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荷端着麦片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道挟裹森冷黑气的魔光,穿过客厅的方窗,直冲面目而下。
这张铺着编织毯的麦芽色沙发,原本没有靠背,只有扶手和坐垫。
从二手市场低价淘到时,伊荷嫌没靠背不舒服,自己用同色的抱枕拼了个靠背。
得益于这些抱枕,让她在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也能顺利躲开突如其来的袭击,但开放式厨房充当岛台的橱柜被炸开,摆在沥水架上的锅碗瓢盆叮叮当当散落,麦片箱、面粉袋、糖霜和香料罐也滚了出来。
伊荷从抱枕堆爬起,把撒出来一点的麦片碗放到五斗橱上,越过东倒西歪的厨具,捡起插在中间那根燃着浑浊火焰的魔箭。这根魔剑只有小臂长,没有实体,她的手刚碰到,箭身便逸散开了。
伊荷回头望去,满地玻璃渣的方窗前,泡桐树的叶片剧烈晃动。
相邻的那栋公寓窗户前,一个人影快速闪过。
她拿上钥匙,带上门往外跑。
跑到楼道口时,遇到同样往楼上赶的门房。
那个小老头看报看到兴起,就被头顶宛如地震的动静吓了大跳。
玛尼拉法街是远离市中心的街区,住在这里的人素质良莠不齐。他以为是夫妻打架把什么东西摔了,或是哪家在打孩子,卷着报纸准备上楼劝和,毕竟房子要是被弄坏了,他可要丢饭碗。
碰见柯兰尼匆匆下楼,还想问下有没有知不知道谁家在吵,就看到她像后面有狗在追那样跑了。
门房:?
门房小老头转过脸,满腹疑惑地继续上楼。
八月的天,太阳落得晚。
圣德莱尓大教堂的钟楼响过六次,天还亮着,隐隐翻出深海般的墨蓝。
伊荷跑到那扇窗户下,发现那个人还没走。
他似乎以为她还在屋里,借着泡桐树的遮掩,往外抻长脖子,是个没见过的中年男人。
她往那人的方向砸了颗水球,留下标记,然后绕到公寓背对街道那侧,挑了个方便抓握的阳台,用水线缠住走廊尽头的阳台栅栏往上爬。
进别人的公寓需要登记,那样太慢了。
艾德里安大概不会想到,他教的东西会被用在这种地方。
伊荷爬上阳台,正要进去,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有点像康乃馨之类的花束烂根后散发的气味,又接近臭鸡蛋混上发酸的甜牛奶的味道。
总之,很难具体形容出来。
她捂住口鼻,跑到那扇窗前,发现刚才还站在窗前的中年男人不见了。
人呢?
伊荷环顾四周,正要下楼查看,就听到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转过身,追着脚步声跑,边跑边丢出水线拦人,穿过几层楼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魔力池还是满的。
水线却打不出来了。
伊荷忍着气味,回到原来爬上来那层楼的阳台,低头望去。
公寓正门那里,一个后背顶着她的魔法印记,手里提着短弓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他好像知道她在哪,站在公寓门前的台阶上,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往她所在的阳台炫耀似的咧了咧嘴。
伊荷:……
她知道怎么回事了。
*
“说得那么严肃,还以为多厉害。”
"结果不过如此嘛。”
“那人呢?”
“抓到没有?”
“你看你,这就不懂了吧,我们干这个哪有那么快的。”
坐在绿苍蝇酒馆卡座里的跛脚巫师,往嘴里灌了满满一杯生
啤后,砰地放下空杯,“今晚只是踩点。等两天,等我准备好,就给她拿下。”
“真的呀?”
“你别不信。”
坐在跛脚怀里的女人闻言,笑容却有些轻蔑。
乌缇尔今年五十七岁,在这条以风俗业为主的酒馆街上,比她年轻比她美貌的女公关多的是。
做这一行,越老越不吃香。
乌缇尔也是如此。
她有过红火的时候,但现在,她的身价低廉到一次只够买几本当季画报。
饶是如此,这个跛脚巫师每次点她都要打欠条。要不是年纪大了,生意实在惨淡,这老头虽然又穷又抠,但下次都能换上,鬼才乐意接他的单。
乌缇尔还在欣赏自己刚做的红色脚指甲,压根不关心对方说了什么,她甚至不相信对方是个巫师——哪来天天负债的巫师。
乌缇尔随口附和,“哦,那您就不怕她被您吓到,连夜搬家么?”
“她就是今天搬,明天,新地址就送到我床头了。”
“想知道原因吗?”
“您说呀。”
跛脚揉了揉女人丰满的臀部,贴在她耳边,龌龊地吹了口气,“不告诉你。”
乌缇尓:“……”
乌缇尓拿起他的手,丢了回去。
跛脚哈哈大笑。
从酒馆转到旅馆,再出来时,跛脚身上的钱已经花光了。他一瘸一拐地钻出酒馆街,回到位于地下室的家,准备吃点面包再补觉。
不过当他推开门,走进租屋的刹那,被宿醉和性.事搅乱的神经,却倏地清醒了几分。
跛脚转身要走,门却在身后合上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看着自己要捉的那名年轻女孩坐在这间地下室唯一那扇窗户下的那张矮柜上。
她手里把玩一只他在绿苍蝇酒馆喝过的生啤杯,两只脚踩在抽屉边缘,望着他笑,“早上好啊,先生。”
跛脚:……
不对劲。
她不该那么快追上来的。
他在走廊里留下的东西,能让任何巫师的魔力池罢工至少二十几个小时。
跛脚惊疑不定地打量对方,嗓音呕哑,“你谁啊,你走错地方了。”边后退,边去准备故技重施。
就在他即将喷发前一秒,一只亮光闪闪的防御罩在眼前呼啦一下展开——不是罩在对面身上阻挡,而是将自己连同臭气罩了进去。
跛脚:?
跛脚:“哕——”
伊荷从矮柜上跳下,把生啤杯放到一旁,走到那只困在防御罩内,被自己的“武器”熏得受不了,不断干呕的臭鼬兽人面前。
“先生,您很讨厌水果麦片碗吗?”
臭鼬兽人忙着干呕,没空理会她的问话。
何况他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什么麦片水果?
听不懂。
伊荷也不着急,反正臭味熏不到她。
她蹲在防御罩前,态度真诚又轻声细语道,“水果麦片碗很早就有了,不是我发明的,我理解有人讨厌这种吃法,我也有不喜欢的食物。如果您讨厌这这样搭配,可以尝试点别的,而不是冲到人家家里阻止她进食,这种做法很不礼貌。”
臭鼬兽人要被熏疯了。
一般而言,臭鼬的臭腺是无法攻击自己和同类的,臭味又会上升,就算不小心嗅到,只要躲在气味上方就没事了。但这个防御罩是球状的,不关他往哪个方向跑,那股刺激性极强的气味都如影随形。
臭鼬兽人急得开始刨防御罩的光膜。
偏偏他的一条腿瘸着,边刨边往下摔,闻到沾到的气味更多了。
伊荷好像看不见般,还在碎碎念。
“不过,隔着泡桐树,您都能看清人家家里在吃什么,可见视力一定非常好吧。极端厌恶水果麦片碗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也无可厚非,我都想过原谅您了,可是现在看来,身为臭鼬兽族的您,连见到几个小时才见过面的我,都要隔一会儿才认得出来,似乎是视力不佳的类型呢。”
“所以,"伊荷顿了下,"谁让您这么做的?”
臭鼬兽人:“……”他睁着被熏得流泪的眼睛,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装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小姐,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真的吗?”
“不骗你!”
臭鼬兽人以为对方跟了自己一晚上,还拿乌缇尓举例,“你看到了吧,我跟女公关打的欠条都还上了,我这个人不撒谎的。”
实际情况是,只要她解开防御罩,他就再放一个,趁她被臭得不备时出手——他早就盘算好了。
臭鼬兽人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可怜,连恶心的黄牙都收起来了。这副窝囊样骗过不少人,有些女公关还因此少收他的钱。
他有信心让面前的女孩相信自己。
伊荷看了他一眼,好像相信了。
她把手盖到防御罩上。
就是这样!
就在臭鼬兽人屏气凝神,做好防御罩一解开,就冲出去的准备时,看到她又把手收了回去。
“诶你这个——”
臭鼬兽人刚要发火,撞见女生犹犹豫豫的表情又忍下了,他赔了个笑脸,“怎么了,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伊荷说:“您先告诉我,我再放您出去。”
“不行。”
臭鼬兽人当即拒绝,这招只有他用别人身上,没有别人用他身上的。
伊荷有点遗憾,“好吧,那我不放了。”
臭鼬兽人好声好气地哄了她这么久,见没达到目的,火气也上来了。
一个防御罩而已,他就不信解不开了。
就在臭鼬兽人琢磨怎么解开法阵时,女生又道,“您看,我也不富裕,您的魔箭打破我家窗户和岛台,让我白白亏损了好多钱,还不肯说原因,这样吧。最近的联盟分会要早上八点多才开门,等他们开门,我把您交给他们,到时候怎么协商,就看联盟的意思。”
伊荷摸出怀表,打开看了眼。
“唔时间也差不多了,那我先过去啦。”
说着,拍了拍手,走到门边。
臭鼬兽人终于想起自己的处境般,连忙喊道:“我说我说!”
伊荷放下门把,正要回头,在邻栋公寓的走廊闻到过的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再次袭来。
在她反复试探时,臭鼬兽人早就在防御罩上划出一道口子,为了不让气味溢出,他用尾巴堵住缺口,只等女生露出破绽,再伺机钻出。
作为一名跛脚兽族,还能越过体格正常的巫师接到大额悬赏单,臭鼬兽人是有点真本事的。
臭鼬兽人是一名修习黑魔法的高阶巫师,是除了艾略特以外,伊荷在这个领域遇到的第一位高阶巫师对手。此前她遇上的对手,都没有那么阴险过。
和艾略特那种狂妄到玩弄同族和法则的类型不同,表面张狂的臭鼬兽人,背地却将自己身为兽类时抵抗危险的臭腺和爪牙都配上武装的魔器。
当他和其他巫师发生冲突时,以这些天然的机能充当近攻辅助,再配上他的短弓和魔剑,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前提是,不在室内。
*
中央国拥有一个听上去国土辽阔的名字,实际上并不大。
相较于拥有高原和溪地的原森、漫山棕榈树林的瑞纳、以及国民神秘的罗克,中央国只比建在地底的法赤多处几个人口不过万的城镇。
然而,法赤的国土面积,取决于开采范围的大小。
而中央国,是恒定不变的。
它位于比约卡大陆腹地,三面被堪比伦海围绕,一面与法赤接壤。
正因为此,乍一听声势浩大的圣殿骑士巡征,其实并没有那么骇人。
起码塞维这么认为。
但离开王都的第一晚,他还是和团里其他队员一样失眠了。
从曼瑙到下一座城池的中央,有几座村庄。
也有提供食宿的旅馆。
据说是王都附近强盗横行,这些旅馆只开到太阳落山就歇业。
他们抵达第一处目的地时,星星已经探头了。
这是一位男爵的府邸。
正常情况,如果当中有人能应聘到这家男爵府上,其他队员也能顺势住一晚,明日再启程。或者先住上一晚,明日一起接受雇主遴选。
然而,这名男爵的贫穷超乎想象。
塞维怀疑他能否雇佣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他连提供个落脚处都做不到。
拜宁团长没办法,带他们在附近转了一圈,最后找了一家教堂的牧师,说服对方让他们在教堂的广场搭帐篷,露宿一晚。
比起动辄蹦出一团蚊雾、一到半夜就啼叫的枭鸟,还有不小心踩到猎人陷阱的野地,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谁也没睡着。
幸好谁都没睡——那位牧师和当地强盗勾结,在他们钻进帐篷后不久,就通知了人手过来盗窃行李和马匹。被发现后,又变成了明抢。
巴顿穿裤子太慢,还差点被砍到腿。
他怒气冲冲拔了剑跟人对打,现场乱成一片。
塞维追着那名强盗头子,追到了对方位于教堂后山的窝点。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越追越偏时,还有点心慌。不过等看到亮光后,反而不怕了。那群强盗估计是有点怵他们,把所有人都带了出去,窝点只留下一个看门的小弟。
塞维把强盗头子捆起来,绑到马背上,然后抢了对方两袋面粉和一筐鸡蛋,就回去了。
他擅自脱离队伍,不出意外受到了拜宁团长训斥。
不过,大概看在面粉和鸡蛋的份上,拜宁骂了两句就没继续了。
他道:“把人交给我。”
塞维应了声,正要把在马上颠得吐了好几回的强盗头子解下来,就看到团长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顿了下,“团长,您要杀了他吗?”
