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缓缓睁大眼,个人档案专业那栏,清楚地写着疗愈系级三生的大陆语字样,他正要说什么,对面已经收回手,将他手里攥着的魔卡抠出来,还给女生,“要联系纪律部吗?”
“是、是的。”
“现在就发吧。”
“啊,好。”
在女生和她的朋友握住魔卡发消息时,伊荷松开了地上的男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提起了自己的睡袋,靠在他们墙边。
男
生又惊又惧地看了她们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灰溜溜地回到了对面。他似乎有点担心她会追过去,跑回己方阵营后也没有继续,而是躲到后排跟他同学说话,不时朝自己望来。
刚才帮过的女生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我刚才差点吓死了。”
女生是隔壁班的,前一批出考场的考生,本来还要去餐厅,结果因为突发状况被迫留下来,还差点被抢魔卡。
伊荷听到对方说了出考场时间,有点好奇,“所以他们前面也在吵吗?”
总觉得一次吵架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女生:“没有,前面还好好的。”
她们出来还没急着走,站在走廊上聊天呢。
伊荷闻言,点点头,没再说话。
纪律部的人来得很快,消息发出去不一会儿,他们就赶过来了。与此同时,还通知在召唤室的监考老师,一起将人群控制下来。
为了不扩大影响,参与混战的考生被留下来,其余考生,包括刚出召唤场还没接受体检的攻击系生都被要求暂时离开。
朗布也在其中。
她跟着组员出来,准备接受体检,结果还没进去,就被纪律部的部员带到路口,让他们先回教室等通知。
“他们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能不能别拖时间,我还想回家呢。”
“对啊。”
前排的同学低声抱怨。
朗布看了眼身后指挥秩序的纪律部部员和脸色难看的监考老师,转过脸,掏出魔卡发了条消息。
回到教室,这群学生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导员没给他们讨论的时间,就带着负责体检的校医过来挨个点人去隔壁临时搭建的体检室检查。
“老师,检查结果怎么样吗?”
朗布做完体检,从床上坐起。
“如果是要帮你搭档问成绩的话,这里不能透露哦。”
校医笑眯眯的,嘴巴却意外地严。
朗布:“我不会让您做违背学院规定的事。”
她把魔杖递给对方,“老师能不能帮我检查下,这条赤金石魔杖有没有问题。”
校医看了眼魔杖上面的凹痕,“在召唤场碰坏了?”
其实没有,但朗布还是嗯了声,装作很在意的样子,“花了很多魔晶买到的。”
“好的,只能检查一点基础哦。”
校医接过来,用检测魔力的器械扫了下,然后还给她,“回去找个桶装满低阶魔晶泡一泡就行。”
朗布有点怀疑,“您是说它没什么损耗吗?”
校医:“如果你很在意这种损耗的话,下次去召唤场带个杖套,或者拿布缠起来。”
校医的表情有点无语,好像以为学生拿自己找乐子。
朗布听懂了,意思是这个损耗还比不上她平时上课的用量。她还以为……原来不是错觉。
朗布想到了柯兰尼给她推荐的那几本疗愈生会用的教材,都想立刻去图书馆借书了。
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去办。
玛莎餐厅
狐族社长正在和他弟弟聊游学的事,明年安托万就级二了。他初阶级二时申请游学的那几所学院没申上,家里出钱让他去了其中一所。明年又可以申了,他希望安托万能提前准备起来。
但安托万的态度和初阶级二时相比没那么积极,语气也很敷衍,“哥,这种事到时候再说好了,现在着急也没用。”
狐族社长:“…”
他说:“你现在是要反驳我?”
安托万其实不喜欢在餐桌上聊这种令人不快的话题,可是他又不能拆他哥的台,正在犹豫不知道说什么,就看到教授离席了。
没多久,斜对面的奈落利也放下刀叉,跟了过去,立刻道,“我出去一下。”
狐族社长:“你跑什么,我话还没说完,游学的…”
“游学的事回来再说!”
安托万打断他,正要起身,就被按住了。
“清醒点,你现在出去,只会让三个人都难堪。”
“弗朗索格不是古里捷夫,没有富足到帮你和格里芬女爵作对的地步,”狐族社长道,“两天前,奈落利的表舅给我们母亲寄过信,那位拿奥尼先生可不希望这桩美满的婚事出现任何阻挠的因素。你明白了吧?”
安托万怔了下,故作轻松地扯了下嘴角,“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狐族社长盯着他。
“我没有很喜欢奈落利,我只是,”安托万抓了下自己的卷毛,有些泄气地坐回去,“好吧,我只是觉得,应该让她自己选。说不定她不喜欢教授,只是被迫的呢?”
那天和奈落利还有皮克一起吃饭,听到她谈论家事,他就留心了下。得知她家里的状况后,心里一直有些担忧。
“你不知道今天的午餐怎么来的?”他哥朝负鼠兽人抬了下下巴,“我想皮克都比你聪明。”
皮克:怎么又是他?
但两个人都没理会他。
安托万心里乱糟糟的,前段时间奈落利表现得太正常,没让他感到异样,还以为她不准备按照家里的嘱咐做事,没想到她会主动,她从来没在除了成绩单以外的事上主动过。
“我还是觉得…”
安托万没把话说完,狐族社长也没继续,他想给他一点难过的时间。
他们谁也没料到,话还没说几句,奈落利就去而复返了。
这回不仅是狐族社长,连皮克都有点吃惊,“你怎么回来了?”
奈落利:“?回来吃饭啊。”
皮克:“你不是唔唔——”
安托万捂住他的嘴,对一头雾水地女生笑道,“皮克以为你走了,想吃你盘子里的烤蜗牛来着。”
皮克:他没有!
但皮克挣扎得太厉害了,在奈落利看来是心虚,她想也不想地说,“好了,想吃就拿去好了。反正比起拉尼镇这边烤蜗牛的手艺,我更喜欢家里的。”
奈落利大方地把自己的蜗牛夹给朋友。
皮克:……
再也不掺和这群人的事了。
默默挣开安托万的手,埋头吃饭。
狐族社长刚劝完弟弟,就看到当事人回来,也有点尴尬,“对了,你刚才出去干嘛?”
“去附近教堂的奉献箱丢了点金币,我是信徒嘛。”
“那你有见到教授吗?刚才好像看到他出去了。”
奈落利其实看到了。
在餐桌上听到社员在聊水手节上有青年男女互赠礼物的环节,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增进感情的方式,本来想邀请他参加下周镇上的水手节。
结果他走在前面,应该用了什么魔器,一晃眼就不见了。
奈落利不希望他们多想,于是说,“没有,怎么了?”
“他有事找教授商量啦。”
安托万随便扯了个理由。
见到奈落利出现,他的难过就戛然而止了。
果然嘛,这么点时间,说话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发生他在意的那种事嘛。
安托万略带得意地看了眼不再吭声地他哥,对奈落利笑道,“那座教堂离这里不远吧,待会儿我也想去。”
“好啊。”
*
格里芬家族子女众多,拥有的骑士也不少。
其中很多是扈从骑士,他们见习多年,很有可能在将来某天成为骑士一员,也有些在过程中放弃见习,走上另一条路,或者应征到了别的人家。
朗布莫就是这些扈从骑士的一员。
如果伊荷在这里,她会发现自己有一件事猜对了。
朗布不是原森人,就是法赤本土人。只是为了遮掩身份,入学时档案记在了原森城邦。
作为受训的一项,她被送到魔法塔参加测试,高分通过后进入图兰塔。期间生活费和学费少部分来自她的父母,大头由她效忠的那位医生提供。
因为对方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因此,朗布没怎么对人提起。每周前往教职工公寓领取工作人物时,提莫理
事长会向她友好地点头,他知道她的身份。
“你换了她的搭档,没人起疑?”
“是的。”朗布的语气恭敬但自信,“我用了一点话术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让他们以为我们是抽签选到的搭档。整个考试过程中,她一直在和队群发消息。如果有人起疑,他们会在群里发。”
莫里斯眼神赞许,“你做得很好。”
莫里斯脾气和煦,却不常夸人。
朗布跟随他多年,做什么事都很少在他口中得到什么称赞,互补的是,他也不常教训自己。因此,听到他这么说,朗布很有些高兴,觉得自己离正式骑士又近了一步。
她再接再厉,“还有您说的烤洋葱头,她也吃了。”
但莫里斯闻言,只是点点头,没什么意外的样子。
于是,朗布只好说回正题,“教授,如果想让柯兰尼升入中阶,有资格和乔舒亚他们竞选名额,还有更便捷的办法。”
而且她在考场也发现,就算换个搭档,柯兰尼也未必不能拿到应有的名次来拉分,这样做几乎多此一举。
朗布的父母在格里芬家工作,时常告诉她家里的近况,她对黎夏小姐和女爵的博弈不是完全没有了解。
“我了解她,那种事她不会接受。”
了解么?
朗布对这个词持怀疑态度。
据她所知,伊荷柯兰尼和教授来往并不密切。好在骑士法则里有提到对主人的隐私保持距离,而朗布是一名对自己要求很高的扈从骑士,“我打听到柯兰尼小姐这周打算留校,您需要我继续吗?”
“要用的时候会找你的,”莫里斯说,“现在不用。”
朗布单手行礼,微微鞠躬,退出书房。
经过客厅时,视线在墙上的布帘上停留片刻,抬脚走开。
*
因为召唤场和外界流速慢的原因,海星社的聚餐通知比预定时间晚到了一个多小时。
伊荷收到消息时,已经吃过午饭了。
和聚餐通知一起到的,还有纪律部私发给上午场考生的消息。大致意思涉及到两个系的融洽,处理结果不公布。
论坛一片寂静。
切到班群里,倒是有不少知情同学聊了这件事,[打得最凶的三个好像都被劝退了。]
[不会吧…]
[真的,我看到他们在收拾行李,眼珠都打蓝了。房管还让我们走远点,不要看。问题我也是这个宿舍的好吧,能走哪去啊。]
[这次怎么闹这么凶?]
[我也想说,我们跟隔壁系一直有点摩擦是事实,但从来没爆发过这种事。是不是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引导啊?]
[不清楚,我不在现场。]
[不久前才出过会长的事,现在又闹这一出,学生会肯定觉得很丢人才不公布的。]
[话说回来,以赛亚下去了,明年会重新选会长吧?有点期待了。]
[哈哈你别说,我刚也这么想。]
眼看话题逐渐偏移,伊荷正要放下魔卡,
弥弥的消息跳出来,[考完了吗?]
[嗯。]
[你还在玛莎餐厅?]
[没呢,大家都吃完了。安托万学长突发奇想要逛教堂,把人都拉走了。我没去,你考完的话,要不要过来一起逛街,今天拉尼镇有午集。]
刚才的混战让伊荷心情有点郁闷,但转念一想,出去走走说不定能缓解下情绪,于是回,[好啊。]
弥弥没有说谎。
拉尼镇真的开了午集,街上人比平常多了几倍。午集在大城市不少见,小镇上却不多。因为人流量没有那么大,商品也没那么多受众。
弥弥好像以为她没吃饭,买了好多吃的,结果两个人都没吃完,提在手里边走边送给迎面而来的小孩。
“今天人好多。”
“听说马上就是水手节,在外面的镇民都陆陆续续回岛了。”
“难怪呢。”
伊荷对水手节并不陌生,锡娜回长笛社排练时也提过,他们社团收到镇长邀请参加水手节演出。
水果摊上摆放着少见的异国种类水果。
果实上全是刺,个头比脑袋大,气味又臭又香。
“这是来自法赤的黄莲球,非常美味哦。”老板热情地吆喝,“要不要试吃一块?满意的话再买。”
弥弥有点犹豫,“真的能吃吗?”
“您试试就知道啦。”老板说着,就要给她们找碟子切果肉。
伊荷对黄莲球不感兴趣,她在看另一种水果,“这个叫什么?”
老板回头看了眼,“那是一种只有巫师才能享用的果实哦,名字叫乌乌果,吃了能增强魔力呢。”
“骗人吧,上面都没有魔力。”
有路过的同学插嘴。
“是真的。”老板看他们不信,放下碟子,拿起一颗乌乌果展示给顾客看,“只要像我这样,轻轻一捏——”
一缕肉眼可见地墨色光芒从破开的果实溢出,迅速湮灭在空中。
虽然非常微弱,但的确是魔力。
围观的群众都被震慑住了。
“看到了吧。”老板得意洋洋,“这种果实可是我从危险的山谷带出来的呢,所以价格很贵。”
弥弥小声吐槽,“不可能的,价格贵他才舍不得那样捏呢。”
伊荷赞同。
不过,这种乌乌果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呢。
她抱着尝鲜的念头买了一袋,分给弥弥一点,剩下带回宿舍。
看到室友学姐进来,把洗好的乌乌果往她面前推,“要吃吗?听说能提升魔力。”
她已经吃了几颗了,味道还可以。
“这什么?”
旺达走到水槽边看了眼。
伊荷正要解释它的名字,对方就恍然大悟道,“啊,这不是石兰芭蕉树的果实吗?”
“这不是乌乌果吗?”
“乌乌果是…”
经过在旺达的魔株教材一通检索后,伊荷发现自己上当了。石兰芭蕉树每年七八月会结果,它的果实甜味淡,有微弱魔力,无毒。鹅颈龟足兽不爱吃,所以她收集资料时没找到。因为颜色乌紫,商贩管这个叫乌乌果。
“所以吃了这种果实真的能增强魔力吗?”
“不行。”旺达翻到另一页给她看,“喏,就是一个即时幻觉。”
上面清楚地记载,食用乌乌果后的反应:[令食用者的眼珠泛蓝,自我感觉魔力充沛,强壮勇猛,易怒,症状通常持续一到两小时。注:部分军队在战前要求底层士兵食用。]
伊荷想到什么,去卧室照镜子。
镜子倒映出她的眼珠,原本茶色的眼珠,此刻已经染上淡淡的墨蓝。
C级召唤场的C,原来用在了这里。
旺达靠在门边,“你现在感觉生气吗?”
伊荷:“有点。”
每个月月考结束后的假期,讲师是不放的。
他们要留校批卷。
高阶是不用参加大大小小的考试的,到了他们这个程度,只要人在学院,对图兰塔而言就很好了,请这些人帮忙批卷还要提供额外的薪水。
莫里斯请的助手也是一名生长系的高阶生。
工作量太大,通常是对方批上半部分,他批下半部分。不过交换检查时,他总是会感到无奈。
科莱恩都不会犯的错误,这名助手还是在犯。
不过,助手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就像这时。
“教授,”对方故作神秘,“那个女生在门外等你。”
莫里斯没有抬头,“告诉她我还在工作。”
“她真是有恒心,都来了好几次了。”助手好像有点同情,又有点说不出的意味,“可惜,挑错了对象。”
这名助手留在学院的目的,大概不是为了深造,而是谋求更好的出路。
他故作共情地腔调有些太过外露,“我知道您跟您太太的事迹,我想那绝对是一位非常美丽优秀的女人,不然您也不会一直怀念她而无法再婚。”
莫里斯脾气很好地道,“从哪里知道的?”
“什么?”
“我说,”男人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大巫师身上的威压是不需要释放就能感受到的。许多时候,他们需要压制自己的魔力让自己显得不引人瞩目。如果他们让别人感到了不适的,那不用说,准是故意的。
“不记得了,”助手装作认真批卷的样子,“可能听错了吧。”
坐在他们边上的教授闻言,同情地看了眼那名助手。
提什么不好,跑到莫里斯面前提那个女人。
试卷批完第二天,这名助手就离校了。
高阶生离校稀松平常,不过大家都知道,他这次离校以后,联盟范围内的所有魔法学院都会拒绝对他的录用。
提莫觉得这次莫里斯做得有点过火了,但他也不想每次都干巴巴跑去提醒。毕竟死老婆的不是他,没有立场去帮人家说话。
但是,在发现莫里斯请了两天假没去工作后,还是被怨声载道地学生们和附属医院那群叫苦连天的医护逼着来拜访老朋友。
“可以进来吧?”
“你想在外面站着也可以。”
提莫试探着朝里望了眼。还好,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变态。只是房间的窗户有点多,比他公寓多了几扇,都用帘子拉起来了。
莫里斯正在泡水,挖了一勺像焦糖糖浆的东西放进杯子搅拌,“什么事这么急?”
“你问我?”如果对面不是莫里斯,提莫都想开骂了,“你请了整整两天假,你知道两天意味着什么吗?”
莫里斯喝了口水,笑眯眯地反问,“意味什么?”
“我记得我累积了好几年的假期没休。”
提莫语塞。
他突然想起来,莫里斯跳槽到图兰塔以来,还从来没请过一天假期。
不仅没请假,还额外加班过好多次。因为他几乎没什么个人生活,他们都当成习惯了。被反问时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驳。
“那你也不能…”他想要反驳,看着朋友好整以暇地笑容变成了底气不足,“莫里斯,这个地方需要你。”
早知道那名助手这么不懂事,他就再给他请两个了。
“抱歉,比起这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莫里斯提前给他打了个预防针,“恐怕以后你做好经常收到请假条的准备了,还有。”
他顿了下,“过段时间,我打算辞掉教务。”
提莫:?
天一亮,莫里斯回去工作了。
提莫以为他经过一晚,终于恢复了正常,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松两天,他就收到了第二张假条。
海星社
“莫里斯教授不在吗?”
奈落利有点惊讶。
“说是有点私事要做,这几天都不会来社团。”狐族社长说,“他明天好像有几门课,要不要我帮你看下课表?”
莫里斯只教中阶级二以上。
奈落利想上他的课,只有旁听,但旁听人太多太挤了。她想要的也不是旁听,而是两个人的单独空间。闻言,婉拒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很急的事。”
狐族社长见状,点点头,继续指导新社员。
其实他知道教授去哪,不过他不想说。因为安托万也知道。如果他说了,被安托万知道,再跟过去就不好收场了。
但狐族社长防来防去,也没防到工作台后的负鼠皮克。
他实在太透明了。
皮克虽然想过不掺和他们,但他和安托万住一个宿舍,很多事没留意意就说出来了,“她这么说的?”
“没错。”
这句是故意的。
安托万想了想,握住皮克的爪子,“谢了,朋友。”
安托万兴冲冲地去找奈落利了。
皮克期待地搓了下爪子。
他偶尔一次也要胜利的嘛。
第172章 八周目(七)
两场考试的分数都下来了。
布告栏上公布出各年级排名。
宿舍楼下的布告栏前围满了学生。
伊荷看了下她两场考试的分数,笔试和估分一致,实操满分,总排名在年级42,和她想要的排名差不多。按这个名次,到期末考时,没有掉队太厉害,应该可以直升。
她正要走开,房管从一楼窗口弹出脑袋,“柯兰尼,过来拿信。”
“今天?”
“是啊,上午送过来的。”
塞维这次回信这么快吗?伊荷接过信封,扫了眼上面的邮戳,有些吃惊。
巴顿温切斯特是温切斯特伯爵的长子,也是塞维另一位朋友,虽说他看起来和派伯关系更好。
在伊荷的视角里,他们见过三次。一次在彼得森庄园,一次在曼瑙街心公园对面的街道,最后一次是温切斯特伯爵府主楼。在这个时空巴顿的视角,应该只有前两次。
他给她写信干嘛呢?
想到派伯,伊荷把信封放到一旁,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画了防御法阵,走到阵中央,才掏出裁纸片,小心翼翼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
巴顿虽然大大咧咧,字迹倒是格外端正,用词简练,一看就受过很好的教育。
他先是问候了下她的健康,然后说起自己如何感染痢疾中断巡征路程,返回伯爵府的过程,以及父母想把他就近介绍给熟悉人家,但他不愿意这件事。
他提到,瑞纳地方有一位孀居的贵妇人要为自己找一位合适的骑士,自己托中间人联系上对方,希望能见一面。
这位夫人答应是答应了,但她声称不擅长和年轻男性打交道,委托了一名曾经在联盟工作的代理人过来商谈。
骑士应征是需要两边的第三方见证的,第三方通常是委托方的代理,和骑士的女性家属。
巴顿找了莉迪亚,但她拒绝了,她要去约会。
事情还没成功前,巴顿不能告诉父母,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制止。
曼瑙认识的女性朋友和他家里来往密切,同学又在巡征,实在找不到人,只好请求自己冒充莉迪亚。
[…定金已经汇过去了,应该会比信晚两天到。这次机会对我而言非常重要,那位夫人没见过莉迪亚,所以完全不用担心被拆穿!——您可怜的巴顿温切斯特]
伊荷看了看见面时间,居然就在今天晚上的七点半,地点是拉尼镇酒馆,看来真的非常着急了。
拉尼镇只有一家酒馆,就是波莉的丈夫亚克工作过的那家酒馆。
伊荷认识那家店的老板,虽然这个时空的酒馆老板并不认识她。但如果巴顿和那个所谓的代理人要是想在那里做什么,恐怕也并不容易。
六点过,拉尼镇的东侧码头。
巴顿上岸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包了艘摆渡船,身上穿了骑士套装。他的个头非常醒目,骑士套装也亮闪闪的,不管是撑船的船夫还是赶集的镇民,都停下来看了好多眼。
“是骑士呢。”
“不错。”
巴顿被看得有点窘迫,匆匆忙忙走上栈桥。
虽然寄了信,但他不确定柯兰尼会不会来,他们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
如果柯兰尼没来,他只能随便在街上找一位年轻女孩假装一下,希望对方看在钱的份上不要露馅。
他其实更相信对方不接受,毕竟这个请求太冒昧了。
因此,在栈桥见到那个有几分眼熟的漂亮女生时,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柯兰尼小姐,真的是你!”
做好了对方会像派伯那样偷袭自己而准备了很多应对办法的伊荷:?
她迅速调整了语气,“晚上好,温切斯特先生。”
“晚上好。”
巴顿说着,走到她身边。
他提着一只纸袋,语速很快地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那位夫人性格比较传统,我想她的代理人应该是一位个性传统的瑞纳女性,柯兰尼小姐只要坐在我边上,不用怎么开口就行。”
巴顿把纸袋递过来,“这是我为您找的裙子和礼帽,方便的话,请您找个地方换上。”
伊荷拿出来看
了眼,有点沉默。
这条裙子的式样看起来像刚从哪个坟墓挖出来的样式,礼帽也是。
大概巴顿好像真的想要一份应征骑士的工作,但伊荷见过他利欲熏心的父亲和那个柔弱无助的母亲,他们家的情况太复杂了,她不得不保持警惕。
伊荷把礼服和礼帽塞回纸袋,“您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就近找了家成衣店,借了试衣间换上。出来时,果不其然看到成衣店老板脸上错愕又迷惑地神情。
巴顿带她去了镇上酒馆。
甫一落座,这个大块头就迫不及待道,“柯兰尼小姐,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伊荷:“可以啊。”
她在等他露出马脚。
巴顿眼神诚恳,语气紧绷,“这些人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他们当然会看他啊,一个壮实的骑士,一个上个世纪打扮的老式淑女,要是自己也会多看两眼,但伊荷没有这么说,而是解释道,“这座岛上不常出现骑士,大家对你很好奇。”
巴顿点点头,放松了点,喝起了杯子里的无酒精果汁。
伊荷还在等他说话,结果他说完那句就不说了,心里有点迷惑。
也许他想等那位代理人到了再说。
她只能这么猜。
“久等了。”
代理人的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因为座次关系,巴顿和伊荷的座位背对酒馆大门,他们会先听到代理人的声音,再看到他的人。
但实际上,他们先感受到的那股既像纯净山风,又像粉红胡椒一样的气味,接着是声音,最后才是人。
留着侧束发的年轻男人倾身和巴顿握手,“我是Z夫人的代理人格里芬,很高兴见到你们。”
巴顿见到代理人是男性有些惊讶,这种事少见但不是没有,他很快压下了惊讶,起身道:“我也是,格里芬先生。”
等这位格里芬先生落座后,才道:“我是来应征Z夫人专属骑士的巴顿温切斯特,这是我的妹妹莉迪亚,她和您一样,都是作为见证来参加这次见面的。”
说着,在桌下轻轻扯了扯柯兰尼的袖子,示意她出声。按照他们对好的剧本,这个时候,她应该得体地向对方问好。
但柯兰尼好像在发呆,他扯了好几下,她才回过神来,“您好。”
男人闻声望来,像是打算跟她打招呼,视线落到女生脸上便凝住了,深巧色的眼瞳闪过一丝锐利地亮光,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您好,莉迪亚小姐。”
巴顿看柯兰尼没说话,主动道:“格里芬先生别介意,莉迪亚性格比较内向。”
说到内向时,他想到自己活泼得有点过头的妹妹,眼角狠狠抽搐了下,“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
莫里斯没有意见,“来之前我看过巴顿先生的资料了,您可以跟我聊一下您过去的学习成果吗?”
巴顿就等着他这么说。
他早就背好了台词,再不用就要忘光了。对方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被背诵起来,尽管其中有夸大的成分,“如果您要检验的话,我可以现在到广场上为您演示一遍。”
“看来我们都为今天的见面做了充足准备。”
“哈哈,您过誉了。”
他虽然体格强壮,脑子却没有很聪明,没有意识到格里芬的视线一直没在自己身上,还在竭力证明自己,“格里芬先生,您想什么时候看呢?我随时都可以。”
莫里斯敲了敲桌面,“拉尼镇有点不方便,最好还是在夫人在场的时候,过几天我们正式签约时找个地方演示吧。”
“好,我等您通知。”
……
巴顿和伊荷告别,坐上温切斯特家的船,满心雀跃地走了。登岛时,他还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现在仿佛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伊荷恰恰相反。
“假冒贵族在图兰塔的法典里,刑期从一年到十年不等。”
男人用一种仿佛在说咖啡加糖太多容易腻的温柔语气站在她身后道,“柯兰尼同学,应该适当选修下法学呢。”
“教授可以当作没看见吗?”
