爱。
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让我来告诉你,我所定义的爱。”
伊荷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唇上一热。
西奥多不会接吻,但他熟悉狩猎。
狩猎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狼只要叼住了猎物,就不能轻易让它脱逃。
那会被视作一种耻辱。
在陌生的地方寻找熟悉的技能,天然的掌控,粗暴地辗转舔.吮,都是必备的前置条件,让猎物适应并警惕,在怀里的人感到不对劲准备挣扎时,再一把捞住她后腰将人禁锢在怀里,趁机撬开微张的唇隙朝里探求。
第117章 五周目(二十五)
宛如在法赤夏季最炎热的时候而被冲上滩涂的鲑鱼。
灵活的鱼尾搅动粘稠,伴随滋生的吐息不断在滩涂前排列齐整的堤坝间冒进。
繁衍的本能催促鲑鱼的回流,坚硬的堤坝却成了阻碍它前进的天堑。
偶尔被它找到罅隙钻进去,没一会儿又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堤坝挡住了去路。
在无法抵达的上游和温暖的滩涂间,它不得不暂停脚步,把身体蜷进柔软地土壤里汲取温暖。
这点小小的渴求,也被突如其来砸到身上的堤坝破坏了。
西奥多捂住嘴,包着一口的血水后退,不可置信地看向柯兰尼。
她咬他?
要不是他退得够快,舌头都要被整段咬掉了。
她怎么敢的?
柯兰尼跌坐到地上,她的头发散开了,嘴唇有点肿,唇色被他的血染得异常鲜艳,配上本就偏秾丽的五官和冷冰冰的眼神,褪去了甜蜜的浆果感,有种凌厉的美。
如果被这么看着的不是自己,西奥多能更高兴一点。
这么想的同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把本来要吐掉的血水不自觉咽了下去。
见她起身,还要伸手去拉。
“这次就算了,下次——”
“没有下次。”
“你说什么?”
伊荷没看西奥多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她尝到了腥甜,兽族的血好像比人的更腥更浓,有点反胃。
她看向他,“殿下,您越界了。”
西奥多皱眉,“我已经让你踩着底线试探了。”
“那您的底线还蛮浅的。”
“你真的要拒绝我?”
“如您所见。”
西奥多眯起眼,语气危险,“柯兰尼,你不知道你错过的这个机会意味着什么。”
如果她知道,一定会后悔。
那是她靠自己的一生,拼尽全力也难以企及的世界。
伊荷赞同,“是的,或许我不会知道。”
“但我不会后悔。”
西奥多感觉自己浑身逸散的怒气都在她短短几句话湮灭了。
她怎么能这样?
口腔内壁的破口隐痛使得他眼角微抽。
西奥多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期待她能说一句缓和的话就立刻顺台阶下,但她没有。
西奥多的脸色在无声地等待中一点点沉下来。
他的态度逐渐恢复到初见时的高高在上,“刚才的事,就当一场误会。”
说完,顿了下,指望她能回应两句,又再次失望了。
他有点气恼,盯着她继续道:“我们维持之前的合作关系,直到莉迪亚离开学院。”
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
伊荷想过,以西奥多的高傲,不会容许她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的尊严。
听到他这样说,有些意外,同时又松了口气。
“那个医疗费…”
西奥多现在听到治疗费就觉得对方在故意气他。
他冷哼了声,“不用还了,就当是你为我工作的报酬。”
“我可不像某些人,对下属还没节俭到这个地步。”
伊荷好像完全听不出他在内涵自己,笑着道,“谢谢殿下。”
西奥多:“……”
西奥多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她的喜欢太脆弱了,脆弱到没办法支撑她为自己冒一丁点风险。
她不值得他这么退让。
西奥多眼神阴冷地瞪了她一眼,“你会后悔的。”
抬脚摔门离开,走出几步,又怒气冲冲折返。
伊荷以为他有东西忘了拿,结果他只是回来叫守在病房前的几名下属,“还愣着干什么?走!”
下属们:“……”
您刚才明明说的是,让他们守在门口以防有人接近病房危害柯兰尼小姐啊。
想归想,几名兽人还是应了声,连忙跟上王储。
伊荷等脚步声远去,记好病房号,拿上那卷藤蔓和魔卡从另一边的楼道下来,去柜台询问费用。得知已经付过了,才真的放心下来。
还以为又被骗了。
因为担心西奥多随时会带着下属返回,或者叫科莱恩过来,问完柜台后,又向药剂师打听了下医院的后门,从后门出去了。
曼瑙街区繁多,除了市中心的几个地段昂贵的街区,其他街区,包括玛尼拉法街在内,居住的大多是中产及中产以下的市民。
有的街区,甚至连中产都看不到。
就例如这所建在科莱恩公寓楼不远,商铺林立的街道拐角的私人医院。
正门出去是繁华的街市,从后门出来,却是一条白天没什么人的冷清街道。
走在路上,沿街的酒馆和剧院都没有开张,一些露出吊裤袜的女人们和穿网洞连体衣的兽族男人们靠在商铺的屋檐下说话,旁若无人地抽着烟,动辄发出有些尖利地笑声。
寒风中,笑声飘不了多远就散了。
这边的酒馆要到天黑才开店。
晚上出现的,都是年轻兽男和女郎,只有白天,才是他们的主场。
这期间,见到路人路过,他们就停下说话声,随意拨弄下卷得有些起焦的长发,朝路人抛来一个生动地媚眼。
靠这种办法,偶尔能拉到一两笔生意。
不过女人成功的几率高点,不管男客人还是女客人。
因为她们愿意压价。
而兽男们舍不得那样对待自己。
伊荷在一家小酒馆前停下。
一名垂耳兔族兽男正靠在酒馆的木门前,愤愤地拽着面纱。
他的同伴,一名短发女郎刚被两名刚发工资的女工看上,谈好价格带走了,只剩下他独自蹲在石板地上吹冷风。
他们这些人,都是合租的公寓。
白天当同事,晚上还能互相慰藉。
兽族在人族统治的国家,比人族更稀罕。
萨爱因一想到对方今天就赚到了下个月的房租,自己却连续几天没生意。
再这样下去,连房租都交不起,得换到更廉价的,更破烂,连卖都找不到买家,门也没有的郊区群租木屋,还要被从前的室友瞧不起,就感到一阵恼火。
想到这,他忍不住呸了声。
“烦死了!”
早知道上次卖更贵点了。
让你那么胆小,这下好了吧。
可是真卖没那么贵,哪有人要啊。
正烦恼着,他就注意到了面前的女生。
看到脸的一瞬间,他以为是来抢生意,不过就算是抢生意,也该是晚上抢,白天有个屁的生意。
仔细一看,才发现人家穿得规规矩矩,不是他们这一行的。
也不知道突然跑到自己面前干什么。
难不成,是要买他?
就算要买,难道不知道买更年轻的。
他在心里讥笑自己脸上长脓长到脑子里了,嘴上却粗声粗气道,“让开,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多少钱一天?”
“什么…?”
“我说你,”伊荷蹲下来,撩开他的面纱看了眼,这个动作倒把萨爱因吓了一跳,连忙又给遮上了,“你干什么!”
“看看脸而已,不能看吗?”
萨爱因把脸藏在面纱里,瓮声瓮气道,“不能!”
“哦,那算了。”
“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买的。”
伊荷起身,准备去问问下一个。
从她出现在这条街上起,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白天一般很少有像样的客人,这个时间点来捡漏的,本身也出不起多少钱。
但她看起来像误入这条街,看一眼都担心眼睛回得感染病的年青女孩,于是没人招揽她。
这会儿见她主动跟萨爱因问价,边上的兽男和女人们也纷纷上前自荐,“小姐,到我这儿来,我只收你二十枚银币。一顿饭钱。”
“别听他的,一把老骨头还好意思坑人。小姐,你瞧瞧我,我只要十二枚!”
“哈哈哈,她一身都是脏病,还是我干净。”
“他们两个都不行,挑人还是要挑有实力的,我以前可是正宗的杂耍艺人,您买我,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嘿,我说你——”
……
几个人还没挤到跟前,就因为还没到手的买主吵起来,差点大打出手。
萨爱因本来就因为没有生意心焦,好不容易来了买主,看到对方要被抢,连忙挡在众人面前,一把把面纱扯了下来,“我卖、我卖!”
刚才还闹成一团的男女看到萨爱因的脸后,像看到瘟疫般迅速躲开了。
经过的行人也被吓到,连忙捂住眼,往另一侧走了。
萨爱因自觉露够了,才把面纱重新捂上脸,忐忑地道,“怎么样,可以买我吗?”
伊荷像是没看见他脸上的几个恶心的脓包,嗯了声,说:“你要多少?”
边上的几个男女都露出了震惊又恶心地表情,看他们的样子,大概是觉得伊荷疯了。
这么丑陋的兽男都吃得下。
萨爱因却不管那么多,他忙不迭报价,“九个金币!”
九个金币可能买不到这条街晚上最受欢迎的兽男和女郎,但也能买到排名前二十左右的了。
伊荷还没说话,其他人就开始笑起来,“我的天主,萨爱因胆子真大。”
“您们说,他不会是脓毒入脑,把脑子也弄坏了。这个价格,怎么敢的?”
“太可怕了,我得离他远点。”
有正在谈价格的路人看伊荷年级小,笑道,“小姐,你要是钱不够,我可以买一个没那么难看的送你玩玩。
以后还是多攒点钱再来这边挑,免得被没脑子的玩意儿宰客。”
他们都以为伊荷是那种想买来消遣,手上没什么钱的年轻女孩。
“不行的话,我可以便宜点。”
萨爱因自己也知道报价太高了,但他马上就要交房租了,钱又要治病花得不剩几个了,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主顾,当然要怎么高怎么来。
“两枚。不行就算了。”
萨爱因怕她改变主意,忙道,“好,就两枚。”
伊荷解开钱袋,数了两个金币给他,“可以走吗?”
萨爱因差点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晕了。
他掂了掂,确定是真的,在众人错愕又艳羡地眼神顿时欢天喜地道,“可以可以,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
伊荷:“我要去你家。”
萨爱因愣了下,迟疑片刻,害怕生意跑掉的心情占了上风,“可以,你跟我来。”
萨爱因得了那么多报酬,从同伴面前经过时都不免趾高气扬起来。
有耐不住脾气的,直接在伊荷经过时道,“小姐,我劝你小心点,萨爱因以前可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他父母还害死过几船的渔民,血管流着的都是腐蚀穷人骨头的黑血呢。”
“你屁.眼长在嘴上了?”