原本吐得天昏地暗的强盗头子闻言,被堵住嘴也疯狂唔唔起来。
拜宁:……
拜宁用一副想什么的眼神拿剑鞘砸了下队员的头盔,“绑我马上,明天送警备处。”
头盔邦地一声。
塞维浑不在意地笑了下,“知道了。”然后把听到回复骤然放松的强盗头子放到地上。
因为人太多,他们只绑了想趁机逃跑的牧师和强盗头子,剩下的交给了那名听到动静被他们吵醒的男爵,记好名字,一起交过去。
经过这一出,广场是住不下去了。
最后还是到了野地。
第二天早上,塞维是被蚊子咬醒的。
昨晚的混乱带
来的刺激,已经在短暂的睡眠后消弭了。
坐在帐篷前,边挠蚊子包,边望着外面野地里缭绕的清新晨雾发呆时,一个念头冷不丁钻进塞维的脑海。
这个时候,伊荷在做什么呢。
旋即,这个念头又被他压住了。
虽然有点失落,但伊荷都说不来往了,还摆出那种断绝关系的架势,他还惦念什么。本来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人吧,只是十二岁那年在母亲工作的小诊所认识的朋友而已,没了就没了。从前因为升学不再来往的朋友好少吗?对,就是这样。
想点别的,想点别的。
总有什么比想这个更有意义。
但这种事就是越不去想,它就越要钻出来。
好像脑子里放了个回声机。
塞维默念几遍,还是没能把这个念头挤出脑海,干脆钻回帐篷,把睡得正香的巴顿一巴掌拍醒,“走,去晨练!”
巴顿:……?
第212章 十周目(三)
臭鼬兽人被制服时还有点回不过神。
他既不能接受自己那么快就被打败,更不能接受打败自己只是个年轻到在这行只能算菜鸟的新人巫师。
她像拆魔能炮那样拆掉了他身上的魔器不说,为了预防自己偷袭,还拿祈福法咒当塞子封住了他的臭腺。
那可是祈福法咒!
臭鼬兽人从来没见过见过哪个巫师这么用法咒的!
不说材料,光是制作法咒的魔力,都要花好久才能攒回一点。
她竟然为了捉住自己这么滥用。
臭鼬兽人把身体盘成一团,两只分得很开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拽着自己尾巴,把他倒提起来的女孩,恶狠狠道,“你会遭到报应的!天主不会放过你!”
伊荷:“……”
她顿了下,很认真地问道:“你们黑魔法巫师也信圣德莱尓教吗?我以为你们只信薇欧什妲。”
“不许直呼天主的名字!”臭鼬兽人骂道,感受到尾巴根传来的同意,才勉强换了口气,“你懂什么?现在的教会只是一群恶魔衍生的产物,真正的天主早就被他们驱逐到地下。薇欧什妲大人怎么就不能是天主?起码,信奉薇欧什妲大人的善良人都得到了神明的赐福,你们又能得到什么?!”
“你是指,”伊荷看了眼被他们的魔力冲击得只剩四根立柱完整的地下室,“你能有今天,都是薇欧什妲的赐福?”
臭鼬兽人发现有些人是不能交流的。
一跟她说话,他就鬼火乱窜。
“你可以说我不行,但不能说薇欧什妲大人不行。”
“当初,薇欧什妲大人和乌卡什妲作为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降生到这片大陆上,就是为了世界带来的光明和黑暗。难道人们只要白天,不要夜晚吗?可是偏偏有些人,为了私心,有意传播对薇欧什妲大人不利的舆论。让她不得不放弃对地上一半的控制权,回到混沌黑暗的地下,重新创造自己的帝国。”
“即便条件如此艰苦,我们大人她……”
一说起自己的信奉,臭鼬兽人就忍不住滔滔不绝。
伊荷看他的样子,要是自己不阻止,恐怕说到这间租屋的房东回来,都不会停止。
“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她说,“你只需要告诉我,谁让你来找我的?”
臭鼬兽人:“……”真是敏锐。
他拖延时间的计划泡汤后,也没太气馁,而是道,“我告诉你,你能怎么样?”他故意哼哼两声,用那种极为不屑的口吻道,“你得罪了一个出身高贵人脉发达的绅士,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伊荷:“不知道。”
臭鼬兽人一哽。
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
但想到前面对方开口就说什么麦片碗的话,他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是说,”臭鼬兽人不再拐弯抹角,“我是在黑市接到悬赏单的,黑市的单子,不是雇主直接出面雇人,都是通过中间人挂上去,再让有意者去接。”
“你这单,可是这几年悬赏单上价格最高的一次。这种大单,不可能只给一个人。除了我,还有好几个巫师登记了要接。过几天你就会遇到了。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说吧?我不知道谁要抓你,不过,能付的起那么多钱,就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臭鼬兽人说完,想看对方露出为难的神色。
但他刚提起期待,就听女生饶有兴致地道,“黑市?”
臭鼬兽人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秒,他的预感就成真了。
臭鼬兽人用尾巴盖住被祈福法咒贴住的臭腺,脸色憋屈地将女孩回到酒馆街,地下的那片市集。
这片市集的布局和外面的市集相仿。
蔬果和生禽各一列、造型精巧的工艺品摆在服装摊位旁,入口处则是用以招揽客人的各种饮料小吃摊。
只是……
伊荷转过脸,“怎么没有人?”
“为了致敬伟大的薇欧什妲……”臭鼬兽人刚要起调,又在对方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败下阵来,“这里的摊主和客人都是黑暗种族,白天要睡觉。晚上11点营业,凌晨四点收摊,想逛要等到晚上。”
“那就等吧。”伊荷道。
臭鼬兽人敢怒不敢言。
他还记得对方声称自己打碎了她家具的话——问题是,都是巫师了,打碎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普通人打架都会失手,没见过像她这么计较的。
该不是想等到晚上狠狠宰自己一笔吧?
怀着这样的念头,臭鼬兽人一整天都提心吊胆。
夜幕降临后,市集上的人逐渐多起来。
沿途的路灯,宛如磷火般蹭地亮起。
伊荷站在灯柱下往上看,发现那团火焰里燃烧的不是煤油或蜡烛,而是一团火属魔气。
她收回视线,继
续朝前走。遇到看不懂的,就逼着臭鼬兽人给她讲解。
臭鼬兽人虽然不大情愿,但在这方面的确了解得多。
她问的又是些粗浅的问题,他都答得上来。
伊荷边听边逛。
白天时看不出,晚上才发现,这里卖的蔬果和吃的,都是外面不太容易买到的,用魔法植株和果实所制作。而生禽摊,在卖一些初、中阶魔物的肉。
其中还有之前召唤场见过的石像鬼和食腐魔。
小石像鬼的头像失去水分的土豆一样,一颗颗并排挂在吊钩上,每隔一会儿就挂上一颗新的,仿佛很畅销。
伊荷没有多看。
工艺品摊和服装摊也是如此,比起美观,这里的商品都更注重实用性。
伊荷在来往的客人中见到了不少蒙脸的矮人和巫师,很难不怀疑其中是不是她认识的同学或老师。
小吃摊过去,还夹杂一个小型马戏团。
比起外面的剧团,这个马戏团就无趣多了,表演也非常生硬。
伊荷没看太久,就走了。
一个晶石摊吸引了她的注意。
伊荷走到摊位前,拿起其中一块表皮粗糙暗沉的原石。
老板看了眼,没有招呼。
晶石摊的客人要买就买一筐,像这样的散客,他们不大在意。
倒是臭鼬兽人看她看得专注,凑过来道,“你喜欢?”见女孩没吭声,他又道,“你别看它看着特别,其实跟魔晶矿扔到路边的晶石差不多,都是人家用不上的。这种东西,你要请鉴赏家……”
“这里买东西怎么砍价?”伊荷道。
臭鼬兽人愣了下,把黑话告诉她。然后,就看到女生现学现用,用他前面的话用低于原价十倍的价格买了五块晶石。
从晶石摊离开,把人带到发布悬赏单的交易所时,臭鼬兽人还有点震撼。这么便宜的价格,他想都没想过!
他还没震撼太久,就发现自己缩小了。
“你做什么?!”
臭鼬兽人刚要挣扎,就发现自己被丢到了桌上,而丢他的女孩则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臭鼬兽人几乎被眼前的变化惊呆了。
他知道有些人可以随意变换外貌,一种是天生拥有这种的魔物,另一种就是大巫师。但两者变换都需要一定时间,大巫师短一点,但也没那么短吧。
只是走两步的时间!
臭鼬兽人听到女孩轻轻说,“借你的身体用一会儿。”
说得好像她经过自己同意了一样。
臭鼬兽人咬牙道,“你会被拆穿的。”
“所以还要请您教我呀。”伊荷点了点他的尾巴,“要是被发现的话,您也会受到牵连吧?”
臭鼬兽人已经记不清自己第几次后悔接这个破单了。他调动几次魔力,发现没办法恢复原样后,为了不让交易所将自己除名,只好先将围上来搭话的人名和身份、擅长的魔法一一告诉她。
因为臭鼬兽人接了那个大单,向顶着臭鼬兽人身体的伊荷打听进展的巫师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后面有些,臭鼬兽人也有点不记得谁是谁了。
伊荷也没再为难他。
她走到发布悬赏的木牌下,看到写着自己名字和各种信息的悬赏单。前一天发布的悬赏单,下方附带的表格里登记了很多陌生的名字。
“能知道悬赏人的身份吗?”
“柯兰尼小姐,”臭鼬兽人真的撑不住了,“我都跟你说过了,你不能……”
“那兽族交流会呢?”
话题转的太快,他有点舌头打结,“什么?”
伊荷把迷你臭鼬提到眼前,“不能给我雇主的信息,那我要一张今年曼瑙的兽族交流会与会成员的名单,这个可行吧?”
当有人向你索要一个不可能达成的任务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拒绝,但这个时候,对方退而求其次,提出一个稍有困难的任务时,反而会因此接受。
臭鼬兽人也没逃过类似的局面。
当然,当他花了几十枚金币买到兽族交流会的成员名单交给对方,将人送出黑市后,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受骗,就是后话了。
离开锚点后,两周后会自动进入循环。
伊荷拿到名单后,没有立刻回家。
臭鼬兽人落败的消息不久就会传出去,按悬赏单下密密麻麻的人名,那个家已经不安全了。
她找了一家旅馆办理了入住,将晶石摊上买到的那五枚魔法原石拿出来,摊到床上。
多亏那个老板的魔力低于自己,不然这个价格绝对买不到。
伊荷挑了一颗最便宜的,其余收起来。
她往原石不断注入魔力,让它自动剥落表层,露出土属魔晶淡黄而晶莹的内里,接着放回去睡觉。
第二天销房时,向前台问了下最近的大型魔器店的位置,用那枚中阶土属魔晶跟店里换了一台便宜传送器和一枚金币,前往法赤。用这个办法,赶在开学前买齐了回溯法阵的材料。
不过,在没弄清派伯说的那个跟踪自己的人身份,以及悬赏单的发布者是谁以前,她没办法专心读书。
虽然参加了开学典礼,也只是为了之后更方便办理休学手续。
李维接过申请表时,看了她一眼。
李维好像很少遇到这种状况,但图兰塔毕竟是个不缺学生的地方,他没有勉强。签好名后,把自己的账号写在另一张纸给她,“虽然不知道你是出于原因,但如果是经济上有困难,可以给这个账号发消息。”
“谢谢您,如果真的遇到那天,我会的。”
伊荷收起那张纸,郑重地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她回溯两次,前后用了二十六天将交流会上所有人在八月二十八号的行程都查了一遍,期间还解决了几个跟来的黑市巫师。
动手的时候,倒是有点明白臭鼬兽人为什么敢自吹善良了,这些人比他下手狠辣,他们似乎不打算活捉,带走他们生命时,她也没太多负罪感。
追查是一件工作量很大的工程,在经过不断排查后,发现也没有想象中可怕。有的人甚至不需要她亲自跟踪,他们的个性习惯虐待佣人,只要稍微问两句,对方就会大倒苦水,被问到是否愿意做点无关痛痒的副业时,也立刻欣然接受。不过,其中也有些伪装的,要小心分辨。
看着名单上剩下还没划掉的那个名字,伊荷往后一靠,感到了几分久违的恍惚。
……居然是那个人吗?
她摸出怀表,距离下一次循环开始还剩四十三分钟零八秒。
这次会是谁呢?
希望对方是个粗心点,不然背着他除掉那个人的话会有点——
“怎么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因为天气太热,拜宁团长让大家在街心公园对面的街道附近休息片刻,看到伊荷坐在这里的时候,塞维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结果真的是她。拒绝参加饯别宴时,不是说要上中班吗?看现在神采奕奕,还能坐在喷泉池前顶着大太阳边吃早餐边看信的样子,哪有一点熬完夜的疲惫样?