“啊,不用在意我,”男人微笑着看向她,“我不会在外面乱说自己学生的坏话。”
他话锋一转,“不过,那间酒馆的人就不一定了。”
这是威胁吧。
绝对的。
“那么,要怎么做,您才愿意忘记这件事呢?”
气质温雅的年轻男人眼眸半垂,显得比平时还要和气,“唔…这么严肃的语气么…”
他吞下笑意,“本来只是想吓吓你就翻篇的,既然你一定要弥补才能安心的话,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伊荷:“…”
如果惹人生气是项天赋,莫里斯教授一定是这个领域的天才。
*
水手节这天,学院放了半天假。
小镇上的节日,很少有学院会特地放假。据说图兰塔成立时,岛上的镇民帮了不小的忙,因此取消了这周周四下午的部活,让大家都能去镇上庆祝节日。
奈落利和安托万走在一起。
老实说,她不理解安托万为什么要跟过来,“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一直跟着她害她都不能找机会和莫里斯教授单独相处。
上次找人也被他打乱了。
奈落利并不知道安托万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种节日就是应该大家一起逛才有意思嘛,是不是皮克?”
“皮克也在?”
“他一直都在啊。”
皮克:我谢谢你们。
他看到什么,指着街边的摊位,“那里有棋桌,要不要去玩?”
奈落利对下棋打牌完全没有抵抗力,闻言眼前一亮,正要走过去,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我不去了,你们玩吧。”
“赢棋拿奖吧,”安托万看了眼正在下棋的两个镇民以及边上的奖品筐,“好像挺难的,奖品筐都没下去过的样子。”
奈落利听到这里,更加心痒了。
可是她真的有正事啊好烦。
就在她纠结得不行时,棋桌一头的男人赢了。
那名老头在围观人群的欢呼声里起身,得意又不屑地看了眼对面的女人,“我就说女人没有下棋的天赋吧,这种水平的棋艺还是回去放羊比较适合你。”
那名输掉的女人脸色有点难看,围在男人身边的人群见状,也三言两语附和起来。
“我们盖姆就是这个镇子最会下棋的男人。”
“每年都有人不自量力挑战,也没见谁赢过。”
“回家放羊吧!”
……
安托万听到这里就知道不好了。
果然,女人刚刚离桌,奈落利就一屁股就坐到她的位置上,看着那个叫盖姆的老头还有他身后人群,面色冷淡地笑道:“比我厉害的棋手我还没见过,你会是第一个吗?”
哄笑声戛然而止。
*
拉尼镇为水手节搭建的舞台中央,几个戴着彩色尖帽的男女正在跳踢踏舞。
一侧的阶梯上,来自图兰塔长笛社的社员们正在吹奏欢快地乐曲。
锡娜她们社为了今天,已经排演了整整两周了。
排演的过程虽然辛苦,但看到台下一张张洋溢着节庆笑容的面庞,听到大家卖力地掌声,胸口又充满了成就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观看演出的人好像比第一次排演时少了很多。
锡娜猜他们可能去其他地方玩了。
从台上下来,几个人提着乐器盒,边走边商量待会儿要吃什么,因为是镇长做东,大家都没客气。
点单的顺序轮到锡娜,她正要回答,余光瞥到什么,愣住了。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在看什么?”
学姐以为她遇到了熟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还没看仔细,就见锡娜换了个站位,挡住自己的目光,好像刚思考出来的样子,“我想喝蛋酒,可以吗?”
“哦,当然。”
学姐回神,把蛋酒记上,继续询问下一名社员。
锡娜松了口气,再次望向刚才的方向,柯兰尼和莫里斯教授已经不在那里了。
说来奇怪,柯兰尼和莫里斯教授明明没有很亲密,但就是有种不能被大家看到否则会引起很大误会的错觉。
如果伊荷知道锡娜的想法,一定会告诉她——就是错觉。因为那只是在进行“秘密守卫大作战”。
“只要让您愉快地度过今天,别的就没有了吧?”
“理论上是这样,如果你还觉得不够——”
“完全、完全没有那种想法呢。”
“这样啊…”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年轻男人语气稍显遗憾,不过只几秒,就恢复了往常的从容,“开始吧。”
伊荷点头。
当听说莫里斯教授希望她履行的约定是这个时,联想到水手节的各种集市,她带上了存款。
等到了节庆现场才发现,莫里斯教授想要的“愉快”和她想象得出出入不小。
“——捉水母?”
“没错。”老镇长脸色慈爱又严肃,“不是那种水母,而是一种叫‘厄运水母’的海盗。
她语速不快,“最近几个月,在离我们拉尼镇不远的岛屿,出现了一批海盗。这帮歹徒到处劫掠船只和货物,还绑走不少镇民做苦工,他们逃离的海域聚集着不少水母,因此,大家都叫这群人‘厄运水母’。
我们通报警备处,海军方面也回复说在部署队伍了。
但拉尼镇是个小镇,受损货物和人口加起来也没有其他地方一个沿海村庄多,军队救援也有侧重。
只能求助学院。
学院让我们在水手节这天,趁那些海盗放松警惕时——这群海盗中有不少拉尼镇的镇民作他们的暗哨,水手节这天会伪装成游客登岛购买物资——趁他们岛内空虚,派遣船只和水手偷偷潜入,一举消灭。”
伊荷前段时间在忙月考,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闻言看了眼身侧的莫里斯,见他脸色平静,接触到自己视线还微笑了下,就知道他早就计划好了。
“可是,”她看向村长,“既然都是镇民,为什么要劫掠同乡的货船呢?”
镇长叹气,“这位小姐没有兄弟姐妹吧,要知道,这个世上的手足也会为了一点利益争得头破血流,更何况只是同乡呢?”
伊荷抿了抿唇。
她看向对面的码头,那里停着几十条帆船。船上的选手们正在做赛前热身,这是拉尼镇水手节上最大的看点——帆船比赛。
这些帆船将沿着拉尼镇小岛环游一圈,谁先抵达终点算谁胜利。
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这些帆船里混进几条伪装成帆船的战船,在哨声开始后,悄悄偏移赛道,进入厄运水母所在的海域。
她在一艘艘涂上黑色数字的船只间逡巡起来。
“看出来了?”
“嗯…有几条船好像涂的是棕黑色油漆。”
“再看仔细点。”
伊荷眯起眼辨认了一会儿,除了颜色不同外,还是没看出哪里不对。就算他们在战船里藏了武器,也不会暴露在外面,当然看不见了。
正这么吐槽着,伊荷突然后背一麻。
看,未必是要用眼睛。
魔力同样能“看”。
想到这一点,她沉下心来,缓缓调动魔力池储蓄的魔力,让它们全部集中到周身,形成一个圆弧,再睁眼。
刚才还井然有序地排列在码头前的几十条帆船里,有几艘船上的选手周围露出不同颜色的波纹状光圈。
这些选手乘坐的帆船用的都是黑色数字,但这群人和其他选手不同,他们身上有巫师才具备的,正在波动的魔力。
莫里斯的声音再次在身侧响起,“看到了?”
伊荷点头。
“那是攻击系和魔器系的中阶级二生。”莫里斯教授说起正事时,脸上还笑着,语气却淡了些,“在从‘厄运水母’手底逃回来的人和船里,我们发现了‘索伦’附着过的痕迹,感染后的伤者被集中到一起,没多久就去世了。
那是无法单纯靠体力能解决的魔物,我想这群海盗应该是借助它的力量。任由他们发展起来,日后将是威胁整片大陆。”
镇长:“是的,这种恶毒的魔物害我们镇已经走了好几个可怜人了。”
伊荷有点迟疑,“索伦”是什么?
但莫里斯教授也好,镇长也好,大家都一副讳莫若深的口吻,只好先把疑惑咽回去。
下午两点过,帆船比赛正式开始。
伊荷和莫里斯坐在编号53的船上,哨声一响,往前划去。
前几十米的海道旁,沿途都有围观的人群,或坐在家门口山坡上的小孩在摇手呐喊,几十米开外,就进入无人居住的陡峭悬崖。
船头的选手跟他们互相对了个眼色,开始朝“厄运水母”所在的海域划去。
“厄运水母”神出鬼没,不能确定具体的方位开传送阵,因此,几艘帆船分出了好几个方向,靠着逃回小镇的镇民手绘的地图,以及翼族兽人的特性,在附近海域搜寻起来。
第一个找到位置的79号船只。
这艘船上翼族兽人最多。
收到讯息,所有船只同时调转船头,朝目的地划去。
“厄运水母”是一片和名字不相符的海域。
海水湛蓝极了,大片大片的珊瑚和海葵藏在水面下,色彩斑斓的鱼类从这片乐园中间穿过。不过,对船只而言,这里只有触礁的危险。
他们饶过危险的礁石,沿着更深的海湾朝里前行。不多久,一片空旷的石滩出现在视线尽头。
石滩上坐着几个嗑花生的壮汉,见到他们靠近,立刻抓起刀从地上爬起,“什么人?!”
话音未落,几个人就被迎面而来的魔器击倒,碰一声砸到地上。
伊荷见过阿德尼学长利用魔器钓多眼螺,但那个速度和现在亲眼所见的完全不能比。
同船的巫师还没靠近岸边就解决了几人,及至靠岸,他们已经把闻声而来的其他海盗也收拾了干净。
靠岸把船拴好,一行人朝山林走去。
伊荷原本跟在一名魔器学姐后面,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身前的人换成莫里斯教授,同船的巫师也不见了,只有他们俩,不由道,“教授,不跟着他们吗?”
莫里斯嗯了声,“他们负责‘厄运水母’,我们去救被困住的人质。”
伊荷正要说什么,就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鬼鬼祟祟从草丛后探出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将人制住,准备敲晕。
男人看到女生的手刀落下,以为她要杀了自己,连忙叫道,“我不是‘厄运水母’,我是拉尼镇人!”
伊荷停住手:“你是镇民?”
“没错,”男人疯狂点头,“我是被他们绑过来的镇民,你们是来救我的吧?快点带我离开!”
“如果你也是被绑来的镇民,应该知道其他镇民被困在哪吧?告诉我他们的位置。”
“我不知道,我们都是分开关在水牢的,我已经被关了好几个星期了,你还是先带我离开吧。”
“分开关的话,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都说了,看守出去解决你们的人了,你们带了很多人上岛吧,我趁乱逃出来的,我——”
话音未落,他脖子一歪,晕了过去。
莫里斯站在一旁,看着女生利落地动作,语气柔和道,“怎么把人打晕了?”
“这个人在说谎。”
伊荷撕开男人身上破烂的外套,剥掉了对方的内搭,里面不是同样破烂的背心,而是领口洁白,金线缝边的白色套头衫。
“他把头发弄得很乱,衣服也穿得破破烂烂,但身上只有外套、脸上、脖子和手背是脏的。”伊荷抬起对方的一只手,对莫里斯晃了晃,“指甲缝里一丝泥巴都没有,一点都不像被关了很久的样子。”
莫里斯笑了下,将女生从地上拉起,再松开时,对方手上因为碰过男人而弄脏的手指又变得干净起来,“这个人应该就是镇长说的,背叛镇子投奔‘厄运水母’的镇民之一,看到我们上岛,察觉形势不对,准备装镇民逃跑。”
伊荷不理解,“如果他当过叛徒,那些被绑来的镇民不会不认识他,他逃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前前后后被抓来当苦工的镇民不下于一百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自己,他大概打着这个主意。”
“那也太冒险了。”
“在我们看来是这样,”莫里斯语气温煦,“但他敢这么做,应该做好了更完备的打算。”
伊荷想到什么,脸色有点难看。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把男人摇醒,强迫对方当引路鼠找到了“厄运水母”的根据地。
那是一片铁皮平房,建在一座峡谷上方。
底下是湍急的海水,外面围了一圈带有倒钩的铁棘墙。
几个长相丑陋,既不像兽人,也不像人族的男人守在铁棘墙外,来回走动着。
墙内时不时传来低低地说话声,间或夹杂着尖细地娇笑。
看来他们的人还没打到这里,铁房子这边风平浪静,似乎没受到丁点影响,越发显出那个准备两头吃的男人的狡猾了。
伊荷揪着男人,低声逼问,“怎么进去?”
自称本的男人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暴露,但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把所有人供出去,这些人日后说不定能成为自己重新起家的手下,闻言吞吞吐吐道,“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个…”
本还没把“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说出口,就瞥见了女生眼里明晃晃地威胁,连忙改口,“你要说对口号,而且…”他小心翼翼看了眼莫里斯的方向,“我们这里只有男人才能进。”
伊荷:“……”
她看向莫里斯教授,“教授,帮个忙。”
莫里斯轻轻挑眉。
十几分钟后,变成兽族少男的伊荷从草丛中钻出来,堂而皇之地拽着本,和莫里斯一起走进了那片
铁棘墙。
这里的人似乎都认识本,见到他带着两个人过来,问过暗号,挥挥手便放行了。
看起来这个地方不少有生面孔出没。
伊荷收回视线,跟着本,穿过低矮的平房,一路来到最中心的那间,“首领就在里面。”
本不肯再往前了。
他倒是想趁机喊人,但除了刚才通关的时候,他的喉咙就被什么堵住似的,无法大声说话。但对首领的畏惧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任凭他们说什么都一动不动。
伊荷倒是没让他自己.动,而是直接把人拖了进去。
这是一间采光极好的房间,兼具卧室、书房和厨房一体。办公桌后的白墙上,挂着两副流苏壁毯,油画,石英钟,地上铺着虎皮地毯,踩上去像是真的。
一个身着西装的胖男人倒在桌上,白纸上一滩凝固的血迹,看起来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
本像见到什么可怕事物般缓缓跪了下去,“怎么会这样…”
莫里斯走到桌边,摸了点矮人的血,捻了几下,说:“他五天前就死了。”
伊荷:“那是本动手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莫里斯:“嗯。”
他们过来时,那些守卫不像很瞧得起本的样子。本在拉尼镇出生的身份,在这里大概是最低一等。
如果死了几个小时还有可能是他做的。
莫里斯把根据地的位置发给其他人,然后把本提起,让他带他们去找关押镇民的地方,门外就响起了粗重地说话声,“首领,我有事找您。”
伊荷离门最近,闻声看了眼尸体,正要丢出传送卷轴,就被拦腰抱起,一起翻出了窗外。
第173章 八周目(八)
奈落利和那个叫盖姆的老头下了七局,每局都杀死了对方的王。
围观的人群从一开始的喝倒彩变得死寂下来。
奈落利懒洋洋往后一靠,“哎呀,我就说男人没有下棋天赋吧,这种水平的还是回去带孩子更适合你。”
同样的话,男人能说,女人说就不行了。
盖姆豁然掀翻了棋桌,怒气冲冲瞪着奈落利,“你胡说八道什么?!”
盖姆输得又快又难看,有几局都没超过五分钟,刚才帮他摇旗呐喊的人群这会儿也不敢吭声了。
老板也是。
但盖姆可不吃这个亏。
他撸起袖子,就要朝奈落利走去,奈落利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中间忽然插.进一道男声,“欸,不要吵不要吵,不就是下个棋嘛,有什么好吵的。”
安托万边说边挡到盖姆面前,免得这老头真的碰到了奈落利,或者奈落利一生气,把人踹飞。
可他低估了这老头的脾气。
还没等到奈落利动作,安托万就被盖姆一把撞开,“滚一边去!”
如果真打起来,盖姆这种瘦弱老头根本不是安托万的对手,但他忌惮对方的年纪,不但没有还手,反而被推了出去。
皮克连忙上前扶人,“喂,小心。”
安托万脑袋磕到了棋子,红了一块,他摆摆手,“我没事。”
他起身,还想继续劝,就看到奈落利冷着脸起身,从怀里掏出什么,朝盖姆掷去。盖姆还没挨到她的衣领,就化作一道流星飞过众人头顶,没入视野尽头的街道深处。
安托万,皮克,围观人群,“……”
众人哗啦一下散开了。
老板也不收拾棋桌,留下一只奖品筐,带起剩下的家伙就麻溜地跑了。
奈落利收回她的魔器,塞回巫师袍中,看向面色错愕地两人,“看什么看,走了。”
安托万还没回神,“去哪…?”
奈落利朝那道流星的方向抬了下下巴,“去看看那个老家伙啊。我甩出魔器时只用了一丁点魔力,还给那个满嘴喷粪的老东西垫了一层防御罩,最多摔到骨折,吃点苦头,死也应该死不了。”
安托万和皮克闻言,总算放松下来。
还以为她真的被气到失去理智了。
但奈落利下一句话,又将两个人的神经吊起来,“我用是上周月考配的魔器棋子,威力还在检测中,也不能完全确定。”
她从奖品筐挑了七个成套的可爱公仔。
安托万,皮克:……
“那个叫盖姆的老头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谁知道。”
他们在巷子一户人家房顶的烟囱找到了盖姆,奈落利老老实实赔了那户人家的烟囱钱,然后把人丢到了附属医院。
“这回不能跟着我了。”她警告他们,“我今天真的有必须要一个人做的事。”
安托万答应得很爽快,“好!”
奈落利有些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还是转身离开了。
她已经耽误太久,必须赶在今天傍晚前和莫里斯教授见一面,不然拿奥尼不好交代。
皮克看了安托万一眼,没说话。
等女生走远,皮克说:“那个盖姆是你安排的吧?”
安托万哭笑不得,“你疯了,我做这种事干嘛?我有病吗。”
皮克:“我看到你给老头塞钱了。”
“…什么时候?”
“奈落利去交医药费那会儿,你当着我的面给的。”
“你能加强一点存在感吗?”
“暂时不行。”
片刻,看了眼朋友心如死灰地脸色,皮克安慰道,“放心,我暂时不会说的。”
而且他算是发现了,奈落利对安托万也不是完全不感冒。盖姆冲撞她,奈落利原本都没生气的,看到安托万磕到头也动怒,但这两个人还不知道,一个追着莫里斯教授的脚步,一个还以为自己在单恋。
听到自己这么说,安托万一脸沉痛地摸了摸他的头,“皮克,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皮克:“……”
他把他的手拿下来,“别趁机撸鼠!”
安托万有些悻悻。
摸一下而已嘛,真不够朋友。
*
厄运水母的铁皮房,并不是完全像桥一样凌驾于两座悬崖上。
它们两侧借悬崖斜面做地基,中间用搭成拱状的桁架作为支撑。或许出于承重考虑,最长的桁架不到七十英寸,最低处只有十几英寸,宽度也极
为狭窄。
伊荷藏身的那条桁架,比10英寸高,但没高到哪里去。她半蹲在上面,两只手扶着边上的立柱,以免一个风浪拍过来,就从支架上掉下去。
她个子不高,虽然有点憋屈,但还能坚持,莫里斯教授的状况就有点危险了。
莫里斯在更靠里的桁架上。
因为身高原因,他蹲不下去,只能侧躺在支架上,身体竭力后仰。他的发带不知道掉哪里了,棕色头发在风中翻飞,镜片也碎光了,只剩一根细细的链条孤零零地垂在胸口。
明明是很倒霉的场景,对方也是值得敬重的对象,伊荷见到这一幕,却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虽然她的发卡也掉了。
披头散发的年轻男人瞥了她一眼,发现无法用眼神制止女生继续笑以后,脸上流露出纵容般地无奈,“小心摔下去。”
“教授才是。”伊荷忍笑道,“您要不要坐过来,我这边宽敞。”说着,她往边上挪出一点。
莫里斯没过去。
可能是嫌空间太窄还是什么原因,总之,他谢绝了,“我们总不会在这里呆太久,这样就好。”
伊荷闻言,没再坚持。
她竖起耳朵,认真听上面的声音。
铁皮房的地板铺得很薄,稍微有点动静,这里就听得一清二楚。
刚才他们跳窗后,本被留了下来。
那个进来的男人应该是看到了屋里那个死掉的厄运水母首领,以及来不及逃跑的本。
这会儿正在盘问本。
听内容,他不知道首领死了很多天,震怒中将本当成了凶手,直接动手。
本的嚎叫声尖利极了。
虽说有几分故作地夸张,但伊荷还是感到了些许不适,“应该把他带出来的…”
这个人能背叛厄运水母,同样也能轻易背叛只认识不到几分钟,还胁迫过自己的他们。
莫里斯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他们暂时不会害他。”
伊荷看了他一眼,继续听。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句话以后,上面的嚎叫声真的轻了。
那个人跟本说了什么,声音放得很轻,她听不清,但听到了门再次开合,有人进来了。那些人围着尸体各执一词,因为声音太杂,很难分辨哪句是谁说的。总之,这群人吵嚷了一会儿,又出去了。
那间铁皮房重新安静下来。
伊荷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声音,准备爬回房间看看情况,莫里斯叫住她,“我去把本带回来,一会儿在这里汇合,不要走远了。”
他报了一个坐标。
莫里斯毕竟是图兰塔的教授,伊荷想了想,答应了。
*
考虑到找本还需要一点时间,那群人怀疑本是凶手,不会轻易放过他,伊荷没有直接去莫里斯教授指定的地点,而是先去了他们登岛的那片山坡。
山上的作战已经进行到白热化。
漫山遍野都是倒下的海盗。
但这些人不像石滩上那些守卫一样,倒下就倒下了。
他们好像不知道痛,刚被打趴,又爬起来继续抵抗。
同校的巫师还好,跟随他们来的不少镇民还没看过这种阵仗,交手时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异和畏惧。
这就是“索伦”的力量吗?
伊荷想。
她走到一名倒下的镇民面前蹲下,替她治疗,等对方恢复精神,又走到下一位边上,重复前面的举动。
受伤的多是镇民,因此,轮到一名巫师时,男生认出了她,有些慎重地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莫里斯教授呢?”
伊荷把经过讲了一遍,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五官不知何时变回女性了。
莫里斯教授提供的伪装术,大概离开他太远就会失效吧。
这么想着,她说:“我把厄运水母根据地的位置群发过来了,你们有收到吗?”
男生点了下头,“队长拨了两个人先去探路,我们在后方清剿。”说着,他看向前面那些不怕死的海盗,皱起眉头,“这些人有点奇怪,回去遇到教授,请帮我问下。”
伊荷正要答应,想到什么,顿了下,“打扰一下,你知道‘索伦’是什么吗?”
回到坐标地点,莫里斯已经到了。
本不在。
一个穿着暴露,脸色有点憔悴的中年女人站在他身后,看见自己出现,脸上闪过一抹惊恐,等看清她的脸后,惊恐又变成了害怕似地谦卑。
伊荷对她笑了笑,转过脸,“莫里斯教授,这是——”
“你去哪了?”
骤然被外露地不快语气打断,伊荷怔住了。
她顿了顿,想解释说去给伤者治疗了,但话还没出口,就看到莫里斯教授脸上虽然还是笑着,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仿佛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能融化,只在意“她没有按照自己嘱咐到汇合地”这件事。
她把话咽回去,语气也冷下来,“抱歉。”
“我跟你说过不要走远,”莫里斯道,“这么快就忘了?”
伊荷知道他想说厄运水母岛很危险,但她不喜欢他命令式的语气,再加上忙了这么久也很累,情绪就有点上来了,“我知道,然后呢?我跟您道歉了不是吗?”
莫里斯深巧色的眼仁盯了她一会儿,像被刺痛般先一步移开了视线,“这是本的妻子特蕾莎,她知道人质被关在哪。”
伊荷跟莫里斯教授生气,可不会迁怒旁人。
但莫里斯的话题转得太快,她一下子有点缓不过劲,想对特蕾莎笑一下表示友好,但唇角提不起来,只好绷着脸做了自我介绍。
被叫做特蕾莎的女人本来对这个穿图兰塔校服,看起来生活优渥的漂亮女孩有些抵触,在她过去的生活里,这种人往往最不好招惹,但见到对方一来就冷着脸和那个带她过来的神秘巫师大吵一顿后,初见时的距离感反而消失了。
特蕾莎犹豫了下,握了握对方伸过来的手,只有几秒,便迅速收回,“那位先生说,你们就会送我和本离开这里,不骗人吧?”
伊荷不知道莫里斯教授是怎么对特蕾莎说的,也不想问他是从哪找到特蕾莎,只要特蕾莎愿意帮忙,她会送他们出去,“向天主起誓。”
特蕾莎憔悴地脸色缓和下来。
“我知道一条路,可以避开厄运水母的守卫,跟我来吧。”
伊荷看了眼脸色淡淡地莫里斯,走了过去。
特蕾莎找的那条路有些陡峭,可能是这个原因,路上除了他们,都没什么人经过的痕迹。
伊荷走路时要很小心,才不至于踩空。
特蕾莎时不时停下来,看他们上来没有。不过,她等的其实只有伊荷一个人,因为莫里斯已经走到她们俩前面。
大家都不常爬山,凭什么他那么轻松啊。
伊荷有些不平。
察觉到特蕾莎还在看自己,她打住思绪,对女人笑了下,撑着膝盖,继续往上爬。
他们走到一座狭窄的山洞。
沿着狭窄曲折的洞壁,他们宛如鼹鼠般缓缓攀爬着,及至钻出洞穴,来到一个空旷的平台。
“那里就是水牢。”
特蕾莎指着峭壁下方。
伊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座瞭望台。
那座瞭望台和铁房屋是一种建筑方式,一半在峭壁,一半在离海平面大概十几米左右的地方,瞭望台中央是中空的,上面用一张铁格子锁住。后面是一个天然溶洞,边上还有通往岸边的长梯。
几个守卫在台上来回巡逻着。
台的下方悬挂着几只铁笼子,里面分别关了些男女。他们上半身露在海平面上,腰以下淹没在海水里。
看铁柱上厚薄不均的盐渍和那个中空的锁扣,这些笼子应该是从瞭望台中央放下去的,但它们每时每刻都在水里,而像是涨潮时应该会吊起来,等退潮了又放下去。
伊荷的视线从一张张陌生又绝望的面孔中看过去,很快找到了本。
很显然,他又骗了他们。
这些铁笼子的确是分别关的,但它们并排放着,没有分开太远。
本接触到她的视线,连忙别过脸,装作没看见。
在想要不要问下莫里斯教授的意见,就看见他越过自己,落到瞭望台后方,掰折了一名守卫的脖子,接着,又是反应后扑过来的第二人、第三人。
她抿抿唇,跟了上去。
联手解决瞭望台上巡逻以及在溶洞里的守卫后,伊荷找到操控铁笼高度的机关,将铁笼子全部吊到瞭望台上,挨个挨个放出去。
被解救的镇民并没有道谢,他们似乎被关怕了,一打开笼门就推开自己往外冲。
他们不知道被关了多久,脚上都缠上了海带。
“等一下!”