萨爱因刚要还嘴,就听到另一个人道,“别说了,能拿得出那么多钱买一个烂货的,能是什么正常人。说不定,萨爱因还玩不过她。”
“哈哈,也是。”
他们已经把伊荷堪称那种喜欢玩虐待,有特殊癖好的买家了。
萨爱因闻言,身体一僵,略带畏惧地看了眼女生。
女生看起来很漂亮,但在这种地方呆得久了,漂亮可不是什么好词。
萨爱因知道,有些外表光鲜地有钱人,底子比谁都要肮脏。
他担心她也是那种人,但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萨爱因怀着不安地心情把人带回家,出于某种考量,他没有关卧室门,插销也虚虚地拴着,待会儿要是对方真的把他虐狠了,逃起来也方便。
伊荷打量了眼他的公寓,两人间,客厅几乎没有,客厅的位置是一张餐桌,两把椅子,对面就是厨房,水槽上面堆满了昨天没洗的盘碟,也许还有前天和大前天的。
萨爱因小心翼翼把她领进卧室,然后就开始脱渔网衣。
他的身体比脸好看点,脓疮没有泛滥到他的身上,但非常孱弱,瘦得一眼望过去,仿佛在看躺在停尸房的尸体。
伊荷叫住他,“先等等。”
萨爱因愣了下,又把脱到一半的衣服穿回去,“您喜欢穿着衣服来也可以……”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误会了什么,从床底下翻出一只箱子,里面堆的都是他拿来讨好客人的玩具。
“您想玩什么?我这都有。”
说着,就把一卷链条递到了伊荷面前。
伊荷:“……”
她推开链条,对萨爱因道,“你去客厅,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萨爱因:?
这什么怪要求,他立刻怀疑她其实是来行窃的,转念一想,他屋里所有东西拢共加起来不到十枚银币,她要不嫌脏就拿去好了。
于是从善如流地哦了声,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咔哒声响起。
下一秒,他就趴到门边,透过门缝朝里看,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虽然只有不到十枚银币,但那也是钱啊。
伊荷站在卧室中间,拿出一卷藤蔓。
在她昏睡期间,环没有引起外界动静,也就说,派伯还没从环里出来。
也当然也有可能,她逃出环后,被身后不断缩小,最后变成的这卷藤蔓误导了。
也许派伯不在这里,他早就逃跑了,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伊荷把藤蔓放到手心,用魔力去感受它。
她在环里进出过一次,再次进入时没有自己想象得困难。
派伯这回不是坐在巷口,而是坐在这间堆满情.趣物品的卧室床头,疲惫的脸色中带着嫌弃。看到她进来,又带出了一点讶色,“你怎么又进来了?”
他想到什么,“你把环带走了!”
伊荷本来还有点怀疑,看派伯的表情,总算确定了。
“环就是那卷藤蔓。”
他把藤蔓放在信封里,趁她打开信封的瞬间,将她吸入其中。
派伯只告诉了她逃出环的办法,没想过她会带走藤蔓。他还想趁自己恢复魔力就想办法出来,闻言脸色有点郁闷,“所以呢。”
“你知道了又如何,难道还想放过来扣住我”
上午只是他运气不好。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做法,不会再上当了。
话音刚落,派伯就见女生摇头,“学长误会了。”
这么说的同时,她挡在了环唯一的出口前。
派伯眼神警惕起来。
“我不会囚禁您。”
那样做违背中央国的法律。
“我只是想问您要点东西。”
“你想要什么?”
伊荷正要开口,想到什么,瞥了眼身后——有人进来了。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么多疑。
伊荷对派伯道:“请稍等。”
萨爱因在门缝里看到女生突然化作一团白烟,一下子捂住嘴,等白烟散去,卧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才战战兢兢地旋开门锁走进来查看。
他以为今天遇到的买主是个亡灵,拿自己卧室做什么诅咒仪式,想到以前听过的古老传说,有的亡灵会往返两个世界,用活人献祭邪神来寻找永生的秘诀,这屋里现在只有他一个活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难怪要付两枚金币呢,原来是买命钱。
顿时生意也不敢做了,蹑手蹑脚走进来,想趁亡灵回来前,准备挑点贵重的带上赶紧出去找房东。
一道轻柔女音从身后响起,“不是让你出去等?”
“啊——”
萨爱因吓得叫了声,怀里的东西洒了对方一身。
伊荷:“……”
萨爱因自知理亏,“您、您想…不、是我,我想……我进来拿点换洗衣物,想洗个澡。”
他咽了咽口水,讪笑了下,“没事的话,我、我就先、先出去了。”
说着,他迫不及待往门外走。
伊荷:“等等。”
萨爱因哪里敢听,刚跨出门槛,就连忙往大门的方向跑,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就要沦为对方献祭邪神的材料。
他还年轻还不想那么早就去地狱见父母。
他还没跑到客厅就跑不动了。
整个人好像罩在了一颗无色透明的圆球中,不管他怎么向前跑还是在过道原地踏步。
这到底是什么魔法?
在无限放大的惶恐中,萨爱因清晰地看到女生走到了自己面前抬起手,“不、不……”
他慌忙闭眼。
预料之中的火焰灼烧皮肤的痛苦迟迟没有到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心一软。
萨爱因小心睁开一只眼,发现女生把一条丝带递给了他,他刚才急着逃跑时洒到人家身上了。
……不是要杀他吗?
萨爱因有些尴尬地接过,“谢谢。”
“没事。”
伊荷看了眼他怀里的衣物,“你就打算穿这些?”
萨爱因低头,发现他抱着的都是重金购置的情.趣衣物,平时都舍不得穿的那几件。
“是的。”萨爱因强忍肉痛,笑了下,“您花了那么多钱,当然要拿出最好的服务,您看看这里有没有您喜欢的,我都可以穿。”
他把衣服展示给她看,每一件都夸张得闻所未闻。
伊荷的心情有点复杂。
她知道她可能吓到他了,虽然她已经竭力避免了这点。
“不用了,我不会伤害你。”
萨爱因闻言,愣了下。
他经常听到这种话,以前相信过,后面就不再欺骗自己了,她都把他困在这层薄膜里了,还好意思说。
但听到对方这么讲,还是点点头,敷衍道,“我
知道了。”
伊荷:“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萨爱因没觉得她的话有什么不对,他们这行经常换花名,有时候生意不好了还会去重新受洗取个新名字,“萨爱因。您要是觉得不顺口,叫别的也行。”
“好的,萨爱因先生,我先在这里待着,不要吵闹,我结束了会把防护罩解除。”
萨爱因也没有别的办法,“好的,您保证。”
伊荷加固了下防护罩,确定他出不来,才放心回到环里。
看到她回来,派伯说,“解决完了?”
“嗯。”
“说吧,你想要什么?”
土属巫师的虽然爆发性强但魔力消耗大,想恢复到原本的魔力池需要很多时间。
派伯暂时出不去,只能指望柯兰尼赶紧说完赶紧离开,别耽误他修养。
伊荷唔了声,“也不是什么重要的……”
“我要环。”
派伯:??
他想也不想地摇头,“不行,这个不能给你。”
“可我真的想要,您都做了当街扑杀我这种事,难道不该给点补偿吗?”
“那…那也不行。”
派伯说,“换一个。”
环是他本体的一部分,给了她,他会变残疾。
伊荷思忖片刻,想到什么,啊了声,指着他道,“那我要这个。”
派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自己压在手下那本包装精美的女性画报,在他的眼镜都踩碎的情况下,这本画报依旧保存完好,连包装纸都没有撕破。
派伯有点迟疑,正要拒绝,就听到女生疑惑道,“只是一本书而已,学长出去了再买不就好了,难道一本书都舍不得吗?”
“还是说,这本书有什么重要意义……”
派伯担心她引申开,打住思绪连忙道,“好了,给你就是。”
拿藤蔓递过去,在对方快要碰到时,藤蔓却收紧,“给你的话,能不能帮我出去。”
靠自己恢复,最快也要明天晚上。
到时候要是凭空出现在女生宿舍,一定会被房管当成变态撵出去的。
“这是两码事。”
伊荷用了点巧劲拿过书,对派伯笑了笑,离开了环。
派伯:“……”
算了,谁让他理亏在先。
只是他一天不去学院,要是莉迪亚联系不到他怎么办。
想到这,派伯又有点担心起来。
门外
萨爱因发现薄膜内的温度好像比外面高,不用点壁炉也非常温暖,他站了没一会儿就困得眼皮打战。
因为不知道那个亡灵会不会在这里加了什么奇怪的惩戒机制,强忍着困意没敢打盹,等开门声响起,立刻揉了揉眼,“您好了?”
伊荷被他掐得细细的嗓子麻了一下。
她嗯了声。
萨爱因顺杆往上爬,“既然您好了,那这个……”
伊荷知道他的意思,解开防护罩,就见刚逃出防护罩的兽男转头又要朝外跑,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
“萨爱因,如果我真的想动手的话,早就动手了。”
萨爱因充耳不闻。
他才不跟亡灵讲道理,亡灵都没有脑子。
他记得亡灵是不能见阳光的,一定是他住的公寓光线太差了才会被捉住,他一个劲儿往阳光最盛的阳光钻,想远离那只奇怪的亡灵,这次他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萨爱因气喘吁吁地爬到顶楼,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上来,正要松口气,小腿忽地一痛。
一片碎玻璃擦着他的小腿钉进扶栏的内墙。
萨爱因怔怔低头,发现那个亡灵不知何时从另一边楼道走出来。
她看着自己,语气有点无奈,“别跑了。”
爬楼梯真的挺累的。
“你怎么……”
萨爱因没想到她居然不怕阳光,难道是更高级的亡灵巫师,他后退几步,深吸口气,准备继续跑。
该死的,他住的公寓楼有这么荒败吗?连着几层白天都没人在家。
伊荷见状,干脆使出杀手锏,“我来,是想给你小费的。”
她解开了钱袋。
金币发出清脆地碰撞声。
明明没有被定住,萨爱因却感觉自己的脚被人黏到了地上。
他挣扎了会儿,还是抱着死就死吧,小费还是得拿的想法转过身,一步步挪了回来。
前面把人家当洪水猛兽,现在又舔着脸回来要小费,就算是萨爱因,也感到了面皮发燥。
他舔了舔嘴唇,谄媚地笑道,“您…您真的要给我?”