“就知道你是故意不去的。”
塞维认为是自己一眼就识破了对方的伪装让她恼羞成怒到脱口而出了。
他半是自满,半是为自己的猜测不爽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可能说得出“怎么又是我”之类的话,什么叫“又”?两年不见的人,只是让母亲邀请过一次而已,这就“又”上了,难不成你最近还在别的地方见过我吗?”
伊荷:“……”
就算分开再久,她也立刻听出,塞维在给她挖坑。
她说有,他会说她看见又装不认识;说没有,他就会嘲笑她文法没学好,乱用叠加词。
不是,这对吗?
赫克托尔那个周目明明不是这样的。
伊荷不理解。
第213章 十周目(四)
大概是被盯着的时间有点久了,金发骑士也有点不自在起来。
她在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
这身骑士装本来就足够沉闷,被这么盯着,塞维体感就更热了。他想抓下头发缓解不适,手碰到晒得发烫的合金,才想起自己的头盔还没摘。
圣殿设计的骑士头盔是两层式的。
一层是可以罩住全面,表面留有规则排列的竖纹孔洞,可以掀到头顶的面甲;
一层质地较薄,只能挡住下半张脸,拆除时需要先拆面甲。
这种穿戴方式,据说是战乱时,为了更好保护面部不被刺伤而演变的。虽然现在看来有些不实用,但因为具备了人们对圣殿骑士期望的神秘和高贵而被保留下来。
相同着装,体型相仿的骑士,令人无法分辨面甲下的面目。
在天主面前,也拥有了同等的侍从地位。
只是这样打扮,就不能保证伊荷认得出自己了。
伊荷盯着他看,该不会是不知道是谁在跟她说话吧?
这个念头刚钻出来,就被塞维否了。
刚才她不是说了“又是你”吗?
可见是认识的。
但是,也不排除对方最近见过除他以外的骑士,把他认成那个人的可能。
最近女王不是陪原森的劳什子王储觐见十三世,带了很多人游街吗?说不定是那时候见到的。
想到那种可能,塞维不由为自己刚才的嘴快后悔了下,但面上还是将外层的面甲推到头顶,故作随意道,“我要走了,过来跟你说一声。”
伊荷见惯了不同周目里借机发难的塞维,还以为这次也一样,见他突然松口还有点诡异的不习惯。
她不知道怎么回复,于是干巴巴地哦了声。
塞维见状,从见面开始就紧绷的心情稍微舒展了些。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拜宁团长在招手了,他往骑士团的方向望了眼,转过脸,“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他拉住缰绳,准备调转方向。
伊荷想到什么,从阶梯上跑下去,拉住他的剑鞘。
塞维本来都要走了,骤然被拉住,差点以为受到袭击,准备拔剑,就看到站在后方的伊荷,拔到一半的剑又飞快放了回去。
他翻身下马,拿起她的手检查有没有受伤,语气很凶地道:“你脑子没进水吧?拉我剑干嘛,有事叫一声不就好了。不知道容易误伤吗?还有,站哪里不好,站马后面,被它踢一脚就开心是吧?”
“你才脑子进水。”伊荷下意识回嘴,说完又觉得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不适合这么骂,抽回手补充道,“放心好了,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我才不会怪到你头上。”
“本来就是你的问题,还想栽赃给我?”塞维毫不客气地嘲讽回去,他把女生抽回的手抢回来,一副怕她再缩回去的忌惮语气,“不许动,我还没检查完。”
不要在不该有的地方产生占有欲啊朋友。
伊荷有点无语,看了眼聚在对面街道边,准备动身的骑士们,转过脸,争分夺秒道,“先别管手了,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虽然认识那么久,但塞维还是很少从伊荷口中听到这种话。上一次她开口,好像还是为了通过诊所的护士考评,请他假装病患让自己练习……想到当时肿得像猪蹄的小臂,塞维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这时,他已经完全忘了他们才刚刚和好了。
完全是惨痛教训后的警惕眼神,“你先说。”
说完他再决定要不要同意。
伊荷看他没拒绝,感觉成功的可能性又大了一些。她也不想开口的,但这是她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她小心翼翼、轻声细语、用仿佛害怕让什么东西受惊的语气,试探道,“那个,可以请你和我交往吗?”
塞维:……
如果不是他人就在伊荷面前,对方还是一如既往见缝插针怼人风格,他会以为他朋友被什么恶魔附体了。
“开玩笑也要看场合吧?”
“你看我有在笑吗?”
塞维看了眼伊荷,的确没看到什么笑意。
倒是能看出一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塞维松开她的手,满脸戒备道,“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突如其来说这种话,太令人起疑了吧。
塞维才不信伊荷突然就喜欢上自己,他又不是没被告白过,她跟那些女生看向自己的眼神完全不同,光嘴巴说两句就想骗过去,也不把他当回事了吧。
肯定是想等他答应,再趁机狠狠嘲笑一通。
塞维越想越有道理。
在他使劲琢磨女生的险恶用心的时候,就听到对面叹了口气,“是假装啦,拜托你假装一下。这对我很重要。”
塞维:“……”
塞维打量了眼女生,想到一个自己刚才对于“又是你”的猜测,“你是不是……”他也难得需要斟酌措辞的时候,“伊荷,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男人纠缠你?”
“就当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就当有?”
塞维不赞同。
伊荷只想试试看能不能通过“假装交往”欺骗过去,见他还要追问,催促道,“别问那么多,点下头就可以了。你不是要去巡征吗?我只要一个伪造的恋爱关系而已,不是真的要你做什么,在你巡征结束前,也会写信告知'分手'。”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真的瞒过锚点机制,大概在“分手”前,就进入下个循环了吧。
伊荷想得很美好,但塞维闻言,却看了她一眼,很是不满道,“哈,有没有搞错,还没交往就已经想好分手时间了?”
所以都说是假装啊!
伊荷嘴巴都要说干了。
她拍了下额头,开始怀疑过去到底是怎么和这个人当了那么多年朋友的,果然她决定冷战不止是因为自尊心作祟,还有对方听不懂人话的缘故在吧!
“算
了。”
也许她该再试试看能不能混过这个周目。
说不定两次之后,锚点就换人了呢。
不管哪种办法,都不会比和塞维交流困难了。
“愿天主庇佑你巡征顺利。”
照例送完祝福,伊荷转过身,朝前走出几步,塞维的声音就从身后散漫响起,“就算是假装,也要拿出点诚意吧?”
背对金发骑士的女生,几乎在他开口的刹那笑起来。
但她转过去时,询问对方想要什么“诚意”时,却还是那副仿佛被迫接受合作的语气,“先说好,超出预算的话,多出来的部分,你自己付。”
塞维忍不住抱怨,“你当买菜啊,还讨价还价。”不过,说归说,他也没太为难她。
塞维问伊荷要了一样能代表她身份的东西,伊荷今天出来带的不多,翻了会儿,把唯一拿得出手的怀表给他了,然后就收到对方从剑柄抠下来的一块海蓝宝。
……上次他好像也把这块石头给了她来着。
伊荷看着海蓝宝,刚这么想,就听到对方换了正经点的语气,“虽然你不肯说理由,但要是真的遇到对付不了的人,可以拿这块宝石去圣殿找我父亲基思。看到这个,他就会帮你。还有……”
“……伊荷?”
当骑在白色骏马上的那名金发骑士,在街心公园的喷泉池阶梯下方发出宛如钟楼整点报时的铃声般的第五次问候,而她仍坐在这片喷泉池,手边堆着挎包和信件时,伊荷终于有点吃不消了。
怎么这样!
过去的两周,她有将她和塞维的关系透露给了身边的人,但出于对某个周目的考虑,没有让诊所里的人知道。
可循环显然不认可这种“狡诈”的做法。
这已经是伊荷第三次进入同一个锚点的时空了。
每个时空一次的远离锚点自动回溯机制,加上两次黎明法阵,总共六次。
高频次重复的时间,就像反复体验强弱水压切换。
好不容易排查那个发布悬赏的雇主,还不能确定和珐琅巷的人是否同一人。
锚点却还是那个锚点。
所有乱七八糟,亟待解决的事情加在一起,让伊荷的情绪差到极点。
原本展开的那张李维的手写信,也被她扣出了几道深深的折痕。
她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塞维大概不太确定坐在喷泉池前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因为女生没有回应,于是停在阶梯下方看了好一会儿。
他不知道对方现在不想见到自己。
看到两名带孩子的女士往自己的方向走来,准备找个空地坐下,伊荷便抓起挎包,趁着和她们擦肩而过的间隙,矮身绕过人群,沿着喷泉池另一边朝公园后门走了。
塞维等了会儿,等那两名女士和她们的孩子坐下,坐在中间的人却不见了。
看错了吗?
塞维拧了下眉,虽然他认为如果是伊荷的话,装作不认识自己的事也做得出来,但现在显然不适合去求证,拜宁团长只给了他们十分钟的休息。
还是去和巴顿喝杯薄荷水好了。
塞维放下面甲,盖住脸,往回走——刚才走到阶梯前时,他不知为何有种不把面甲抬上去的话,对方可能认不出自己的错觉。
但现在看来,真的只是错觉。
第214章 十周目(五)
曼瑙玛尼拉法街乡下彼得森庄园
瑞茨彼得森像每个清晨那样,坐在主起居室配套的衣帽间那张化妆镜前,让女佣帮她将昨晚睡前盘好的头发放下来。
“卷度小了。”
“那我给您再绕一点。”
“嗯。”
瑞茨看着女佣将她梳好的那缕头发抽出来,又重新盘上去,低头拉开抽屉,在不知从哪响起的咳嗽声里,挑了条项链在脖子上比划,“早上邮差来过没有?”
“来是来过了,就是东西没到。”
“每次都这么拖。”
瑞茨挑了会儿,还是把项链放了回去。
她摸了摸自己打理得干练又不失雅致的发型,从化妆凳起身,拿了条米色围巾,边系边往外走,“我今天有五台手术要做,晚上不回来。待会儿你叫个人去趟邮局催催,要是有消息,让他们把信送诊所。”
瑞茨说的是“东西”,不是别的,而是她丈夫基思牧师寄来的家信。
作为圣殿十三神甫之一,基思的年纪在那群老人中间年轻得可以当他们儿子。与之相对的,教廷有什么需要外派的传教工作都交给他。
基思不是头一回外派,瑞茨也不是为此烦恼,她在意的是基思这次出去了将近半个月还没给家里寄一封信,担心是不是在异乡遇到了危险。
如今整个比约卡大陆不信圣德莱尓教的人占少数,基思去的地方,大多是些尚未开化的原始部族占领的地盘,每次回来都要瘦一大圈。
“我会的,夫人。”
看到瑞茨走到楼下,准备钻进等在门口的马车,女佣忙道,“那个,夫人。”
见瑞茨停下动作,回头望来,她瞥了眼沙发的方向,“我忘了跟您说,塞维少爷让我问您,他今天能不能请个假?他有点咳嗽。”
瑞茨:“……”
骑士学院虽然放冬假了,但基思要出差没空带他,瑞茨又嫌儿子每天在眼前晃得烦,再加上考虑到过两年就要接受圣殿考核,干脆效仿同校其他家长,不管冬假夏假,都给他报满补习。
她上班这个点,他也该爬起来准备上补习了。
然而,夏假还好。
一到冬假,那死小子就嫌天气冷,想方设法找借口不去。
她大冬天上班都不嫌冷,他倒是偷起懒来了。
还咳嗽?
瑞茨冷笑一声,“你告诉他,要请假可以,他父亲那边还缺一个保镖,问他有没有兴趣去。”
女佣:“好、好的。”目送马车远去,她转过脸,爱莫能助地看向朝从沙发后钻出来的金发少年,“您听到了,少爷。”
为了得到母亲同意,一听到外面说话声,塞维大早上就在屋里装咳,发现没用还跟到楼下,睡衣都没得来及换,结果还是被拒绝了。
……她怎么这样啊!
塞维看向还守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女佣,木着脸从睡衣口袋摸出十枚金币,递给她,看着对方喜不自胜地接过来放进围裙口袋,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感觉自己忙了一早上什么也不得到,还白白损失了一点零花钱,心情更加郁闷了。
事已至此,还是准备下去补习吧。
瑞茨给塞维报的补习班位于一条远离玛尼拉法街北面的街区,附近有帕格玛翁神殿附近和海景,因此,这里除了他们这群顶着寒冬都要补习的学生外,还有不少远道而来的游客。
每次经过这条街时,塞维都觉得那些人脸上的笑容好刺眼。不过,要是身份对换,他去旅游,他们来上补习,塞维绝对能笑得比他们任何人都开心。
“中午吃什么?”