伊荷刚要劝阻,就看到那个人在长梯上滑了一跤,重新摔回了海里,“救、救命!”
对方拼命扑腾起来。
“他落海了。”
“有人落海了!”
人群似乎终于冷静下来,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但他们谁也没有主动跳下去把同伴捞起来,只是边叫边推台上的另一个男人,“你发什么呆啊。”
“去救人啊!”
“他要淹死了,你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
伊荷还没从人质坠海,镇民把怒火对准莫里斯教授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就听扑通一声。
莫里斯教授跳进了海里。
春天的海水还很冷,他的脸庞冻得发青,呼吸冒着白气,把那个男人扛上岸时左手有点轻微地不自然。
众人安静下来。
“装什么啊,整得好像白救的一样,镇长肯定付钱了!”
不知谁说了句,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什么?付钱?!”
“为什么要付钱,这些人不是镇民吗??”
一记响亮地耳光响起。
本得意地笑容僵在嘴角,不可置信地捂着脸,“臭女表子你敢打我?!”
“以为会说腹语就能躲在人群后浑水摸鱼的话,还是省省吧。”
“你他娘——”
伊荷抬手,咒骂消失了。
本眼睛还睁着,但不管是嘴巴还是腹腔,什么都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也僵在原地,一点都动不了,只能嘴唇蠕动着,眼神恶狠狠地瞪住女生。
对方却无视了自己,直接看向站在一旁,目睹了全部经过的特蕾莎,“抱歉打了你的丈夫,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特蕾莎不是没见过魔法,厄运水母里也有几名年迈的巫师,他们施展魔法时的步骤复杂繁复,从来没有那么简单粗暴过,以至于她对巫师的定义就是年迈而敦厚的。当它发生在被自己当成温柔友善的年轻女孩身上时,这种割裂感就变得更加浓烈了。
但特蕾莎看到刚才他们解决守卫时下手有多快,知道对方对自己丈夫已经留了情面,“应该的,他做了很过分的事。”
她语气谦卑,好像又回到了刚见面时的戒备,“您可以解除魔法吗?”
伊荷顿了下,“这个魔法过六个小时就会自动解开。”
特蕾莎点点头,没再说话。
伊荷看向众人。
人群中,不管是刚才被本唆使变得群情激奋的人们,还是真心想救人但自己做不到,亦或者只什么都不想,只想赶紧回家的人,这会儿被她的目光望来,都心虚又畏缩地错开了视线。
“我刚刚联系了镇长,过一会儿接你们的船就到了。大家可以去岸边等待。船是拉尼镇派的,其他地方的居民先一起,到那边再作安排。”
没了本在里面捣乱,这次发言后,人群没再冒出激烈地反对,就连那名落水的男人也没再吵着要跑,也有可能是被她对付本吓到的关系。
*
距离水手节不到两小时了,莫里斯教授还没出现。
奈落利看了眼手边注定问人问津的礼物,说不失望是假的。
魔卡在包里嗡嗡震动,她以为是表舅来讯,拖了一会儿才接起,“您找我?”
魔卡另一头,安托万的声音有点雀跃,“要不要吃布丁?餐厅刚出了薄荷口味的,皮克和我在排队。”
虽然不是表舅的声音,值得庆幸。
但奈落利还是道,“没胃口,你们吃吧。”
“别难过嘛。”
安托万好像换了只手拿魔卡,“莫里斯教授总是很忙,我哥都很少能准时见到他。没办法赴约就下次吧。”
“你不懂啦。”
奈落利再次说出这句,就听到对面回道,“你要说出来我才懂啊。怎么样,吃不吃?排到我了。”
奈落利:“……”
奈落利:[分享位置]
安托万放下魔卡,从窗口取了两份布丁放进托盘。
皮克看了他一眼,觉得有必要提醒自己的朋友,“你才在社长面前保证过不干扰奈落利的事。”
“别担心,”安托万语气不改,“只是送个布丁而已。我给皮克也送过啊。”
皮克恶寒似的竖起背毛。
那怎么能一样。
*
拉尼镇派来了三艘船,将等在沙滩上的人群陆陆续续接走了。
虽然这些船表面都做了伪装,但毕竟要绕过厄运水母岛南边,被南边瞭望台的察觉,来了两波干扰。
这次伊荷动手很干脆。
不过,这群海盗好像收到了更紧急的命令,没有纠缠太久,就撇下他们往回跑。
伊荷担心他们会派人从另一边包围,没有追上去。而是等人群全部登船离岸,才折返回去。
这期间,莫里斯教授把自己烘干了。他从自己衬衫下摆扯断一条充当发带,将长发重新扎起来。
白底暗花丝绸的发带束在深棕色长发,有点像往巧克力上淋牛奶,如果不是还在冷战,其实还挺养眼的。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刚才他把人拖上岸时,不自然的左手。
莫里斯教授好像受伤了。
但他不说,伊荷也没吭声。
也许他烘干头发时顺便给自己治疗好了。
她移开视线,朝前走。
分头行动的巫师们已经围上了厄运水母根据地,铁棘强的人都出来了,还有刚才来干扰他们的那两波海盗也在其中,走两步就能听到一道粗犷地吼声,倒是没有前面那些尖细笑声。
一些看起来像被掳到这里,相貌清秀的兽族男女披着学生给的巫师袍
,坐在路边的树墩上,紧紧拢着领口遮住里面过分暴露的服侍,脸色茫然又仓惶,看上去都还没从这场变故中缓过神来。
莫里斯教授走得很快。
伊荷走在他斜后方,边走边把阻拦的守卫打晕,丢到一旁。
他们一路来到了那间首领的铁皮房。
房门敞开着,桌前的尸体已经不翼而飞了。
莫里斯停下脚,扫了眼屋内。
壁毯从墙上被扯掉了,油画也少了两幅,衣橱和书桌倒在地上,在他们和厄运水母作战时,他们内部似乎也出了问题,有人准备趁机卷了财物逃跑。
莫里斯摸了下地上带血的脚印。
“住手!”
一个蜜獾兽人从门口跳出。
他个子不高,白卷发,黑皮肤,宽圆脸上汗涔涔的,手上提一把滴血的砍刀,一双眼白泛红的眼球正暴突地瞪着他们,“你们这群强盗,你们打算对首领的卧室做什么?!”
这个声音…
伊荷顿了顿,想起来了。
这是刚才他们躲在桁架下时,和本吵过架的那个男人。
但对方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见他们没有出声,便提起沉重砍刀,朝站在门口不远的自己冲了过来。
对付没有魔属的种族时,往往不需要用特殊魔法,只用一点点魔力就能压制对方。
因此,等那把砍刀穿破她的防御罩,落到她的下颌,只差几公分就能划开她喉管时,才反应过来,疾速往后掠去。
蜜獾兽人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快速冲了过去,再次破开重新凝起的防御罩,不给她施法的时机,准备一次性了结对方的性命。
但他还没动手,整只蜜獾就被人倒提起来,拽着后颈丢出了窗。
伊荷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就被按住。
“先别动。”
一只温热大手圈过她的肩背,另一只手绕过腿弯,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到了那名首领的床上。
伊荷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到莫里斯教授松开手,低头解起她胸口的纽扣。
伊荷摁住他的手,“您在做什么?”
莫里斯教授看向她,好像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在接触到女生眼里的戒备后才想起什么,抬起一点手,“柯兰尼,你没觉得痛吗?”
他用眼神示意她往下看。
伊荷低头,这才发现她胸口都被血水浸湿了。原本深色的外套,颜色变得更深。到这里,她还以为那是解决海盗时,对方溅到她身上的血,因为一点都不痛。直到把手往下按点,摸到里面绽开的皮肉,才意识到真是自己的。
“这个伤口太大了,需要立刻缝合。好在上面没有魔气,可以直接用治疗术。”莫里斯道,“如果你不想被看到,我可以把缝合魔咒教你,你自己在房间里弄完再出来。”
伊荷想了想,选了后者。
莫里斯见状,也没有勉强。把魔咒写下来递给她,让她记住使用方式后就带上门出去了。
伊荷不是没有用过魔咒。但这个魔咒似乎属于中阶疗愈范畴的,她试了几次才将翻出的皮肉都缝合回去,这个过程中,总算有了点真切地痛感。
咬着后槽牙忍痛时,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想。
她并不是对痛感不敏锐那种人,相反一丁点痛她都能察觉到。现在这种情况,有点像白天在山下治疗伤者时见到的那些海盗的样子。
没有痛觉般,倒下还能继续站起来。
当时她怀疑那是附着过“索伦”的缘故。
“…叫索伦的魔物吗?噢,你说的是索拉索里伦欧吧,这个词念快了就像索伦。别的就没听过了。”
询问过那名伤者,用魔卡检索,的确搜到了这个名词下的条目。
[索拉索里伦,学名粉骨瘤虫,常见沿海地带,因其特殊的魔力特征,曾广泛应用于军队,现已被取消。]
穿好衣服,走出去时,伊荷还在想这件事。
莫里斯教授站在门边,手里捏着什么,听到脚步声,立刻将那东西放回侧袋,转身看来,“好了?”
他好像已经不生气了。
看向自己时,眉眼染上温雅笑意,好像已经把前面的龃龉放下了,“还觉得不舒服的话,回去我找女同事给你检查下。”
“…谢谢。”
“不客气。”
空气诡异地沉静下来。
莫里斯重新进屋翻找了。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伊荷知道他在找什么。
如果那些海盗是因为感染“索伦”才拥有了强健的意志力,那么索伦的虫母一定还在厄运水母根据地里,刚才的蜜獾兽人就是很好的例子。
一点魔力波动都没有的普通兽人,却拥有劈开魔法防御罩的力气。
天色逐渐暗下来。
根据地的海盗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索伦还是下落不明。
听说莫里斯教授还在找那只魔物,大家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分了一些人去帮忙,其他人就在铁皮房前找了个空地坐下,煮起炖菜汤。
当然,碗是从铁皮房里拿的。
伊荷捧着一碗炖菜汤坐在树墩上想事,同校的巫师们和拉尼镇的水手坐在边上聊天,大多都是围绕厄运水母的,也有人提到水手节,惋惜不能参加今年的活动。
“这样吧。”有人提议,“我们就在这里过节怎么样?水手节怎么过,我们也这么过。”
“哎呀不行的。”
“镇上有演奏队,我们这里又没有,还有舞池,互送礼物等等,这种环节这里也没办法复刻。”
“也不是不行啊。”
说话的那人从身后的树上摘了片叶子,像模像样吹了一段曲子。
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
原本因为清剿而紧绷的气氛缓解了不少。
伊荷也跟着笑起来。
她想到什么,看了眼坐在另一条树墩上的那些兽族男女。炖汤的巫师们倒是没忘记给他们分汤,但是聊天没让他们加入。几个瘦弱的兽人紧紧地挤在一起,不时看一眼坐在中间的兽族女人,看起来有点可怜。
伊荷想了想,走过去,对坐在中间的那名兽族女人道,“不介意的话,跟我们一起过节吧。”
女人愣了愣,正要回绝,就听到对方道,“特蕾莎跟我提过你,你们是朋友吧?她让我把你们都救出去。”
其实特蕾莎只在去水牢的路上隐晦地提过她的事,说自己为厄运水母做了十几年的厨娘,没有提到这个女人。而且看她们俩截然不同的打扮,就知道这个女人在这里的地位比特蕾莎高,至于这个高对她本人好不好就是另话了。
她这么说,只是为了降低对方的警惕。
但她这么说完,女人却露出了闪烁地愧色,“她真这么说…?”
“嗯。”
“她…我对她一点都不好,真是个蠢女人。”女人低骂了声,嘴角却不可抑制地扬起一点。她瞥了她一眼,低下头去,“知道了,我们会去的。”
她好像把她的话当成什么命令了。
伊荷本意不是这样的。
但对方似乎习惯这种模式的生活了,一时很难扭转,她没再说什么,回到队伍中。
这时正进行到互送礼物的环节。
见自己过来,还有学姐跟她科普,“这是水手节上很重要的保留节目哦。如果对我们这里哪位先生小姐感兴趣,就把你准备的礼物送给他,一晚上促成好几对爱侣呢!”
伊荷点点头。
话虽如此,这会儿大家都没正经送礼的意思,以至于收礼那方收到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毛虫、臭袜子、蛇蜕之类的整蛊玩意。
那名兽族女人在人群外围踌躇了会儿,对边上一名巫师道,“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后者愣了下,旋即笑道,“可以啊,过节嘛。”
她松了口气,对身后的下属们招手。
莫里斯教授还没出来。
去帮忙找索伦的巫师们已经换了几批。
伊荷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她问过回来的巫师后,走到了莫里斯教授所在的那间铁皮房。这间房间过去应该作为酒馆使用。有柜台、高脚凳、桌游桌、唱片机、满墙的酒桶装饰画、还有各种古董酒杯。只是现在现在,这些东西都变得七零八落,地上堆着玻璃渣。
伊荷越过玻璃渣,掀起门帘,往里走。
这间酒馆的后厨和其他酒馆后厨没什么区别,厨房门外有一口水井和一片空地,莫里斯教授就站在那口水井旁,低头看着什么。
第174章 八周目(九)
油灯照亮了井道。
这是一口枯井。
井道深处,盘踞着一条大约两米左右,像蛇一样的肉粉色魔物。它的表面亮极了,像抹了一层黄油,身上爬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食腐蛆和蝇类,像长了一块黑色的斑。在四月初这个并不温暖的天气里,死亡时间必然早于之前见到的厄运水母首领。
“这是索伦的虫母。”
莫里斯站在井边,双手插袋,“离它远点。索伦虫母死后会散发一种带有强腐蚀性的粘液,对魔物无害,对人类不行。不小心沾到能溶解你的皮肤。”
伊荷提着油灯,有些不解。
既然找到了,又不能靠近,他守在这里干什么?准备把它的尸体带回去研究?据她检索得知,索伦的尸体没什么用来着。
她这么想,就这么问了。
莫里斯看了她一眼,转过脸。因为灯光只照到他的半边脸,显得脸部线条锋利到有些咄咄逼人,明明平时是一个温吞和气的形象。
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话,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伊荷不知道他们算和好没有。
她其实不擅长处理争端,尤其是这种两个人刚发完脾气,对方率先照顾自己的情况。
摩挲了下油灯微微发热的把手,说:“队长煮了炖菜汤,放了很好吃的鲜贝和蟹肉,大家都很喜欢。您想来一碗吗?”
莫里斯原本还在思考索伦的事,他总觉得这里还有索伦的气息,闻言回神,脸上露出了一点促狭地笑意,“柯兰尼,你…”
注意到女生抿着唇有些紧张地眼神,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开了个玩笑,“希望他们给我剩了汤底。”
伊荷稍微放松了点。
队长煮的时候就给他留起来,现在过去加热下就能喝。但这时候说出来有种邀功的感觉,又不是她做的,于是没说。
提着油灯,走在斜后方。
“莫里斯教授,感染索伦后会出现什么症状呢?”
“你对这个感兴趣?”
“嗯。”她口不对心道,“要是知道的多点,以后遇到类似的患者,也好做应急救援。”
“想在野外遇到感染索伦的患者,比遇到索伦的概率小得多,因为这些症状要到后期才会显露出来。”
话虽如此,莫里斯还是告诉了她那些可怕的并发症和需要用到的种种魔法。
伊荷把油灯把手挂到臂弯,掏出牛皮笔记本,默默记下来。打算回去给自己试下。
“不过,我前面提到的都是附着较浅的情况。”像是为了不打断她的积极性,莫里斯教授最后才说,“如果附着在患者身上的索伦是雄虫中的近卫虫,就算做了应急,事后再动手术,也坚持不了几天。”
伊荷顿了下,抬起头,“如果是这样,一只索伦虫母通常会配备多少只近卫虫呢?”
“这要看它们的年纪,通常一只成熟期的索伦虫母,会拥有十五到三十只近卫虫,但他们成虫率不高。能活到担任近卫虫的雄虫,只有五到十只。年纪越大的虫母,近卫虫越多。我们刚才看到的那只虫母,就是一只刚成年不久的雌虫。”
“从厄运水母岛逃回拉尼镇,还是不治而亡的镇民,感染的也是近卫虫吗?”
“不全是。据我们调查,这只虫母一共有5只近卫虫。感染索伦死亡的镇民一共有7人,其中2人身上有近卫虫。能在短时间内提高意志力的东西,一般不会被用在普通人身上,他们感染的原因,可能是对抗那些被近卫虫附体的海盗时接受了转移。”
“什么情况会——”
“什么情况会转移?”
像是预料到她会问什么一样,莫里斯笑了笑,拿过她的油灯,盖下灯罩,灯火苗熄灭,打开灯芯,把里面的灯油倒进自己那只没有灯油的油灯,手指一挥,原本油尽灯枯的灯芯一下子燃起来。
晕黄的灯光下,男人清俊温柔的面庞因为同样轻柔的语气显出几分诡谲,“就像这样。在死亡前,它们就会抓住时机转移。”
他把油灯递回去。
吐字清楚地说起了近卫虫会引起的并发症。
伊荷接过油灯。
把手上一股粉红胡椒的好闻香气,她却没有留意到。因为莫里斯教授说的那些感染近卫虫才会有的症状,她在施缝合法咒时都出现了。
…该回溯了。
伊荷摸向挎包,正要找个借口单独离开一会儿,莫里斯忽然盖住了油灯,拉起她,伏到柜台下。
伊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道破空划过头顶。
前面还跟她科普过水手节环节的学姐从门外飞过柜台,砰地撞到柜台后墙上的酒桶装饰画上,脖子咔哒一声,像没骨头似的侧砸进满地玻璃渣。
她根根分明的睫毛沾了红红白白的血泥,满是血丝的泛红眼球笔直盯着他们的方向,像在控诉什么,微微张着的嘴巴,里面黑洞洞一片,看不见牙齿和舌头。
有一段像白色麻绳,冒着淡淡热气的东西从喉咙里伸出来,拍到了伊荷的侧脸,触感滑腻,弹性十足。
莫里斯在女生呕出来前捂住她的嘴。
这次判断失误了。
柯兰尼没有呕吐,她只是在被肠子弹到脸颊时倏地扣住他的小臂,把修剪得短而圆润的指甲深深嵌进去,和并不锐利地犬齿一起,极为凶狠又无意识地刺破了他的皮肉。
莫里斯感到了钻心的隐痛,他没有出声,把手往对方嘴里送得更深——如果这能让她冷静下来,她的口腔烫得令人心惊。
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玻璃渣的凶手,从酒馆外走进,像是要检查自己的成果。
莫里斯凝起一束魔法,准备丢出去。
手刚抬起来,就被按住了。
[我想看看那个人的脸。]
女生用食指蘸了点那个女孩的血在地上写道。
[他死了再看也来得及。]
莫里斯道。
但伊荷这次没听他的,在莫里斯回复写到一半时,就单手凝出一把等身高的砍刀,挣开他的桎梏,从柜台下方站起来。
隔着柜台,两个人都顿住了。
本站在柜台外,表情有点心虚。
伊荷:“你…”
他不是跟特蕾莎上船离开了吗?
本嗫嚅几下,没有说出话,一只手盖住他的肩,将人拨开。
“是我啦。”兽族女人从他背后走出来,肩上披着学生的巫师袍,语气无害,“您在这里呀?我找了您好久呢。”
伊荷的视线从兽族女人手上提着的舌头和肠子等器官一寸寸移到她的脸上,然后是女人身后铁棘墙外,那群绞杀她的同学,被自己当成厄运水母掳到岛上的男女们身上。
烟花还在远处的夜空绽放,空地上的节日气氛已经回不去了。
她盯着女人,语气定定,“你是厄运水母的首领。”
兽族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吗?”
她语气困惑又畏惧,好像听到了什么恐怕的东西。但下一秒,畏惧和不解的表情就变成了忍俊不禁,“欸,没人规定,海盗首领不能是女人吧?”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邀请我们过节,家乡的节日给我还是挺重要的。要不是你们,我还打算重新庆祝一次呢。”
伊荷不自觉握紧了水刀,看她都做了什么?
把一个豺狼送进了羊群。
嘴里全是血味,不知道是莫里斯的,还是自己的。
“你不是她的对手,”莫里斯教授不知何时起来的,他挡到她面前,“她身上有另一只索伦虫母,实力不逊于一名法咒系高阶大巫师,我来处理,你去联系学院。”
听到大巫师,伊荷从情绪操控的大脑骤然冷却下来。
最近一次的月考,排在前几的同学恐怕都不能直接对上高阶大巫师,那是不管魔力池还是魔法,都超出高阶生数倍甚至百倍的强者,她排在前几十,可能性就更小了。
伊荷不是不会死,如果不能保证死前开好回溯法阵,就真的有可能死在这个时空。
就在这时,一只捏着肠子的手在她鼻尖晃了晃。
“看到了吗?这是你那位同学的哦。她还邀请我跳舞呢,真可爱。”
兽族女人微微侧过脸,目光赞赏地欣赏自己的战利品,“她和你一样,很讨我喜欢。我把她的一部分留下来,打算好好珍藏。你说我把它镶嵌到琥珀里怎么样?还是说珍珠更好呢?哎呀,你在嫉妒吗?别这样,你能想出用特蕾莎这么聪明的办法来鼓励我这种可怜女人,我也会用更好的方式,来珍藏你对我的善意。”
莫里斯察觉到对方的歹毒用心,正要控住柯兰尼,但他还没出手,就看到女生抬脚踹开柜台隔门,提起砍刀冲了上去。
*
作为一所古老魔法学府的理事长,提莫沃兹沃斯拥有无数秘密。
这很正常。
任何一个人坐到他的位置,都会或被迫或主动知道很多秘密。
其中一个秘密,是从一年前那场国事访问开始的。
古里捷夫女王邀请还是原森王储的西奥多觐见教皇十三世。
提莫正好在侄子家做客,顺便去观礼。
曼瑙街上乌泱
泱都是人头和巡逻警。
提莫把侄子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头顶,笑呵呵地穿过人群,跟着游街的车队往圣德莱尓大教堂走去。不用车马,光是把魔力注入双腿,就跟得上车队的速度,还能让围观的人群无法发现。
女王的车队有不少高阶巫师,有个骑在灰毛黑尾军马上的年轻军官似乎感受到了魔力波动,朝他的方向提防地看了好多眼。后面应该是察觉到自己没有恶意,又收回了视线,但余光一直放在他们身上,连他的侄子都察觉到了,还问了自己好几遍,那位叔叔是不是在看他们,被提莫糊弄过去了。
车队经过国立图书馆时,提莫看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
有巫师在图书馆三楼阳台,公然使用魔法伤害路人。
在比约卡大陆这个地方,每个人行为都会收到不同组织和团队制约。
即使在普通人眼里无所不能的巫师,也不被允许滥用魔法。巫师的强大,势必会压制王室和教廷。
为了遏制这个势头,教廷发展出了自己的祈福之力,王室则一方面紧紧和教廷捆绑,在后代中发掘并培养携带魔属的孩子,另一方面积极促成联盟的建立。
联盟就是巫师们的警备处。
携带魔属的人族和兽族,出生不久就会被登记在籍,不管他们是否会走在巫师之路。当他们受洗时,负责受洗的神甫就会让这些婴儿握水晶球测试,尽管平民中携带魔属的孩子不多。
这些婴儿在成长过程中,联盟经常登门造访,目的就是做到不让任何一名魔属婴儿日后利用天赋作乱时无法找到对应的罪犯,还会向他们父母灌输一旦监测到滥用魔法的迹象,联盟就会收回监护权的观念。
这个举措实行以来,还很少遇到像这种,对普通人使用伤害性质魔法的年轻巫师。
联盟最近懈怠了?