他什么都没做呢。
这么说着,眼睛却没办法从金灿灿的钱币上移开。
伊荷点点头,不过在萨爱因把手伸过来时顿了下,等对方露出不解又忐忑地神情时,说:“我会给你七枚金币,但你需要帮我几个忙。”
萨爱因有点犹豫,但又不想错过这么多钱,“我可没什么力气的。”
要是杀人放火什么,找他是没用的。
他当小偷都跑不过主人家。
“没那么难。”
伊荷把从派伯那里拿的画报拆开,包装纸给他,“帮我查查这是哪家书店的包装纸,如果不行的话,我要知道采购过这种包装纸的所有书店。”
派伯说是在那家餐厅不远处新开的书店买的,但他的话,在自己这里已经没有可信度了。
萨爱因白天都在街上,这个倒是不难。
“还有吗?”
“看见这本画报了吗,你写信去它的出版社订一本一模一样的,订购人写派伯缔林,收件人就写老样子,如果他们退件再告诉我。”
萨爱因看了眼画报的出版社,咦了声。
伊荷:“怎么了?”
萨爱因谨慎地看了眼亡灵,又看了眼画报,说,“这个日期不对。”
伊荷闻言,也看了眼,这才发现画报上印的十一月,而今天还是十月十二号。
“盗版…?”
“那个,我倒是知道这种状况。”
萨爱因说,“有的出版社会在中旬出下月的月刊试销,只卖给少数固定读者;反馈良好的话,下个月就按这个版本卖。反馈一般会根据来信重新删减内容。”
发现对方有些怀疑地看着自己,他解释,“这是我真的。我的……”
萨爱因的语气有些含糊,“我的室友每个月都会买这种女性画报,她是好几家出版社的固定读者,经常会收到老板推销的这种试读刊。”
“这样啊。”
伊荷不买杂志不怎么了解这方面,“每家书店都能得到试读刊吗?”
“大点的书店有。”
萨爱因说着,停顿了下。
伊荷明白什么,递给他一枚金币,萨爱因立刻笑起来,“这怎么好意思。”
他麻溜地收下,“您要我做的事我都明白了,不过之后怎么联系您呢?”
伊荷写了自己的账号给他。
“这是…?”
“我的魔卡账号。你得到消息,就去巫师联盟分会的柜台请柜员帮忙发到这个账号。发消息的费用和报酬我会一并以信件的方式寄给你。时限为一周,一次一枚金币。如果有新的要求,也会随信寄给你。”
“我明白了。”
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有这么多钱,这段时间他总算不用担心房租和吃喝了。
萨爱因捧着金币,快活地吹了声口哨,对伊荷道,“小姐,我这就去干活了!”
这次,他没再头也不回地逃跑,而是担心她再出手,面朝女生的方向,连连鞠了好几个躬,等到视线里看不见人才转过身,快步下了楼。
***
科莱恩很快就得知殿下又和柯兰尼吵架了。
是的,又。
短短一周,像这样吵架事件已经上演了不止三次。
科莱恩看着西奥多边说边来回踱步看得要吐了,不得不打断道,“您是说,您就把柯兰尼丢在医院一个人回来了?”
“怎么,”西奥多停止踱步,“她都拒绝那么多次了,还要我回去求她?”
他冷笑两声,“我又不是非她不可!”
科莱恩心道您从回来就气到现在,哪里像非她可的样子了。
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可柯兰尼不知道洋楼的具体位置,今晚住哪?”
“您非要给她办外宿手续,现在也不能回校住了。”
出入从来不需要自己操心的人,压根就没想过这茬。
西奥多闻言,脸色微变,怔了怔,说:“我管她住哪。”
“要不这样,”科莱恩说,“我给柯兰尼发个消息,问下她现在在哪,叫个人去接她。”
他掏出魔卡,作势给柯兰尼编辑消息,边编辑边看向殿下,发现他不仅没有阻止,还装作没看见的小动作一样别过头,余光却瞥向自己这边就明白了。
科莱恩点了发送,等了会儿,说,“柯兰尼回了。”
“她说什么?”
西奥多说完,才感觉自己反应太快了。
他从挂满拳击手套的墙上取了一副专注地把玩起来,好像被手套上宝石拼凑的花朵迷住了,头也不抬道,“只是随便问问。”
科莱恩猜殿下一定没注意他把玩的那副是12岁生日时王后找出名的画师绘作,宝石工匠和服装师共同定制,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平时都舍不得用的那副手套。
科莱恩故意放慢语速。
“柯兰尼说……”
第118章 五周目(二十六)
西奥多一面摩挲黄宝石打磨光滑的表面,一面竖起耳朵听着,正等着科莱恩告诉他柯兰尼的话,就听到科莱恩哎呀一声,“我的魔晶好像忘在车上了。”
他抱歉地笑了笑,“殿下,我马上回来。”
从沙发起身,朝洋楼的马厩走去。
西奥多:“……”
他就不能一次性拿完?
他把手套甩到茶几上,正要走开,视线突然凝住了。
科莱恩刚才坐过的地方,抱枕下发出了幽幽的亮光。
西奥多眯起眼,走过去掀开抱枕,发现是魔卡在亮,科莱恩忘了把魔卡带走了。
西奥多紧紧盯着那张不断跳出消息的魔卡一会儿,然后看了眼门口的方向,纠结片刻,叫来一名男佣,说了几句。
男佣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找借口拖住科莱恩上士?
不过他没有问,只是点点头,应声去了。
西奥多收回视线,拿起魔卡看起来。
柯兰尼只回了四个字,[谢谢学长。]
后面跟了一个地址。
西奥多看了下,似乎在曼瑙哪个码头,怎么跑那么远的街区去了?
不过知道地址,就方便了。
他把魔卡原模原样放回去,正要盖上抱枕,忽然瞥到聊天框上方还有可以滑上去的记录,迟疑了下,还是拿回来继续看。
科莱恩和柯兰尼的聊天不算频繁,大部分时候都是科莱恩这边主动发起的,聊的都是关于他和海星社的事。
柯兰尼每次都非常礼貌,和在他面前完全不一样。
西奥多越看越不爽。
虽然他们没有聊很过头的话题,但像这样自然地聊天,他就从来没有过。
而科莱恩明明和他站在一个立场,为什么会被区别对待?
之前也是,从轮渡下来,她立刻就向科莱恩道谢了。
明明他才是她在意的人。
翻到其中一条柯兰尼的消息时,西奥多有些发散地思维重新汇聚,什么叫,她控制不了他了,请科莱恩过来帮忙?
西奥多看了下发送时间,这周周四凌晨零点四十三分。
那么晚了还在联系,他们的关系有那么亲密?
西奥多皱眉,继续往上翻,翻到了科莱恩的几条未接通话。
相隔大概两个小时后,科莱恩道,[柯兰尼学妹,今晚的事,我希望您守口如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殿下。]
柯兰尼没有立刻回。
像是睡着了,到了第二天六点多才回,[您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
……
西奥多知道是什么事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该死的韦德!
他这周的解药没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科莱恩的脚步声。
西奥多条件反射般把魔卡丢回沙发,拿抱枕盖住,然后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拿起拳击手套。
这时,他才发现这副手套并不是普通的手套,又把它挂了回去,换了副摩挲,丝毫没觉得那么长的时间站在原地把玩手套有什么不对。
“殿下,久等了。”
科莱恩走到沙发前坐下,打开抱枕拿出魔卡,把柯兰尼的回话念了一遍,然后说了跟他一样的话,“这个街区还挺远的。”
西奥多已经看过一遍了,闻言嗯了声。
科莱恩正要联系人过去接,就发现殿下正在注视自己。
西奥多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像在审视对手。
他们只有同时站在擂台上时,他才会这么看自己。
科莱恩被看得有点不适,“殿下?”
西奥多回神,移开视线,“没事。”
以西奥多的眼光来看,科莱恩并不是最受欢迎那种异性,他的兽形个头中等偏上,人形的外貌优于兽形,但他从小到大,一直很受女性欢迎。
柯兰尼从来没跟自己这么聊过。
难道是为了接近科莱恩才接近自己?
“上士。”
“?”
西奥多看着他的眼睛:“你对柯兰尼什么看法?”
科莱恩放下魔卡,考虑了会儿,“柯兰尼聪明又漂亮,是个不错的交往对象,就是出生不太行。”
“所以你也觉得她适合作为异性交往?”
“是啊。”
科莱恩说完,才注意到西奥多的眼神从审视变得沉冷起来,意识到什么,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说,“我是说作为您,作为您的交往对象。”
“我跟她都没说过几句话。”
西奥多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拿过他的魔卡,点开他和柯兰尼周四聊得那几条,“这是什么?你解释一下。”
“……”
“怎么,没话说了?”
科莱恩笑容微收,看了看殿下,又看了看魔卡,“您真的想知道?”
西奥多把魔卡丢给他:“说。”
科莱恩接过魔卡,犹豫半天,实在没有办法,还是老老实实地讲了他如何自称西,如何把柯兰尼认成伴侣,如何闹着回部落复仇等等。
西奥多听完,一言不发地回了卧室。
科莱恩正有些担忧,就收到了他要求购买一个能装下一头成年狼的铁笼和取消韦德这周解药的命令。
科莱恩:“……”
有惊无险的周末过去,伊荷发现夜里睡眠质量好了不少,就是偶尔会听见窸窸窣窣地魔爪声。
她以为是韦德的药起作用了,没有多想就去上课了。
那天的争吵后,西奥多似乎把她当成了隐形人,非必要不和她说话,只拿魔卡和她联络。
有时候她甚至就坐在对面。
伊荷给科莱恩递了个眼神,想询问什么情况。
科莱恩却扭过脖子,装作没看
见。
伊荷:“……”
好吧,安静总比吵闹好。
吃过早餐,去学院上课。
李维照例在讲台上宣布本周安排,伊荷看了眼前面的座位,法耶纳不在那里。她的同桌,一位河马族男生趴在课桌上转笔,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坐在她边上的狐獴兽女说:“你在看法耶纳?”
“嗯。”
“她请假了哦。”
“身体不舒服吗?”
“好像说是老毛病犯了,跟李维请了四天假,周五回来。”狐獴兽女笑,“不过,应该会提前,她不是很在意学业嘛。”
伊荷点点头。
这么看的话,还真不是法耶纳。
那会是谁呢?
能弄到法耶纳常吃的补剂栽赃给她,同时又有暗算西奥多的必要。
等一等,那杯石榴汁。
一开始好像是端给她的。
如果对方一开始想针对的就不是西奥多,而是她,或者两者都可以。
伊荷想到了一个没有动机,同时又的确做过这种事的人。
第一节 是魔矿课,讲师在黑板上画了中央国的已公开矿脉图,分别讲解,“各位知道,没有魔矿的地方,魔力无法运行的,魔矿就像每个巫师体内的魔力池……”
中央国的城镇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魔矿,数量和巫师联盟总会的瑞纳相当,甚至未开发的还有更多。
有同学提问,被叫起来。
“老师,在拥有魔矿的地方,有没有可能出现魔力无法使用呢?”