从补习班出来,巴顿道。
塞维呼出一团白气,“随便。”
巴顿就是不知道吃哪家才问他的,见塞维把问题抛回来,有点无语地哽住,他环顾四周,指着视野范围内路程最短的一家餐厅,“那就那个。”
塞维没反对。
他们走过去,找了个座位坐下,他才发现这家店他以前来过。
巴顿瞥了眼,以为他在看柜台上的招牌,“你想吃那个?”
“不是。”
塞维跟伊荷来这里吃过,这家店的菜超级难吃,他刚想这么说,想到巴顿不认识她,突然提起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道,“换家吧,这家不行。”
巴顿:“……”
巴顿:“问你吃哪家又不说,我找了又说不好吃,你还没吃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赛维撇了下嘴,“不信的话,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巴顿眼神狐疑,他觉得塞维是嫌这里装潢难看。老实说,他也觉得配色有点丑,但屁股都坐下了,再起来也太累了,他不信邪地点了一份沙棘布丁和一盘肉酱千层面。
在等上菜的间隙,两个人翻出了上午发下来的地理卷和占星本订正错题。
塞维的错的比较少,很快就改完了。
正要把笔袋和本子放到一边,就听到巴顿道,“对了,最近怎么没看你写信了?”
大概是见自己愣了下,巴顿还以为他没听懂,“你以前不是经常写信吗,每次路过你课桌都看到有信封。莉迪亚说基思牧师又被外派了,他应该有寄信回来吧,不用回信吗?”
原来巴顿以为他一直在跟父亲写信啊?
塞维心想。
他是有在写啦,但父亲那边,还是母亲写得比较多。他经常写信的对象……
想到那个人这段时间忽冷忽热的态度,塞维也有点搞不懂。
这算什么,迟来的叛逆期吗?
他想找个时间见面好好问下,但信是不打算写了,反正也收不到回信。
听到巴顿的话,随口道,“这个月的还没到。”
巴顿有些惊讶,“还真是啊。”
“你这里写错了。”
塞维担心他再问,帮他改了几道错题,巴顿被拉回注意力,果然没有再追问。
沙棘布丁和肉酱千层面上来,巴顿挪开纸笔,迫不及待舀了一大勺布丁塞入口中,接着,他面色狰狞地咽下去,又把叉子伸向了边上的肉酱面。
塞维坐在对面,脸色有点幸灾乐祸,“怎么样?”他一样都没点,就等着看热闹。
巴顿:“……”需要申明,莉迪亚虽然总是嘲笑他吃得多,但她有句话没有说错,他算是非常不挑食的类型,只要稍微能入口都能吃,不然也不能长到这个体型。但巴顿真的想说,“你说得对。”
“是吧。”
塞维露出一副“谁让你不听我的”的得意表情。
结完账从餐厅出来,走在寻找下一家餐厅的路上,巴顿还在为刚才又酸又咸的神奇口感震撼不已。
“你早说那么难吃我就不点了。”
“我说了啊。”
“你没说有那么难吃。”
巴顿在“那么”上加重语气。
“菜品的味道本来就很难形容,”塞维毫不心虚,“我又不是美食家。”
话是
这么说,可吃完这一顿,再吃什么都不能缓解今天的心情了。
塞维对巴顿的“美食观点”不置一词。
他走出几步,看到前面一家成衣店,停下脚,“好像是我朋友,你等一下。”
巴顿顺着朋友的视线望去,看到那里站了打扮入时的两名女生。
其中一人有点眼熟。
巴顿多看了会儿,认出那名棕发女生是调来家里照顾过他母亲的碧翠丝护士。
碧翠丝护士是帕诺诊所的前台,瑞茨医生就在那里工作,塞维应该是过去打个招呼,顺便问问父亲的事吧。
想到对方刚才说基思牧师这个月都没寄信回家,也有可能是问碧翠丝护士有没有收到父亲的信,毕竟瑞茨医生工作繁忙,用诊所做收信地址再正常不过。
想通这点,巴顿感觉自己难得聪明了一次。
因此当他望过去,发现朋友搭话的对象不是碧翠丝护士,而是边上那名短发女生时,就有点迷惑了。
“……然后他们不就跟冯特医生打架打到把他假发揪了嘛,护士长叫了警备处的人来,才把他劝住了。要我说,劝也不多劝几次,昨天办理出院手续,又跑来问我冯特医生去哪呀,是不是辞职跑了呀?天主呐,他们都不看门口那张排班表的,这几天都是瑞茨医生坐诊,冯特医生当然不在啊,还说我是不是跟冯特串通好,把人藏起来了,唉我真的……”
一说起诊所里遇到的破事,碧翠丝的话匣子就打不住。
做前台就是会比其他岗位更容易各种奇怪的人。
虽然在入职第一天就被告知做好这个觉悟,但真正体验到还是令人难以接受。
比起这些,更为难的是,这些话刚入职的新人是不能随便说的,小诊所人少,今天刚跟同事说完,第二天就能传遍楼上楼下,包括正在候诊室等待叫号的小孩。
碧翠丝在护理培训班时就听学姐说过。
她入职后,一直谨言慎行,实在憋不住,才敢在休假时把自己唯一信得过那个,比她还小几岁的柯兰尼前辈约出来玩时顺便吐槽几句。
柯兰尼前辈是她在帕诺诊所认识的第一个人。
据说原来是护士长楼下邻居的女儿,家里靠租赁渔船出海为生,在开窗就能看见圣德莱尓大教堂的市中心有一套大公寓,后来父母遇到海难没了,为了赔偿死去的水手和船厂的损失,变卖了所有家产,她也被护士长收养,在诊所学习工作,在年纪还不到能参加护士考评前,就已经帮忙带过不少新人。
碧翠丝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和其他被她带过的护士一样,虽然大家都称赞她专业和个性一样好,但一通过考评,离开帕诺诊所的护士转入了其他医院,留下来那些也对柯兰尼敬而远之。
用她们的话,就是离她太近,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倒霉事。
碧翠丝也被告诫过类似的话。
但她还没经历过她们说的“倒霉事”,又没有可以信任的同事,除了跟柯兰尼前辈说,就找不到别人了。往阴暗点想,告诉柯兰尼的话,以大家私下对她的风评,也不用担心她泄密。
当然,碧翠丝也可以找亲人或朋友说这些。
没有那样做的原因是,她吐槽的那些点,没有相似经历是无法共情的,听的人说不定还会反过来说她不是。
但碧翠丝不知道的是,她此刻挽着的柯兰尼是从两年后的八月三十号回溯过来。
所以她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好在碧翠丝虽然想到哪说到哪,逻辑倒还算清晰,伊荷从头到尾听了会儿,才从被各种循环压在底下的记忆深处翻出了那件事。
碧翠丝说的那个应该是冯特医生之前治过的一个鼻炎病人。
治疗他那种炎症的药膏,价格比普通鼻炎药膏贵一点。
病人怀疑诊所卖高价药,只付了诊疗费,拿着处方单去外面配。
他没去正规药店,找了那种游商,结果买到的低价药剂只是套了个同名的锡壳,用了几天,鼻炎更加严重,卖他药膏的药商又跑了,于是去诊所跟冯特医生闹。
冯特医生又是得理不饶人的个性,直接骂了回去,然后就被病人揪着假发打了。要不是护士长及时叫了警员过来,冯特医生可怜的地中海恐怕就要退化成盐碱地了。
因为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这以后,冯特医生很久没接诊类似的鼻炎患者,还因为头皮受伤,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带假发,每天进出都黑着脸。最后还是瑞茨医生工作量大到想辞职,他才勉强同意继续接诊,但那都是半年以后了。
“柯兰尼前辈,”碧翠丝的声音把伊荷从回忆中拉出来,“你信不信,那个人现在在家里还在埋怨我们开了贵价药。如果他直接说贵,其实可以换成别的,就是药效会慢一点嘛,在外面弄坏了又怪我们,真是。”
伊荷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听了半天,才总算想起她们这天出来的原因。
碧翠丝家里为她介绍了一位同龄男士,尽管从后面来看,好像没有谈成,但碧翠丝是为了晚上的约会才约她出来挑衣服的,吐槽工作只是顺带。
走到一家成衣店前,伊荷看了眼橱窗后那件缝了一圈驼色毛领,下摆呈伞状的短大衣,对碧翠丝道,“这件怎么样?这个天气穿去约会的话,既保暖又好看。”
第215章 十周目(六)
“这件吗?”
碧翠丝看向那件驼色短大衣,她的衣橱里好像已经有类似的款式了,但介于没有下摆呈伞状的,还是参考着幻想了下穿到自己身上的样子。
……好像还可以。
碧翠丝看了眼价格,虽然有点超出预算,但超出不多,讲讲价说不定能买下来,于是握住绑着丝带的门把手,“那我们进去看看。”
伊荷点点头,正要抬腿,就从橱窗上看到了一个奔跑的人影——
当时从橱窗反光里看到他,她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样朝反方向走了。
走出半个街区,想起碧翠丝还在店里,蹲在路边公园,看小孩玩了半天沙坑,估算人已经离开,才去店里买了两杯甜可可回去。
碧翠丝热爱可可有关的一切,有甜可可在,她大方的原谅了自己趁她挑衣服期间出去“闲逛”的事。
但伊荷已经过了那个自尊心疯狂作祟的时期了。
所以,当她再次站在这家成衣店的橱窗前,遇见记忆里那一幕时什么也没做,只是这么看着。
鼻子耳朵都被冻得通红的少年,此时还没穿上圣殿骑士那身沉重的装束,跑起来又快又轻。
塞维有一头像猫毛一样既软又多的头发,不打很厚的发胶做不了造型,而他又极其厌恶发胶的味道,所以男佣精心打理的发型,在出门不到半小时就塌得像一推就倒的沙堆建筑。
他穿了件在市区学生中常见的靛蓝色牛角扣外套,顶上两颗纽扣散开,露出里面编成绞花纹的圆领毛衣和蓝色翻领衬衫,以及一条任何保暖效果的红色长围巾。
外套底下是深黑的竖纹直筒裤和绑带鞋,鞋底不知道什么材质,踩在化雪后湿漉漉的街道上,发出类似小鸭学语的嘎嘎音。与之相对的,小鸭鞋的主人却长了一张有如初冬清冽空气般的干净面孔。
察觉到柯兰尼没跟上来,碧翠丝转过头,正有些困惑,就看到有个满嘴冒白气的少年朝她们的方向而来。
看到他的第一眼,碧翠丝还以为那个人把烟抽反了,嘴里包了一团雾,近前才发现只是冻的——她认出对方的脸,“这不是瑞茨医生家的小孩吗?”
塞维来诊所做过一次小手术,当时碧翠丝已经入职了,对瑞茨医生那几天每隔几小时就去一趟儿子病房嘲笑他逞强拉伤*的事印象深刻。
伊荷嗯了声,对同事说,“碧翠丝,你先去试衣服好吗,我跟他说几句就
回来。”
碧翠丝知道柯兰尼和塞维走得很近,诊所其他同事都跟她说过,塞维住院期间,有什么忌口的,都是她跟他的陪护护士说的。听她这么说,也没有拒绝,“不要让我等太久哦,一个人砍价还是有点紧张的。”
伊荷忍俊不禁,“好。”
碧翠丝前脚刚进店里,塞维后脚就到了。
“累、累死我了。”
金发少年撑着膝盖,一副跑到缺氧的样子。
明明才几步路。
伊荷看着对方喘得像头刚犁几百方地的水牛,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样子,实在很难相信他不仅能通过圣殿骑士的考核,还能拿到那位带领巡征骑士团的拜宁团长的推荐。
她伸出一只手,“还好吧?”
天主作证,塞维跑过来时,没想过会喘那么凶的。
一定、一定是最近疏于锻炼了。
看着女生递过来的手,他一点也不含糊地握住,“谢了。”
伊荷怔了下,点头。
循环每次都把她带回骑士团离开曼瑙那天,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客气的塞维了,听到他道谢不带挖苦,还有点不习惯。
等对方站直身,才抽回。
“你怎么在这?”
“补习。”
塞维还有点喘,他指着巴顿后面那栋贴了枣红墙砖的临街小楼,“母亲给我报的补习班就在那边。”
“居然在北港吗?”
“对。”
“我记得玛尼拉法街不是也有——”
“是啊。但母亲觉得同院的都送北港,肯定北港更好,就给我报了这里。”
“瑞茨医生有自己的考量吧,就是离家有点远。”
“夏天还行。早上起码凉快,冬天真的……”
也许是伊荷的态度太过自然,塞维不知不觉接了下去,听到女生提到他家时才顿了下,“……你怎么知道我家离北港很远?”