提莫想了想,没有阻止。他在非工作时间,连学院的事都不想提,更别说联盟的活了。
几天后,学院举办开学典礼。
理事长上台发言,在人群中,提莫再次见到了那个用魔法伤害路人的女孩。
当时他想,这么恶劣的个性,偏偏考上了疗愈系,也不知道以后要祸害哪支佣兵小队或综合医院。翻她的成绩单,魔法塔测试的分数还挺高,按理可以分到另一个班。但提莫想了想,还是给人分到了以严格著称的李维班上,希望他能好好压下这孩子的脾气。
之后的事情,有点超出他的预期。
魔药系资优生弗拉甘斯布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绑架了柯兰尼,警备处的人来了好几次,闹得学院人心惶惶。不少学生家长暗示他,快点解决这件事。
提莫也想快点解决这件事。
他虽然是法咒系巫师,专攻的却是畜牧这块,实在不擅长占算。于是托了熟人联系到十三世,希望他能向神谕问出柯兰尼的下落。
问题就出在这里。
十三世收到消息后,很快给出了回复。
提莫以为是托的熟人起了作用,还让管家备好了谢礼,对方却告诉他,教皇陛下似乎认识这位疗愈生,一听自己求上门,立刻推了其他邀约先替他们把事情办了。要知道,神谕可是一周只能聆听一次的。
柯兰尼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在提莫百思不得其解,准备找人查一查时,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陪侄子观礼这天。
图书馆三楼的阳台上,那群男人还在,柯兰尼却不在了。她倒是参加了开学礼,开学礼之后,也没有和弗拉甘斯布产生联系——弗拉开学没多久,就报了游学项目,去了瑞纳一所魔法学府。而柯兰尼,在初阶级一学期进行到一半时,以优异成绩跳级去了级三。
至于李维,这个以严格出名的矮人则声称那孩子除了性格文静点,表现得和别人没什么不同。提起柯兰尼时,还颇有几分自豪。
提莫非常困惑。
当上理事长前,他曾是图兰塔任职多年的教师。在他过往的教职生涯中,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他怀疑柯兰尼其实是哪个竞争对手派来的卧底。
故意制造幻境迷惑自己,让他情不自禁注意到这个学生,甚至怀疑柯兰尼背后的人,希望她复刻以赛亚费尔南德斯的传奇。
以赛亚本身就是费尔南德斯家族的一个得意作品。费尔南德斯将以赛亚当作招牌,为自己收拢生意。教育也是生意嘛。
如果是这样,倒不足为惧。
提莫担心的是,柯兰尼和她背后的人想要的东西复杂得多。
因为他起了疑心后,就找老朋友莫里斯格里芬给自己做了系统的检查,莫里斯可是疗愈系领域的佼佼者,都没有查到任何魔法残留痕迹。这个世界上,就连生来就能制造幻境的恶魔都不可能做到雁过无痕。
除非出现了什么,超出了世界的存在。
提莫一直暗暗警惕着。
同时把柯兰尼的背景查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查到。
那段记忆就像梦一样。
直到有一天,莫里斯找到自己,问能不能借他的藏书室一用。
提莫是个喜欢规划的人,他的藏书室很大,但并不凌乱,分门别类整理起来,有专门的魔物保管钥匙。闻言,便道,“可以,你想借哪种类型?”
那位早早做了未亡人的朋友面带微笑,语气认真,“我听说你这里有关于转世和轮回的法咒典籍,我要借这种。”
提莫:“……?”
那种书有是有,不过只是消遣读物,根本实现不了,问就是他全有试过,有用就怪了!
提莫给了他钥匙,心里还是觉得莫里斯在开玩笑。
但几天后,他的朋友还书时,问了一个问题,“提莫,你知道人能携带最深刻的那部分记忆转世吗?”
莫里斯告诉他,他去大教堂祷告时,从《新约书》里听到了一段关于携带记忆转世的典故。
提莫本来想矢口否认。
话刚出口,他的脑海就闪过了柯兰尼的片段。等等,如果说其实没什么超出世界的存在,只是他在观礼那天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他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旁观两个小屁孩闹脾气?有没有弄错?!
提莫正要被自己的猜想恶寒到,就听到他的老朋友说了一句让他更恶寒的话,“我妻子回来了。”
提莫:?
他脑海闪过一个想法,不确定道,“你说的妻子,不会是……”
提莫很后悔他问了这句。
真的。
因为很快,他就见到了缩在大雪叶蚁塔上沉睡的伊荷柯兰尼。
第175章 八周目(十)
比起厄运水母的首领是女人的事实,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对魔物操纵炉火纯青的水准。
索伦虫母赋予她召唤雄虫的能力。
伊荷在对战中,几度怀疑她把全海盗的索伦雄虫都召集过来了,甚至她胸腔中都感受到了隐隐的召唤。
对方很快就把她制服,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一只手掰开她的嘴,长而尖利的指甲伸向她的嘴巴。那一刻,伊荷忽然明白对方是哪种兽族。
一开始,她以为对方是犬族。
像是斑点狗或者蝴蝶犬的小型犬族兽人。
但对方拖拽学姐肠子时露出的畅快笑意让她明白,那不是故意恶心人,那是这一族的习俗—她是鬣狗族兽人。
鬣狗怕什么?
伊荷还没想出来,就被莫里斯教授扯出来。
鬣狗族女人的指甲划过她的嘴角,留下一道深可见骨得血痕。
“到我后面去。”
“不行。”
莫里斯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把人控住,丢给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本,“这是你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
本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我、才不…”
他想从自己的主人那里寻求点支持,但那名鬣狗族女人此刻正因为新的对手加入而兴奋得投入杜绝,全然没有在意自己这只小卧底。
本打不过莫里斯,又应付不了铺天盖地的雄虫,只好扶住被推来的柯兰尼,“你也有今天。”
伊荷冷冷钉他一眼,“特蕾莎呢。”
本以为能占下口头便宜,没想到莫里斯教授只控住了她的手脚,没像她对自己一样封住她的嘴和眼,还是能说话,悻悻道,“关你屁事。”
伊荷看向前面。
她现在也没心思关心别人的事了。
酒馆中央,莫里斯和鬣狗族兽人正打得不分上下。
两个都是兽族,在生物链上,偶尔也会出现互相可啃食的情况。
酒桌和柜台,连同头顶的屋顶都被魔力对冲时的余波掀飞了。
伊荷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知道教授不会让她加入,于是站在一旁认真观摩,暗暗记住对方使用的所有魔法。
借助魔物的魔力总归比不过辛苦修习的。
鬣狗族女人隐隐露出败势。
那个残忍又聪明地女人在意识到这点后,没有继续对抗,她立刻后退,召集了全体部下向后方跑去。
本在后面想追过去,发现凭自己的脚力根本追不上,还被赶来的巫师截住,尴尬地跟着对方回到敌人的阵营。
说是阵营,其实也剩不下几人了。
因为大家以为解决了所有的海盗,都坐在了铁棘墙前的空地上休憩,没有参与庆祝水手节的学长学姐也在其中。所以鬣狗族首领发动袭击时,大家都没那么快反应过来。
莫里斯没有追逐那群逃跑的厄运水母,他还要抓紧时间为还有生还机会的学生治疗。
他们的状况容不
得耽误。
被解控的伊荷站在铁棘墙边,扫了眼散落各种器官,宛如地狱般的暗红地面。
她坐过的树墩前,篝火已经熄灭了,上面盖着几件巫师袍。揭开巫师袍,可以看到里面熬干的鲜贝炖菜汤,里面还多了些别的什么。
伊荷把巫师袍盖回去,走到一旁,把挎包摘下来,把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她的眼眶一跳一跳的,以至于画法阵时总是手抖一下,多画一条线或写错单词,又要擦掉重来。
原本十几分钟就能画完的黎明法阵,硬是画了接近一小时都画完。
这期间,本一直蹲在她边上。
莫里斯不放心柯兰尼以这个状态为其他学生治疗,又担心她会做什么事让这个战俘在边上看着。
看着女生在地上涂涂改改,手指关节蹭出血泡,本的心情有点复杂。他在厄运水母岛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种仿佛传说中薇欧什妲后花园的场景。血腥味熏得他眼睛发酸虽然还在记恨对方控住自己几小时的事,但说话时,语气却没那么底气十足了,“你在干什么?”
见女生不理自己,自顾自道,“你不用担心特蕾莎。那个女人已经跟船走了。她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如果你再见到她,不要告诉她我做的事。”
因为不觉得对方在听,本语速很快。被问起时还有点刹不住嘴,“…什、什么?”
伊荷画完最后一笔,把石头丢开,看向本,“从我们登岛开始,把你们准备的计划原原本本告诉我。”她朝他们脚边随着她的声音发光的法阵点了点下巴,“别想撒谎,它叫真话法阵;如果你撒谎,它会感应到。”
本不满对方命令的语气,正要拒绝,就感到头皮一痛,“忘了告诉你,真话法阵还有一个作用。”女生语气很淡,“它会无条件执行画阵人的指令,让你拒绝不了我的要求。”
本:?!
他就不该同情这个女巫!
什么真话法阵,他还不信了。
本尝试往法阵外抬了下腿,立刻感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个劳什子教授果然没说错,这个女人的状态果然不太正常。
本憋憋屈屈地蹲下来,“知道了。”
反正首领也抛下他跑了,他只有投诚这条路。主动说总比以后丢到警备处,或者被这帮不把人当人的巫师当法阵实验品好过,说不定还能换一点豁免权。
*
厄运水母很早就知道了拉尼镇针对他们准备的作战方针。
投票通过这个计划中有厄运水母的人。
“我们首领可不止我一个卧底。”
说到这里时,本忍不住露出自豪神色。
接触到女生仿佛看死人的眼神后,又连忙收敛脸色,继续交代。
厄运水母内,大部分是远渡重洋的鬣狗族兽人。
他们是罗克人。
原本也是住在罗克境内海岛上,离陆地太远,没办法发展经济,一整个村子都靠打劫附近的渔船和轮渡为生。某个下午,他们打劫了一个叫加塔尔费鲁格耶的女人。从那天起,他们的安稳生活就结束了。
加塔尔占据了他们的岛,还有附近的群岛。
把他们所有人撵出那片海域。
于是,鬣狗族首领带着族人开始了逃亡。但他们每到一座岛,就被赶到身后的加塔尔强走成果。
“听说那女人还是个出身贵族的吸血鬼,从来没见过这么穷酸的吸血鬼贵族!”
鬣狗族的首领也试过和她对决,全部失败了,还损失了不少族人。
因为惧怕加塔尔,不得不跑得更远,偷渡公海,进入这片被称作厄运水母的海域。
然后遇到了索伦。
“这座岛上,有两只索伦虫母。”
“你们在井口看到了那只死掉的索伦吧。那只虫母就是在斗争中输掉那只。首领将自己献给了活下来那只虫母,虫母在斗争中受了很多伤需要营养,首领也需要它继续自己的海盗事业。”
起初她担心加塔尔故技重施,但时间一久,发现加塔尔没有跟来,再加上索伦给了她无穷的勇气,鬣狗族首领变得越来越大胆。
她打算建立自己的机构。就像在过去那座岛上一样。抓来其他镇的居民为自己建造坚固的房屋,以及给自己的得力部下喂养近卫虫,培养
后盾。但其实,索伦近卫虫最好的寄宿体是拥有魔力池的巫师。所以她的目的,还是在学院身上。
“那假死是怎么回事?”
“首领计划好的。她说你们没见过厄运水母的首领,就抓了一个镇民弄死后摆在办公桌前。后面来的蜜獾兽人是在配合我表演。我负责露出破绽,引诱你们进入根据地。然后让你们相信首领真的死了。”
“其他被杀的海盗呢?”
“除了几个守卫,都是穿了厄运水母衣服的镇民。他们被喂了低级雄虫。这些雄虫面对虫母的召唤,是不会反抗的。”
“我们首领为今晚做了完全的准备,在后山安置了一洞的完整虫卵,如果她受到重创,那些虫卵会立刻破开,让雄虫倾巢而出,为自己开路。如果你们能有一颗雌虫,你们都会死在她手里。”
“图鉴不是说,一颗索伦虫母一年能产数百颗卵,这些卵要两年以上才能孵化?”
“书上怎么说我不知道,”本观察着女生脸色,难保她会怒气暴涨冲去后方找首领送死,陪着小心道,“反正虫卵如果被虫母刺激,当晚就可以破壳。不过这样一来,这批虫长不到成年就会死亡。”
为了防止对方继续问,主动说,“别问我那个山洞在哪,首领可没告诉我。”
他只是首领从拉尼镇绑回来的镇民之一,比较有用那种。
但柯兰尼没问这个。
她说:“我想知道那个通过投票的人的名字,还有投票是什么举行的。”
*
海风徐徐,带来丝丝凉意。
弥弥在往烤鲭鱼上抹蘸料。
她一边幻想即将入口的美味,一边听朋友抱怨即将到来的升学考,正要琢磨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对方,就见朋友忽然放下柠檬道,“抱歉弥弥,我有急事要离开一下。下次我们再约饭!”
弥弥:?
弥弥:“牡蛎你不吃了吗?”
“你吃吧。”
女生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两天后,拉尼镇镇中心的小教堂举行了一场小型会议。
神甫端着投票箱绕桌走动,让各乡村的代表投下他们慎重的一票。
这是一场关乎镇民安危的应急会议,所有人脸色都非常严肃。
“就这么决定了吧?”
“是的是的。”
看着投票箱被交到镇长手里,盖姆满意地笑笑。
从教堂出来,他给首领传了消息,大摇大摆朝家走去。经过一个拐角时,盖姆看到一个穿着背带裙的漂亮女生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脚边摆一张棋盘,正在下棋。
他自负棋艺高超,看到这一幕有些心痒,往前走了几步还是退回来,走过去,“小姐,在研究棋盘?要不要爷爷陪你下一局?爷爷的棋下得可好了。”
女生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您也喜欢下棋?”
“不错。”
盖姆语气得意,“要说这个镇子,还没几个人比我下棋更好。”其实他想说没人的,但想到自己还要借人家棋盘,才说得委婉了些。
女生想了想,点头,“好。”
盖姆见状,连忙坐下来,拿起对面的棋子,盯着棋盘研究了会儿,先走了一格。
他的对手棋艺平平,盖姆很快就赢了一局,他心情愉悦地准备开第二局,就听到对面的女生称赞道,“老先生,您的棋下得真好。”
盖姆哼笑了声,“这还用说。比起那些没脑子的女人……”
想到对面也是女人,盖姆打住嘴,调转话头道,“不说了,继续继续。”
“嗯。”
不知道是对方有意让棋还是自己真的进步了,盖姆今天赢了一局又一局,他心情大好,感觉自己要飘起来了。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有嘴巴还在动,回答女生的问题。那些该说的不该说,像炸开的爆米花般,一颗颗从他嘴里蹦出去。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了。
盖姆眼神惊异,想把屁股从台阶上挪开,但他整个人却像黏在上面一样,一点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穿背带裙的漂亮女生从台阶上起身,敲了敲房门。
一名梳着银白短发的老妇人从台阶上方的房门内走出来,用一种痛惜地失望眼神看向他。盖姆想要解释,但他刚才还能说个不停的嘴巴,这会儿却紧紧黏住了,吐不出半个音节。
拉尼镇的镇长没再看他,转向女生,“柯兰尼小姐,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差一点,他们就要上厄运水母的当了。
“不,请照原定计划部署。”伊荷说,“这位老先生把消息传回厄运水母岛了,别让他们发现你们已经知道他身份。如果临时换计划,对方也会察觉到。”
镇长皱眉,有些不解,但想到对方帮了镇子这个大的忙,还是点点头。
*
攻击系的课程注重实操。
通常以学生一对一搭档为主,一节课下来,摔到全身淤青、脱臼都很正常。在允许辅修的情况下,也很少有其他专业辅修攻击系,攻击系生辅修其他专业倒不少见。
所以朗布在收到主人通知时,有些不满,疗愈生能承受得了他们的强度吗?
不过不管怎么样,工作就是工作。
朗布这么想着,和自己搭档请假,陪那位疗愈生上课。因为主人没说别的,轮到自己上场,朗布还是像对待原来那位搭档一样,该怎么做就再怎么做,没有留情。
和她想的差不多,疗愈生果然不擅长进攻。
几节课下来,疗愈生对她的攻击还好,比起被搭档揍,这点痛就像挠挠痒,对方却被自己揍得起不来,穿着护具躺在软垫上,喘得像一头牛。
朗布坐在边上喝水。
她指着站在高台上检查学生学习情况的讲师,对搭档说,“不行的话就提前说。等他检查到我们就来不及了。教体术的讲师很凶。请假还好,要是被他发现上课偷懒,接下去的课就很难过了。”
疗愈生喉头滚了滚,摇摇头,撑着手肘,从软垫上爬起来,摆好姿势,“继续。”
朗布看她不听劝,咽下嘴里的水,盖上水壶放到窗台上,戴好面部护具走了过去。
第一天的课上完,朗布觉得她明天就不会来了。她粗略算了下对方摔到的次数,第二天能起床就算不错了。
他们级一那年,第一天的体术课上完,第二天全年级都在迟到。直接请假休息一天的也不在少数。更何况对方甚至没有参加过同专业的体质检测。
第二天去教室时,朗布特地朝边上座位看了眼,果然没看到人。这次任务还真够简单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那个疗愈生就到了。
讲理论课的教授不明情况,语气不好道,“你知道自己迟到多久了吗?”
“27分钟09秒…?”
女声有些不确定。
班上轰然大笑。
教授有些无语,他拿起教材,“去坐下吧。下次别那么晚了。”
“谢谢。”
朗布等人坐下,扫了眼对方有些别扭的坐姿,说:“其实你可以请假的,一天半天影响不了什么。”
疗愈生对她笑了下,很柔软和气的笑容,嘴里却道,“不行呀,我时间紧迫。”
虽然朗布还是不理解主人让她负责照管对方的原因,但她对这个任务的排斥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了,“就算临时报选修课,也要跟我们一样参加月考流程,你知道的吧?”
疗愈生做了个握拳的手势,“我会全力以赴的!”
朗布:“光是这样还不够。”
她想到对方的传闻,“如果你想靠选修课拉学分,攻击系的实操考分很重要。你不能保证搭档每次都能及时为你治疗,在召唤场一定要最大程度保护自己。攻击系考生互相抢战利品也是规则允许的。”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这要看你的决心有多大了。”
*
朗布加强了对她的训练力度。
好几次摔到软垫上时,伊荷心脏剧烈跳动得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她的发丝汗湿得黏在颈侧,眼睫湿得黏着眼皮,面部护具的铁棍一排排竖在眼前,世界变切割成一个又一个长方形的竖片,被重拳擂的胃部泛起强烈地酸水。
她闭上嘴,把酸水咽回去。
在朗布撑着膝盖支在她头顶滴汗时,微微弯眼,“再来。”
两个专业的课经常有重合,为了赶进度,伊荷推了疗愈系的课,上完攻击系的课,有时间再去班上,其他时间就在图书馆复习。不断重复过去的生活,对人的精神是一种磋磨。如果不是遇到了无法靠人力挽回的事,她也不想这么做。
攻击系教学楼的训练室,晚上也是开放的。
攻击系虽然课程严苛,训练室也提供了最全备的空间魔法和疗愈法阵,保证学生能有足够空间,又不至于在训练过程出现意外。
伊荷几乎每天都去。
除了她以外,还有很多攻击生在。
他们有的白天要参加社活,训练不足,晚上就会回来补点。
伊荷练朗布教的基础体术累了就会坐在墙边看他们训练。
她想观摩他们使用的体术,将适合自己的记下来。
每当这种时候,那些攻击生就打得更凶,有时候会出现胡乱使用魔法的情况而被训练室管理员叫停。
比如有些训练室提供给不用魔法,单纯练习体术的攻击生,有些则供给只使用魔法,不使用体术。不同的训练室,设置的疗愈法阵也不同。
不过,这些攻击生平时训练强度就很大,晚上在训练室不会呆太久就离开,而伊荷总是要拖到管理员下班才肯走,差点错过门禁。
一段时间下来,管理员都脸熟她了。
干脆给她留了盏油灯,让她自己回去时记得带上门再走。
这天晚上也不例外。
管理员先下班了。
伊荷也准备走了。她吹灭灯,把护具和防护服脱下来挂好,在偌大的软垫找了个月光照得及进来的角落坐下,掏出笔记本上记录今晚练的那些体术里,有哪些可以为她所用,哪些不行。有用留下,不行就划掉。
划掉第十项时,推门声窸窣响起。
第176章 八周目(十一)
伊荷以为管理员回来了。
那位好心的女士偶尔会折返回来拿自己忘了带走的钥匙或钱袋,顺嘴提醒她早点回宿舍,便把笔记本放回挎包,准备起身打个招呼。就在她打算这么做时,忽然注意到门口长长的身影——管理员女士可没那么高。
因为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伊荷往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挪了点。
那个黑影走进训练室,好像没有发现还有第二人,脚步轻轻地走到摆放护具的展示橱前驻足,像是在打量什么般,从展示橱上取下她今天借过的面部护具,在护具正面摩挲了几下。
那只护具她戴了一天,上面都是汗。
明天管理员上班,会统一装进清洗筐,带去洗衣房。伊荷自己都不敢碰,看到陌生人摸她的护具,感觉恶心又诡异。但这个感觉刚冒出来,就在黑影宛如浸过月色般清冽的声线涤洗一清,“这个罩网破了。”
伊荷重新点燃油灯,灯罩把手卷上水线飞到声音源头。
莫里斯教授遥遥地站在展示橱前,手里端着一只她的面部护具,目光柔和,“坏到这种程度,下次再用的时候,就没有防护的作用了。我看上面的磨损,你在罩网坏了以后还在继续用吧?”
看清来人后,伊荷安心下来。
不过,听到对方的话,还是感到一股少见的羞耻。攻击生的护具太贵了。普通护具也
价格不菲,而她用坏的频率又太高,就干脆用到完全坏掉才换。闻言,走过去,拿过护具放回展示橱,“这种事就别在意了。”
莫里斯没有阻拦。
展示橱那面墙连到门后,夜风从门口穿过来,伊荷闻到对方身上洁净的香气,以及自己身上浓烈得发齁的汗味,说话时不自觉拉宽社交距离,“这么晚了,您来训练室有事吗?”
“嗯…稍微有点。”
男人说着,朝她走近几步,近到超过原本正常的社交距离,在女生微微后仰的紧绷脸色里道:“柯兰尼,我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没有吧。”
“可是为什么,”年轻的生长系教授眼神困惑,“你总是一副好像我会捉弄你的纰漏戏弄你所以必须打起精神的样子?”
伊荷:“……”
这个时空没有而已。
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用斜角抵住对方的肩,正要把人推开,就见莫里斯教授自己往后直起身,收起了调侃地语气,“你们导员托我来的。他本来想自己来的,但家里宠物生病了,一时走不开。”
听到导员的名字,伊荷就知道什么情况了,“因为两个专业的课经常重合…”
“我也这么跟他说。”莫里斯说,“但你知道,每个导员都很在意自己班上的学生跑去旁系听课。他说你马上要月考了,每天的课只去上一两节,别的时候都去攻击系,也不去自习。到时候要是两个专业都没考好,再加上平时分攒不够,恐怕只能止步初阶,不如回来专注主业。”
伊荷眼皮微垂,想了想,道:“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她抬起头,“我会转告导员,请他不用在意,按规定扣我的平时分。”
“你导员说得有道理,你真的有仔细考虑过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嗯!”
她以为这么回答,莫里斯教授会生气。
毕竟对方是受导员嘱咐来劝自己“迷途知返”的,但她说完,对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淡淡地笑意,“考虑好了就行。”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副全新护具递给她,“明晚七点,塞缪尔教授会在这里等你。”
伊荷愣了下,“您…”
“朗布没有告诉你,她是我的扈从骑士吗?”莫里斯说,“让她当你的搭档,原本就是我的意见。我让她像对待普通同级生一样对待你,甚至更严格。”
“你应该是忘了,你不止旷了疗愈系的专业课,还以备考为由向社团申请了暂停活动。作为社团的指导老师,我不可能放任社员荒废自己的学业,海星社也不是可以随意被放弃的地方。”
伊荷抱着新护具,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什么心情。
莫里斯看她不回答,以为她心存疑虑,“塞缪尔教授研究体术多年,虽然个性古板了点,但却是一位厚道的好老师。”
“不是那个意思。”伊荷把湿发捋到耳后,短促地笑了下,“谢谢您,我会准时到的。”
*
因为有塞缪尔教授的加入,训练室的攻击系生一下子锐减数倍。
伊荷没有太在意。
她带了见面礼,然后像之前跟着朗布一样,跟着塞缪尔教授学习。
这个时空的塞缪尔教授没有经历过瑞纳那一段故事,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级一时拒绝自己社团邀请上,教学时难免带了点脾气,话说得有点重。
“当初我就说让你加入我们威卡社,你不肯。现在倒好,自己跑来走更难的路。”
或者。
“这都是基本功。这点苦都吃不了,拿什么跟人家一年年练下来的人争。要不是你们教授希望你能直升,跑来请了我好几遍,我才不肯给自找麻烦。”
他们以为她动了转专业的念头,才在升学考前加选修课。
伊荷也没有辩解。
一天晚上,塞缪尔训到一半,发现他的学生背对自己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还以为被自己说哭了。
塞缪尔可不是那种碰见学生抹眼泪就心软的老头。
他绕到正面,准备喊她起来继续,就看到女生并不是累得在哭,而是练得太猛,肩胛骨劈折了一块。
防御法阵检测到使用者受伤,在给她恢复。恢复的过程有点难熬,才压制不住疼痛时不时耸肩。见到自己绕到面前,准备把她提起来,还仰起头,撑出一个苍白地笑,“塞缪尔教授,请等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塞缪尔拖着自己的胡须,长久地皱眉。
这个学生,他原本想收到自己社的,被那个讨人厌的年轻人抢走了。他对她也有些不满。他们威卡社名声不好,可是那是真能学到东西啊。如果她愿意入社,他能教她很多在疗愈系学不到的本事。
但见到她这副坚持不住还在强撑的样子,塞缪尔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被打动了。
他沉默片刻,抬起手,悬空在她后背掠过,将她劈断的肩胛修复回去。然后在对方错愕地眼神里,傲慢地吹了吹胡须,“看什么,攻击系就能选修点高阶疗愈术了?”
伊荷摇头:“当然不是。”
塞缪尔:“那你还蹲着干什么?”
伊荷以为他要让她继续练,应了声,刚要摆姿势,就被教鞭敲了下手臂,“干什么干什么,刚修复完就想再折一次?收拾收拾回去休息,躺两天再过来。”
塞缪尔教授似乎很清楚她会偷偷摸摸自己再过来,还把这话告诉了管理员,要求对方这两天不许放她过来。
塞缪尔教授是学院里出了名的老古板,管理员哪有不答应的。
伊荷没办法,只好先回宿舍。
上午去班上听课,下午去图书馆自习。
他们班的导师好像以为她想清楚了,经过她的座位时,脸色都好了很多。
伊荷有点心虚。
从图书馆出来时,碰到了狐族社长。
他抱着一摞资料,好像在找什么人,走路时东张西望,见到自己,便问,“有没有见到安托万和皮克?”