“正常而言,是可以放心的。”
讲师笑道,“不过,有些情况也是需要大家避免的。”
她列举了几个极端例子,大范围的洪水、雷电、冰冻等等。
伊荷还在想派伯的事怎么处理,直接交给警备处,又没办法说明经过。
没有魔属的巡逻警无法进入环的空间。
而且她还没弄清派伯攻击自己的原因,不想就这么放走他。
然而,派伯本身也是巫师,等他恢复好,迟早能脱身。
正想着,就听到这段话。
大范围的天灾是很难做到的,但如果这名巫师本身就被关在小空间呢。
环本身柔软的特性,注定了它能塞进各种各样的空间。
想到这里,伊荷有了打算。
课后,她去学院的商店买了两袋面包和一瓶水丢进了环里。
然后又挑了三只大小不同的杯子,大杯子装满水,中等杯子倒进一些麦片,把藤蔓塞进小杯子,再把小杯子放进麦片杯,依次套好,接着盖上杯盖,将大杯子那层冰封起来。
像这样,派伯不会冻死。
假如他要出来,也不会不惊动自己。
而这期间,谁先坐不住过来找人,谁就是问题的关键。
于是她从周一上午第二节 课等到了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没有一个人来找她。
她特地去生长系的教学楼转了圈,也没听到有人提起派伯。
下楼时,还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旺达。
旺达心情似乎不错,见面时还和她打了个招呼,上周因为外宿的龃龉似乎没发生过。
伊荷想要解释时,还被阻止,“没关系,你不用向我说明,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
这件事就这么含混地过去了。
魔卡跳出消息提示。
又是西奥多发的,[来活动室,现在。]
伊荷:……
她拉紧挎包,朝社团楼跑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莉迪亚带着哭腔地声音——只有她一个女生敢在威卡社发脾气,“什么叫不知道,殿下怎么会不知道!肯定殿下弄不见的!”
伊荷推门进来时,西奥多正提着莉迪亚的后衣领,把人像扯橡皮糖一样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准备丢到沙发上,看到她进来,不知为何突然松了手。
莉迪亚没站稳,直接摔到了地上。
摇摇欲坠的眼泪一下子决堤,“您居然打我!”
她哇一声哭起来。
西奥多:“……”
他额角青筋直跳,正要发作,就被一道甜腻地女声打断,“温切斯特小姐怎么哭了?”
和伊荷一样,莉迪亚听到她的声音也立刻认了出来。
被谁看见都行,怎么偏偏被情敌撞见了。
莉迪亚有点心梗,艰难地把哭声收了回去,推开柯兰尼,自己捡起羽扇,从地上站起来。
西奥多看到柯兰尼一进门,率先关心莉迪亚,有种被忽视地不快。
他把伊荷拉过去,掏出手帕揩了揩她手上沾到的铅粉。
伊荷以为西奥多心血来潮,愿意配合自己演戏,“因为莉迪亚小姐哭得太可怜了,我有点担心。”
西奥多心道,她哭她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莉迪亚看到这一幕,更加心梗了。
但她今天不是为了吵架来的,上周五那场失败的约会后,她跟派伯哭诉了半宿,结果第二天,派伯就不见了。
问了佣人,他们说他一大早就出门去街上了,说是要买书。
莉迪亚以为派伯准备帮她买画报,心情好了点,准备等他回来再商量下怎么办,没想到派伯人就不见了。
派伯是被她邀请来做客的,他父母那边还不知道他失踪的事。
莉迪亚很害怕他们会怪她,又担心朋友的下落,一边让家属巫师占卜,一边自己带着佣人去派伯常去的书店找人。
她运气不坏,在一家新开的书店,问到了派伯的下落。
去同街区的警备处报案的路上,又撞见了海军送那个被打得头痛血流的巡逻警回来,她连忙用羽扇挡住脸,眼睛偷偷往外看,还让车夫去报案时问下怎么回事。
她害怕派伯也会变成这样。
车夫回来后告诉她,那两名巡逻警什么都没说,就说自己摔的,找同街几个相熟的拉车打听了下,说是被原森的西奥多殿下打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矛盾,连第一军团都被惊动了。
莉迪亚被吓坏了。
“那派伯呢?”
“没听说有派伯少爷,不过据说跟女人有关。”
车夫用了替自己小姐出了口恶气的口吻,“餐厅门口的人跟说,好像是殿下在外头找的女人好像被抓到奸夫了。”
他以为是那两个巡逻警其中之一。
莉迪亚却听得心惊肉跳。
她半点没有高兴。
莉迪亚怀疑,派伯很有可能在听完她的诉苦后,跑来找柯兰尼算账,结果被西奥多抓个正着了。
可是西奥多那个人,她心里有点数。
要是真落到他手上,派伯肯定会很惨。
她不知道怎么办,被恐惧折磨得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去教堂告解过后,才感觉清醒了些,这才敢来学院找殿下要人。
见到他们如此恩爱,她觉得刺眼,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殿下,请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西奥多有些不耐烦,“你说够了没有,都说了不知道。”
莉迪亚有些急了,“我不信,除了您,还有谁敢这么做。”
“谁知道呢。”
西奥多甩了
甩尾巴,语气散漫,“说不定是他得罪了天主被降罪了。”
他根本不知道派伯是谁,也不知道莉迪亚发什么疯。
莉迪亚被羞辱得脸都红了。
她委屈极了,“派伯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能这么说。”
西奥多看了她一眼。
这是莉迪亚第一次不用敬语。
莉迪亚看西奥多这里是问不出了,她准备去海星社找科莱恩,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派伯还在等她。
莉迪亚出去了。
伊荷准备抽出手,却没抽出来。
西奥多捏着她的手指,不快地瞪她一眼。
她不得不提醒,“…温切斯特小姐已经走了。”
言下之意,不用配合自己了。
西奥多没理她,而是把她摸过莉迪亚的五根手指全部擦拭干净才松开,然后拿出魔卡开始编辑,[别想太多,我不喜欢铅粉的味道。]
伊荷:“……”
她满腹无语地掏出魔卡,[您可以当面说。]
刚才不是很能说吗。
西奥多没理她,又把魔卡放了回去。
莉迪亚去了海星社,才发现不是所有社团都和威卡社一样,全天候有人的。海星社只有两个女生在晒药草,听到她找科莱恩,倒是直接回了。
“学长吗,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和莫里斯教授去附属医院开会吧。他都是周二坐诊的。”
“谢谢。”
莉迪亚正要去附属医院找人,就被一道眼熟的身影拦住了,“温切斯特小姐,可以和您聊会儿吗?”
是刚才在活动室见过的柯兰尼。
莉迪亚急着找人,没时间搭理她,“不要。”
说着,就要绕开。
“没记错的话,您是在找派伯缔林吗?”
莉迪亚停下脚,“你知道派伯?”
她不记得她有提过派伯的姓氏。
“是的,我知道你想在找谁,也知道他在那里,不过我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怎么相信你?”
莉迪亚脸色狐疑,假如,派伯真的找她算账被殿下捉住,她当然是知道的,但殿下刚才都不肯说,柯兰尼会有这么好心告诉自己?
她还打过她呢。
虽然没成功就是了。
“我们可以去图书馆前面的广场,那里人很多。”
莉迪亚看了眼广场的方向,确实比去附属医院的这条路人多。
她默不吭声地跟了上去。
她们找了个角落的长椅坐下。
“你想问什么?”
“派伯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
莉迪亚感觉被耍了,“这是什么鬼问题,我拒绝回答。”
伊荷安抚道,“先别生气。我的意思是,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知道他喜欢过谁吗?”
莉迪亚:“我、不、知、道!”
就算她知道,也不会说的。
这是朋友的隐私。
“好吧。”
伊荷翻了翻挎包,拿出一本女性画报,“那你见过这本杂志吗?”
莉迪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派伯经常帮她订的那家,她蹭地站起来,“派伯果然被你们抓了!”
伊荷:“温切斯特小姐,你承认这是给你的?”
莉迪亚才不回这种陷阱题,“我才没有义务告诉你!”
伊荷:“……”
有时候跟这群贵族打交道真的挺累的。
她看着莉迪亚,语气轻缓,“您还记得最初的约定吗?”
莉迪亚一愣,不情不愿地点头。
“每个月都是他给您买?”
点头。
“除了您,派伯学长给别的女生带过吗?”
摇头。
伊荷明白了,她怀疑过,没想到真的是她。
她放下画报,“最后一个问题,说完,我就告诉您派伯的下落。听说西奥多殿下以前的女人都是被您撵走,可以问下她们是怎么走的吗?”
莉迪亚听到这里,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原来是为了这种事来的。”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莉迪亚摇了摇羽扇,语气不自觉骄矜,“我给她们所有人都找了更好的出路。”
以为会听见更加可怖内幕地伊荷:“?”
莉迪亚看她的表情,以为她不信,皱了下眉,“真的!”
“有的兽族女人喜欢强壮型的,我就去拳击馆找了几个出生相当的适龄贵族;有喜欢文学的,就去书店和出版社找;还有那种表面跟我抢殿下,实际上想拖延结婚时间的,我帮她们找了工作……”
莉迪亚还报出那些女人的名字和工作场所,“实在赶不走的,就用钱权。”
伊荷听着听着,紧绷地肩膀逐渐放松下来。
她在莉迪亚说的时候,直接用魔卡查询她说的那些人名,的确查到了她们对应的工作地点和年限。
她没有撒谎。
“那我呢,您打算怎么对我?”
“你……”
莉迪亚被问住了。
她以为柯兰尼是在试探自己,把派伯的生命和她的联姻放在了天平的两端。
莉迪亚有点迟疑。
这么多年,她和派伯关系更好的原因,是因为派伯经常帮她讨殿下欢心,她只把他当朋友。
然而,如果天平的一端是派伯的生命。
莉迪亚抬眸,“我不会再动你。”
她很不甘心,又无可奈何道,“其实我感觉得出,你之前和殿下是在演。”
伊荷怔了怔。
莉迪亚用一种“你以为我是蠢货吗”的眼神看着她,“你们在我家里时,表现得很生疏。”
殿下搂她腰的时候,柯兰尼整个人都绷成一根木棍了。
“在活动室也是。”
她都看出来了。
“…为什么不揭穿?”