塞维不是没有请伊荷去家里玩过,因为有马车,他说请她来玩,都是让马车去接,不过,伊荷每次都刚好没空,按理,她不该知道自己住哪的。
但他还没开口,就听女生道,“听瑞茨医生说的。”
经历过太多惊险的时刻,对于这种问话,她已经不会紧张了。
伊荷眼也不眨地说完,又道:“帕诺诊所不是在玛尼拉法街吗?瑞茨医生说她住附近的乡下,不管怎么想,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肯定很远了。”
“她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塞维抱怨了一句,倒没再追问。
他过来是想问她最近为什么不怎么给他回信了,但女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语气,让他怀疑就算问了,也只会得到工作太忙的回答,于是道,“你呢?”
“嗯?”
“这个。”
塞维看了眼他们边上的橱窗,这时才注意到这是一家女装成衣店。想到刚才伊荷和碧翠丝站在这里的样子,他朝门口的方向歪了下头。
“不进去?”
“过来的时候,看到碧翠丝护士进去了。”
“本来就是陪她来挑衣服的。”
“没看到适合你的吗?”
“跟适不适合没关系吧。冬装的话,已经够了。”伊荷说着,余光瞥到什么,望向塞维身后的方向,“欸,那边好像有人在看你。”
看他?
确定不是反话吗?
塞维看了眼橱窗反光里跑成鸡窝头的自己,以及对面穿着得体的少女,有点怀疑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站在路边朝他们张望,个头魁梧得容易引起戒备的巴顿。
塞维:……
“不要紧吗?”伊荷道。
看着朋友关心的神色,塞维沉默了几秒,还是将巴顿叫过来,介绍给她。得知是熟人后,伊荷明显放心下来,“不是就好。看了那么久,还以为是你的仇人呢。”
塞维有点不满,“喂,不要把我说得好像很会惹事好吧。”
“我又没说你会惹事,”伊荷语气认真,“只要出事的时候,别连累我就好。”
就不该接她的话!
塞维只反思了一秒,就怼了把站在边上看他吃瘪看得抖肩直乐的巴顿,看他弯腰去躲,才对女生道:“放心,要是遇到仇人,我绝对把你捎上。”
伊荷笑了笑,不予置评。
*
作为曼瑙著名旅游圣地,一到饭点,帕格玛翁神殿附近一条街的餐厅都难寻空位。
这也是巴顿找到一家餐厅就不肯挪凳的原因。
找到下一家,就算菜品好点,也没有桌子坐。
补习班又不允许打包餐食带进去的。
他们打包的餐食,也只能拿到帕格玛翁神殿前方广场,在广场外缘的堤坝上找个位置,然后在虎视眈眈的海鸥俯冲下来前,快速吃掉。
伊荷和碧翠丝早就吃过了。
不然没力气逛街。
但他们找到那家还有空位的家庭餐厅,招待一家三口的话,有大额折扣。
巴顿前面吃了又贵又难吃的一顿,亟需美味食物填充胃袋,一字一句念完广告牌上的折扣内容,就用暗示的目光看向塞维和他刚认识的朋友,"各位,听起来不用也太不划算了。"
塞维/伊荷:“……”
伊荷是被前几次循环弄得头痛,打算这周目试试看能不能跨过心里这道坎,但还不想一来就给自己上难度。
她率先退出,“我不饿。”
就算伊荷答应,塞维也不会同意。巴顿比他还大一岁,他怎么可能生得出这么大的儿子。但当他听完巴顿的完整提议后,拒绝得更加坚定了,“不行!”
巴顿不肯放弃,“你再仔细看看,真的很划算。我和伊荷扮演父母,你当儿子的话,从外表上总比你和伊荷扮父母更有说服力吧。这样一来,我们可以用一份的钱点三份,我可以出多出来那两份的钱。”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塞维还是不同意,“你要是嫌付两顿太亏,我来好了。”说着,怕巴顿再提,赶在他开口前,原价点了一份巴顿选中的家庭餐,还把账单付了。
巴顿看塞维手速飞快,还有点失望,“你这人真是……”
塞维还想说他呢。
“以前也没你那么节省啊,今天怎么了?温切斯特伯爵给你和莉迪亚每个月零用都比我父亲薪酬高了,这个月才开头,你怎么就不够花了?”金发少年顿了下,“我说,你该不会拿去那种地方了吧?”
塞维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他们读的那所骑士学院,虽然多数人都是考进来的,但也有个别家境实在殷实,靠捐钱捐教学楼送进来的,那些人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酒馆街和赌球室。
这两个地方,只要想花钱,总是能挥霍出去。
要不是巴顿和塞维同一所文理中学升上去的,以巴顿的背景,塞维绝对相信他跟那些人是一样的。
果然,巴顿闻言,立刻大声道:“你想什么啊?!”
发现坐在塞维旁边的女生也用如出一辙的疑惑目光看向自己,为了不抹黑自己的印象,不得不跟两个人解释,“我父母过几天要办二十周年结婚纪念日了,我和莉迪亚打算凑点钱给他们买点东西。
去年买的是藏品嘛,今年就想请法赤那位版画家过来作一幅双人画像。
那位版画家年纪大了,近年很少外出,都是客人到他家里去作画,我又不能让父母为了一副画像跑法赤,只能多攒点钱让他过来了。”
塞维:“……”“早说不就好了。”
害他担心半天。
巴顿很委屈,“你也没给我机会就开始审判了啊。”
伊荷倒了一杯水给他,“好了,不要跟他生气啦。”
巴顿正好说得口干,看到推过来的水杯,对女生感激地笑了下,说了声谢谢,就接过来一饮而尽。
塞维本来还有点心虚的,见到这一幕,莫名感到眼睛疼。
什么叫别跟他生气?
他还觉得白担心了一场很不爽呢。
他也说得嘴干,她怎么不给他倒水?
真是不公平。
塞维不想开腔了,但巴顿说完没多久,餐点就送上来了,他们都没再聊天,也就没人注意到塞维
的置气,这让他感觉对比更强烈了。
下午一点多,三个人从速食店出来。
这会儿距离和碧翠丝分开,已经过去了几十分钟。
伊荷站在岔路口,提着打包好的可可慕斯,“同事还在店里等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因为刚才的小插曲,巴顿对伊荷印象不错。
见她急着走,还有点舍不得,想说要不要叫上碧翠丝护士一起过来玩,就见从刚才开始就不声不响的塞维沉着脸越过自己,把女生拉到一旁。
第216章 十周目(七)
塞维突然这样,伊荷还以为他要做什么,结果他只是把他拉到远离巴顿的路牌下,塞给她一只纸袋。
伊荷:?
她看到上面贴的可爱标签纸,不是他们吃的那家速食店的。
“什么时候买的?”
中途他有出去过吗?
塞维见女生面露惊讶,被巴顿对比下去的心情好了点。
“这你就别管了。”
他把纸袋放到伊荷装甜可可的袋子里,放她方便提着,“你明天也休吗?”
伊荷点头,“休两天。”
“那你要不要去我家?”塞维指了下头顶看不见太阳的苍灰天空,又指了指自己冻得几乎透红的耳朵,做了个发抖的表情,“这几天太冷了,我母亲要是听说你来,肯定会答应我请假,到时候就能一起出去玩了。”
看吧,没有那方面想法的除了自己,对面也是。
如果当时她没走的话,塞维说的应该也是同样的话吧。
看着对方写满“怎么样”的蓝眼睛,伊荷想了想,答应了。
“几点?”
“到时候就知道了。”
伊荷有点无语。
“随你吧,反正太早的话,我就不来了。”
难得能从循环的间隙里喘口气,她今晚肯定要睡很久的。但塞维听完,只是满不在意地笑了下,挥挥手往巴顿跑去。
伊荷回去的时候,碧翠丝已经试完衣服了。
她在成衣店不远处的一家香氛店闲逛,看到柯兰尼过来,还让她帮自己试了一款香,“好闻吗?”
伊荷感受了下,“像破开的蜜瓜。”
碧翠丝思忖,“听上去很适合我们刚才挑那件大诶。”
伊荷:“你打算搭一起吗?”
碧翠丝点头。
“新衣服不是有那种味道吗?”她朝她皱了皱鼻,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要是被闻到,也丢脸了。”
伊荷知道碧翠丝说的是什么。
曼瑙这边的女装成衣店都会根据顾客的体型改完版型再熨一遍,难免留下那种丝织品和高温接触后留下的焦灼味,她经常会忽略,但对气味敏感的人会留意。
不过,听碧翠丝这么说,伊荷倒是想到什么。
贸然造访的话,还是带点东西比较好吧。
瑞茨医生工作时穿香,但彼得森家应酬很多,送香氛总不会出错。
她把甜可可拿给碧翠丝,走到隔壁展示架前逛了逛,挑了一瓶闻起来清新点的女香,让柜员打包好。
碧翠丝原本还在两瓶闻起来像蜜瓜和玫瑰的滚香珠间犹豫,见柯兰尼买了,也拿起两瓶一并结账。
然后又去了原来的成衣店,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较量,买下了只便宜一点点的大衣。
碧翠丝的住处在离帕格玛翁神殿不远的一条街区,离柯兰尼的住处很远。买完衣服,本来还想邀请她一起去租屋坐会儿,结果天色一暗就开始刮风了。
曼瑙的冬天还是有点冷的。
碧翠丝想到这,打消主意,转而帮她叫了一辆马车。
“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
伊荷坐进车厢,看向前方黑漆漆的木门。
睫羽微垂,落到放在膝上那只尚未拆开的白色纸袋上,顿了顿,还是揭下作为封口的标签纸。
焦糖曲奇浓郁的香气,在封口敞开的刹那,瞬间溢满了逼仄的车厢。
靠在车座的软垫上,用手帕托住拿起一块,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眼睛望向窗外伴随车轮的前进不断后退的街景,慢慢咀嚼。
撒了巧克力豆的焦糖曲奇,黄油的口感酥脆奶香,甜度刚刚好,回味时稍微能品出一点苦涩。
……奇怪。
像这样平和的一天,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一到家,塞维就找到母亲的贴身女佣,问她回来没有。
女佣抱了一筐被单从洗衣房出来,“夫人说有手术,晚上不回来,住诊所了。”
塞维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她中午回来过?”
“上车前说的,您那会儿不是也在吗?”
就在沙发后面来着。
塞维:“……”
他能说自己只记得没请到假,就什么都没听见吗?
大概是早上刚收过自己贿赂的关系,见他一脸怀疑自己的表情,女佣把被单筐放到推车上,给了他一个建议,“您有急事的话,待会儿贾德要进城,让他帮您带一句好了。”
贾德是彼得森家的车夫。
“这么晚他进城干嘛?”
“夫人不是说,要是收到家信,就先送诊所。先生的信几分钟前才到,这个点邮差都下班了,只能找贾纳帮忙跑一趟,他这两天也要卖木炭,就一并送了。”
对方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些话,您也没听到吗?”
塞维有点尴尬,但还是回了句怎么可能,就下楼找贾德了。
女佣看着他的背影,继续收拾被单,但愿小主人请贾德代传的不是请假。
那样的话,说了也是白说。
除了手术住院,瑞茨夫人可是从来没松口过一次。
不止是她,收到请求的贾德也是这么想的。
在带完话,得到女主人的回复后,反而有点诧异,“……您真的答应吗?”
“嗯。”瑞茨医生站在洗手池前,一边打肥皂一边说,“冯特出了点事,好几个病人都推到我这里了,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伊荷要是过来,我明天下午回去,还能跟她聊会儿。”
乍一听很有道理,仔细听又有哪里不对。
就仿佛不是答应小主人陪朋友玩给他一天假,而是认可他邀请的那名朋友才答应下来。
夫人也认识那个女孩吗?
贾德有点纳闷,但也没有多说,“我会转告少爷。”
瑞茨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等你到家,他都该睡了。”
贾德心道,难说。
他出来前看小主人兴致勃勃的样子,今晚可不像会早睡的样子。
塞维手上的剑已经练了不知道第几遍重复的招式了。
剑尖刺破塞满棉花稻草和泥沙的沙袋人,又噗地抽出。
有细微的沙子从裂口滚出。
塞维走过去,发现沙袋的破损情况比预料的严重,皱了下眉。
他的体力怎么时好时坏。
下午跑两圈都喘,晚上倒是精神百倍了。平时要用很大力气才能刺破的沙袋,这会儿倒是容易起来。
塞维放下剑,正要叫男佣帮他拿胶纸,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响起后,很久没得到回应。
塞维回过头,看到给他打理发型,同时也是贴身男佣的年轻人,此时歪在练剑室的地垫上睡死了。
塞维:“……”算了。
塞维绕过男佣,正要自己去拿橱柜底下的胶纸,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贾德回来了。
砰——
男佣噌地从地垫坐起,惊疑不定地看向声音的源头。
练剑室的门大敞着,脚步声正由近及远响起。
原本还在室内对着沙袋人挥剑的少年却不见了。
男佣搓了把脸。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伊荷看了眼对方满是红血丝的蓝眼睛,“你晚上去做贼了?”