伊荷:“没有。”
注意到那堆资料
上的标题,她问:“您打算去游学?”
“不是我,是…”狐族社长顿了下,把资料盖住,“算了。下午三点前你要是见到安托万,或者皮克,随便哪个都好,给我发个消息。”
“哦,好。”
社长抱着资料走了。
伊荷看了眼他来时的方向,好像是学生会大楼。
说起来,她忙着训练,竟然完全没有关注这个时空发生了什么。点开论坛刷了下,关于以赛亚的匿名帖再次出现了。
页面点进去,不到几秒就出现帖子被删除的提示。
伊荷放下魔卡,朝餐厅走去。
傍晚,她没有去晚自习,而是去了趟拉尼镇探视盖姆。盖姆给关在镇长家,倒也没怎么被虐待,镇长家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但他一个人似乎容易想太多,整个人瘦了一圈。
伊荷问了很多关于厄运水母岛的问题。
前面那些,拉尼镇的人估计也问过。
盖姆对答如流。
她闻到索伦虫卵所在的山洞时,盖姆一下子闭了嘴。用对付本的办法对付他显然不行,伊荷想了想,给她认识的人里棋艺最好的奈落利学姐发了消息。
“如果她赢过你,就告诉我山洞的位置怎么样?”
“不可能,盖姆我还从没在棋桌上输过!”
奈落利学姐十几分钟后到了。
她好像就在附近,身上穿的都是常服。听说可以下棋,没怎么多问对手怎么戴着镣铐,就在棋桌前坐下来。
盖姆一共输了七局。
他差点气疯了。
在奈落利走后很久,还在喃喃自语,“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输呢,不可能的……”
伊荷敲了敲棋桌,“别装傻。”
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她怎么把那个在自己面前装傻最后死状凄惨的倒霉人的故事,其实就是化用了鬣狗族首领对付他们那段,但盖姆听完,果然回神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虫卵山洞是什么。”老头摸着棋子,木楞楞道,“首领没跟我说这些。我只知道,他们有好几个根据地。”
伊荷把盖姆说的根据地都记下来,拿给镇长,请求对发那个帮忙换算到精准的坐标,去镇上买了套厨娘的裙子,就回学院了。
*
莫里斯坐在他的公寓沙发上,脸上扣着一具罩网破损的面部护具。沙发对面的玫瑰镜里,清晰可见破损的罩网下,男人沉溺的脸色。
他鼻翼微微翕动,轻轻嗅着上面残留的气味,像一头依赖嗅觉为食的魔物,鲜红的蛇信放纵地游过罩网边缘。
莫里斯的手垂在沙发外,悬浮在手心上方的魔卡另一头,父亲拿奥尼气急败坏地声音正在源源不断传来,“我受够了真的!我受够了!
莫里斯,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弃你那个不存在的夫人!别当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没跟任何人结过婚。
要不是怕女爵以为我的儿子是个妄想症疯子,我早就跟她们说了。我一直在替你保守秘密,你就不能听我的话和奈落利结婚吗,那样女爵还能重视你一点!”
分岔卡在罩网的破损处,滑腻柔软的舌苔被罩网粗糙的铁锈反复剐蹭,留下一串晶莹濡湿的淡红水渍。
蛇信皱缩了下,发出愉悦地嘶嘶声。
拿奥尼说着说着开始摔东西。
如果母亲在家,他是不会那么说话的,听起来母亲应该去陪情夫了,而黎夏又在外面谈生意。父亲一旦感到没人在意他,就会这样发疯。
莫里斯快把罩网的每个缝隙舔了遍。
这次的味道浓郁极了。
把这副护具戴在脸上,闭上眼,就像住进柯兰尼的呼吸里,随着她每一次跳跃、落地,翻滚,都稳稳地待在那里,无法被分开。
为什么要分开呢?
拿奥尼逐渐消停了。
他体力不济,很有可能是摔累了。
罩网的气味也到头了。
莫里斯解开护具,将它放到一旁,对魔卡那头的拿奥尼道,“父亲,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拿奥尼:“什么?我说什么了!”
他骂了很多句,自己也不记得上一句在说什么,还要反问被骂的对象。
莫里斯注视着他的护具,色泽浓郁的深巧色瞳仁里倒映出护具下方地面上散落的发带。
“我是有妻子的,我跟您说了很多次。”
“她死在您尚未抵达的未来。”
为了改变那个让她踏上必死结局的命运,他才来到这个世界。
*
比约卡721年夏
瑞纳联盟总部的书记官宣布退休。
书记官需要时刻平衡地方分会、各国王室和教廷的关系,帮助会长处理大量繁琐工作,管理手下几十名书记员,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岗位。
会长决定在书记处的几十人里,开启内部投票。
一个月后,莫里斯以压倒性的票数当选了联盟新的书记官。
莫里斯过去读的联盟赞助的寄宿制魔法中学,一路进入图兰塔咒法系,毕业后供职于联盟基层工作,前后做过好几个重要城市的分会会长,每一年都成效斐然。
他走的是格里芬家族精心规划,每一步都设定好的书记官之路,当选是必然的结果。
格里芬需要他坐上这个位置,没有他也有别人,当然是他说出去好听点,毕竟从血缘上,他和黎夏关系更近。
莫里斯对此并不抵触。
相反,他融入得很自然。
帮会长挑选出差的酒店和食宿,组织会议,接待高等魔法学府理事长、大量采买魔器的贵族、以及给书记处的职员分配工作。
日复一日。
循环往复。
某天下午,这个平静被打破了。
一名自称柯兰尼的黑女巫,声称自己拿到了黎夏和他父亲拿奥尼的丑闻证据,如果他不答应自己的要求就曝光这件事。
当然,在走进这间办公室前,她骗取会面机会的借口是“想从联盟购买一百本疗愈系高阶魔法教材”。
莫里斯坐在自己舒适的象牙扶手椅上,探究地目光从放到面前的厚信封上,移到了站在办公桌对面,即使用深色长纱蒙住头脸,只露出一双蜂蜜茶色的眼珠,依然看得出相貌出众的年轻女巫身上,“柯兰尼小姐,为什么来找我呢?”
“黎夏小姐和拿奥尼先生的丑闻,如果让女爵知道,身为黎夏小姐兄长的您会怎么样呢?”
女巫的嗓音有些特别,像雪天里捏碎的生可可,既清脆又充满甜蜜,“失去这两个人的支持,您现在受人尊敬的地位就会不复存在吧。我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才来见您的。”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可惜你找错了勒索对象。”
莫里斯的镜片泛出淡淡的蓝光,那只信封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起,飞回女巫怀里。看着对方接住信封,有些惊讶的神色,他微笑道:“今天你找了我父亲的话,事情可能会容易点。”
“但你偏偏找了我。”
“对我来说,这只是关于格里芬继承人的一些不实绯闻。”
“如果我授意,没有一家报社和杂志敢接受你的证据。至于女爵,也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片面之词了,何况是一位黑女巫。柯兰尼小姐可能不了解,法赤最不缺的,就是黑巫师。”
“话说回来,能收集这么多假证据也不容易,我可以支付你一点辛苦费。你想要钱还是魔晶?”
女巫漂亮的茶色眼珠在他脸上掠了一圈,没有流露出丝毫被羞辱的怯意。
“我不缺钱,也没找错勒索对象。”
她说了自己的要求。
“来找您以前,我将手上的证据做了四个备份,一份放在法赤日报社的邮箱,一份在黎夏小姐女佣的枕下,一份在您母亲秘书的手提包里,还有一份,就在联盟的房顶。
“我给它们都写上了同样的咒语,如果您在十分钟内答应我,那些备份就被咒语燃烧,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您不肯——”
莫里斯答应了。
事实上,在对方提出自己
的要求时,莫里斯就改变了注意。
被规划得无限近乎完美的人生就像圈养在床边的娇贵宠物猫,安稳、无趣且忙碌。
像这样的生活,他一直在过,且过了一百多年,未来还会不知道还会继续多久,偶尔给自己找点纰漏也不错,“需要陪你去见下父母和长辈吗?”
“不用。”对方斩钉截铁,“能被称作那种关系的人,我一个都没有。”
莫里斯不再劝阻。
他请了个假,先回了趟法赤。
几天后,和女巫一起去了她的老家,在中央国王都的圣德莱尓大教堂举行了一场婚礼。
虽然是一场走完仪式就各回各家的婚礼,但以格里芬家的排场布置,布置得不能说不隆重。
格里芬家的人几乎都到齐了,联盟总部的会长、高层、以及法赤的王室成员也来了不少。
女爵坐在最前排,脸色有点冷淡。因为知道会被拒绝,直到彩排前一天才通知她,女爵还处在被蒙蔽的恼怒中。
黎夏在安慰女爵,但效果不大。
拿奥尼没来。
除了拿奥尼以外,其他直系亲属都在。
莫里斯经过时,爷爷拉住他,说了好多祝福的话。
因为莫里斯不是女儿,又在联盟担任要职,他的妻子人选家里插不上手,但他们收到邀请,连夜查了新娘的来历和两个孩子认识的经过后,顿时有点担忧,“确定是她吗?”
莫里斯反过来握了握老人的手,“嗯。”
老画家一肚子的话哽在喉咙里,化成一声叹气,“唉,你幸福就好。”
莫里斯松开手,和几位法赤的王室成员打完招呼,朝化妆室走去。
经过女方那边的宾客时,他瞥了眼,发现那些人早已困得哈欠连天,看到自己才擦了擦嘴角,坐直了些,摆出体面的笑。
女巫的妆发已经做好了,她站在落地镜前,妆容把她衬得娇艳无比,暖橙的发色又显出几分活泼的气质,明丽得仿佛镶嵌春天解封的溪水,清澈见底,又闪闪发光。
虽然莫里斯一开始就知道她很漂亮,但见到她这个打扮,还是稍稍停顿了下,在他的新娘扭头望来,语气不好地说看什么看时,才笑了声,“看你弄完没有,你的朋友们快要睡着了。”
“没有朋友。”新娘冷冰冰道,“那是请的演员。”
“我猜也是。”
莫里斯走到女巫边上,“待会儿带你入场的父亲,就不要你用挑的人了。我找了个你们国家剧院的中年男演员,他演过很多次父亲,到时候记得挽他的手。”
女巫哼了声。
不知道答应还是拒绝。
等乐团奏响曲目,新娘和她父亲入场时,看对方选择了自己挑选的演员,莫里斯牵起了一边唇角,有种赢了一次的感觉。
落在鼓掌的观众眼里,就变成了“莫里斯/哥哥/书记官真的很爱他的新娘”。
不过,等新娘走到近前,大家原本的感动就变成了对女方外表的惊艳。
“我说呢。”
黎夏嘀咕道。
女爵看了女儿一眼,虽然她也认可这个女孩的外貌,但她还是不赞同他们的婚礼举行得这么突然,像是怕家里阻碍一样似的。
“仪式结束去把你哥留一下。”
虽然黎夏怀疑莫里斯这么做是在跟家里对着干,有点看热闹的意思在,但闻言,还是点头道,“我会的。”
进行到带婚戒的步骤时,女巫忽然停下手,朝某个方向望去。
莫里斯察觉到什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一名圣骑士打扮的金发青年出现在入场口。
他个子很高,怀里抱着一只蓝白相间的花束,脸上脏兮兮的,手里牵着一匹同样沾满泥浆的马,湛蓝色的眼珠像看到仇人那般眼神不可置信,又死死盯着他们。
准确而言,是她。
莫里斯看向女巫。
观众也注意到不对劲,纷纷往后看,女巫请来那批演员也不困了,扭着脖子张望。
“什么情况?”
“圣殿的人啦。”
“没通知他们这里在办婚礼吗。”
……
圣骑士没有站很久。
在守卫撵人前,他就被一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孩拉住,“塞维,你不是要带我去见拜宁骑士长吗?我们现在就去吧!”
被唤作塞维的圣骑士看了看女孩,又看向他们,冷笑了声,没有回应,扯着马向反方向走去。
“对不起大家,请继续!”
那名女孩弯腰道了声歉,回头跟了上去。离得很远,还听得见她叫塞维的声音。
主持仪式的神甫回神,继续说了几句祝福词,然后催促两位新人交换戒指。
女巫没有动。
按流程,这里应该轮到她给自己戴戒指。
但她好像还没回神,整个人都木木的。
神甫有点着急,正要再说一遍,莫里斯制止了他。
莫里斯没有错过女巫看到那名骑士时的脸色,他很少在一个人脸上里看到那么丰富的变化,错愕、迷茫、难过、气愤……
他现在明白她为什么要这场婚礼了。
他抬起女巫的手,用她的手指圈着婚戒给自己戴上,“伊荷柯兰尼,这是你用黎夏和拿奥尼跟我交换的婚礼。你付出了那么多,只得到这样的结果,不觉得可惜吗?”
“他们都没来。”
“谁?”
女巫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竖在身上的尖刺仿佛一下子剥离了干净,“芙蕾娜护士长、瑞茨医生、南茜、碧翠丝、还有很多人。我都邀请了,我想让他们看看,离开帕诺诊所,我也能过得很好,不管是事业,还是男人。但他们拒绝了我炫耀的机会。”
“格里芬先生,您可以亲吻您的新娘了。”
神甫道。
“如果一个都不来就算了。为什么塞维会来?他应该下个月才到——”
莫里斯扶着她的腰,朝自己的怀里微微侧去。
从观众的角度看,他们像在接吻。
神甫倒是能看得到两个人的小动作,但只以为是新娘比较害羞。
在连片的掌声和口哨声里,莫里斯虚扶着女巫的头纱,嗓音润和,动作却不容置疑地强硬,掌心都是捏皱的蕾丝花边。
他抑住自己的呼吸,不让它们拍打她粉扑扑的妆面,免得起雾结块,“振作点,你要挟我时的冷静去哪里了?”
女巫被他叫回了点神,配合地往后仰了仰头。
过了会儿,她好像终于恢复理智了,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和他说话,“你可能不信,我不是震惊于塞维看到这一切,不然也不会为了和他们赌气,逼你在曼瑙举行一场婚礼。难道他回来会不知道吗。”
“我只是在他看向我的那一刻突然明白,我把最后一个信任我的人推开了。”女巫蜂蜜茶色的眼珠里倒映出他提着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的面庞,语气温驯,咬字冷刻,“从现在起,他会相信每个人的话,除了我。”
“我不管!”
拿奥尼的声音从魔卡传来,把他从回忆中剥离出来,“要么你把那两只老鼠给我弄死,要么你和奈落利——”
莫里斯感到一阵焦灼的渴意。
他敷衍地回应了几句,切断连线,去厨房倒水。
第177章 八周目(十二)
特蕾莎在为岛上的海盗们准备早餐。
这座岛上的厨娘不多,只有她和几个老太太。年轻的女人,要么嫁给这里的海盗,要么被带去做更危险的工作了。
特蕾莎能留在这里,得益于她的丈夫本勤勤恳恳为首领效忠。
她原本就是拉尼镇上的农妇,在村里时做的家务不比岛上少,因为家里穷,平日还要出去接一点帮人洗衣服、挤羊奶的活计。像现在这样,只负责做饭,反而轻松了很多。
生活的担子一松下来,人就会多想。
特蕾莎和老太太,一人抱吐司筐,一人提羊奶桶走到西岸给守卫送饭时,看到关在沾满盐
渍的水牢那些被折磨得苍白泛红的面孔,就会一阵心悸。
她撬开羊奶桶,对走过来打奶的守卫道,“新来了3个?”
“不止。”
守卫接过满满一杯羊奶,又去老太太那里领了几片吐司,走到一旁边吃边道,“隔壁还关了两个女的,昨天傍晚盖姆让人送的,这里都要关不下了。”
特蕾莎:“这么多人…”
她往水牢的方向撇了眼,看到了之前她帮忙洗过衣服那家人的女儿,连忙回过头,装作不经意道:“首领要抓那么多人干嘛?山上没那么活要干啊。”
守卫:“这就不清楚了。每天送来一堆,隔几天又喊不够。”
他嚼着吐司,眼神亵猥地撇了眼她丰满的胸部,“说不定首领是跟你丈夫一样,拿这些人去养她的嘿嘿。”
特蕾莎知道自己够不上好看,年纪也大了,放在外面,这些年轻男人可不会多看自己几眼,但在这种闭塞的孤岛上可不一样。
守卫没资格体验铁皮房里的娱乐,只能拿眼神从自己这种厨娘身上找点乐子。
她把衣领往上拽了拽,挡住对方的视线,“还要加点羊奶吗?”
“哈哈要。”
特蕾莎打开羊奶桶的盖子,往那调戏自己的守卫脸上泼了一勺,“洗洗你的臭嘴。”
“你这个——”
“你再说一遍?”
特蕾莎每天都来送饭,要真得罪了她,随便往羊奶里动点手脚,他就完蛋了。
是以,那守卫气归气,倒没敢太发火。
抹了把脸,给边上拍着大腿傻乐的同伴一手肘,“闭嘴!”
送完早餐,特蕾莎和老太太就回去了。
她们只负责西岸这边的水牢。
另外几个出口,有其他人在送。
老太太没走一会儿,就抱怨吐司筐压得她胳膊疼,特蕾莎没理。
老太太每天都要这么抱怨一通,她只要帮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特蕾莎都习惯了。但老太太看她不理,干脆往地上一坐,不肯走了。
吐司筐中午还要用,上山又要好久,她这么一闹,回去晚了,可是要挨骂的。一屋子的老太太,只有她年轻点,特蕾莎已经预料到结局了。
她脸色难看地提起吐司筐往前走,“再有下次,你就在山上坐一天好了。”
老太太见有人帮忙,腿也不酸了,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她背影吐了口唾沫,“拉尼女表子,得意什么。”
特蕾莎只能继续装听不见。
这群鬣狗族海盗,从祖先那辈起就是吃这碗饭的,和他们这种被迫上路的不同,他们逞恶可毫无心理负担。
老太太迈着矫健的步伐从她边上走开了。
看方向,应该是要去看望她在另一个海岸口当守卫的儿子。
特蕾莎收回视线,继续朝山上去。
她要在中午前,把羊奶桶和吐司筐洗干净。
就在特蕾莎这么想时,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羊奶桶和吐司筐滚到脚边,残留的羊奶淌湿了她的鞋面。
特蕾莎感觉脚趾被浸湿了,黏黏滑滑的。
她转头望去,一个打扮得和她很像的女人从不远处的浆果草丛钻出来,声音陪着小心,“特蕾莎、你是特蕾莎夫人吗?”
特蕾莎绷紧了身体。
女人打扮得和她很像,咖啡色长发乱蓬蓬地盘在脑后,头上有些杂草,身上穿了厨娘裙,脸上满是斑点,围裙上沾了鸡蛋壳、菜叶和黄油的气味,闻起来甜中带酸,还有点臭,像是太久没洗,时间一久发酵了。
如果特蕾莎不是自己在这里唯一一间厨房干活,一定以为对方也是新来的厨娘,但厄运水母岛从不在外面招聘这种职位。
那个地方的老太太,都是守卫的母亲。自己还是因为本求情才调过来的。
一个不该出现这里的厨娘出现在她面前,还叫得出自己的名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发现这里没有巡逻的守卫,特蕾莎弯下腰,捡起羊奶桶正要砸过去,就看到女主被吓到般停下脚,“请不要伤害我,我冒了很大风险来找到你的。”
她的声音怯生生的,看起来胆子很小。
特蕾莎提着羊奶桶,把它挡在胸口,“你到底是谁?”
女人犹豫了片刻,讲了自己的来历。
女人告诉她,自己是盖姆的妻子,住在拉尼镇镇上。
盖姆这段时间总是不回家,她怀疑他是不是被岛上的女人绊住了脚,于是混在昨天傍晚绑人的船船底登岛了,“我原本想找本的,盖姆和本没少来往。但是我等了一晚上也没看到他,然后就在那边看到你。”
她指了下水牢的方向,“我偷听到守卫说你是本的夫人,就想能不能请你帮下忙。”好像怕自己不信,她语气急切,“真的,我找到人就回去。”
特蕾莎根本不清楚本平时在和谁来往,她倒是知道盖姆,那个老头在她没来这个岛时,就为首领工作了。
可她没听过他有个这么年轻的太太,闻言皱眉道,“我凭什么信你?”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要是找不到盖姆,我……”女人想抓她的手,特蕾莎躲开了,“别碰我!”
特蕾莎发誓,她真的只是想躲开,没有故意撞她的意思,但女人就像一张纸片一样,被自己推到了石头上,低呼了声。
特蕾莎顿了顿,一边安慰自己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一边忍不住往女人撞到的手腕看了眼,慢慢后退,准备找机会离开。
女人低着头,碎发垂到鼻尖,好像知道她的想法,声音闷闷的,“我必须找到盖姆,如果他不寄钱回来,我和我的孩子就要饿死了。”
特蕾莎本来都要走了,闻言又停下脚,“你有孩子…?”
女人好像找到了共同话题般,抬起头飞快地笑了下,“两岁半,是个女孩。为了她,我才跟你们这里运人的船夫说情,让他送我过来。你以为我跟着盖姆那么多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龌龊事吗?”
特蕾莎打量了眼女人瘦弱的身体,还不到半个自己宽,重新走了回去,“我不知道你怎么上岛的,但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可不是你闹脾气的地方。”
这么说着,特蕾莎还是解开了对方袖口的排扣,把她袖子卷起来,看撞到的地方。
女人吸着气,没有反抗。
这一看,特蕾莎就愣住了。
撞到的地方倒没什么,只红了一点,可怕的是袖扣下成片的,一看就不是同一时间形成的青紫淤青。
女人有些惊慌,连忙把袖子扯下来。
特蕾莎却看懂了。
这种淤青,她自己也有过。
“盖姆经常打你?”
女人眼神闪烁,像是被戳穿伪装,有些心虚地否认,“没有,他平时对我挺好的。”
特蕾莎心情复杂,这种时候还在维护丈夫,果然是年轻女孩才会做的事。
特蕾莎起身:“你在这里等等,我给你拿点药粉过来。”
“不用了!”女人握住她的手,“特蕾莎夫人,不用了。孩子离不开我,我过一会儿就要走,如果可以,请帮叫下盖姆。”
她的脸色有点凄楚,“他这周的生活费还没给我们。”
特蕾莎:“……”
她只好说,“盖姆不在。如果他上岛,守卫会报告的。”
别说盖姆了,本也不在。
最近岛上的气氛很紧张,好像要做什么大事。
“那我…”
“这样吧,”特蕾莎截断她的话,“你留个地址给我,如果我见到盖姆,就让本给你带个信,至于生活费,我可以先借你一点钱。”
特蕾莎数了五枚金币给她。
女人非常腼腆,“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特蕾莎说,“养小孩很需要钱不是吗?”
女人收下了。
她用手帕抱着金币,小心翼翼塞进胸口,然后看了自己一眼,“谢谢您。我会好好使用这笔钱的。”
很久没人跟特蕾莎说过谢谢,她含糊地唔了声,“你那个船夫可靠吗?”
脑子里却在搜寻那艘船的船夫这么胆大,敢偷偷带外人入岛。
女人点头:“可靠的。”
她好像害怕自己会告发,放软了语气,把地上的吐司筐捡起来递过去,“她是我的同村,看我可怜才帮我的。我12点25分就走,她说中午有船离岛,您放心。要是有盖姆的消息,您给我寄封信就行。”
她报了一个地址。
特蕾莎接过吐司筐,闻言看了女人一眼。
每天12点左右,是有不少船离岛,这个关键信息除了岛上的人没人知道。就算是她,也精确不到分钟。看来这点她的确没有骗人。
何况,哪有演技这么精湛的诈骗犯跑到海盗窝里来骗人呢?
怕不是没骗到钱就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是个遍体鳞伤的年轻女人。
特蕾莎摇摇头,继续往回走。
*
看着特蕾莎逐渐远去的背影,女人捻下头上的杂草,从地上爬了起来。
抬手时,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淤青,又轻轻吸了口气。
“塞缪尔教授可真严格。”
这么久了都没好。
伊荷摸了摸自己的手,还好她调查过特蕾莎的过去,还有这些没化开的淤青,不然对方肯定没那么快相信她。
但刚才的经历倒让她发现镇长有在认真掩盖盖姆失踪的事,特蕾莎他们都没收到消息,还以为新送来的镇民还是盖姆骗来那些。
伊荷想到什么,掏出那张手帕。
把金币拿出来,放进口袋,然后展开手帕——按照盖姆口述绘制的地图就画在上面。
一共三个根据地。
他们只去过第一个。
她把坐标定在第二个根据地附近,本来想直接去的,谁知中途遇到了特蕾莎。虽然靠这身装扮有惊无险地躲过去,但等她反应过来,带人回来查就危险了。
想到这,伊荷放弃了去西边根据地的想法,用卷轴将自己传送到第三处。
*
安托万的午觉睡得不太好。
去活动室
报道时,还有点昏昏沉沉的。狐族社长把他拉到一边询问昨天下午为什么没来社团也不回消息时,安托万才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有点事情。”
狐族社长没那么好糊弄,“什么事这么急让你回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我不能说。”
“不说你下学期就别来了。”
“哥,你怎么这样?!”
“所以到底什么事?”
安托万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看了眼工作台的方向,果然没看到奈落利的身影,“奈落利…今天没来吗?”
“去储藏室整理材料了。”狐族社长挡住视线,“别岔开话题。”
安托万:“好吧。”
他组织了下措辞,一鼓作气道:“我向奈落利告白了。”
“然后呢?”
“她说如果要选的话,她更喜欢你。”
狐族社长:“你就是问了这件事没来报到?”