“因为就在刚刚,我发现,殿下对你的态度真的不一样了。”
不管是肢体接触还是语气,都有种旁人插不进的氛围。
在她没来学院的几天,他们经历什么才能达到这种程度呢。
莉迪亚不敢想象。
她只能说,“等我找到派伯,就会离校。”
“但联姻的事,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点殿下愿意为你做到那种程度,我会退出;如果不能,我依然是原森的新王后。”
伊荷安静地听着,“我明白了。”
如果真的有人指使派伯杀她,那个人会是派伯,或者别人,但不会是温切斯特。
正要把套杯拿出来,两名纪律部的部员突然停下她面前,“柯兰尼小姐,我们部长请您去一趟。”
伊荷:?
莉迪亚还等着伊荷给消息,见人被带走了,连忙跟了过去。
学生会大楼不能自由出入,她在门口就被拦下了,然后就发现,学生会楼前除了自己,还有几名穿着深蓝制服,气场凛冽的军人候在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
莉迪亚心里有些不安,一咬牙,回去威卡社带消息了。
几十分钟前,她死都想不到自己会帮情敌传话。
柯兰尼被带到了会议室。
纪律部的部长是个体型偏胖的学姐,她过来跟她说了几句,大致是她在校外做了什么事引起了军方注意,出于安全考虑,过来问几句,没做过不用太担心,学生会不会放任军团抓人云云。
伊荷不记得跟军团有牵扯,就答应了。
学姐离开了,过一会儿,门被推开。
艾德里安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柯兰尼小姐,日安。”
伊荷没想到来的会是他。
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柯兰尼小姐从诊所辞职后,似乎过得非常不错,还没祝贺您。”艾德里安摘下军帽,放到手边,“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祝贺,而是问您一件事。”
“这本来是警备处的工作,然而这位失踪的先生是我朋友的儿子,只好亲自跑一趟。”
“派伯缔林,您认识吗?”
伊荷:“……”
她正要开口,对方就继续道,“据我所知,你12号上午9点12分左右与派伯缔林走进珐琅巷后就一起消失了。不久,西奥多金殿下在这条巷子殴打了一位巡逻警,接着,您凭空出现昏倒在巷尾,而派伯缔林却没回来。我想这个问题,只有您能问答。”
铅灰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眼里泛起熟悉地可疑。
艾德里安速度这么快就查到她,伊荷有些吃惊。
她被甘斯布囚禁时,过了很多天都没人发现。
她说不出什么心情。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的确认识派伯,12号认识的。他自称是塞维的朋友,呃,塞维彼得森。然后派伯给我一个信封,告诉我是塞维给我的信,要我去巷子看。我就去了。我们遇到了一阵白烟,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跟第一次认识的人就去偏僻角落?”
“因为他是塞维的朋友。”
艾德里安摘下军帽,放到手边。他已经确定派伯缔林就是柯兰尼带走的,只是不知道被带到哪里,正要继续逼问,门外响起打斗声。
艾德里安起身查看,发现是西奥多带着几名兽族学生和把他们拦在外面的下属打起来了,边上还跟着一个脸色慌乱地贵族小姐。
纪律部部长在劝架,但没人听她的,火气上来,也加入了战局。
见到门开了,西奥多率先抽身冲进来,跑到柯兰尼面前,“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没事。”伊荷看着西奥多,有些疑惑,“您怎么来了?”
还不用魔卡靣対靣发消息了。
“这不重要。”
西奥多扫视了几遍,没有发现她身上有新的伤口,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他转过身,看向艾德里安,“巡逻警的事,你应该找我。”
艾德里安叫停了他的下属,看了眼西奥多,“殿下,中央国有中央国的法律。””我尊重你们的女王,少校。”
“那么……”
“但原森的国民,不受中央国的制裁。”
“殿下,伊荷柯兰尼是中央国国民。”
西奥多看着艾德里安冷刻地眼神,牵起一侧嘴角,“我知道她是,如果你坚持
,她也可以不是。”
不一定非要温切斯特,只要是中央国的女人,不就够了。
艾德里安的视线在西奥多和柯兰尼之间扫了个来回,后者看起来也被他的话惊呆了,半天没回过神。
艾德里安拿起军帽,戴到头上,向他们微微颔首,眼神在柯兰尼身上停留片刻,转身离开。
明路走不通,还有暗路。
艾德里安离开后,纪律部部长把他们也撵了出去。她的部门被搞得一团糟,打扫好几天才能复原,气都要气死了。
西奥多想带伊荷回洋楼,这个时间平时已经到家了,但她拒绝了,没有和她说话,而是拉着莉迪亚去了小花园的迷宫墙,按照约定,放出了派伯。
派伯被迫在环里多待了一天一夜,知道是伊荷搞鬼,正在琢磨怎么打破她的屏障,就被放出了。
看到莉迪亚和柯兰尼站在一起,还以为柯兰尼要拿莉迪亚做人质,连忙把人护到身后,眼神戒备地看向柯兰尼,同时对莉迪亚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以为这里又是一个屏障。
“我是来救你的。”
莉迪亚看到派伯还活着,一激动,差点又哭了。
她大概猜得出派伯做了什么,能这么健康地活下来,柯兰尼一定向西奥多求过情,莉迪亚正要道谢,谢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派伯拉到身后。
莉迪亚:……
这个场景,刚才在哪里见过。
她想起来,同时也想起了柯兰尼问自己的问题——“派伯,有喜欢的人吗?”
还有派伯给她的回答。
“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了,现在依然很喜欢的她。”
喜欢的人。
莉迪亚看向派伯的侧脸,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你喜欢的人…是我?”
“这里太危险了,我自己处理就好,你——”
派伯说着,就听到了上面那句话,顿时僵住了,“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我对吧?”
“我……”
“敢撒谎就再也不理你!”
派伯感觉两片嘴唇被黏住了,他应该明确地说不是才对,为什么会张不开嘴。
他怀疑自己的脸自己烧起来了,烫得可怕,“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他正想说你不要受人误导,柯兰尼为了抢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就听到莉迪亚否认道,“不,是我自己。”
她自己感觉出来的。
“原来你,真的喜欢我啊?”
派伯:“……”
派伯闭了闭眼,自暴自弃地嗯了声。
“对不起,莉迪亚。”
“为什么要道歉,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吗?”
“?”
莉迪亚理直气壮道,“我年轻漂亮还有钱,男人不喜欢我才奇怪,你喜欢我是什么很丢人的事吗?不许道歉。”
“……你不生气?”
“为什么生气?被人喜欢只能说明我魅力四射,你喜欢我,说明你有眼光。”
派伯:“……”
藏了那么久连巴顿都没发现的秘密,居然就这么轻松地说出来了。
柯兰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这片迷宫草墙现在只属于他们俩。
她还真是……
派伯不想这么说,但她真的是个,非常温柔,以至于想起时忍不住去诋毁,才能平衡自己的卑劣。
“是的,我喜欢您。”
“我喜欢莉迪亚温切斯特小姐,从第一次跟着巴顿见到你开始,现在还是非常喜欢您。”
莉迪亚点点头,然后拒绝他,“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派伯本来也没抱希望,“我知道。”
都话赶话说到这里了。
“不过,”莉迪亚话锋一转,“介于你给我当了多年好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候选牌。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虽然你当不了王储,但在外形努努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派伯像一只落水的枯树枝又被捡起,放到花瓶养护到爆花一样,眼睛瞬间被花海点亮,没有比他更懂莉迪亚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了。
“谢谢您!”
他顿了顿,“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119章 五周目(二十七)
托库戈大公府
范波缔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捏了捏发僵的小腿,准备回她位于副楼的卧室休息。
沿途不断有佣人向她点头示意。
范波一一回应。
她留着一头梳得没有一根杂毛的老式盘发,眼形细长,睫毛很短,眼珠不大,总是永远穿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裤装,给人一种严苛冷酷的形象。
托库戈大公不爱更换下属,这些佣人和范波共事接近二三十年,知道她的性格如同岩石一样坚硬,却不会用那锋利的石刃划伤他们。
范波是个守礼的好人。
不过,最重要的是,范波备受托库戈大公器重。
尽管她只是一名胡蜂族兽人。
范波走到草坪前时,看到几辆三角传送板停在那里,上面贴着警备总处的徽章。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非工作时间,府邸内发生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正这么想着,管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范波大人,请等一等。”
范波回头,看到管家带着几名高级警员朝自己赶来。
应该是大公那几个孩子又在外面闹出什么状况了。
不过以前都是普通巡逻警,这会儿怎么来的是高级警员了?
她这么想着,同时认为下个月要向大公提高加班费。
再这么下去,她恐怕还没享受到退休的快乐就提前去世。
范波压下休息时光被抢占的不满,等他们走到面前,微微颔首,“您好,我是范波缔林。大公去探望十三世了,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大人,他们是来……”
管家正要给她点暗示,为首的警员就走到她面前,公事公办地道,“范波女士,请问派伯缔林是您的孩子吗?”
范波:“是的。”
听到这句话,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派伯在学院被人欺负了,他是她几个孩子里脾气最好那个,只有兄弟姐妹欺负他的份,她以为派伯的伤势重到学院都报警了。
正要询问,就听到对方换了副口吻,“那就没问题了。”
“派伯缔林在图兰塔皇家魔法学院挪用违禁药物向初阶级一的学生Y某投毒,涉嫌谋杀未遂,目前已向总处投案。我知道您工作繁忙,但还是希望能拨冗跟我们走一趟。”
范波:“……”
看来不管脾气多好的孩子,都是会变着花样给她惹麻烦的。
还是那么大的麻烦。
***
一条新闻帖登上了学院论坛。
[本校生长系初阶三年生派伯缔林,于10月9号周三下午十二点十九分私自挪用违禁药物,向疗愈系初阶一年生Y同学投毒,日前已被曼瑙警备总处逮捕。——学生会纪律部代发]
[投毒??]
[我以为我看错了。]
[
我也,不过派伯缔林是哪位?]
[算了,顶楼。]
……
顶到不知道多少层,终于有同班跳出来,[大家,曼瑙中央警备区派警员过来找我们导员了!]
[居然是真的?!]
[派伯前两天就没来上课,导员还说要联系缔林先生呢。]
[怎么听说他是自首的,而且一条胳膊都没了,被报复了吗?]