“你才做贼。”
“困得要死的人又不是我。”
“一点都不困,”忍住打哈欠欲.望的金发少年欲盖弥彰地眯了下眼,“只是起太早了。”
“十点也叫早吗?”
“……”
塞维决定打住这
段无聊的对话。
他带着人往里走,“这里是我经常来的凉亭,边上有个池子可以钓鱼,你想钓的话,不要钓那条白色的鲤鱼,那条是我父亲的,其他都可以;那边是我妈种的紫蔷薇……”
伊荷不是第一次来彼得森庄园,但在这个时空的塞维记忆里是第一次来。
因此,还是尽量露出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但感兴趣的点不多的样子。
不过其实她不这样也没关系。
以塞维现在走两步就要睡着的样子,根本不会发现哪里不对。
这么想的话,还是挺佩服的。
明显睡眠不足了,还是尽到了作为东道主的责任,带她将彼得森庄园风景最好的几个地方转了一遍。
在塞维准备带她走到城堡内部继续参观时,伊荷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叫停了这场单方面的折磨,“你去补觉吧。”
“不用。”
塞维想说自己不困,话涌到嘴边,就看到了朋友有点苦恼的神色,“你没注意到我们过来时,你们家佣人的表情吗?”
“好像我是什么逼着缺觉的人陪我远足的怪胎一样。”
不是她说,塞维还真的没注意到。
当然如果他注意到的话,就会发现伊荷在说谎。
彼得森庄园的人都知道昨晚小主人等贾德带话等到大半夜,完全不会对连瑞茨医生都同意的自己表示什么。
相反,还会因为她是破例让瑞茨医生松口的那个而借着送茶点的机会,跑过来看几眼。
塞维不知道,再加上说话的人是伊荷,信了一半。
“那种事,他们不会的。”
虽然这么嘴硬,余光却瞥一眼被自己落在身后的男佣,和接触到自己视线迅速别过脸,装作看天的端茶点小女佣,另一半也信了。
偏偏伊荷还在说,“对吧?”
塞维顿时有种没管好佣人,在朋友面前丢脸的感觉,本就困得发青的脸更青了,“你别看不就好了,眼睛长在别人身上,我又管不了他们想看谁。”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拽着人上楼,隔断了他们的视线。
伊荷看他脚步不停,有点迷惑。
“不是,你还逛吗?”
“我又不是疯了。”
塞维走到四楼一间卧室前,打开边上那间房间,好像打算用更快的语速盖过前面的话那样说,“我睡两小时,你饿了摇铃就行,厨房的人听得到。要是无聊,就让女佣带你去钓鱼,后面还有马场,不想去的话,这里也可以看会儿书,墙上有唱片,窗台前有唱片机,放的时候音量调低点。”
伊荷看了眼房间的陈设,“知道了,会放最大声的。”
要在平时,塞维早就挤兑回去了。但他现在站在卧室门口,困得眼皮睁不开了,听她这么说,只是撇了下嘴,“那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
塞维打开门,正要进去,想到什么,又叫住准备边上关门的女生,“喂。”
伊荷抬眼。
停在自己的卧室前的金发少年望过来,尚未散去的困意还停在脸上,犹疑的口气带出一丝不确定,“我睡着以后,你会趁机溜走吧?”
伊荷停顿片刻,“你是说,从这里溜回距离起码三十英里以上的玛尼拉法街吗?”
她自觉说了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对什么事都满不在意的少年却没露出丁点笑意,他看着她,用一种有些古怪地口吻说道,“……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第217章 十周目(八)
宛如随风飞扬的荻花般的死寂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伊荷听到自己放慢的嗓音在走廊回响,“什么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好像只是为了从她这里找回前面的场子那样,她的话音落地,站在门边的少年撇了下嘴,又恢复到那副对什么都不放心上的犯困脸,“反应真快。”
大概见她看着自己没动,还有点疑惑,“你不会真信了?”
她有没有做过这种事自己都不记得吗?
就在塞维被朋友盯得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经历过这种事准备回忆一下时,伊荷动了。
她弯了下眼,然后把人推进去,“睡你的觉!”
塞维:?
看着紧闭的房门,心情莫名,“那么凶干嘛?”
伊荷最近怎么怪怪的,不管是刚才突然冷脸,还是昨天在帕格玛翁神殿前遇见,再或者往前一点,动不动就不肯回信的做派……
想到什么,已经走到衣柜前,准备换睡衣的金发少年可疑地顿住,脸上掠过一点可疑的红。
隔壁书房里的女生,此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把唱片机的唱臂轴拨到音量最大的刻痕上。
昨晚她去了黑市。
夜里的酒馆街,是个需要提防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哪个旮沓里会滚出一只空酒瓶,以及爆冲到面前,拦着女人陪酒的酒鬼。
伊荷被纠缠了几次后,换上了那名被自己一脚踹进垃圾桶的酒鬼的脸。
考虑到这些人来钱的方式恐怕并不干净,仇家也不少,进入黑市前还是买了条丝巾蒙住头脸。
两年前的黑市,没有臭鼬兽人带她来时那么热闹。
摊位种类少,街道也很空旷。
伊荷径直走到交易所,找了所里的操作员。
用臭鼬兽人的黑话,通过对方的魔力池测验后,拿到一份巫师注册表。
外面的联盟分会,有严格的入门门槛和等级划分,不同等级的巫师能接到的任务也有高低。
像伊荷这样,没有巫师证,只能证明自己有魔属的巫师,连最低等级的队伍都进不去。
但这边就没那么多规矩。
这里高报酬的悬赏单下方,能看到各种等级的巫师。从低到高都有。
不过不管哪种,都比她当时在矿镇和周边市区流窜接单时正规。
伊荷去交注册表时,对方核对了下信息,“你叫Y?”
“我记得可以用假名。”伊荷道。
操作员闻言,看了她一眼。他们这里检查巫师等级是看魔力池的,伪装的也算。
操作员收回视线,盖住注册表,在名字下方盖了个中阶黑章,然后迅速将注册表夹进一本厚得吓人的文件里。
“每周五晚上11点放单。”
“不要越过所联系雇主,接单后到我这里注册,组队要提前算好分成,完成单务第一时间回所里销单,逾期不候。”
“走出这间交易所,出了什么事,都跟所里无关。”
“雇主逃单呢?”
操作员没有回答。
伊荷皱了下眉,走到发布悬赏的布告栏前。
她刚走到这里,边上就有人道,“别想太多,就算来这里发单的雇主再有权势,也不敢逃我们的单。”
伊荷看了眼说话的男人,“你知道?”
男人走到她边上,朝身后挂了黑布的窗口抬了抬下巴,压低声音,“你是新来的吧?”用这句话做了开头,在对方警惕起来前,又飞快道,“这里背后的主人,可是那位年轻时追求过十二世那位。”
伊荷:"……"
她打量了对方一眼,“你身上有施福的气味,你刚去过圣德莱尓?”
男人闻言,笑了下,却没有回答,只是闻了闻自己袖子,“有吗?我闻不出来。”
他装傻,伊荷也没逼迫。
她浏览了下布告栏,依照任务难易选了十个初阶单和四个中阶单。
测魔力池前,她想到旺达学姐的提醒,刻意将魔力池倒空了一些,只保留三分之一。
既然能通过注册,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选好单号,正要回窗口登记,刚才搭过话的男人又跟上来,“阁下,我看你对这里好像很陌生,要不要跟我组队。我在交易所呆了十多年了,对这里的程序特别懂。像你这种新来的,要是贸然接单,就算做完任务,也会被人抢销的。与其白白做任务,还不如找个懂程序的老人——”
伊荷蓦地回头。
男人差点撞上来,扶住墙才稳住身形,讨好地笑道,“怎么样?”
伊荷打量他一眼,“所以你接受施福了吗?”
男人:“……”
大概是发现对方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特点,他迟疑了下,点头。
男人撑着腰,口气有点含糊,“前段时间腰不舒服,正好手上有点钱,去找牧师处理了。这里的人不太瞧得上圣德莱尓,刚才你问起时,那边人多,我才不好说。”
他没有说谎,他身上那股做过施福的气味的确是从腰部传出的。
还是那种极为专业的牧师才能做到的程度。
伊荷点到即止。
"你想组哪几个单?"
笃笃——
伊荷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满墙的唱片前发起了呆。
她走到门后,拉开。
一名看起来和瑞茨医生差不多年纪的女佣端着热茶和馅饼站在门口,对她笑了下,“柯兰尼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嗯。”
伊荷让到一旁,看着女佣将托盘端到圆桌上放下,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向她介绍,“这是用庄园里的紫蔷薇花茶,味道很香,您可以试试看。”
“瑞茨夫人种的那些?”
“是的。”
大概是看她没碰,女佣说,“您不喜欢花茶的话,这里还有蔷薇馅的牛肉馅饼,也非常美味。”
“谢谢,您放着吧,我还不渴。”
“您真是的。”
对方看着她,语气温和,但规劝的意思很明显,“柯兰尼小姐,女孩子如果年轻时太勉强自己的身体,老了是要会还回去的。”
每个人老了不都这样?
伊荷有点没听懂,但还是礼貌的道谢。
可能是发现自己反应迟钝,这位和瑞茨医生差不多大的女佣忍不住道,“您现在没有觉得头晕手软、小腹坠痛吗?”
伊荷:“?”
她看了眼圆桌上那堆蔷薇为主材料的餐点,再联想到刚才女佣的话,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了。
彼得森家的女佣又不知道她的生理期,知道她生理期频率还关照家里佣人做这些事的人在这个地方只有一个。
“塞、维。”
自以为做了好事的塞维,在睡梦中安心地翻了个身。
全然不知道即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
瑞茨到家时,太阳还没落下。
上午,芙蕾
娜护士长终于说动了因为被患者报警厮打的冯特继续出勤,虽然他还是不肯接受鼻咽喉科的病人,但比起之前把所有病人都推给自己来说,已经很好了。
当然,这个过程,瑞茨也出了力。
她和诊所的几名职员凑钱给冯特送了一顶昂贵的新假发,让他得以在诊所走动时,盖住自己那颗被患者抓得满是血痂的秃头。
想到这,瑞茨拿出基思的信。
买假发的主意是基思出的。
上次她跟他提这个事时,还没发生厮打事件,提了一句冯特的头发,他就在信里回,担心冯特比起被患者打骂,更在意自己的头发。
毕竟他们教廷最多的就是秃头。
昨晚贾德把家信送来以后,瑞茨又进了一次手术室,只看了前面几段,准备到家看完再回。
但她从马车下来,就看到自己的贴身女佣抱着空托盘从后门跌跌撞撞跑过来。
“你跑什么?”
瑞茨斥道。
对方见了她,倒像松了口气,“夫人,我正有事找您。”
瑞茨皱了下眉,就听女佣将自己刚才见到的那幕告诉了她。
她觉得自己已经往夸张说了,但一向讨厌不守规矩的女主人听完,却露出了理所应当的表情,“哦,让他们打好了。”
“年轻人打打架不是很正常?”
“可是那个……”
女佣还想说什么,瑞茨已经往里走了。
她急着去凉亭看信,也没管女佣着急,边走边吩咐对方去卧室给她拿挡风的毛毯还有抽屉里的墨水和信纸,见女佣不听自己的,还要继续说,才停下脚,“等他们休战再准备晚餐,现在先去拿毛毯。”
女佣:“……”
瑞茨医生这么放心,是觉得塞维少爷打得过柯兰尼小姐吗?