“没有。”虽然安托万觉得奈落利那么好,居然喜欢他哥有点不正常,而他哥听到后毫无反应也很令人迷惑,但还是说,“她这么说完,又跟我说她现在谁都选不了。因为家里希望她去攀一个比较难搞的对象。如果她能搞到,就让我当她的情人。但现在不行。”
狐族社长:“……”
如果他能把人的脑袋打开的话,他真想请把安托万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你答应了?”
“呃,也不是。”
“好吧,我确实…也不能这么说。”
安托万挠了挠自己的卷发,“我也苦恼一整天了。”
“在聊什么?”
奈落利的声音从他们中间响起。
她抱着木条箱,视线在两个人中间转了转,安托万正要说没事,他哥先一步道,“听说你打算让安托万当你的情夫。”
安托万:“不是我说——”
“你也知道啦,”奈落利满不在意地道,“那个是开玩笑啦开玩笑。”她自己的事都没做完,哪有心情干别的。注意到狐族兽人猛地耷拉下的尾巴,才脸色一变,“…不会有人当真了吧?”
安托万生气了。
社活快结束前,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件事。
安托万和他哥最大的区别就是,狐族社长喜欢拿乔,不爱笑,现在安托万变得和狐族社长几乎如何双生子了。
起初,还有人觉得安托万只是心情不好,很快就和平时一样。但新的一周开始,发现他还没有消气后,他们把目光一致投向了他的室友兼朋友皮克。
皮克:从来没这么有存在感过。
皮克在通往附属医院的路上蹲到了奈落利,“去看看他吧。”
奈落利:?
她停下脚,“别告诉我,他还在为那件事不开心?”
皮克在台阶上找了个泥土松软的位置坐下,磨了磨爪子,“反正莫里斯教授不容易动心,适当分一点时间给朋友,也没问题吧?”
奈落利有点惊讶,她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居然被皮克知道了。
但转念想到对方平时透明的体质,又释怀了。
她坐到负鼠兽人边上,语气正经:“皮克,也许我的玩笑太过了,这点我可以道歉。但是我不可能去回应我不喜欢的人,那样对安托万也好,对我也好,都很不负责。”
“奈落利,说谎话的人会长长鼻子。”
“…好吧,有那么一秒。”
“谁让安托万和社长长得那么像呢,偶尔想想也正常吧。”
奈落利心虚地目移。
*
“柯兰尼。”塞缪尔教授拿教鞭点了点她不规范的站位,“这只脚往后退点,手抬高。”
“这样吗?”
“对。”
塞缪尔教授观察着学生的动作,看了眼管理员的方向,语气有些狐疑,“你前几天是不是说服管理员偷偷来训练了?”
伊荷否认:“没有。”
除了去厄运水母岛外,她有在好好休息。但塞缪尔教授这么一说,她忽然有种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的错觉。
忘了什么呢?
“没有就好。”
这位长胡子老人皱着眉道,“体术可不像你们疗愈系背背咒语口诀,算算法阵就能成为一流水准。体术需要的是充足的睡眠和强健的体魄,这样才能做到全神贯注。明天来之前,晚饭多吃点肉,你太瘦了。”
伊荷回神:“好的,老师。”
伊荷擦了擦汇到下巴处的汗,继续练习。
今晚朗布也在。
她带了一名搭档在门口的软垫上训练,除了她们外,还多了一些生面孔。
训练室人满为患,有些人动作都施展不开。
伊荷倒没这个顾虑。
塞缪尔教授站在对面,就是最好的防御罩,他脾气大到,就连攻击系生也要畏惧的程度。
即便如此,室内的空气还是太闷了。
塞缪尔教授好像还有鼻炎,一节课不停地扇动鼻翼,脸色还是没有放晴,上完课也不像往常一样还会留下来多说两句,提上公文包就匆匆走了。
伊荷摘下面部护具,过去和朗布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朗布的搭档回去了。她一个人靠在墙边压腿,看到她过来点了下头,“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你们了,你的体术练得越来越好了。”
“说到这个,”伊荷走近点,“我能再和你搭一次吗?”
“现在?”
“如果你有空的话。”
朗布想了想,起身,“可以是可以,但你知道,我不是塞缪尔教授,不会把你当初学者看。”
“要是在外面和人动手,对方也不会把我当初学者。”伊荷重新戴好护具,“朗布,你不想试试塞缪尔教授教的体术吗?”
虽然莫里斯教授已经没让她继续陪练了,但朗布不得不承认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
塞缪尔教授课上教理论多,初阶的体术都是其他几名讲师在带,塞缪尔教授的体术只带中阶级二往上,据说是因为他带体术课时害好多学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被投诉太多了于是改成了这样。
可是刚才她悄悄看了一会儿,塞缪尔教授带柯兰尼时和他们体术老师差不多,算不上多严厉。这种程度的话,他们完全接受得了。而且塞缪尔教授还是威卡社的指导老师,谁不知道这个含金量。
闻言,故作迟疑了片刻,就利索起身,“好。”
她们挑了块角落,摆好姿势,向对方冲了过去。
朗布的祖先是法赤土著。
他们就像每一个法赤人一样,体表极其光滑,四肢灵巧,为了在地下复杂的环境生存,进化出增加摩擦力的粘液。到朗布这一代,已经很难看到这种原始的土著。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消失了。
朗布的身上,依然保留着这些特性。
这让使用同样的体术时,能发挥比其他人族或兽族更加刁钻的特性。自己很难被捕捉,却可以用特性捕捉对手的弱点,更别提她本身就是格里芬家精心培养的扈从骑士。
因此,横过法杖将柯兰尼绊倒压下时,朗布眼皮都没眨一下,“还有吗?”
她还没见识够。
“这算什么。”
柯兰尼笑了下,脖子往后仰,趁自己不注意,双腿一蹬缩出辖制,再次袭来。
朗布后退几步,抬手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打着打着,朗布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明白塞缪尔教授教她的逻辑了。
塞缪尔不是跟她想的一样填鸭式把级一级二学的体术灌给她,而是挑了几种基础体术融合后的复杂体术。
这种办法有个好处,就是能在上手后应对初阶要学到的大部分体术,坏处也很明显,一旦被对手发现基础薄弱,就很容易陷入被动。
明白这一点后,朗布就转变了自己的进攻方式。
但很快,朗布就发现不只是自己,对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板,开始用短距离进攻截断她蓄力。
像这样的应对办法,目前看来是合适的,前提是,她遇到的对手不是自己。
不知第几次被自己压倒后,朗布道:“我见识到了,很有用,谢谢。”
“不…不客气。”
女生胸口剧烈起伏,眼尾还是弯着。
对手输了这么多次还能
笑出来,说实话,朗布很佩服。
但她今晚想看的东西也看到了,练也练够了,打算回宿舍休息,闻言笑了下,就要从对方身上起来,刚准备动身,朗布就顿住了。
柯兰尼的一只手正稳稳地抵在她后腰上,那是一体式防护服最薄的连接处,她的每根手指都萦绕着一匝一匝胁迫感极强的莹透魔光。如果自己没有留神,刚才直接起身,柯兰尼又忘了移开,那道魔光恐怕就会割开她的防护服,化开她的皮肤。
尽管这个可能性很小。
因为这里是训练室,防御法阵会在柯兰尼动手就制住她,管理员也不会允许,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一起学生。
但朗布还是像人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一下子清醒了,“这是什么?”
“这个吗?”
伊荷收回手,正要递给她,看到对方猛然戒备的神色,想到什么,又将上面的魔力收回到可以被触碰的程度,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很阴险吧,用这种办法。”
朗布摇头,为了争取格里芬家的骑士岗时,大家使得比这个阴险的招数多了去了。
她只是很困惑,为什么对方能在使用体术时,还能分出魔力做别的事。
要知道,体术的强进攻性和爆发性,需要调动大量魔力。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级一时上完第一节 体术,几乎全班都要请假的原因。不仅是身体,骤然耗空的魔力池也需要修养。
如果柯兰尼在和她对抗时,把魔力匀出去做别的事,她不会感觉不到,分散的魔力比分心还要容易发现。
端详着女生的魔光,朗布想到什么,“柯兰尼,你们专业是不是魔力池容量都挺深的?”
伊荷以为她要问自己这么做的原因,闻言,愣了下,“不清楚,我没仔细问过。”
魔力池算巫师的隐私吧。
一般没人会在外面乱说。
朗布看她“眼神闪烁”,反而愈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魔力池够深,能够容纳海量魔力。这样一来,你们用在体术的魔力可能本来就不多,反而是我们攻击系,因为考试时,优先选体质高于魔力池的,忽略了这点。”
伊荷本来还没想到这方面,听到这一段,也认真起来,“这么说的话,疗愈系修攻击系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
“理论上这样。”朗布赞成对方的话,但还是道,“但过去很少有疗愈生来修攻击系,我想未来也不会太多。”
同时满足这两个严苛标准的人太少了。
顿了顿,她补充,“柯兰尼,我不是在说你,你刚才赢得很漂亮。”
伊荷:“没事啦。”
如果不是发生了前面的事,她也不会选修。
朗布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自然,不再继续,转而分析起刚才的对战,“所以,刚才那个也是塞缪尔教授教的吗?”
“嗯!”
“教授说想办法迷惑敌人也是体术非常重要的一环。”
“真不可思议。”
“我还以为他是那种靠纯体术碾压对手的体术师。”
……
回到宿舍时,一楼已经没什么人了。
公寓楼下的门还没关。
房管坐在窗口后缝帽子。
伊荷上楼时,有意放轻脚步,想溜上去,快到楼道口时,还是被叫住了,“408的?”
伊荷:“……”
她尴尬地挪到窗口,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就见到房管看了她一眼,放下帽子,从抽屉里掏出一排钥匙,打开408邮箱,抽了一封信给她,“上周三就到了,一直没看到你人。”
巴顿的信不是要到月考之后吗?
伊荷有些茫然地接过,看到信封上的邮戳和寄件人,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了。
*
自从租下市中心的公寓,莫里斯每周都会过去住两天。
作为一套年代久远的老房子,房租算不上便宜,差不多的价格,能租到一套更新更好的,但他还是和门房签了七十年的长租合同。
并不是在意地段。
地段的确不错,客厅的阳台望出去就能看到圣德莱尓大教堂。还只能看到侧面,还挡住了房间的采光。阴天时,客厅暗得像傍晚。
也不是因为购物。
购物也算方便,下楼就是物价高出其他街区数倍不止的咖啡馆、剧院、成衣店等等。
硬数起来,坏处比好处多多了。
但种种坏处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好处——这是伊荷柯兰尼曾经住过的房子。
他也打听到她在玛尼拉法街那套公寓,还去拜访过,但屋主不在家,门房也没得到出租的风声,于是作罢。
从外人的视角里,莫里斯是在上一位商人家庭租户搬走之后,和门房签约的。
事实上,这套房子的租户一直是他。
过去十几年里,莫里斯辗转于各国医院学习和工作,落脚不稳定,经常早上在一家综合医院上班,下午就跟着公会到了某个叫不出名字的山谷,于是没搬过来,找了和格里芬对接的,准备赴曼瑙经商的下游商人代为租赁。
那家人既得到一套住处,还能每个月收一点代为看管的手续费,哪有不肯的。
拿回房子后,门房保证会尽快帮忙联系房主,但在他们都知道房主是谁的情况下,过了这么久,莫里斯也没收到消息。
他以为柯兰尼忙着训练,已经忘了这件事,没有继续催,收到门房来信时,还有些诧异。
门房称房主近来学业繁忙,想约在周四中午,拉尼镇的玛莎餐厅见面,聊完方便回学院上课,问问他的意见。
莫里斯捏着薄薄的信纸,想象柯兰尼写这段内容时纠结地表情,不由失笑,像是她会说的话。
他从墨瓶口取出一支羽毛笔,给门房回信。
第178章 八周目(十三)
伊荷本来想越过门房直接和莫里斯教授面谈的。
刚动这个念头,便想起门房没有在信里告诉他租客的名字,她能知道是她回溯过一次的原因,但在其他人没有回溯前记忆的情况下就显得异常了。
为了减少麻烦,还是按照流程留下了见面时间和地点。
玛莎餐厅是那种家庭式餐厅。
场地大,菜色
多,学院内大部分社团聚餐都会选在这里。
伊荷卡着约定时间到达。
拉尼镇人口不多,镇上的餐馆都不需要预约,进去就能找张餐桌坐下。
不过,由于不知道莫里斯教授想吃什么,她没有提前点菜,而是要了两杯薄荷苏打水。
然后拿出专业课的作业,边做题边等人。
莫里斯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女生俯在一张用了很多年,满是树结的餐桌上,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她的坐姿有点懒散,一只脚时不时踹一下自己另一只脚的后脚跟,手边摆着的那只苏打水比桌上另一杯少,看起来像喝过了,杯口有点濡湿的水渍。
她的头微微歪斜,大概是发卡不见了,干脆用皮筋绑成马尾,但头发实在长短不齐,马尾只有一小把,后颈上全是没扎好留下来的淡橘碎发。
莫里斯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才走过去,“午安。”
“午安。”
下意识地说完,才发现自己般,女生停笔,抬头看向他,有些怔忪地摸了下眼尾,“莫里斯教授…?”
仿佛想到什么般,她顿了顿,露出了近似恍然地神色,再次看他一眼,坐直道,“请坐。”
伊荷觉得自己表现得还算过得去。
莫里斯教授好像没有发现她的惊讶是装出来的,以后要是当不了巫师,说不定还能去剧院试试。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作业收起来,和上次一样说起了房租的事。稍微有点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提为什么要租七十年,而是问了一个困扰自己了很久的问题,“莫里斯教授,去年八月底您是不是去过玛尼拉法街的一幢公寓找过我?”
莫里斯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门房告诉你的?”
“嗯!”
“他还真是什么都往外面说。”
“这么说真的是您?”
莫里斯喝了口苏打水,算是默认了。但听到对方这么问,他突然有点好奇,“这种小事,你竟然一直记到现在?”
“不算小事了。”
伊荷跟他形容了她们公寓的门房对他的夸张形容,然后说,“我跟我朋友还为此担心了很久,以为家里被变态盯上了。”
莫里斯:“……”
如果不是他了解对方不是那种有城府的类型,真的要怀疑柯兰尼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故意在拿话试探他。
因此,只极轻极快笑了下。
但在柯兰尼叫服务生点单地时候,不动声色地调换了两只水杯,压着濡湿的杯口送到唇边。
薄荷汁青涩发苦,混在苏打水里,苦味被中和,口感变得清爽起来,像夏日一场阵雨后路边草叶沁人心脾地气味。
莫里斯的心情放晴。
**
圣德莱尓大教堂的婚礼一结束,莫里斯就回到了瑞纳。
会长嘴上说着:“啊呀,这样是不是太勉强,你太太会不会有意见啊?”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地模样。
他就怕他把联盟抛之脑后,一结婚就带着妻子跑去度蜜月,显得他们辛苦选了一个月选出来的人,是个没脑子的玩意。
格里芬那边,更没什么意见。
格里芬家的夫妇没有度蜜月的习惯,如果哪个格里芬打算度蜜月,那一定是为了更好地售卖某种和新婚夫妇有关的商品。
大家好像都一致认为他的妻子会跟着去,就像联盟其他高层的伴侣一样。
事实上,为了表现得更真实,真实到足以瞒过家族,女巫的确跟他到了瑞纳王都。
但在街边的十字路口,他们就分开了。
女巫穿着刚见面时那身廉价的巫师袍,头上裹着深色长纱,把足以毁灭拿奥尼和黎夏的证据交给他,说了声再见,就转身走进了挤挤挨挨的人流。
像她承诺的一样,不再介入自己的生活。
然而,联盟书记官的妻子,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一个类似书记官身边最亲近的助手的身份。
即使他有意遮掩,那些希望请书记官办事的人,还是铆足劲想找出那名身世背景都被藏得很好的“书记官太太”。
在除掉了一波又一波的眼目后,莫里斯有点烦了。
他滑开魔卡,联系了自己安排在女巫身边的骑士,“她最近在做什么?”
尽管对方交出了那些证据,也做不到彻底信任对方,怀疑她手上还有别的东西,说不准哪天就可以再次拿出来要挟自己做更危险的事。
莫里斯愿意举办婚礼,是有跟女爵角力的意思在。
但别的就不一定了。
他到现在都对这个人的出现感到突兀。
在十字街头分开时,甚至动过杀了对方的念头——要不是会长临时来了日程安排,柯兰尼已经不存在了。
安排骑士跟在她身边,也是在提防超出掌控的意外情况。
“柯兰尼小姐吗?”骑士朗布莫似乎在斟酌什么,用了审慎地语气,“她一天之内,连续三次使用了召唤魔法。”
朗布从图兰塔攻击系中阶毕业后,就从扈从转为了正式骑士,已经为他工作好几年了。
莫里斯挑剔地端详着手上的新企划,“她有没有和什么人见面?特别是王室的人。”
“柯兰尼小姐一直一个人。上周有个罗克的贵族少年找她,语气很凶,好像说了什么难听话,被她揍哭了。那个人的兄长把人提走时还道歉了。柯兰尼小姐没理。倒是有几个人在跟踪她,我等她睡觉时解决了。”
莫里斯绕有兴致:“她召唤使魔是为了那个罗克人?”
“不是,”朗布诚实道,“柯兰尼小姐吃坏了肚子,她召唤使魔问怎样才能停止腹泻。”
把召唤术用在这种地方?
“使魔怎么说?”
“使魔让她滚。”
莫里斯肩膀微微颤抖,他很久没听到这么低俗的笑话了。
起先是汇报。
起先只有这样。
他需要掌握黑女巫的去向,确保她不会像在外面乱说话,必要时,再让朗布动手。
但时间一久,莫里斯发现自己迷上了通过听朗布汇报黑女巫的近况放松自己因为工作而紧绷的神经,他并不在意下
属说他下班后不回家陪妻子,可一周听不到一次汇报,他会感到自己无所适从。
那个黑女巫很能跑。
几个月的时间,就从瑞纳王都跑到了北方。
渐渐的,莫里斯不再能满足于通过朗布知道她的动向。
他把联盟刚研发出来的,能够留下影像的魔器寄给自己的骑士,要求对方监视时开启魔器。
朗布照做了。
于是,莫里斯就从原本听骑士汇报,变成了实时收看。
朗布对这个新魔器有些生疏。
摇晃的画面里,经常是一大片陌生人和陌生集市,莫里斯要在其中找很久才能到他要看的人。
黑女巫个子又不高,经常走一会儿就被人群淹没。
看得他频频皱眉。
好在朗布上手没几天就适应了,画面不再晃得头晕,影像也对准了黑女巫的背影。
大部分时候,她都在赶路。
她似乎要去某个地方,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对沿途的景致充满热情,眼神始终淡淡的,好像蒙了一层化不开的坚冰。沿途只住一晚,天不亮就继续赶路,永远只穿那身衣服,好像不洗不换,吃得也很枯燥,有什么吃什么,好像没有味觉,看见朗布跟着自己,也不搭话。
即便如此,莫里斯还是看得入迷。
这是他从来没体验过的生活,新奇、辛苦、又有趣。
为此托人买了很多她经过那些村庄和城镇特色食物回来尝尝,还收集了不少当地的手工艺品摆在总部的办公室、位于瑞纳王都的公寓,以及所有他常去的地方。
每当有客人造访时,他们总要在那些工艺品前停留,真情实感地吹捧它们的精妙,询问他在哪位艺术家手里买下。更多时候,他们怀疑那些是他爷爷的新作品,而自己在为那位老艺术家宣传。
但过了一段时间,相似的仿造品居然出现了在他上司的桌上,问了一句,对方便高高兴兴告诉他,“朋友送的,怎么样?雕刻很精妙吧?”
“很难弄到吧?”
“是啊,还是你有眼光,他说花了好大力气才收到这么一套。听说现在瑞纳很流行呢。”
莫里斯笑笑没说话。
只是回去以后,把那些藏品收进储藏室。
他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同样的乐趣,仅仅是这些廉价的手工艺品也不可以。
黑女巫赶路时,经常遇到一些紧急的突发状况。
有时是坍塌的木桥,有时是龙卷风,还会遇到一波袭城的魔潮。
她这个人,好像有种让身边的世界变得倒霉的能力。
有如霉神附体,明明不做什么,也能把普通的事情弄得麻烦起来。
就连朗布这个很少出错的人跟在她后面,做事都变得急躁。
她竟然开始问他,“书记官,柯兰尼小姐后天就到原森国境线了。原森对边境查得比较严,入城后不太方便,您看要不要在这两天动手?”
莫里斯怔了下,适才记起自己最初的想法。
朗布已经出去太久了。
她不可能一直陪柯兰尼耗下去。
莫里斯没有思考太久,就做出了决断,“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本来就该这么做。
朗布答应了。
**
玛莎餐厅比起镇上别的餐厅,菜色算得上不错,和学院餐厅比起来差远了。但工作日,店里的学生和教职员还是不少,很多人都冲着换换口味来的。
伊荷还以为她选的座位比较偏,不会被注意到,结果午餐端上来没多久,就来了好几名老师。
“出来吃饭?”
“是啊。”
“待会儿要不要去镇上逛逛?马上要过节了,外面很热闹呢。”
“这个嘛…”
“哎不会读空气的家伙,没看见人家在约会吗?赶紧走啦!”
“噢噢。”
……
伊荷本来还想问点别的事,被这群老师一打断,没找到插嘴的机会。他们离开后,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更加不好开口了。
于是干脆埋头吃饭。
“柯兰尼。”
“嗯?”
“你跟着塞缪尔教授学得怎么样了?”
以为对方会说“别在意他们”之类听完更让人在意的安慰,听到这种话反而恢复了精神,“还行。前几天和朗布训练,她说月考及格没问题。”
年轻的生长系教授语气和善,“月考及格,就是你的目标?”
“呃,目前是。”
对方顿了顿,抬眼看来。
有那么片刻,伊荷以为她会和莫里斯教授在玛莎餐厅生意最好的中午在店里为了某件小事吵起来,就像上次在厄运水母岛上一样。
但没有。
莫里斯教授说了这么一句后,就展眉道,“现在好点了?”
伊荷愣了愣,“什么?”
“那群人虽然也是讲师,但他们和这所学校的学生差不多,行事不太在意别人的想法。不论做什么,总有人帮他们摆平。如果你感到被冒犯,也不用在意他们,因为他们也这样,所以直接表达出来就好。我倒是可以帮你反击,但这样一来,你下次遇到时就会期待被帮助。”
深巧色的瞳光在她脸上暗示般驻足。
“怎么样,现在想去试试吗?”
*
最后也没去说。
因为弄不清对方是否有恶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心情意外地平复了不少。
“把房子租给莫里斯教授,果然比别人更加放心”这个念头也不知不觉在脑海里扎了根。
几天后,就是三月底的月考。
抽选搭档时,伊荷看到朗布在对面的小组,想到对方扈从骑士的身份,有点怀疑上次月考和莫里斯教授有关系,虽然不太确定是不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但有这个疙瘩在,还是和序号排在自己后面的同学交换了抽选顺序。
就像瑞茨医生两个时空收到的不同蛋糕一样,这次朗布也被别人抽走了。
伊荷的新搭档是一位兽族男生。
他们分配好各自要做的事,就前往了指定的考试范围。
新搭档和朗布选择采集的方式不同,在采集鹅颈龟足兽角膜过程中频繁受伤,伊荷守在边上,几乎没被蚊虫咬过,因为一直在跑来跑去为对方疗伤。
新搭档虽然偏好粗暴的采集方式,相处起来还算和气,两天一晚的考试期间也没闹出什么矛盾。
不过,有了上次的“乌乌果中毒”的群殴事件,离开考场后,她立刻向他们召唤室的监考员报告了这件事。
原本还担心要多费口舌才能说服老师,但对方应该比她更明白石兰芭蕉树果实的危险性,思忖片刻,就去找了隔壁考场的部长。
于是,所有刚出考场的学生都被塞了石兰芭蕉果的解毒剂,当场喝掉才能离开;两个专业提前出考场的学生则被要求返回教室,由导员去后勤部领完药品再分发下去。
总之,在苗头还没冒出前,他们就从源头阻止了这场暴动。
“说起来,”部长分发完解毒剂,才想起来称赞她的下属,“你今天很细心。”
监考员反应了下,“噢,不是我。”
“那是…”
“我们考场的学生。”
“就是那个,”监考员正要指给部长看,就发现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人呢?”
*
攻击系选修考安排在三楼的空训练室。
选修生共二十多人。
只有伊荷和另一名女生是疗愈生。
巧的是,那名女生刚好是回溯前,准备报告纪律部,差点被攻击系生抢魔卡的疗愈生。
这个时空她们不认识,见面时,对方只是注意到她胸口疗愈系的铭牌,友好地笑了笑,便移开视线。
除了她们,其他考生几乎都来自咒法系和魔器系。
考生需要穿戴监考老师发下来的防护服和护具,使用考场提供的随机武器,武器一端蘸有白色镁粉,在没有违规的情况下,时间截止前防护服身上的白色粉点数量记分。粉点越少,得分越高。
本场考试提供的武器是未开刃的短刺刀。
伊荷抽好签,换上带号码的面部护具和防护
服,和其他考生坐在软垫上等待。
她的号码靠后,距离上场还有一段时间。
第一个被叫到名的,是那名疗愈系女生。
玛莎餐厅
海星社的社员们挤满了几张长桌,此刻正热火朝天地聊着。
由于莫里斯教授的提议,刚结束月考的社员们都被叫过来聚餐。
他们人多,餐厅的服务生数量不够。
狐族社长就充当了半个服务生,他在几条长桌间走动,询问各桌的忌口。
“不吃酸黄瓜是吧?”
“知道了。”
“那边呢。”
“什么?花生酱过敏?”