[起鸡皮疙瘩了。]
[我听到的版本好像是,他自己砍的。]
[有生长系学姐说,好像是受害者和军方有关系,派伯在监狱里被虐待才招供的。估计胳膊也是那时候没的。]
[呃,那能不能再长啊。派伯缔林是混血树精,他浑身都是树枝和藤蔓,胳膊就相当于一卷藤蔓嘛,树木不是很容易自愈吗。]
[树精的话,那他化形不是很容易把自己折断?]
[我真的服了,树精又不是树。]
[无语。]
[没办法,蠢货是这样。]
[哈哈哈,我要被楼上三位笑死了,生长系一半都是树精,骂树精等于骂生长系全体师生,其实树精就跟普通兽族差不多,没那么容易断手断脚的。所以,自愈什么,不存在的。]
[那怎么缺的?]
[问错楼了吧,我又不是警员。]
……
西奥多放下魔卡,看向身侧的女生,“那天艾德里安过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在把柯兰尼从会议室救出来,对方却转头和莉迪亚离开,一直到今天这个帖子出来前,也不肯吐露半点真相,让他感到了一种被愚弄地不快。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当然。”
“为了补偿您这段时间的帮助和付出,”伊荷抢在西奥多发作前,郑重其事地道,“今天想请您吃顿晚餐。”
西奥多:?
请他共进晚餐,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变相向自己展示她的厨艺?
烛光晚餐?
各种各样的念头像礼花一样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如果柯兰尼愿意为他做菜,就算做得很难吃,也不是不能尝一下。
西奥多越想越复杂,余光瞥到看着他们微笑的科莱恩,冷着脸道,“你笑什么?”
其实在看西奥多那边飞过的两只大雁,被当成偷听八卦的科莱恩:?
伊荷也注意到了,“对了,如果学长晚上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
后面的话,科莱恩只看见她嘴巴在动,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了。
科莱恩:……
老实说,就算不开隔音阵,经过上次的“交心”,他也不会再去碍眼的。
嫌命长?
隔音阵里,伊荷说完话,发现科莱恩没有反应,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西奥多,“学长怎么了?”
西奥多面无表情地撒谎,“他有耳疾,动不动就会听不见。”
伊荷:“这样啊。”
她其实感受到了魔力场的波动,知道应该是西奥多动了手脚,但没有拆穿。
反正也快结束了,就让让他吧。
收回视线,对黑狼兽人笑了笑,“先说好,不是什么很高档的餐厅,但是我之前和室友去吃过,味道还可以。您要是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换成别的礼物。”
“就这个。”
西奥多抢答完,想到什么,有点在意地道,“你座位订了没有?”
虽然柯兰尼这么说,他还是觉得她不会带自己去很廉价的小餐馆。又担心她弄不懂高档餐厅的用餐规矩,万一到时候被拦在外面怎么办。
好在柯兰尼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订了。老板看在我帮过他朋友的份上,还帮我们挑了视野最好的座位。”
她看了眼怀表,“那家餐厅离校区比较近,我先过去等您,我把地址发到您魔卡上了。您七点半左右到就行。”
西奥多淡淡地应了声,上了马车。
在离公寓楼还有几十米,就把科莱恩被赶了下去,让车夫加速赶回洋楼,挑衣服,沐浴、做发型、喷香水,然后在六点五十几就到了位置。
在马车里捱到七点半才装作刚刚到的样子,从容优雅地下了马车,准备把外套脱下交给餐厅门口的侍应生——侍应生呢?
西奥多挽着他精挑细选的西服外套,愣愣地看着身后的泥巴路,就这几步路,已经把他刚刷上鞋油的皮鞋弄得一团烂泥。
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一扇破烂不堪的陈旧木门,一个到腰高的木质柜台,后面趴着一个擦玻璃杯的年轻酒保。
那位小酒保对他的工作显然很不满意,一边擦杯子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他的抹布脏兮兮的,好像几百天没有洗过。
店里的声音闹哄哄的,好像有一百只蚊子在他耳边嗡嗡打转,木门和柜台把那些客人都挡住了,不过那些堂皇的喝彩声还是不断从里面传了出来。
西奥多想到什么,抬头。
二楼的阳台下,悬挂一块铁招牌,上面用潦草的花体字写着:小癞皮狗酒馆。
……
就在这时,一个大摇大摆的壮汉还走过来,看他挡在门口,不快地道,“不进去就让开!真是。”
说着,就要推开那人。
对方忽然转过脸,眸光阴冷地望过来。
那名壮汉无端打了个激灵,好像被什么猛兽定住了,哆嗦了下,喃喃道,“我还是去另一家好了。”
他强迫自己拐弯,朝对面那家酒馆走了。
酒保见怪不怪的看了眼。
西奥多收回视线,正在怀疑柯兰尼是不是又耍了自己,就见她从木门后出来了。她还穿着学院的制服,看到自己时有些疑惑,“殿下,怎么不进来?”
西奥多忍着郁怒,“你要我来这种地方用餐?”
他在“这种地方”上加重了语气。
伊荷愣了下,笑容淡下来,“抱歉,我没考虑到这点。”
都说了不是很高档的地方,还以为他能理解。
伊荷这时注意到西奥多的异常隆重的打扮,顿了顿,重新扬起笑脸,“您要是介意的话,今天就算了,下次——”
“不用。”
西奥多冷冰冰地打断道,说完前面的话后,看到柯兰尼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过头了,让他收回又是不可能的,只能维持生气的样子走进来。
进入室内,西奥多的脸色好了很多。
和外面宛如废墟的破楼不同,店里的装潢虽然廉价但还算得体,墙面是用整段圆木搭建的,地上铺了厚厚的老木头制的地板,窗户擦得宛如在照镜子般干净。
一个个小圆桌前,坐满了用餐的客人。
店里还有一个柜台,比对外的柜台要干净很多,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柜台后,一边和客人说话,一边笑眯眯地调酒。
她对面靠墙的地方,做了个小地台。
一位服装风格古怪的瘦弱男人坐在高脚凳上哼歌,手里弹着一把看起来比他年纪还大的鲁特琴。
看到西奥多的打扮,有几个客人好奇地多瞄了几眼。
西奥
多被看得有点不舒服,转过身。
伊荷给他发过座位号,见他在前面走,以为他会直接找位置坐下,就跟在后面走,没留心他忽然停下,一头撞了上去。
“唔!”
西奥多:“……”他把女生推开点,“走路要看路。”
伊荷揉了揉撞得闷痛的额角,“知道了知道了。”
要不是他突然停下,她怎么会撞上去呢。
西奥多也想到了这点,有点不自然地抿了抿嘴,看她摁着自己的额角,不知道怎么想的,把她的刘海拨开一点,“我帮你吹下。”
“好的,谢谢。”
话音未落,两个人同时愣住。
这个距离和动作,有点超过合作关系了。
伊荷率先反应过来,往后退了几步,“突然觉得,也没那么痛了,我们先去座位吧。”
西奥多脸色平静地嗯了声,直起腰,同手同脚地走到最中央的圆桌前坐下。
这张圆桌和其他餐桌的布置没有什么不同。
但一坐下,西奥多就发觉,的确和柯兰尼说的一样,视野非常好,对面就能看到夜里起伏的山坡,歌声和琴声经过室内的回音,变得柔和而优美。
伊荷把菜单递给他,自己坐到了另一头。
西奥多挑了几道餐点,就还给了服务生,然后说,“你没说要来的是酒馆。”
早知道的话,他不会穿成这样的。
“这里的确是餐厅啊。”伊荷指着对面木墙上贴的告示,“这家的餐厅和酒馆是合在一起的,如果您刚才进门时注意过招牌,就会发现另一面写的是小赖皮狗餐厅。”
“……”
西奥多刻薄地道,“穷人的花招。”
不过等餐点上来后,他就没再挖苦了。
他发现了一点令他尴尬的事实,这家在酒馆开的餐厅的确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厨师是原森人?”
“您吃出来了?”
“很明显。”
伊荷只觉得菜挺好吃,倒是不知道这个,闻言笑了笑,“您喜欢就好。”
西奥多看着柯兰尼,却想到了之前的事。
或许他不应该逼得那么紧,就像现在,他们也可以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聊天。
或许他应该稍微改变一下方式。
下属和情人是不一样的。
也许她只是太内敛了。
西奥多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柯兰尼,其实我……”
“啊,差点忘了。”
“?”
伊荷放下银叉,用餐巾擦了擦嘴,把餐盘拿开点,从放在座椅上的挎包里拿出一份档案袋,推到西奥多面前。
西奥多撇了眼,眼神有点复杂,“…别告诉我,这里装的是你失踪那天一样的东西。”
“不是啦。”
还说她呢,明明自己也很警惕。
连碰一下都不愿意。
伊荷干脆自己拆开档案袋,把里面的文件抽出来,“这是莉迪亚温切斯特在中阶攻击系级一段购买的插班课合同书,课时142小时,两年内均可使用。”
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红色签名和时间,“今天上午九点多,她去学生会的教育部接待窗口注销了。”
“本来想中午就告诉您的,但思来想去还是放到现在说。好消息,就该在庆祝的时候说才有意义嘛。”
西奥多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砸得晕头转向,“好、消、息?”
她管这叫好消息?!
伊荷还以为他高兴得都呆住了,补充道,“至于我们的合作,今晚之后就结束吧。”
“不行!”
西奥多想也不想地否定道,他无法忽略自己听到对方说出这段话时陡然下沉的心情,连前面被隐瞒的气恼都压了下去。
“万一莉迪亚重新报课呢?”
“我问过教育部的学长了,他们说同一个学生一个阶段的插班课只能报一次,殿下不用担心莉迪亚小姐再来学院了。”
“那也不行!”
西奥多抢过文件,仔仔细细看起来,想找出这份合同是伪造的可能,然而钢印和书侧的黑色拓印都表明,这只是他一厢情愿地妄想。
莉迪亚怎么回事?
平时不是缠他缠得要命吗,为了个派伯缔林就舍得放弃这完全不像她会做出来的事,难道柯兰尼逼迫她去办的?
不对,莉迪亚哪里是能被强迫的人。
她强迫别人还差不多。
这样想着,西奥多道,“你不能保证她不会以别的名义卷土重来。”
伊荷被问住了。她觉得西奥多在狡辩,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就在这时,刚才还在柜台调酒的老板给他们一人送了一杯酒,“来,尝尝我们家的新品。”
伊荷打住思绪,向老板道谢,女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客气什么,酒钱从亚克的工资里扣。”
“?”
“哈哈哈,开玩笑的。”
老板逗完了人,抱着托盘哼着曲走了。
伊荷回头,看见西奥多放下了文件,正在用复杂眼神盯着自己,语气古怪道:“亚克又是谁…?”