她有点担忧地看了眼马场的方向,“我马上去。”
抱着毛毯出来,想到什么,又折返回去,拿了一只包装精美的方盒一并交给女主人,“这是那位柯兰尼小姐给您带的礼物,她担心您下班太晚,来不及当面送,托我转交。”
瑞茨接过来,放到一旁,把毛毯展开铺到自己腿上。
“不怪她这么想,最近诊所的事确实多。今天要不是侥幸,恐怕也要待到半夜。”
“那您待会儿还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有冯特。”
瑞茨用墨水压住信纸,打开伊荷送的礼盒。
一支香水,瓶身的造型像水蛇,喷头很好按压。
前调有小豆蔻和琥珀,后调像从草丛滑进土壤的晨露。
带一点点盐粒的颗粒感。
她喷了点在手腕上,又放进方盒,交给女佣,“拿去放我梳妆台上。”
像衣帽间塞满的礼服一样,瑞茨医生也有很多瓶香水。大部分用一次两次就不喜欢了,摆在玻璃柜上当装饰品。有些气味好闻到让她常用的,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例如每天都要坐一会儿的梳妆台。
但她本质是个很挑剔的人,别人送的东西很少有符合她心意的时候。
女佣闻言,有点惊讶地看了眼女主人。
跟在瑞茨身边久了,女佣经手过很多香水,还是有判断力的。
那个味道,她刚才也闻到了。
只是稍微清新点,总体还是常见的成分和气味,没有特别到常用的地步。
想到自己刚才形容得那么骇人,对方都无动于衷的样子,上午第一次见到那位柯兰尼小姐时的心情再次浮上来。
塞维少爷难得能请一天假,果然不是因为他本身,而是因为他邀请的那名女孩非常受瑞茨医生喜欢吧。
*
塞维提着短剑从马背上跳下来时,一头金发都炸成了盛放的金丝菊。
他把短剑戳进草地,冲着仍好端端坐在马上俯瞰自己的女生吼道,“你到底在生气什么?我哪里做错了!不就是跟女佣说了你生理期吗?!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至于追着打吗!”
骗他到马场玩赛马,结果从睡醒到现在一直被追着打,就没坐下来过。
嘴巴干死了,胸口也烧得要命,好像塞了一把巨辣无比的辣椒。
“你熬夜熬出幻觉了?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觉得丢人了?”伊荷拉停马,“上个月月底才结束,这个月月初又来了?哪有那么快的,你当上厕所呢!”
塞维不甘示弱,“生理期紊乱也没问题吧?我妈就经常这样,我怀疑不是很正常吗?!给你送的蔷薇花茶都是我妈爱吃的,好心没好报!”
父亲忙着传教,母亲又沉迷工作,塞维很小就会帮经常经痛的瑞茨记生理期要吃的药和补剂,次数太多了早就没了害羞那根神经。
在这方面,被诊所养大的伊荷也不遑多让。
她冷笑一声,以手作梳,给自己坐的那匹旁听吵架而烦躁不安的马梳了梳鬃毛,边安抚马情绪边道,“你根本不是担心我生理期,你只是觉得我最近脾气很差,很难沟通,没说错吧?”
塞维哽了下。
她趴门缝偷听他自言自语吗猜这么准?
想是这么想,嘴上是不会服软的。
塞维扶住短剑剑柄当拐杖,以此给自己增加底气,“难道不是吗?你连玩笑都听不出来,还对我甩脸。我又不是无缘无故怀疑你,之前没吵架吧,那前两个月我寄的所有信你为什么只回过一封;还有,明明我跟你才是朋友,昨天进了速食店你却只和巴顿说话,你——”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虽然前面本来没有的底气随着话语也逐渐坚定起来,还把所有能指摘的点都加了进去,“你还给他倒水,你骑马甚至是跨坐!我们国家女士骑马都要侧坐。”
伊荷本来就跨坐在鞍具上,闻言更端正了。在对
方明显被自己气到的神色里,施施然说,“啊,这就是你生完闷气,没地方发泄,一定要把叫到你家特地用‘生理期脾气差’的因果关系来挖苦的原因?好没道理。原来我没有不是生理期但不开心的权利呀?”
第218章 十周目(九)
“你承认了。”
少年看向她,眼里尚存的怒气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周围荡开的水波那样变得模糊起来,接着又浮起一点零星的笑意。
他一样样数给她听,“找借口打架、和巴顿说话、还有不给我回信,都是因为你在生气。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能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了吧?”
伊荷还骑在马上,却有种一只脚在外面,一只脚却踏入猎人的捕兽夹,进退两难的错觉。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回了?
尽管意识了这点,她还是道,“哇,那我要夸你很聪明吗?”
塞维一点也不谦虚地摆手,“你非要说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啦。”
想出这个办法时,他也很佩服自己。
伊荷:“……”
她还没来得及嘲讽对方厚脸皮,就看到一名青年打开马场的围栏,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好像是找你的。”
“什么?”
塞维回头看了眼,见是自己的男佣,松开短剑,走到自己那匹马边,翻身而上。
彼得森家的马场很大,男佣跑过来要一点时间,塞维自己骑到了男佣面前。
他们在靠近围栏的跑道聊了几句,又折返回来。
“你几点回去?”
“八点前吧,怎么了?”
“那来得及。”
塞维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伊荷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把马交给马房的佣人,跟着对方沿着马场往上走,才发现后山还有一片林场。
虽然已经入冬了,但还没到最冷的时候。
林场里还有工人们在干活。
伐木声一声高过一声。
像成百上千只啄木鸟用喙撞击树身时发出的闷响。
伊荷从背带裤裤腿拽下几只苍耳,有点疑惑地看向走在前面的“金丝菊”,“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拜托有点耐心吧,”“金丝菊”神神秘秘道,“绝对是不会让你失望的东西。”
伊荷:“……”
听起来像黑巫师做坏事前会说的台词。
她将信将疑地直起身,丢掉苍耳,又走了一段。
他们穿过林场外缘,没有打扰工人的冬季作业。
伐木声在身后逐渐远去。
头顶的天空也逐渐被茂密的树木覆盖,染上了昏暗的光影。
当四周变得安静起来时,一座宛如矮人族才会居住的迷你树屋出现在视野尽头。
伊荷仰起脸,看向只比自己高出一点的屋顶,又看了眼塞维,产生了一点迷思。
“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个?”
就算是自己,也很难钻进去吧。
塞维走到树屋的木门前,正在摸钥匙,闻言,头也不抬道,“别催啦,很快就知道了。”
伊荷看他那么自信,也不问了。
她摸出怀表看了眼,虽然好像过去很久,但那其实只是走了太多路导致的误会。
现在还不到两点。
伊荷把怀表放回去,看了眼周围。
这一带种了云杉和白桦树,空气中漂浮着令人舒心的气味,很适合散步。
她深深嗅了口,见塞维已经拧开门锁,正要过去,就听到一阵刺耳的锁链与地面的摩擦声。
一团缠着锁链的庞大黑影倏地挤出门框,不等他们反应,就将站在门口的塞维压到地上,一口含住了他的头。
伊荷血冷了一瞬。
等她回过神,将人从那团黑影口中拖出,发现对方完好无损,只是沾了满脸口水,眼神还有点呆,才想到什么,再次看向黑影。
一头皮毛呈白色,脊背上全是咖啡色和黑色斑点,戴着金属项圈,上面系了锁链的高大猎犬。
那头白猎犬此刻正匍匐在树屋门口,一脸无辜地看向自己,时不时舔一下自己的嘴筒,扁扁宽宽的吻部呼哧呼哧地喘气音。
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委屈地意味。
好像在责怪自己拖走了它的主人。
“……是狗啊。”
伊荷松了口气,坐到了地上。她垂下眼,好像这才发现对方还躺在自己腿上那样,愣了下,干脆地把人掀开。
“起来。”
“好痛!”
塞维的背磕到地上的石子,夸张地叫了一声。见女生冷着脸没理自己,才悻悻地收敛作态,拍了拍草屑,从地上爬起来。
老实说,他还是第一次见伊荷露出那种表情。
她把他从玛丽安身下拖出来时,嘴都白了,手也在抖。
她捧住他的头看个不停,好像以为他的脸被啃掉了。
她在怕他死掉。
塞维以前只觉得自己是他们当中付出更多的那个,从来没有哪一刻有那么清晰的,对方也会认真担心他的认知。
这种感觉,就像他刚记事没多久,偷看母亲给父亲的信,意识到他们也是相爱,并不是随波逐流结婚的那种感觉一样震撼。
塞维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他没想过吓她。
玛丽安是他们家的老狗了,它长这么大,虽然个性活泼,却从来没伤害过人,他才敢带她来见她。
但伊荷刚才还沉浸在恐慌中,抱住自己没撒手,塞维只能装不知情,等她回过神,将自己掀开,他才顺势爬起来,装作没事人一样道,“我都不知道你怕狗。”
“你早点说的话,我就不带你来看玛丽安了。”
“……她就是玛丽安?”
塞维嗯了一声。
他走到玛丽安边上,摸了摸它的头,从包里摸出一袋用南瓜和苹果泥做的小饼干喂她,刚才玛丽安拱得那么积极就是闻到了这个气味。
“玛丽安今年二十多岁了,是个脾气和精力很好的小女孩。你害怕的话,我喂完就把它牵回去。”
“没关系。”
伊荷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心率还有点过载。
她坐在地上,没有立刻起来。
她知道玛丽安,瑞茨医生在接待被狗养伤的患者时提过,但没有亲眼见过。
伊荷看向玛丽安,那头白色猎犬正在欢快地嚼南瓜和苹果泥做的小饼干,察觉到自己视线,黑漆漆的湿润眼珠望了望自己的方向,友好地甩了甩尾巴。
她看了眼树屋,“这里是她的家?”
塞维知道她想问为什么玛丽安住那么远,之前也有亲戚问过。
“玛丽安会开柜子,如果家里有客人,佣人就会把她拴这里。不然她自己会扯开锁链,去厨房偷吃。你今天上午过来前,它就栓过来了。它一天吃两顿,中间要吃点心,再溜一圈。没有这两样,晚饭就会闹脾气。”
伊荷笑了下,“像小孩子。”
“是啊。”塞维不否认。好像为了应和他的话,玛丽安用嘴筒顶了顶小主人的手心,然后咬了咬自己脖子上的毛。
“知道了知道了。”
喂完玛丽安,塞维再次看向伊荷,问她怕不怕狗,看起来如果她说怕的话,他就从林场叫个工人过来帮忙遛狗的意思。
伊荷摇头。
塞维见状,就绕到树屋另一头,解开铁链,换上挂在门后的狗绳,又钻进树屋拿了一只木质飞盘、一只纸袋和一卷野餐布,牵着玛丽安往山下走。
他们找了一片开阔的平原。
伊荷单手托腮,看塞维陪玛丽安玩飞盘。
今天没有昨天那么冷,下午也还有太阳,坐在铺了野餐布的草地上,感觉迎面而来的风都是温柔的。
玛丽安就像塞维形容的那样,是一条精力很好的狗狗。
脾气很好倒是没看出来。
每当塞维把飞盘扔偏了,调回飞盘的玛丽安就会毫不客气地把飞盘摔到小主人的膝盖上,无视对方的痛呼呼哧呼哧舔他脸。
伊荷忍不住笑出声。
塞维玩了一会儿,感觉肚子不太舒服。他本来想不玩了,但玛丽安还兴致勃勃,只好把飞盘塞给伊荷,拜托她帮自己陪玛丽安玩一会儿。
伊荷看了眼身后的丛林,语气错愕,“你不会打算在这里解手吧?”
说起生理期都不会脸红的人,轮到自己却舌头打结了。
“什么啊!林场有厕所好不好!”
“真的假的?”
“啊啊!这种事有什么好撒谎的!难道工人不用解手吗?!”
虽然很想再跟对方理论一下,但肚子实在闹腾,塞维还是打住话头,无语地瞪了朋友一眼,捂着肚子跑了。
伊荷知道塞维没有乱说,但她就是想看他说不过自己时恼火到满头炸毛的样子。
见人跑了才收住笑意,转过脸。
好像听懂了他们对话的玛丽安正吐着舌头蹲在她面前,耳朵竖得高高的,眼睛盯着她怀里的飞盘,前腿按在草地上,一副随时准备接盘的模样。
讲道理,这么大的陌生猎犬,其实还是有点吓人的。
她看向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玛丽安?”
“汪!”
见她听得懂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伊荷放心了点。
她跟她商量,虽然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理解,“待会儿我把飞盘扔出去,你接了记得回来,不要叼着飞盘乱跑好吗?不然我会很难办。”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声响亮的汪。
伊荷见状,笑了笑,“好狗狗。”
她学着塞维的样子,朝远方掷出飞盘。
玛丽安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又嗖地一下冲回来。
嘴筒叼着飞盘,轻轻碰了碰她的腿。
好想知道她只是代替主人陪自己玩游戏一样,明明是比主人扔飞盘的技术更加糟糕,玛丽安却没有像刚才那样,拿飞盘重重砸她膝盖。
伊荷连着扔了几次,发现玛丽安似乎找到了窍门,每次都以最近的路线叼回飞盘。
次数一多,她的兴奋劲明显没那么高了。
但好像谁扔都是扔一样,出于没有第二个人陪玩,还是把飞盘叼给自己。
伊荷实在不擅长丢飞盘,又不忍心让她失望。
想了想,她凝出一颗薄薄的小水球包住飞盘,以魔力打出去。
玛丽安追到远处,咬到飞盘时,水球破开,滋了她一脸。
伊荷以为她会生气,还有点犹豫是否要帮她擦擦脸,就看到狗狗像甩拖把那样甩了甩湿掉的毛发,然后叼着的飞盘往上抛了下,又跳起来咬了几口,发现咬不出水花,才高高兴兴叼回来,示意她继续丢。
伊荷感觉自己摸到了窍门。
要知道,魔力可是能轻轻松松抛到长距离的。
塞维回来时,发现玛丽安在追着一只小狗形状的飞盘跑。
他愣了下,他做的飞盘不是圆形的吗?