……
好不容易忙完,狐族社长一屁股坐到座位上,正要缓口气,和他弟弟安托万讨论下他游学的事,就发现桌上的气氛有点古怪。
他弟弟一口接一口闷橙汁,盘里的食物一点都不碰;
奈落利扒拉盘里的蜗牛壳,头垂着,仿佛在检查它的壳上有没有斑点那么专注;
皮克倒是在吃。
他坐在奈落利和安托万中间,每吃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看看左右,像要确认安全,才敢继续吃下一口。
狐族社长还以为安托万和奈落利已经解决那件事了,没想到还没有。
这俩气性真够大的。
他叉了片蘸了蛋黄酱的生菜叶,嚼吧了下。
隔壁桌的教授离席了,紧接着,奈落利也跟着起身,朝门外走去。
这场聚餐的发起人就是奈落利,这点狐族社长非常清楚,教授把聚餐的经费交给他时就提过。
因此,看到奈落利追着教授脚步而去,狐族社长拿脚指头想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不知为何,自己却立刻看向安托万,冥冥中有种对方一定会追出去的预感,“你…”
果然,话还没出口,就被弟弟打断了,“哥,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我先出去一下。”
狐族社长:他还没说什么吧?
狐族社长正要说什么,安托万就像率先察觉到自己做什么一样,猫着腰从正在咀嚼生菜叶的皮克后面钻了出去。
狐族社长:“……”
这家伙。
狐族社长没阻止,反正不知为何,他还有种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预感。
安托万跑到门外,看到奈落利正站在街道对面,一座小教堂前,和莫里斯教授说着什么。
莫里斯教授背对他,看不见表情,但奈落利侧对着自己的方向,嘴唇微张,脸色有点灰暗,好像教授说了什么,把她打击到了。
安托万想走近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又怕奈落利发现自己听见会更加觉得丢脸,再加上他们还在冷战,于是没靠近,只是躲小教堂的奉献箱后,等莫里斯教授使用魔器离开,才钻出来。
安托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脚步轻轻地走到奈落利身侧,“我哥跟我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又不想憋在心里,可以去找神甫忏悔。”
奈落利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我觉得挺好的,你觉得呢?”安托万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张嘴了,只好一句接一句说下去,“反正教义不许神甫泄露信徒的秘密,把不开心倒给他们,生活里不就只剩下开心了吗?”
奈落利还是没吭声。
“我哥人虽然挺凶的,但你不是说过那种话吗?要是在我们中间选,宁可选我哥之类,这么想的话,偶尔听下他的建议也不算什么坏事。”
安托万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奈落利不回应他就只好继续道,“我以前在文法学校时,成绩很差。每周小考总是垫底,我哥却是满分。因为差别太大了,家人都觉得我很没用。他就跟我说,我考不好,是因为心情不好,让我去找神父倾诉。把不开心的事说完,就能考好了。结果第二次我真的比第一次分数高了。”
“虽然后来我才知道,我哥用自己参加学校举办的文法比赛为由,请求出卷老师降低了那次小考的试卷难度,全班都考得不错。但那次以后,我的文法成绩真的慢慢变好了。”
安托万看向女生,“我的建议是,如果你想登顶一座高山,可以先让自己心情变好,然后再从一座触手可及的山坡爬起。”
奈落利抬起头来,眼里有点无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了。”
她的情况比他想象得复杂。
“如果乱说有用的话,”安托万没有理会,他一字一顿道,“听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吧。”
奈落利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这些歪理。
事实上,她一点也不相信狐族社长会安慰人,但安托万想安抚她的心情她收到了。
这是上次和皮克去找安托万道歉却吃了闭门羹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好啊,那我就姑且听听。”
奈落利故作不耐地耸耸肩,抬脚朝小教堂走去,“要是神父因为我打扰他午饭生气,你不许跑。”
安托万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两个人默契地回避了刚才安托万的“登山论”。
*
莫里斯到考场时,柯兰尼还没上场。
她穿了件鼓鼓囊囊的黑色防护服,头戴同色面具护具,后脑勺贴着号码牌,远远看去,像一只圆滚滚的黑熊。
“黑熊”坐在一群差不多岁数的“黑熊”中间,下巴磕在膝盖上,正在认真地观看台上的决斗,铁罩网后的眼睫卷翘,眨都不眨一下。
自然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到来。
后门处有几名考生看见了,不过他们边上站着一名监考老师,也没敢回头。
莫里斯走过去和守在后门的监考员说了两句,对方有些惊讶,但没有太怀疑。
莫里斯是理事会的成员,又是声名远扬的生长系教授,他只是想旁观一场攻击系初阶选修生的月考,又不插手监考,甚至不进训练室,他当然没有意见。
但初阶选修考有什么研究性呢?
监考员虽然没意见,心里却有点犯嘀咕。
台上那对考生已经下来了。
结束选考的学生不能马上离开,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在软垫上一边看对决一边等考铃。
莫里斯看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柯兰尼上场。
柯兰尼提着短刺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了软垫中央。
她的对手是一名咒法系的斑马族兽人。
视线落到那名斑马族兽人脸上,莫里斯不自觉皱眉。
草食兽人在过去的印象里,总是给人美好的印象。比起像他这样的纯肉食或其他杂食兽人,草食兽人显得更加温和良善。
然而,这名斑马族兽人似乎不属于常见的那类草食兽人。他眼神漆黑有力,几乎没有眼白,身材矫健,隔着臃肿的防护服,依然能感受到隐隐贲出的爆发力。
柯兰尼和这名斑马族兽人按照流程握了握手,分站到各自的站位上,摆好姿势,在哨声响起的瞬间,朝对方冲去。
为了避免一照面就被对方短刺刀上的镁粉沾到,双方都一致地采取了回避式体术,但斑马族兽人在这方面更为老道,在女生躲开攻击的瞬间,右腿后屈,踢向了她的膝窝。
台下发出了一声轻呼。
斑马族兽人一脚踹了空,却没能收回,因为女生卡住了他的左腿,在他后背刺下一个粉点;斑马族兽人在对方即将来第二下时,身体前倾,迅速抽身退开,从侧面再次进攻。
“很敏捷呢,那个女生。”
身旁的监考员低低道。
莫里斯没有说话,嘴角却微微上扬。
往年号牌靠后的攻击系选考对决,看点一项不大。考生都急着考完试回家回宿舍,坐在台下都有点归心似箭。
台下如此,台上也难免受到影响。
再加上选考,敷衍结束的大有人有。
但刚才斑马族兽人那一脚踩空,不仅没能在对手身上留下粉点,反被对手扣分,而斑马族兽人也没有因此放松警惕,迅速调整了进攻方式的画面牢牢吊起了大家胃口。
原本无精打采的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两边都侧重魔力的专业,咒法系比疗愈系更加擅长发挥魔力池的作用,斑马族兽人没打太久,就将魔咒注入短刺刀,增强它的附着性。
这是规则范围允许操作的,不具实际伤害性的魔咒。
针对这种手段,柯兰尼给出的方案是将在短刺刀外加了三片魔法扇叶,只要斑马族兽人的短刺一靠近,上面的镁粉就会被吹飞。她水属魔力的特性,还会将镁粉凝固、剥落。
莫里斯几乎能看到结局了。
不过也是,都做到这么狡猾的程度,一场选修考都不能胜利的话,太说不过去了。
监考员似乎也发现了这点,脸色有点唏嘘,“那孩子要是知道自己选修了三年,还比不过人家只练了一个月的,估计会很难过。”
“您带过他?”莫里斯道。
“带过几节,”对方也不否认,“这孩子在体术上非常有天赋。”
莫里斯微微颔首。
敢这么说出来,就是没有帮忙作弊的嫌疑了。
“提莫。”
“抱歉,您说什么?”
莫里斯转过脸,对伪装成路人面孔的监考员,他的老朋友提莫沃兹沃斯,点了点自己眼尾,“你今天幻化时,忘了换虹膜。”
“只要看到这双眼睛,稍微熟悉点的人,都能认出你的身份。”
提莫摸出魔卡,借着屏幕反光照了照自己的眼珠,沉默了。
“我说今天那帮孩子怎么那么听话呢。”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被认出来后,提莫沃兹沃斯也没什么不自在。图兰塔的教职工永远处在缺人的状态,理事会成员偶尔出来顶岗时,为了不让学生认出来,都把自己包装成生面孔。
不止是提莫,很多教授都会这么做。
第179章 八周目(十四)
朗布回来了。
她受了很重的伤,多处脏器受损,强腐蚀性的诅咒刻进她的灵魂深处,如果不是路过的格里芬撞见,早已不治而亡。就算侥幸痊愈,也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她非常羞愧。
朗布没想到常年艰苦训练会输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黑女巫,伏倒时额头几乎贴到地毯。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向自己起誓,等养好伤,将会再次前往原森。
莫里斯让人把她抬回去照顾。
“柯兰尼的事,我会交给别人。”
朗布不甘心,但命令就是命令。
她跟着医师回去了。
朗布是为他效命时负伤,格里芬会好好照顾她。
但没了朗布,影像也断了。
他调了其他人过去,不知是弄错自己的意思,还是太想立功,那些人表现太过急切,在抵达黑女巫身旁的几天就折戟。
她处置他们时,比对待朗布更不留情。
格里芬家的骑士不从外面征取,都是家里选人聘请名师从幼年就开始教导,一路耗费巨大,经不起这么奢侈的挥霍。
于是,莫里斯中止了跟踪。
有关女巫的所有,就此消失。
他重新投入自己的工作,对外宣称妻子患病,被送到了乡下修养,不宜见客。那是一种具有传染性,难以治愈,且发病时使人癫狂无礼的病症,得知内情的人们无比同情,感慨对方命运坎坷,同时不再试图邀请对方参与交际场。
时间如水流逝。
五年过去了。
在众人都等着那位可怜女人去世,为年轻的书记官再介绍一位合乎身份的妻子时,比约卡大陆之东的罗克发生了一件大事。
拉莫费鲁格耶大公被曝光了真实身份。
他并非出自薇玛费鲁格耶夫人的后代,而是已逝的古里捷夫女王和曾经的教皇鲁麦戈神甫的私生子。
在生活着各种种族的大陆上,有很
多约定俗成的规矩:国家不能在没有预告的情况下开战、不同种族通婚的后代会被各自的族群内部所排斥、费鲁格耶古堡中的孩子之间没有血缘联系等等。
前两者很好理解,最后那个,则是源于费鲁格耶本身。他们的族群性质,决定了他们无法靠自身繁衍后代。
每一任费鲁格耶大公,都会收养一群孩子——他们不一定是孤儿——但反正没有亲人,然后从他们中间挑选一人作为继承。
拉莫费鲁格耶就是这个幸运儿。
他战胜了其他兄弟姐妹,成为罗克的新主人。
因此,假如拉莫大公是古里捷夫女王真正的后代,那么,如今坐在中央国王位上那位年轻人的身份,就有待商榷了。
中央国的新国王不愿让位。
这意味着,拉莫费鲁格耶会同时成为罗克和中央国的主人。比约卡大陆上,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大的领土。
平衡一旦被打破,其他国家也不会再坐得住。更何况,他的王位是女王和议政厅给的,又不是他主动抢的,凭什么要让。
有趣的是,事情曝光后,拉莫大公没有表现出要和中央国开战的架势,而是成天往曼瑙街上的一家帕诺诊所跑。
据说大公爱上了那家诊所的护士长嘉蒂帕诺小姐,而对方却没有意愿成为大公夫人,拉莫大公追求了很久,为此非常着急,没时间处理别的事。
与此同时,有人认出嘉蒂小姐就是曾出现在书记官婚礼上,拉走金发圣骑士的女孩。
有些杂志为了卖报率,把书记官、拉莫大公、圣骑士都写成嘉蒂护士长的爱慕者,把原本涉及到教廷和王室的敏感事件,换成了一场桃色绯闻引起的动乱。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看待莫里斯的目光都变味了。“住在乡下疗养的书记官夫人”,也从攀上格里芬的幸运儿变成了被丈夫蒙在鼓里,出身低微又不聪明的悲惨女人。
会长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让他的书记官带妻子参加一次交际,被拒绝后,道:“那么,你休个假吧。这段时间,不要在联盟露面了。”
就这样,莫里斯拥有了一个长假。
这是他五年来第一个假期,他准备趁假期做点喜欢的事。
虽然读的咒法系,专业分也不低,但比起咒法系,莫里斯对疗愈系的内容更感兴趣。有空的时候,时常去旁听。但他空的时候很少,即使在就学期间,格里芬为了让他尽早熟悉环境,也在安排自己接触联盟基层事务。工作以后,时间就更紧张了。
莫里斯照着他那些瑞纳下属的面部特征,幻化出一张瑞纳土著的面孔,报名参加了当地一支业余采集队。
这支业余采集队人员成分驳杂,有巫师、也有普通渔民、药剂师、以及魔法学院的疗愈生,还有体格强壮的生意人。他们出于兴趣或赚钱的目的集合到一起,凑钱包了一艘渔船,然后前往东北海域采集一些特殊魔材。
那几天风向稳定。
渔船绕过中央国的公海,沿着航线驶入预定的海域,在一座乍眼望去全是沙漠,仿佛无人居住的海岛靠岸登陆。
“不会是荒岛吧?”
“是吧,连个人都看不到。”
“荒岛才好啊,荒岛材料最多。”
……
大家七嘴八舌地抱怨了一通,还是满怀期待地找了安全的地段扎帐篷,吃午饭,准备修整完毕,就去勘探附近地形。计划是这么计划的。
等他们吃完午饭,相继昏睡过去,再睁眼才发现,采集小队被一群拖着褐色斑点短尾,长着两片菱形尖耳的鬣狗族兽人群包围了。
*
教职公寓的门外传来急促地叩门声。
莫里斯刚睡醒,还没戴眼镜。
他在大雪叶蚁塔边摸索了几下,没摸到自己的镜片才想起来眼镜被自己放风衣口袋了。
找到镜片戴好,走到玄关开门。
女生站在日光倾泻的门框中央,脸颊红扑扑的,鼻尖冒着汗,眼睛亮得要命,语气雀跃,“莫里斯教授,您刚才去看我比赛了吗?我在场上看到您了!”
她好像一路跑过来的,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动作也有点分不清轻重。发现自己开门声太大,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黄铜门把手,然后看向自己,“抱歉。”
莫里斯大概猜得出她这么激动的原因。
但日光太晃眼了。
他眯了眯眼,“出分了?”
“嗯!”
“现场出的。”
伊荷从场上下来后,就知道自己在刚才那场比试里的成绩了。她身上只有五块镁粉,而对面的斑马族同学有十多块。但这场比试只关乎他们俩人。只有镁粉块在三十块块以下都能拿及格。她震惊的是,自己居然在那场选考排进了前四。
“要不是您请了朗布同学和塞缪尔教授帮忙,我可能连及格都危险…”
“不要这么说。”
“嗯…嗯?”
莫里斯重复,“不要那么粗暴地否定自己。如果你没有付出努力,就算他们教得再好,短期内也做不到这个成绩。”
莫里斯教授刚刚似乎在休息,头发有点乱,比起严谨的外形少了几分距离感。语速和语气也比平时慢了几个节拍,莫名给人脾气很好的既视感。
没人对伊荷说过这种话,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她有听别人对他们的朋友说过,想了想,笑道:“好吧,最要感谢是我自己。”
莫里斯被她生硬地称赞逗得笑了下。
他压下唇角,“祝贺。”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问了社长,他说您回去午休了。”
为了不影响他们考试,莫里斯只看到一半就回公寓休息,此刻还有些不清醒。
不过,即使脑子浑噩,他也清楚对方的个性,不是那种为了自己高兴就过来打扰别人的类型,闻言顿了顿,“有话想说?”
“……嗯。”
女生脸上因为过量运动而泛起的潮红褪去了些,逐渐与她平常接近,“有一件事想和教授商量。”
“这样啊。”
莫里斯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看着她,用一种有些倦怠,又非常温柔地语气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收拾下客厅。最近一直在加班,家里没有打扫,有点乱。”
“好的,教授。”
上次前往厄运水母岛,起源是她帮巴顿冒充莉迪亚,结果被当场抓包。有了那次经历,这次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答应了。可是拒绝了巴顿,就找不到机会登岛了。
所以她才提前给盖姆挖坑,让他在镇长面前暴露真面目,去根据地踩点。然而,光这样是不够的。
等水手节当天,用藏在帆船比赛里的船只前往水母岛时,看到她也在,莫里斯教授一定会起疑。不管从哪个角度说,拉尼镇不可能讲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委托给学院以外的初阶巫师,那样太不符合情理了。
于是,她请求镇长先不要向其他人透露自己的存在。
她能确定镇长保守了秘密。
伊荷准备找个恰当的借口。
但要怎么说,她其实没有完全想好。
靠在门边等待时,因为组织不好措辞,纠结得想撞墙。
但莫里斯教授并没有给她太多纠结的时间,就重新打开了门。
“进来吧。”
“是。”
伊荷换了鞋,跟在教授身后,走进公寓。
莫里斯教授的公寓客厅是下沉式的,内部比外面宽敞,装潢风格有点像之前在法赤汤馆见到的那种,天花板低矮,伸手好像就能碰到,没有做繁复的装饰。
墙上挂画和壁毯很少,似乎是窗户过多,窗帘就充当了装饰的作用。所有的窗帘都紧闭着,白天屋里也点了很多灯,地板像经常打油,踩上去有点轻微地打滑。
屋里似乎没有佣人生活的痕迹。
她记得其他老师的公寓都有一到两名佣人。
莫里斯教授指了下沙发的位置,“坐吧。”
他自己没坐,而是走到边柜,拿起珐琅瓷壶,“我这里很少有人来,只有普通的茶叶,能喝吗?”
女生回神,“都可以。”
莫里斯看了她一眼,从橱柜拿了个新杯子出来,点了点冰凉的瓷壶,再倒出来时,原本冰凉的茶水就变得暖热起来。
“谢谢。”
看着矮桌上袅袅升起的热气,伊荷斟酌了下,用了最俗套的那种开场白,“这学期刚开学那天,我在镇上遇到了一个老人。”
她告诉教授,自己如何认识的盖姆。
掠过自己躲在小教堂里偷听他们投票的事不提,只说他们经常一起下棋,熟悉以后,对方开始跟她聊一些除了棋局以外的话题。出于对危险的直觉,她把那些内容告诉了镇长,于是被迫了解了拉尼镇准备对厄运水母岛发动正式袭击的事。
她说话的过程中,莫里斯一直维持着微微侧身,认真倾听的坐姿。手放在自己膝盖,时不时转一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薄眼皮略微半垂,深巧色的瞳仁里带着凝思的光。
伊荷说得口干,端起水杯喝了口。
茶水已经不烫了,残留余温的杯壁熨帖地温暖掌心。
她端着杯子,试探道:“镇长说,他们打算在水手节那天前往厄运水母岛,我可以一起去吗?”
温润的瞳光转向自己。
“……她这么跟你说的?”
“嗯。”
“那么,你自己呢,你想去吗?”
伊荷点点头。
她觉得莫里斯教授多半不会拒绝,上次还是他邀请自己去的,但还是有点担心变故。
年轻的教授停止了转动,朝她望来。
头顶的吊灯打下一片不规则的暗影覆盖在他的肩上,镜片泛开冷蓝光弧,摇晃的链条则镀上一层淡金光晕,五官消失在黑暗中,变得暧昧不清。
房间深处,不明来处的沙沙声加重了这种不详地暗示。
伊荷嘴唇微张,正要说什么。
下一秒,头顶的吊灯呼啦一下亮起来。
她抬头望去,那些暗影宛如如潮水般迅速从他们身上褪去,沙沙声也从耳边消失了。能被称作晦暗阴郁的神情,像被翻过染色画纸的正面,显现出了真实的画面。
“他们告诉了你吧,厄运水母岛是联盟购置的属地。涉及到他国,所以海军方面不会帮忙。这场行动,主要是联盟为了夺回属地发动的,拉尼镇只是其中一环。参与这种行动的学生,大多都是为了毕业后进入联盟攒经验。”
莫里斯看向她,依旧是那副将醒未醒的语气,“柯兰尼,你也有这个打算吗?”
伊荷:“……?”
*
黎夏走进画室,一眼就注意到了倚靠藤编花盆旁充当模特的拿奥尼。
他穿一件质地柔软地米色绸面长袍,头发披在肩上,嘴角抿得紧紧的,把自己绷成一尊郁郁不快的雕像,仿佛在谁赌气。或许也不是仿佛。见到自己出现,拿奥尼拉成直线的嘴唇泄出一丝缝隙,但又好像觉得自己情绪外露有点丢脸,迅速调整了神色。
黎夏的爷爷坐在拿奥尼不远处的画桌前,见到自己进来,抬头语气和蔼道,“今天怎么有空来看爷爷工作?”
“刚参观完几家臭烘烘的工厂,来您这里洗洗眼睛。”黎夏站在爷爷身后,打量松木板上闷闷不乐的拿奥尼,“您开始接触人像了吗?”
爷爷笑道:“你觉得呢?”
黎夏已经接触到拿奥尼不断投来的求助视线了,她没有回视,只是对着有些走样的人体一本正经道:“在我看来,爷爷更适合风景,但画人像也别有风味。”
老人放下刻刀,看了眼自己孙女。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
说完这一句,他就放下松木板,换了慈爱地语气,“浪费我一个上午,这张木板也废了。赶紧把你父亲带走吧。”
连续几小时一动不动,也够压压他的脾气了。
黎夏闻言,故意生气道:“谁说我是来找父亲的,我明明是来看您工作的。”
老人忍不住笑道:“好好,看我工作。”
从画室出来,拿奥尼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连续几小时一动不动,他的手脚又酸又麻,难受得要命,还不能当着那个该死的老头子的面抱怨,只能等到外面才敢和黎夏骂,“那个贱人!活了一把年纪还不死!整天只知道给我找麻烦!他怎么不管管他女儿?我生气怎么了?说得好像他自己就管得住老女爵一样!”
黎夏知道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停留太久,附近都是她的人,不会将事情说出去,就任由他发泄,等他倒完苦水,才道:“您上次看中的那块布,我找人做了一条新礼服,想去看看吗?”
拿奥尼的礼服多不胜数,什么品类都有,如果不是黎夏提起,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但礼服永远不嫌少,黎夏的审美又贴近自己,闻言心情好了点,“那还等什么。”
裁缝等在黎夏的会客厅。那个瘦弱的中年人拥有一位合格裁缝的良好口才,把眼光挑剔的拿奥尼哄得忘乎所以。一面欣赏自己的新礼服,一面对坐在自己身后床尾凳上看工厂报价单的黎夏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送礼服?”
法赤的裁缝师,只要收到好布,就会提前通知一些给国内几家贵族和富商采购,格里芬也在其中。拿奥尼喜好奢靡,从不错过这种机会,积压在仓库的布料不少,黎夏很少关心。她和她母亲年轻时候很像,精力都放在格里芬的家族产业上。
“前阵子去仓库拿货,看到就想起来了。”黎夏闻言,抬头看了眼拿奥尼穿着新礼服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合身吗?”
拿奥尼扯了扯腰身,“勉勉强强。”
他拉开化妆桌抽屉,准备给上次邀请自己参加午餐会的夫人回信,他本来还在为没有新礼服苦恼准备回绝呢,这下能接受了。正要这么做时,男佣忽然走进来,对他耳语几句。拿奥尼脸色微变,“她真这么回?”
男佣点头。
刚拿起来的午餐会邀请函一下子变成皱巴一团,被狠狠丢到了地上。
黎夏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从床尾凳上坐起来一点,“发生了什么?”
拿奥尼让男佣下去,转过脸,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又阴云密布。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黎夏面前,把自己美艳而精致的头颅塞进她怀里,像一只想要回巢却找不到归路的鸟努力往里钻,把脸压进柔软的腹部,死死咬住女孩的腰带,竭力不发出歇斯底里地叫喊。
在外面抱怨两句就算了,要是在卧室发作,被住在隔壁的女爵秘书听见,又要被带去画室罚站,那种苦头他已经吃够了。他的脚底到现在还痛呢。然而,怒气还是像一把火点燃了拿奥尼的胸腔,让他的眼眶迅速发红发烫。
黎夏把自己湿润的腰带一点点从他嘴里扯出来,端起拿奥尼下颌,“母亲又拒绝了您?”
拿奥尼不肯说话。
他一张嘴就要尖叫。
他自己知道。
黎夏没有逼迫,她就着这个姿势搀着他,一只手伸到背后,尾指轻轻一挑,解开了他那件新礼服。
过了几分钟,也许是几秒。
时间流速变得模糊起来。
拿奥尼像溺水的人得到拯救般从浪潮中挣扎出来,混乱又愉悦的知觉麻痹了他的神经,周围都是黏腻浑浊的气味。他的心脏被负罪感笼罩,同时生出一种得救的错觉。
他抬起脸,看到黎夏站在窗前。
她的嘴唇有点红,除此之外,看不出一点隐秘的迹象。
“您醒了?”
黎夏的语气和先前一样。
拿奥尼陷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望着床尾被撕坏的礼服,声音像空气一样从嘴里钻出来,“你母亲让我别在你哥哥身上动脑筋。她说她没有忘记格里芬的传统,不会让两只老鼠不会分走莫里斯任何东西。”
黎夏:“这不是很
好吗?”
拿奥尼有气无力地呵笑一声,“好?你听不出来他们在防备我吗。不是你哥哥告诉女爵,她怎么会知道,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哪里做错了。”
“我和您说过的,您总是忘记。”
黎夏走到床边,拿起拿奥尼的手放到自己脸边,眷恋似的眯了下眼,“您只要相信我就好。”
不管是母亲还是别的什么,她都能办好。
不需要靠什么附加条件,光她自己就足够。
要是拿奥尼蠢到连黎夏向莫里斯转告过自己的安排,让他有了提防这种事都想不明白,早就从女爵丈夫的位子上滚蛋了。
但知道又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骂骂那个放弃进入格里芬权力中心的儿子和那几个贱人,无法对这个自己偷偷从育幼院抱养来,却在格里芬的教育下成长得愈发难以琢磨的黎夏做出什么威胁。
拿奥尼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哥哥知道我们…吗?”