伊荷:“……”
第120章 五周目(二十八)
伊荷可以告诉西奥多,亚克就是这家餐厅老板的铁匠,她帮过亚克妻子波莉的一点小忙,老板知道,才那样打趣,但西奥多的态度让她感觉被刺了下,再加上他前面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于是道,“您不用知道。”
“呵。”
西奥多嗤了声,不说就不说,他也没有很在意。
西奥多放下餐刀,端起手边的酒杯。
调成粉绿色的酒液没有外表那么无害,口感涩而粗粝,稍微喝快点,喉咙就一股麻麻的灼烧感。
他忍住咳嗽的欲.望咽下酒液,看向对面的女生,“说好了两个月,就是两个月,少一天都不行。”
就算莉迪亚真的离开,只要温切斯特和费尔南德斯存在,她的把柄就不会因此消失。
想到这,他的底气回来了点,“别忘了,柯兰尼。决定权在我这里。”
除非她在见到荷曼斯之眼那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后,还能相信以赛亚的良心。
“西奥多殿下。”
伊荷语气不变,“我以为经过上次,您的想法已经改变了,结果还是没有吗?”
西奥多皱了皱眉,她在说什么,什么上次?下一秒又反应过来了,脸色也淡了点,“你想多了。”
“那为什么拒绝?这对您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西奥多定定地看着她,尾巴也不摇了。
是的。
这么想也没错。
和柯兰尼纠缠,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不像莉迪亚,有个愿意为了前途不惜代价的强大家族;也不像科莱恩,父母为了培养费尽钱财和心血;甚至比不上他最平庸的下属,哪怕只是通过社团招新进来,也经过各方面的严格筛选。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他真的想留住柯兰尼,她的反对是没有作用。
她之所以能坐在这里和自己讨价还价。
追根究底,是他给了她这个机会。
“你是对的。”西奥多垂眸,伸出一根手指,沿着空酒杯的边沿绕过,“你对我没有任何助力。”
他的语气轻慢,却肯定了她前面的话。
伊荷就知道以西奥多的高傲,不会允许自己接连的挑衅。
听到这里放心下来。
她正要继续说取消合作的事,对面的黑狼兽人忽而挑眉,露出一个不乏恶劣地笑脸,“可是,没有好处的事,我也不是第一天干了。多干一件会怎么样呢?”
伊荷:“……”
心放得太早了。
后半场的晚餐不欢而散。
从小赖皮狗餐厅出来,两个人的气压一个比一个低。
看到前来接人的车夫,想到接下去还要坐同一辆车,在昏暗的车厢以这种状态共处几十分钟,伊荷不自禁叹了一口气。
西奥多大概看出了她的
想法,站在边上不冷不热道,“不想跟我挤一车,自己去叫一辆啊。”
这种小镇过了晚上七八点,街上连个鬼影都找不到,别说马车了。
就算她再不高兴,也只能跟自己坐一辆。
伊荷闻言,看了他一眼,朝不远处黑漆漆的街道走去。
西奥多只是随口一说,见她真的要去找,皱了下眉,尾巴先于意识缠住女生的腰,将人扯了回来,“你跑什么?”
西奥多的尾巴打理得蓬松绵密,要是出现在别人身上,这么光滑柔软的尾巴,伊荷多少会忍不住挼一下,但在西奥多身上就不一样了。
她飞快地拨开,都没留意不小心拔掉了两搓狼毛,“不是让我自己叫一辆吗?”
西奥多疼得眼角微抽,听到这话,语气更坏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伊荷也被他的反复无常弄出了火气,“殿下,我还不够配合您吗?”
她已经做到能做的全部了。
“不够!”
西奥多向前几步,逼近她,“我让你暂时不要跟跟塞维彼得森来往,你做到了吗?我让你跟我合作期间,不要和别的男人发生牵扯你做到了吗?为了他的一封信,你就自愿踏入陷阱,柯兰尼,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配合我?”
伊荷微微愣住,“你……”
“好奇我怎么知道的?”西奥多盯着她的脸,“那天你和艾德里安在会议室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一直没说,又不是真的忘了。
“你到底多放不下,连跟我出去吃个早餐都迫不及待拆他的信?”
目睹了为了马车吵架的车夫本来想提醒殿下,可以从洋楼再叫一辆马车过来,费不了多少时间,见状把话咽了回去,识趣地走开了点。
听到脚步声,伊荷回神,“不是您想的那样,塞维只是我很要好的朋友。”
西奥多尖酸地哈了声:“比生命还重要的朋友?”
“您就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吵架?”
“是你先吵的,柯兰尼。”
“可您不是都吵赢了吗?”
“赢回原本就属于我的时间也算赢的话,那比约卡的历史也该改写了。”
伊荷被西奥多堵得说不出话。
她别过脸,兀自生起闷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瑞茨彼得森。”
西奥多怔忪:“什么?”
“瑞茨彼得森医生,”伊荷的声气不高,像是被他气到了,有点提不起劲儿,“您或许知道,她是塞维的母亲,在帕诺诊所工作,她给科尔察夫人治过骨折。”
“如果您调查过我,就会知道在我过去的生活里,有两个人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一位是芙蕾娜帕诺女士,另一位就是瑞茨医生。她非常照顾我。在诊所学到的知识,有一大半是她教的。因为她的缘故,认识了塞维。”
西奥多知道瑞茨彼得森这个人。
但他没有仔细查过。
听到这里,眼神还有点狐疑,语气却好转了很少,“所以你是你为了讨好医生,才和她的儿子来往?”
伊荷在心里向瑞茨医生和远在不知道何处的塞维道了个歉,然后嗯了声。
“现在您都知道了。”
西奥多无声地打量她。
他疑心她在撒谎,毕竟这种事很难查清楚。
然而天平的一端还是在她解释那一刻出现了细微偏向。
“到丰收节。”
他还是没让她为难到底,“每年丰收节这天,原森都会下雪,我希望你能见一见。”
如果看完原森的雪后,还是不能令她动摇,他就放手。
伊荷有些惊讶地抬头,差点就把“骗人的吗”问出口,但她及时打住了念头,而是道,“可以向天主起誓吗?”
西奥多:“……”
“比起乌卡设妲,我们原森人更信牧神。”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举起手发了誓言。
然后让车夫送柯兰尼回去,自己去了科莱恩的住处,把刚睡着不久的发小拖起来,让他陪自己赶堆了几天的政务。
困得差点当场晕过去的科莱恩:“……”
连喝了好几杯苦咖啡,好不容易缓解了困意,准备挑灯工作后,科莱恩发现了一件比工作更可怕的事——殿下的发病时间到了。
而他的铁笼还在洋楼。
要命。
***
萨爱因回到公寓时,已经是凌晨了。
他哼着欢快的小曲,从不时冒出一对互啃男女的热闹楼道穿过,蹬蹬蹬跑上楼,掏出钥匙,旋开门锁,走进去,把夹在腋下的一摞厚厚的画报、包装纸和钥匙扔到桌上,去浴室洗漱。
室友听到声音,从卧室出来看了眼,瞥到桌上累得高高的女性画报,诧异地道,“萨爱因,桌上这些你买的?”
水流声里,萨爱因的说话声有些模糊。
“你别乱碰啊,那是我拿来赚钱的。”
室友随手翻了几下,鄙夷道,“赚钱?”
“这种过期画报我屋里还有一堆,你要我都便宜卖你,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钱买了。”
话音未落,浴室门就开了。
萨爱因湿漉漉地钻出来,只裹了条浴袍,头发也没擦就连忙把桌上那堆杂志抱起来往屋里搬,好像生怕她乱碰的样子,边搬边说,“你别乱碰,这些都是金币。”
室友看着萨爱因这么宝贝的样子,以为他是卖不出去把自己整疯了,忍不住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说:“你这个月房租攒到了吗?”
萨爱因语气一顿,“……快了。”
“那就是没有喽。”
“都说快了!”
“没有就是没有嘛。”室友点了根烟,抽了口,吐出一团烟雾,“我还以为你这几天跑进跑出,接到什么大主顾了。”
害她无端紧张了好久。
萨爱因白了她一眼,“什么大主顾,没那回事。”
“那你忙什么?”
“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她不喜欢这种话,听起来很刺耳。
她蹬掉拖鞋,用涂了红甲油的脚尖踩了踩萨爱因的肩,“欸,你还差多少?”
“差…怎么了?”
“这两天我赚了不少,你今晚陪我的话,我就把你那份房租也出了。”
萨爱因:“……”
他拿自己的长耳朵蹭了蹭室友的脖子,女人被逗得咯咯笑起来,以为他答应了,正要伸手求抱,就听到萨爱因趴在自己怀里道,“不用了,我马上就会有钱的。”
“你!”室友猛地把他推开,“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萨爱因摔倒地上,愣了下,“没啊。”
“那你为什么不肯?”
“不是。”
萨爱因连忙爬起来,重新抱住她,吻她的额头和发心,“你相信我,我这回真的会有钱。”
他把遇到一个小买主的事说了,然后道,“你不是一直想开一家报刊,天天坐着看看画报就能赚钱吗?我已经想过了,等拿到了钱,我们交完这个月的房租,就回镇上。在城里开报刊太贵,我们可以找个小镇开,那么多钱,完全足够了。”
室友听完,却有点不信,“她凭什么给你那么多?你不觉得不对吗?”