“谁知道呢。”
黎夏笑了下,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门外,经常出现在黎夏身旁的格里芬走到那名埋头装聋的男佣面前,递来一只钱袋,“你的奖金。”
对方诚惶诚恐接过,想要大声道谢,但话还没出口,就想到屋里还有人,于是低声道,“您太客气了。”
男佣是拿奥尼从马戏团买下的初阶巫师,原本非常感谢他,但拿奥尼喜怒不定,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就对他非打即骂,因此,当黎夏小姐身边的人向他递出橄榄枝时,毫不犹豫就加入了。像这样,向拿奥尼传递假消息也是他的工作之一。能得到这么丰厚的收入,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是我的份内事。”
格里芬看了男佣一眼,心想他肯定不清楚黎夏是怎么对待背叛者的,而且他背叛的还是拿奥尼,只剩这短短几年的人生还不知道,点点头,移开视线。
午后的太阳隐进云层。
天气凉起来了。
奈落利走到教职公寓的花坛前,掏出化妆镜,照了照自己补涂的口红,很好。
她合上镜子,眺望了眼那间公寓门的方向,走进楼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安托万的“登山论”可能有几分道理。如果她时间充足,选择他的方法说不定成功的可能更大。但她没那么多时间。所以打发掉朋友后,就直奔这里。
奈落利也没打算做什么。
她怀疑前面的邀约太直白了,吓到了对方,准备过来道个歉,下次提出约会前,再包装个正当的理由。
但奈落利快走到走廊时,却看到那间公寓门开了。
一个女生从里面走出。
奈落利吃了一惊,立刻躲到廊柱后。
再望出去,才发现那个人不是陌生人,而是同社的社员柯兰尼。
柯兰尼的发色很醒目。
冬假外宿时,她们一起玩过牌,对方似乎是个在玩牌上颇有天赋的女生,安托万还为了他那个失败的墓园采集之旅似乎提议过要不要邀请她,但还没开口对方就走开了。奈落利对她的印象仅限于此。每周部活,大家负责的任务不同,新老社员基本不怎么来往。再加上下学期各阶级三生都申请了暂停社活,见面机会就更少。
这会儿见到柯兰尼出现在这里,奈落利观感有些微妙。
……抱着同样目的来的吗?
柯兰尼出来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会儿。没多久,莫里斯教授也出来了。侧束发的年轻教授一边带上门一边对柯兰尼说了什么,两个人并肩朝楼道口走来。经过她身边时,奈落利不着痕迹地往廊柱后躲了点,等他们离开才走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教授看柯兰尼的眼神有点过于温情了,低头时还帮女生整理了上翘的发尾,虽然他很少挂脸,总是一副笑容和煦的样子,但像这样外露的亲昵,就算是过去作为他学生的科莱恩看见,也会觉得困惑吧。
奈落利心道。
她心事重重地回了宿舍。
室友带了朋友在客厅喝酒玩牌,问她要不要一起,奈落利拒绝了。要是平时她肯定答应,但现在实在没心情。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奈落利还在想这件事。
表舅不是跟她说他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吗?难道说只是因为身份差异,还在地下恋阶段?想到地下恋,奈落利莫名想到安托万告白后自己的回复,这算什么回旋镖?她被自己的想法气笑了。但奈落利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关系而气馁的类型,不然也不会对安托万说那种话了。她只在意他们这样的关系存在多久了,自己介入的可能性多大。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柯兰尼的反应好像淡了点。
比起她怀疑的关系,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奈落利决定找个时间问下柯兰尼,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这天很快就来了。
周四水手节,学院给了半天假期。
奈落利和安托万、皮克一起去镇上闲逛,遇到一个棋摊。他们围观了一会儿,看到那个女人赢了棋局就去下一个摊位了。那是一个套圈摊,摊位上摆了些可爱的玩偶和色泽鲜亮的玩具。皮克很感兴趣,非要留下来玩。安托万陪他。奈落利有点渴,想去对面买几扎果汁,就看到柯兰尼也在那里。
她好像有事要忙,买了几瓶青色果汁就快步走了。
奈落利走过去时,只看到一个背影。她抬头,眼前一道光影闪过,有什么东西从女生挎包里掉出来。
奈落利捡起来,是一朵漂亮的蓝白色小花,上面凝了一点生长系用的那种维持植物生机的魔法,让花瓣不会枯萎。上面系了根金色系带,有点像书签的样子,边缘处磨得有点起毛,看起来主人经常使用。
安托万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哇,这里居然能看到鮀浆草。”
奈落利:“你认识?”
安托万点头,他们生长系最了解植物了,正要解释,忽然
顿住,“教授?”
奈落利有些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到侧束发的年轻教授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面前,向她伸出手,“这个,可以给我吗?”
奈落利想到上次看到的他和柯兰尼走在一起的背影,怀疑他们这次也是一起来的,迟疑了下,还是递过去。
安托万还在边上说,“这是您掉的吗?鮀浆草是很容易变色的植物,您保养得真好。”
奈落利有点期待莫里斯教授会说什么,也好推断他们关系。
于是没有说话。
但后者只是微笑了下,什么都没说,接过书签,对他们说了句玩得开心,就走进人流。
“看来今年水手节准备了很多节目,连莫里斯教授都来了。”
安托万感慨。
说这句话时他看了眼奈落利,想等她说两句,然后顺势邀请她一起去看帆船比赛。
但他刚说完,就看到奈落利越过自己,朝前走去。
“欸,你去哪?”
“马上回来。”
奈落利拨开人群,挤到前方,终于找到莫里斯教授了。
他没有和柯兰尼在一起,独自站在一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旁。
奈落利正要张嘴,就看到莫里斯教授掏出了那枚书签,放到鼻尖。
……他在做什么?
奈落利站住脚。
男人眉眼半垂,眼睫微微颤动,似乎在嗅闻书签的气味——他仿佛那种深爱书签的主人,连她的书签上沾染的零星气味都舍不得放过——奈落利刚生出这个想法,就看到对方放下书签,用带着婚戒的手指在花瓣上捻动了下,原本附着在上面的生长系魔法立刻碎开了。脱离根茎的花瓣本身就是死物,失去了魔法的庇护,一下子就失去了火力,花瓣外缘开始向里染上象征枯萎的焦褐,只几秒就蜷曲成一枚拇指大的干花,完全看不出原来清丽的样子。
焦褐色的干花和金色系带一起,像一片枯叶那样,笔直飘进堆满垃圾的肮脏木桶。
男人双手插兜,继续朝前走去。
奈落利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念头跟过去的,总之,当她看到莫里斯教授的确是和等在码头,正在为参加帆船比赛,做热身运动的选手分果汁的柯兰尼汇合,还面色如常地和她笑着说话时,久违地感到了一点恶心。
第180章 八周目(十五)
距离帆船比赛出发时间越来越接近了。
伊荷帮忙分发完青瓜汁,就被镇长叫到一旁。
和回溯前的时空相比,伊荷明显感觉得到,镇长对她的态度敬畏得多,那种敬畏中带着隐隐地忌惮,埋伏盖姆的事,尽管帮到了他们,动机还是不可避免引起了怀疑。
现在临近出发,镇长的语气没那么戒备,她似乎把她和学院的人当成了两股加入方,说话时压低声,唯恐不远处的莫里斯教授和他带来的巫师们听见,“柯兰尼小姐,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有回音了。”
伊荷稍一停顿:“本?”
“是的。”
自从柯兰尼把盖姆揪出来以后,镇长一直把他关在自家阁楼。说是关,养更合适,她七岁大的孙子还经常去陪他下棋。这一个月下来,盖姆不仅没瘦还胖了不少,每天神清气爽,简直跟度假一样。
通过小孩套话,总算弄清了本的来历。
“上次不是跟您说,特蕾莎不是镇上的人,是本从外头买来的吗?”镇长先说了结论,“本和她差不多。本今年刚满31岁。我去翻了31年前后的新生儿名录,您知道,新生儿都要去教堂受洗的,您猜怎么样,那段时间镇上疫魔作乱,前后五年只出生了不到两百个孩子。没有一个和本对得上。盖姆说,这俩人是厄运水母建岛途中,从其他地方掳来的夫妇。不知道首领做了什么,让他们相信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拉尼镇人,因为一点小事就被镇子驱逐,因此死心塌地怨恨这个地方,想帮厄运水母把岛抢回去。”
难怪呢。
伊荷想起来,上次回溯时,本死都不肯上救援船,最后特蕾莎走了,他还留在岛上的事。可是,既然他并不是拉尼镇的人,对方又是怎么做到——
“……索伦。”
镇长听错了,以为她在说盖姆的话不可信,补充道,“盖姆没有感染索伦,您上次不是检查过吗?如果他感染了,就证明对面知道他泄密,盖姆就活不到现在了。”
伊荷原本想说自己说的是本不是盖姆,但听到镇长的话,忽然生出一个猜想,“过去从厄运水母那边逃回来的人,还有活着的吗?”
“您的意思是……”
“我想见见他们。”
探望索伦患者是件高风险的事,因此,当伊荷提出这个请求时,镇长没有立刻同意,而是询问了学院那边的意见,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才带着他们前往小教堂。
空旷的房间里摆了几张白色铁架床。
好几张床都空着,只有角落里有一张床上还躺了个只有十来岁的男孩。他头皮光着,眉毛淡得几乎没有,脸颊瘦得凹陷,躺在床上,眼神空落落的,好像没有发现那么多人挤在床边围观自己。
伊荷走近了发现,他长得和某个人很像。
但她还没看仔细,就被人往回拉,“别靠太近。”
莫里斯教授嗓音温煦,“这孩子身上的'索伦'还在活跃。”
伊荷肉眼看不出来,用魔力探视后才发现,男孩身上缭绕着一层全是索伦雄虫的肮脏气流,那些细小的虫身堵住了他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几乎把他的头蒙成了一颗蠕动的虫雾。
她不觉后退几步。
镇长在向他们解释,“我们的镇民和他们乘坐的船,附着过“索伦”的痕迹,船被我们集中销毁了,人送到小教堂后殿的空房间,通知了附属医院。医护每隔几天过来一趟,给大家放血。”
来探望病人的巫师都是中阶生,对“索伦”的了解,大多来自书本,并没有实际体验过,“为什么只用放血疗法?”
“没错,连基础的魔物祛除剂都用不起吗?”
“太过分了吧。”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对镇子刻薄冷血的厌恶写在脸上。
站在一旁带路的老神父被怼得脸色都难看了,镇长倒还是没有太生气。答应他们那刻她就知道会有这个状况,“用了,都用过。”
镇长指了指边上的空床,“他们就是用过所有昂贵治疗的病患。”
“你在说什么,”一人道,“那里根本没人。”
“现在没有。”
“昨天还有的。”
听到这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目前为止,只有因为年纪太小,不好用祛除剂而退用放血的这孩子活到了现在。”
“可是他看起来活不了太久了。”
堵住他口鼻的雄虫来势汹汹,这可怜的孩子看起来眼珠都快翻上去了。
“是的,”镇长说,“他的确快不行了。但如果任由厄运水母发展下去,像他这样的可怜孩子,今后只会更加多不胜数。”
返回码头的路上,气氛有些凝滞。
他们大多并没有事前了解过这次行动的内幕,只在了解到能作为进入联盟的经验值后便报了名。以为和平时一样,只要面对普通魔物,见到受害者后才有了一点自己要做的事比以往危险的真切感。再加上镇长又是鞠躬又是拜托,心情就更沉重了。
莫里斯没有尝试开解大家。
这种经历是必要的。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身旁的女生脸上。
柯兰尼从小教堂出来后就没再说话,她在想什么呢,眼神有点阴郁,是被刚才那幕吓到了吗?
真可爱。
这样就会被吓到。
如果是那个时候的她,应该看都不看一眼就冷酷走开吧。
怎么会差这么大呢。
几乎完全像两个人了。
莫里斯正想着,就听到女生叫他,“教授。”
“嗯?”
“您看那边,”柯兰尼指着码头前的几个摊位,“那边人好多,是在卖什么小吃吗?”
她嗅了嗅空气,“没闻到味道。”
莫里斯:……
没心没肺这点倒是如出一辙。
他看了眼,借着身高优势,倒是看清了摊位上的状况,“不是小吃哦。”他收回视线,“是赌船。”
“没听过吗?”
“……有听过赌马什么。”
“跟那个差不多。”莫里斯道,“挑一艘你看中的船号,首先冲到终点的,就能赢一笔。”
“那一定不能买53号了。”
“嗯,为什么?”
因为他们待会儿要坐的那艘转去厄运水母岛的帆船就是53号,肯定来不及比赛了。
但现在还没发船,他们又是临时上船的,根本无从得知自己即将被安排到的船号,于是笑了下,“反正不买这个号就对了。”
“这话可千万别让他们听见。”莫里斯朝她的方向歪了点头,“看那边的情况,买53号的人可不少呢。”
伊荷郑重地点头。
她注意到对方唇角稍稍扬起,眼里回温的迹象,悄悄松了口气。
从小教堂出来,莫里斯教授走在她左边,镇长走在她右边,教授总是忍不住看镇长的方向,好像是被刚才的场景和镇长的话触动到,心情郁抑,弄得她夹在中间,也呼吸都有压力。
现在总算安心了。
还是这种看起来笑眯眯又有点不怀好意的表情最适合他。
两点过,帆船比赛开始了。
码头前围满了挥动飘带呐喊的人群。
53号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刚才买了其他号的客人见状,又一窝蜂涌到了赌船摊位加注买53号。
有了地图,这次最先登岛的帆船是53号,第二艘是79号,其他帆船也紧随其后。除掉石滩附近的守卫,还是像之前那样,一部分人继续朝山顶的根据地攀登,伊荷和莫里斯教授去救人质。
走到一半,伊荷忽然低低抽了口气。
年轻的生长系教授停下脚,“不舒服?”
女生捂着小腹,皱眉,嗓音吞吐,“嗯…稍微有点不舒服…”
看她疼得直不起腰,莫里斯微微屈腰,打算扶她,手还没碰到女生的肩,对方就低着头飞快摆手,“那个,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吗?我马上回来。”
莫里斯见状,默契收回手。
“不要走太远,遇到危险就叫我。”
女生点点头,来不及回应,捂着小腹就扭头往密林深处跑去。
一离开莫里斯教授的视线,伊荷就直起了腰。
她看了看周围,沿着最近的路线往山上跑。
本果然还蹲在上次他们经过的草丛,他把外套脱了,放在泥地上使劲蹭着,蹭完再龇牙咧嘴地穿回身上,还顺手把自己的头发抓成鸡窝状,如果这是一出舞台剧,本的受害者扮相撑得上十分用心了。
伊荷拽住他的后衣领,把这人转过脸时,本还以为她是厄运水母的人,运气有点不耐烦,“谁啊,没看见我在忙吗——”
男人的嘴巴张成了鸡蛋形。
伊荷在他挣扎前把人控住了,“你认识盖姆吗?不认识没关系,你认识特蕾莎吧。”
本像一只气势汹汹准备大展身手的公鸡,一下子被人捏住发出高亢啼鸣的喉管那样,一下子就哽住了。
“你…”
“我知道你的首领打算让你这个哨兵卧底被我们揭穿,引诱我们前往根据地,然后装作被掳来的陪酒女进入我们队伍。”伊荷没跟他狡辩的机会,“我知道你们所有的打算,包括你身体里那只索伦雄虫。如果你想和你妻子一起活下去,最好认真听我的话,不要时刻想着向你上级传递消息。”
话音未落,飘在她脑后的那颗雄虫就被水球击碎,发出一声脆弱地嗡鸣。
与此同时,本的脸上也空白了一秒。
那只雄虫是首领放在本身上用作传讯的,雄虫联络虫母有自己的渠道,比魔卡更快。被陌生女人抓住的刹那,他就悄悄放出了那只雄虫,准备求助。但雄虫还没动作,就被扑杀了。首领给他们的雄虫,平时都住在他们体内,靠吸食自身血肉为补给,为宿主提供魔力,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本就这么两只,杀掉一只,就像砍坏巫师一半的魔力池一样,激得他哎呦一声,整个人弓成了虾米在地上打滚。
他现在不需要伪装,是真的像个人质了。
但对方显然不明白对待优待战俘的规矩。
不管他痛不欲生,只是一个劲儿死板地叙述自己的要求,还把他像提麻袋一样提起来,“听懂了吗?”
本打又打不过,只能忍着怒气说:“听懂了。”
他刚才痛成那样,能听清什么啊。以为点头对方就能放过自己,没想到女人闻言,逼问道:“你重复一遍。”
本:“……”
在扑杀仅剩那只雄虫的生死威胁下,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专注,把女人说的话全部记下,又照猫画虎复述一遍,还按照对方要求给特蕾莎发了消息,销毁了魔卡,对方才松开手,眼角微弯,“那就这么说定了。”
*
回到山脚时,莫里斯教授还等在那里。
他的不远处倒着两名守卫,应该是她离开期间过来的。见到自己小跑过来,笑了下,“好了?”
伊荷点了下头。
他们继续朝前走。
经过草丛时,本不情不愿地钻出来“表演”,伊荷注意到他的指甲里的泥垢,在她走后,他应该尝试过逃出她画在他脚边的囚禁阵但没有成功。
“表演”到一半,伊荷找了个借口打断,向教授说明了自己的怀疑,本再演了一段“被戳破后的仓惶”便一副无从辩驳的颓丧样带他们前往水牢。
水牢的瞭望台上,特蕾莎正在给守卫舀炖杂菜汤。
“怎么又来送饭了,不是才送过吗?”
“首领吩咐的。”
“首领?”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首领虽然对他们不吝啬吃食,但也算不上多大方。
特蕾莎捏着汤勺,犹豫了下,不知道怎么回复,边上有守卫抢答,“我知道,水手节对不对!我听他们说,好多人都跑拉尼镇去玩了。”
说话的那名守卫长闻言,脸上疑色褪去不少。原来是庆祝节日,那就没问题了。
岛上过节时,的确有给他们加餐的习
惯。
守卫长接过一碗杂菜汤,走到一旁。
见守卫长都接了,其他那些早就饿得不行的守卫也连忙排队。
特蕾莎打完最后一个人的,把勺子丢进菜桶,盖上盖子,准备提下瞭望台。
快走到长梯前,被一名守卫叫住了。
“怎么了?”
那名守卫是经常和特蕾莎一起打菜那个老太太的儿子,近来刚被调到水牢这边,自以为和她关系亲密,每次都要在嘴上沾点便宜,“特蕾莎,你怎么把我忘了?我还没吃上呢。”
他前面在溶洞打瞌睡,听到外面吵闹才醒来。
特蕾莎闻言,放下菜桶,低头打开盖子。
守卫正在欣赏她弯下腰时胸口的起伏,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
他回头看了眼,立刻愣住了——刚才还捧着汤碗喝得噗噜噗噜的守卫长倒在瞭望台上,不仅是守卫长,边上吃得最多的两人也出现了站不稳的迹象。
接二连三的扑通声响起。
守卫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拉尼女表子。”
唾骂一声,当即摔碗,捉刀超对面砍去。
特蕾莎按照本的要求给这群守卫送炖菜。
本总是在为首领做事,她只以为首领通过本给自己传话,没有多想,见他们相继倒下,还以为炖菜煮坏了,守卫朝自己举刀,也不知道躲,直愣愣站在原地。
**
十几名鬣狗兽人包围了采集小队。
他们的财物和船被没收了,人也被推着上路。
爬到山顶时,莫里斯发现,这群鬣狗兽人拥有一座不大的村庄。
从山顶俯瞰,这地方和别的乡村很像,满山跑的羊群,趴在草地的孩子,在边上干活的兽人,但这地方没有田。
不管是玉米、甘蔗林、还是小麦,类似的作物一样都看不到。
他们船上的食品被牛车驼进村,立刻有村民蜂蛹去搬。看上去,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靠打劫来往船只为生。
海岛西面是一座由铁笼和瞭望台搭建的水牢。
除了采集小队,铁笼子里还关了一些人。赤红皲裂的皮肤和轻便的着装,是渔民的标配。他们像被关了有段时日,见到笼门打开,毫无讶色,每个人脸上都笼着一团死气。
相对而言,采集小队还好。
关押他们的鬣狗兽人一走,大家就低低交流。
“我给瑞纳海警处发了坐标,我未婚夫在那里工作,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我也发了。我老板说他认识隔壁海岛的几个工厂主,可以请他们帮忙。”
“我是火属巫师,可以绘制御寒法阵,大家怕冷就离我近点。”
……
总的来说,这群人尽管出身各异,却没少往野外跑,应对突发状况的经验还算全面,虽然一下船就遇到了双重打击,也没有慌乱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最重要的是,这群鬣狗兽人好像不知道魔卡的作用,没有搜走,而他们当中一半以上的人都有魔属。
第一天,隔壁铁笼的渔民被带走了。
第二天,渔民又少了一人;
两天后,隔壁的铁笼空了。
救援还没到。
早上醒来,莫里斯发现他们的船长不见了。
吃了几天馊饭,泡了几天海水,采集小队的众人状态没有第一天那么好了。队里最胖的商人也迅速瘦了一圈。
“海警还没来吗?”
“没有。”
“什么时候来,我快受不了了。”
“你那边呢,不是说你老板要找人救你?”
“我魔卡坏了,收不到消息。”
“对了,巫师大人,您能不能用魔法把这铁笼子掰开?”
“我不行,这种事要找高阶巫师。”
莫里斯靠在铁柱上,盐粒膈得背有些痒,他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盯着没过腰际的海水想事,被点到名唇角微抬,“嗯?”
商人看得出这位说话和气,相貌平庸的青年是他们当中家境最好的一位,对方戴的首饰,穿的衣服面料都是市面上少见的品类,就连敬语都是贵族才会用的生僻字,虽然对方不像让他们发现,把自己包装成普通的魔材爱好者,但还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种人,绝对不可能任由自己死在一群海岛土著的龌龊水牢里。
商人语气殷勤,“您有什么办法吗?”
莫里斯笑了笑,在商人以为他会给出解决办法而露出见到曙光的惊喜时,轻轻摇摇头。
“我想我们只能暂且忍耐。”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商人被气到了。
他以为莫里斯装傻,不愿带他们一起走,也不乐意再跟他说话,肚子游到铁笼子另一侧待着。
天快亮时,莫里斯听到铁笼上升的声音。
他没有睁眼,负责录像的魔器却一直开着。
魔器忠实地记录了商人被带出铁笼的一幕。
商人被堵住嘴,像一条被提着手脚抬上瞭望台的弹涂鱼,消失在黑夜中。
商人走后,铁笼的气氛更加死寂了。
那名拥有海警未婚夫的药剂师哭了一场后,在第二天早上也被带走了。
接着是那名中阶火属巫师。
轮到莫里斯时,他已经在铁笼附近收集完想要的魔材了。
这座海岛如采集小队最初想的那样,到处都分布着丰富的魔材,就连水牢附近也不少。这座海岛的主人——那群鬣狗族兽人却不知道加以利用,反而方便了自己。
他跟着押人的兽人来到村里。
他们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将他当成储备粮分食,进行远古的献祭活动,而是将他带到一间铁皮房里。
铁皮房是这个村子大部分村民房屋的建筑样式。
这间铁皮房的主人是一只蜜獾族兽人。
那个矮而壮实的蜜獾兽人坐在柜台后,绷着脸,阴险的小眼珠像审视犯人般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嗓音有点粗噶,“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联盟的书记官落到我们手上,会很有意思吧。”
莫里斯当选时,瑞纳登过报,他不意外有人认得出他的脸——在看见他真实长相的前提下。
“你是巫师?”
“这世上不是只有巫师才有认脸的本事。”
蜜獾兽人乜了他一眼,“收起你的傲慢吧,书记官先生。”
蜜獾兽人告诉他,他们不会对他做什么。
这个村子不打算和联盟作对,但他想离开,必须帮他们一个忙。且出去以后,对这里的事守口如瓶,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我的同伴呢?”
“噢,他们也会跟您一起。如果您做到的话。”
很久没人敢这么直白地威胁他了,莫里斯想。
这样的对话,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柯兰尼?”
蜜獾兽人眼神微变,正要开口,忽然察觉到什么,摸向自己的脸。
*
伊荷控住了那名守卫。
在她解决剩余守卫期间,本快步冲向了妻子,将软倒在菜桶前的特蕾莎扶起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刚才那副场景,把本吓得不轻,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没在妻子发现明显伤势,才松口气,转过头,恨恨地钉了眼伊荷的方向。要不是这个女人非要他让特蕾莎给水牢守卫送菜,她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天知道那个女人对他的魔卡动了什么手脚。
但本没看多久,就感到后颈一凉。
刚才站在他身旁的那个被女人称作莫里斯教授的温煦青年正似笑非笑地注视自己,“在看哪里?”
本:“……”
忘记这里还有个不好惹的家伙了。
他看着青年垂在腰侧那只手上刺啦作响的魔光,想到那个女人怎么折磨自己的事,打了个寒噤,讪笑了下,飞快收回视线。
特蕾莎埋在丈夫肩头,从他肩后看到了那个救下自己的女人在做什么,憔悴的脸上掠过一阵茫然。她记得她。就在十几天前,她们见过。当时对方自称盖姆情妇,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和现在身手矫健的她截然不同。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刚想这么说,丈夫就像预料到她的话一样,“什么都不要问。”
本很少有这么害怕的时候。
特蕾莎看了他一眼,没再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