她想到什么,一把攥住了萨爱因的手,“她会不会是把你卖去——”
萨爱因也想到了以前的事,摇头,“不会的,我相信她不是那种人。”
见室友又要露出狐疑地眼神,萨爱因解释道,“你也知道她,我跟你说过的,就是以前那个……”
室友明白了。
她的语气有点复杂,“天主可真偏心你。”
话音未落,萨爱因就愣了下,室友也知道自己说错了。
被偏爱的人,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她干脆闭了嘴,闷头抽烟。
过了会儿,说:“要走你走,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
室友把腿从他身上放下来,冷冷道,“萨爱因,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
“五十七。”
“我还以为你忘了。”
在这条街上,她和只有二十出头的萨爱因混在一起,没人会在意,但在小镇上就不一样了。
没有年轻男人喜欢和他母亲一个年纪的女人厮混。
要不是萨爱因太早开始卖,又做过那种手术,差点死了,也不会跟她住到一起。
萨爱因安静了会儿,说:“你不走那我也不走。”
他收紧了怀抱,“我是你捡回来的,我是你的。”
室友在灰茫茫的烟雾里瞥了他一会儿,轻哂了声。
“随便你。”
“我过几天要出趟远门,有个老板想在家过节。听说那边的皮衣卖的便宜,等回来,给你带一件。”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
女人掐灭烟头,把兔族兽人从自己怀里拉起来,亲昵地拍拍他的脸,“既然你不要钱,我就不给了。”
她露出一个妩媚的笑脸。
萨爱因愣了愣,开心地甩了甩兔耳,把人抱起来,朝她的卧室走去。
***
那晚之后,西奥多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每天早出晚归。
明明住同一幢洋楼,能碰面的机会却屈指可数。
伊荷起床时,他已经去学院了。等放学时,又收到不用等他自己先走的消息。
不仅是西奥多。
下午部活时,也会听见狐族社长和朋友抱怨科莱恩跟教授请假频繁,害他工作量激增。
他们似乎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西奥多暂时抽不出时间管她,生活就像回到了刚入学的时候。
除了必须外宿以外。
这期间,派伯的投毒案即将开庭。
论坛里关于这个案件的新帖,每天都在刷新。与之相反,莉迪亚注销插班课的消息反而被众人遗忘了。
偶
尔冒出一个帖子问起,底下的回复也寥寥无几,很快就被新帖压了下去。
检方组织了几次听证会。
伊荷在沃兹沃斯理事长,李维和一名纪律部部员的陪同下,参加了其中两次。
学院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从进入听证会的大楼前,给她披了一件连着兜帽的披风。
从听证会开始到结束,两个40分钟里,对面的工作人员只能看一团会说话的绿色发光黏土。
好在黏土提供了几件有利的证物。
他们对此只能忍让。
这些证物,是萨爱因找到的。
在她支付了三枚金币外加四枚小费后。
派伯的母亲,范波缔林也来了学院。她不知从哪里查到了她的身份,想私下和她谈谈。
但还找到人,就被李维请了出去。
法耶纳返校好几天了。
看起来和平常没有分别,照常叼一根棒棒糖坐在前排听课。
伊荷以前还好奇过她这么吃会不会把牙齿吃坏,现在不会了。
她不关心了。
偶尔抽签搭档时也保持缄默。
狐獴兽女倒是提过要不要为法耶纳庆祝下康复,伊荷找借口婉拒后就没再提了。
十月月考临近,班上的气氛逐渐紧绷起来。
大家都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学业上。
除了少部分不担心将来的人,大部分同学都投入到加班加点的复习。
狐獴兽女也不例外。
在这样的气氛中,忙过月考,放榜,讲卷子,增加难度的实操课,没完没了的基础部活……
到李维宣布放假前,伊荷才惊觉已经十一月中旬了。
再过三天,十一月二十二号,就是比约卡大陆公认的丰收节。
每年丰收节这天,全国会放两天假。
第一天在家打扫,聚餐。
丰收节当天,所有的居民都会涌到大街上,接受牧师的糖果,麦穗,铜币,握手,排在最前面的幸运儿,还可以得到教皇的赐福。
到了夜里,就放烟花和礼炮,女王会带着儿女站在城楼前,和围着篝火跳舞唱歌,大口饮酒的民众挥手示意,送上新年颂词。
中央国的丰收节,几乎都是晴天。
别说下雪,连下雨都少见。
要到1月左右,才勉强下几次雪。阵仗不大,太阳一出来就化了。
不知道原森那边怎么样。
想到西奥多的话,这天回到洋楼,她就把箱子收拾了出来。
自从西奥多不怎么跟她碰面,分车出行后,洋楼的佣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不敢来打扰。
再加上待会儿还要下楼,他就没把门关死。
西奥多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摇曳的灯光从虚掩的门缝透出来,女生以一个舒适的姿势盘腿坐在床前的地毯上,面前放了一只行李箱。
她正一件一件把堆在地毯上的生活用品往行李箱里塞。
速度很快,动作却不含糊,每件物品都放到了对应的位置。
西奥多看了会儿,敲门。
等女生抬头,漫不经心道:“别收拾了,出来吃晚餐。”
伊荷很久没在天黑前见过西奥多了。
突然见到,还有点陌生。
他站在暗影里,眼底有些红血丝,脸色不分明。
看起来比之前疲惫。
她拍了拍灰,从地毯上站起来,“您今晚回来得挺早的。”
“该忙的事都忙完了。”
西奥多走边说,“你呢?”
“什么?”
“想到马上要结束这一切,很高兴吧。”
“殿下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西奥多看了她一眼,哼了声,闭上嘴。
他们在一楼毗邻花园的暖室用了晚餐。
“箱子收拾好了交给科莱恩,明天放学,他会带你登船。”
“知道了。”
壁炉烧得很旺,屋子里两个人都被热得冒烟,吃完饭就回了卧室。
第二天趁午休去镇上挑了给朋友们的贺卡和礼物,分别写好装进信封,和礼物一起寄送出去。五点半,她坐上前往原森王都的轮船。
虽然是高达六层的豪华游轮,但船舱里还是有点闷。
伊荷到甲板透气。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干冷,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
她以为是哪个老头,走近才发现是韦德医生。
他躺在躺椅上,不知睡了多久,头发上都出现了露水。
“不冷吗…”
伊荷抱了抱自己的肩走近,正要把人叫起来进船舱睡,韦德就睁开眼。
她吓了一跳,“您没睡啊。”
韦德抓了抓自己稻草黄的头发,“睡了一会儿,你来就醒了。”
“海上风大,怎么不进去睡?”
“晕船。”
韦德怀里抱着一根钓竿,已经抖铃了,还是没有拉起来。
伊荷怀疑是他被冻麻木了。
她走过去,拿了另一根鱼竿,挂上鱼饵放出去,坐到边上钓。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韦德是困的,伊荷是想多钓几条。
可惜这次她手气平平,一个小时过去,只钓到两条。
伊荷收起竿,准备放回去。
韦德突然开口,“柯兰尼小姐,小心点。”
伊荷有点困惑地看他,又看了眼自己的钓竿。
“?”
韦德没有睁眼,看起来在说梦话,“小心点呐,连我这种毒蛇都能收留的人,只会是比毒蛇毒性更强的存在。”
“您在说什么?”
“那个药,痊愈后会让两个人格会融到一起,普通人很难发现。他们互相猜忌,彼此忌惮,如果争抢的是不同的东西,还好。如果不是,啧啧……”
韦德咂咂嘴,发出了轻微地鼾声。
伊荷:“……”
她看了看周围,把自己当披肩的毯子脱下来,盖到韦德身上,提桶回舱。
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刚从舱房出来的科莱恩。
他见到她,笑了笑,“去船上转过了?”
伊荷嗯了声,“好久不见。”
“是啊,”科莱恩瞥了眼她的穿着,好心提醒:“稍微多穿点哦,明天原森的天气会比较冷。”
伊荷看了眼身上厚厚的毛呢大衣,正要点头,科莱恩像得了某种面部失调症般笑容一收,飞快地说:“我先走了。”
然后,见鬼似的跑了。
伊荷在原地站了会儿,顺着他刚才的视线望去,看到西奥多站在过道外。
他昨晚似乎睡得不错,眼睛半眯,耳尖微微耸立,狼尾垂在腰后,整个人透露出一副餍足而不失机敏的气场。
他看着她,倒打一耙道:“你看,科莱恩被你吓跑了。”
伊荷:“……”
您听听这对吗?
西奥多看她哽住,心情好极了。
他走过来,接过她的水桶,并肩朝里走,“晚上想吃鱼?”
“也没有。”
主要是看到钓竿就手痒了。
“您想吃吗?”
“这取决于厨师的手艺。”
伊荷听到这里,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西奥多今天好说话得有点过头,都有点不太像他了。
“怎么?”
“没事。”
六点出头,船抵达原森王都耶隆。
耶隆的建筑物几乎都是深色的,黑色的屋顶,灰黑色的木墙,炭色的马路。
走在街上的居民,兽人居多。
穿得也是黑灰为主的毛领外套。
晦暗底色上,抹上一点彩色,就变得显得异常鲜明。
节日的气氛格外浓郁,将这座北方城市被装点出一种宛如水晶球中才能看到得梦幻场景。
色彩缤纷的彩带从商铺一头拉到另一头。
在行人头上连成彩虹一样的网。
街道两侧挤满了热闹的人群,一连串花车嘎吱嘎吱马路,花车上或坐或站,打扮成各种神明和寓言角色的演员们一面朝人群挥手,一面弹奏轻灵的竖琴。
带着毛领的英俊卫兵们伫立在人群前侧,防止出现踩踏。
即便他
们看起来都是兽人中兽形最凶恶的品种,还是不断有年轻女孩抽出怀里的花枝笑着朝他们砸去。
伊荷还没看上两眼,耳畔就响起一道刻薄地男声,“眼珠要滚出来了。”
这种语气,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
伊荷笑了下,“我很高兴您恢复了正常。”
西奥多嗤了声,“受虐癖。”
怕被国民认出来,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说话有些瓮声瓮气,降低了原本的攻击性。
伊荷的视线被不远处牵着几头挂着金色铃铛,带着红围巾的白色驯鹿的老人吸引了,“那是什么?”
“鹿车。”
“驯鹿表演?”
“……哪个剧团富裕到拿驯鹿队表演?”
养这么多头驯鹿的钱都可以组一支军队了。
“呃,皇家剧团?”
科莱恩闷笑了声。
西奥多无语地打了个手势,那名老人看到这边,连忙挥挥手,牵着驯鹿群朝他们走来。
几分钟后,他们坐上了驯鹿,朝另一条远离市中心的僻静街道,穿过漫长隧道和几条曲折的巷道,沿着条石铺就,每隔几层就有两名卫兵的深色长梯盘旋而上,穿过嵌满琥珀的拱状门洞。
门洞后仍然是一片街区,路面平整而干净,商铺排列并不紧凑,看不到码头前随处可见的摊贩。
过了商业街,居民区每家每户的石砖房屋前,都有一片打理齐整的花园,透过低矮围墙,能看到里面佣人穿着厚厚的冬装给草坪浇水的样子,主人家的孩子坐在缠满藤蔓和花卉的秋千上嬉闹。
科莱恩和韦德在经过一处围墙前下了驯鹿。
伊荷朝那边看了眼,虽然早就从西奥多那里听说过科莱恩不缺钱,但亲眼见到比斗兽场还要大的花园和多得能举行足球赛的佣人时,还是感到了吃惊。
她以为科莱恩家都这样了,以西奥多的铺张,王室的城堡会更为豪华,不过等见到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过分。原森王室的城堡像是很多年前建的,有的地方都有些坍圮了,路过时能看见几名工匠站在梯子前修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