仔细看才发现,那只飞盘还是他做的那个,只是外面包了一圈小狗外形的水球。
水球带着飞盘飞得很远。
玛丽安冲到尽头稳稳叼住。
她咬破水球后,甩了甩湿掉的毛发,叼着飞盘冲到冲到坐在野餐布上的橙发女生面前,仰起扁扁宽宽的吻部要求一顿结结实实的摸摸。
如果没有得到抚摸,玛丽安就把嘴筒磕到女生膝盖上,把人家裤腿蹭得脏兮兮的,得到抚摸后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去追裹着水球的飞盘。
他才离开一小会,她们就变成熟悉起来了。
配合也很默契。
但塞维看得很清楚,那些形状各异的水球,都是从伊荷扔出去的同时出现的。
那是怎么做到的?
骑士学院的魔法选修课只是针对没有像他们这样没有魔属的学生,只有理论没有实操,骑士学院不需要培养巫师,圣骑士也是被圣殿录用后才由教皇开启魔属,因此塞维并不知道那是魔法,但他知道伊荷没有提过的,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他站在树丛后,仿佛刚刚出现那样用力踩了下枯枝。
伊荷果然注意到了。
水球在他出声的刹那消失不见,玛丽安一口没咬到水,还有点迷茫地继续咬了几口。
塞维走到女生身旁,盘腿坐下,“不知道中午吃了什么,蹲得腿都麻了。”
伊荷捏住鼻子,“离我远点。”
塞维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显得自己真的像去了趟林场那样,见对方嫌弃,故意恶心人的念头又起来了。
“很臭吗?”他闻了闻自己袖子,朝女生坐近点,“还好吧,我觉得不臭,要不你再闻闻?”
“不要。”
伊荷别过脸,往边上挪。
塞维得寸进尺地继续靠近,“拜托了,帮我闻闻嘛,万一真的很臭,我不想熏到玛丽安。”
“那你熏到我就合理了吗?”
“你又不是外人。”
说着,好像非要要她身临其境般,趁她憋不住换气时,用手扇了扇自己,“闻到没有?”
伊荷:“……”
伊荷爬起来跑了。
第219章 十周目(十)
“阁下、阁下?”
伊荷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面前的男人脸上。
周休过得太放松,又太久没上班,一下子调回三班倒,再加上每天夜里都有交易所的单子要做,精力肉眼可见的变差
她定了定神,发现对方在指着云层下方的一个黑点,“阁下,就是那里。”
伊荷顺着对方视线望去,看到一栋生长在麦地深处,周围都拉上隔离带的建筑物。
她控制传送毯准确地降落到那栋建筑物的阁楼,等男人跳进去后,再下来,卷起飞毯,放进桶袋里。
男人——在交易所提出组队——自称潘趣的那个男人站在阁楼外缘,这会儿正一脸感兴趣地看着他捆飞毯,“您这条传送毯哪里买的?”
“楼下的魔器店。”
“哪条街啊?”
“想知道我住哪?”
“怎么可能,”潘趣还要靠他带赢,解释得很快,“我只是在想,您要是方便,能不能也给我带一条?钱好说。”
传送毯是传送魔器中最便宜,也是最不灵活的一种。
它一次只能设置单一目的地,不能中途更改。
如果不是目的地近,不用携带太多东西,像现在这样长距离出行,稍微有点积蓄的巫师都会选择更方便的传送器。
但潘趣注意到,Y刚才走神的时候,传送毯已经越过了他们要去的地点,在他提醒后,他又折返回去,说明Y的传送毯可以接受非单一指令。
“晚点再说。”
伊荷把桶袋套到背上,看了眼前方充满不详意味的世界,径自走了进去。
潘趣看人动身了,也拿上自己的魔器跟上。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组队了,伊荷对潘趣的戒心也稍微放下来。
这是两个中阶单之一那个,地点在法赤乡下,一栋十四层的高楼。
雇主听说格里芬家族有意开发附近城镇的景点,想借此机会将这栋楼开发成酒店,但派人来清扫时,发生了一些灵异事故,请本地的联盟分会询价后,大概率觉得不合算,才到交易所挂了悬赏单。
虽然交易所的巫师满大陆跑,但像这样工作繁琐,佣金又不高低阶的中阶单,接的人不多。
伊荷都没怎么争取就拿到完整的一单。
她从挎包里翻出煤油灯,点燃,挂到阁楼中央空悬的挂钩上,展开交易所给的地形图。
“一层地下室到10楼归我,你负责10楼到14楼,82分成。”
其实应该91分的。
但潘趣起到了一个程序上的作用,于是给他加了一。
潘趣看了看地图,有点犹豫,“阁下,这个11楼就是之前事故最多的地方,能不能换一下?”
伊荷看他一眼,“可以,那就91。”
“我收回刚才的话,”潘趣如梦初醒,“还是按照您前面说的分。”
82已经很少了,要是91,他这趟还不如在家躺呢。
伊荷看他没
意见,取下煤油灯,先下去了。
潘趣是黑暗种族,不需要光就能看清视物。
伊荷走到12楼,正要继续往下,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伸出去的腿又迈了回来。
煤油灯提到前方,低头看去。
几根弯折的钢筋大剌剌地暴露在水泥外,中间一片空无的漆黑。
夜风挟裹灰尘,从下方往上飞,带起一股冰凉的冷意。
如果她刚才踩实了,这会儿人就滚下去了。
那个雇主可没说这栋楼连楼梯都没有。
伊荷眯了眯眼,数了数下一层楼梯的位置,在空中编了一个简易楼梯,继续往下走。
几分钟后,她听到潘趣惊诧地骂声。
没一会儿,骂声又小下来。大约是发现了她留下的编织梯,才没再闹腾。
伊荷走到10楼,在满是杂物的大开间转了转,找到一个相对开阔的位置,将杂物搬开,再凝出一把扫把,打扫出一块干净的空地,站在空地中央,将带来的材料一一放上去,然后掏出粉笔画阵。
这就是接法赤单子好处了。
作为比约卡魔材中心的法赤市集,能买到她想要制作的任何法阵的材料。
但酒馆街的黑市也是有好处的。
在普通魔器店很难买到的开采魔晶矿的勘测仪,在黑市逛两圈就能挑到好价。
巫师买勘测仪很少是为了开采魔晶矿,那种事吃力不讨好,高阶巫师发现了魔晶矿还能独享几天,平庸点的就上午找出来,下午就被其他人瓜分干净了。再不济,附近的贵族也会出手。更何况这片大陆上的魔晶矿已经都被开采得差不多,很难再发现新的了。
他们购置勘测仪,基本都是寻找任何带有魔力的生物——这是勘测仪最广为人知的作用。
但有时候也会不准,将一些接触过巫师的动物认成魔物,因此需要人为校准。
所以伊荷用之前在货船上对付罗克船长的办法,用勘测仪加校准法阵复制了十一次。
这样一来,只要哪个地方有魔物出没,校准法阵就发出持续的哨声,提醒她过去。
伊荷每层楼丢一个,然后坐在地下室最上方台阶上,等待魔物光临。
用这种办法,不到一小时能解决了藏匿在地下室到10楼间所有魔物,因为都是低阶魔物,解决起来很快。
能驱逐的驱逐,不能驱逐的抓起来卖给黑市。
反正只要是魔物,永远不缺受众。
回到阁楼时,伊荷没看到潘趣,以为他回去了。
正要把那几只魔物塞进布袋,就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气声从身后传来。
才四层楼,潘趣就累得不行了。
他趴在阁楼的入口处,喘得像一头风机。
伊荷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他没那么喘了才丢给他一瓶水。
“喝点。”
“谢谢。”
潘趣拔开木塞,咕咚咕咚灌了一口,放下瓶子,皱着脸,有点不满地叹了口气,“怎么不是酒?”
话音未落,他就想到什么,看向坐在煤油灯下的年轻男人。
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注视自己,连忙闭嘴,转而吹捧道,“我在交易所一见到阁下,就知道您非同凡响了。那么麻烦的差事,对您而言都是小菜一碟,我……”
伊荷打断道,“聊点别的。”
潘趣看他面色淡淡,以为对方这种话听多了,也顺驴下坡,“您想听什么?”
伊荷在布袋留了几个洞眼,免得那群小魔物喘不了气,然后拿绳子拴袋口,“随便什么都行。”
她明天是中班,回去也不能立刻睡下,洗个澡就要去诊所,还不如听对方说会儿话提神。
交易所组队的巫师是不会聊跟任务无关的话题的。
大家都彼此提防。
潘趣很清楚这点,因此一听就明白对方对这行的了解比他前面怀疑的还要浅。
他考虑了下,说起了这栋楼的的故事。
“阁下,您知道雇主让我除掉楼里所有的魔物,是为了改造酒店吧?”
“嗯。”
“那您肯定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本地的联盟分会做,而是大老远找交易所。”
潘趣卖了个关子,等待对方提出疑问,自己再接着说下去。但他的观众显然是个缺乏捧场意识的,他等了等,没等到话,只好继续道,“不是因为嫌贵哦,找交易所的话,所里还要收取来回的路费,加在一起,不比联盟分会便宜。”
伊荷抬眸,“那是为什么?”
“是事故。”潘趣笑了下,他好像讲到了重点,不等自己提问,就道,“这里发生过一些可怕的事故,本地人不愿意靠近。”
“灵异事故?”
“不是那个。”
潘趣看了看风中摇晃的煤油灯,好像怕谁听见那样,放轻了声音,“这个事故在附近的村里可不算秘密。”
伊荷看向潘趣。
对方讲了一个她觉得有点耳熟的事故。
潘趣告诉她,一百多年前,这栋楼的主人是个体弱多病的富有老人。他宽和慷慨,租金低廉,村里人都租赁他的田地感到幸运。过了一段时间,村里开始频繁走失孩童。失去儿女的父母,怀疑是山上的野兽,夜里点着火把组团巡山,最后在这栋楼院子的花园里,发现了失踪小孩的棉袜和遗骨。
“愤怒的村民冲进楼里,在地下室的墙上发现了孩子们临终前刻下的名字,他们揪出那位老人时,他却还慵懒地坐在餐桌前吃小孩的手指。”
潘趣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眼眶,“用这里。”
他说,“那个人的眼珠里,长
满了洁白的牙齿。”
一阵夜风吹过。
伊荷想起来了。
这个故事,锡娜说过。
她看向外面被冻得墨绿的麦地,“这里以前种的是不是果树?”
“是的,种的……”
“核桃树?”
“……对。”
潘趣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猜中一次不稀奇,猜中两次就有点惹人怀疑了,“原先是苹果树,但据说就是因为核桃树容易遮掩罪行,后面改种麦子了。”他忍不住问,“你以前听过?”
当时锡娜说她母亲的外婆,是通过入梦进到那栋房子里时,她们都当故事听完就忘了。还因为她说外婆是作家而更加淡化了那个故事的恐怖感。
现在听起来,似乎不止是故事。
伊荷转过脸,“你说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潘趣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快。
停顿了下,说:“我在本地有朋友啦。”
伊荷看出他躲避,换了个问题,“那你朋友有没有告诉你,那个老人后面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倒是好回答。
潘趣回忆了下,说,“好像说是被村民绑起来准备第二天烧了,结果看守的人当晚被杀了,那个老头就此消失,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大概率是被那个组织接手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您想想,那老头只是个身体不好的普通人族,突然变成这样,我们一听就知道魔物捣乱,要么为了给自己治病沾染了什么东西,只是村民不清楚而已。像他那么有钱,被抓了以后随便叫个人来帮自己脱身,也是分分钟的事。”
“眼球里长牙齿这种病,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确实,”潘趣说,“我们又不是巫医嘛。”
伊荷想了想,扎紧袋口,把魔物袋塞给他,“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勘测仪落在楼下了。”
潘趣以为她是听到后院有遗骨,想去捡来制魔器找的借口。
他在提到这点就猜到对方会这么做了,像这样生前经历过极端痛苦的人族遗骨,更容易制造出高阶魔器。但一百多年过去了,就算有,也被人捡光了。
潘趣没有提这点,他心照不宣笑道,“没问题,阁下。”
伊荷只去了几分钟,就回来了。
潘趣猜她应该发现了后院早就没有遗骨而感到失望,和自己到交易所销单时,浑身都散发冷气。
他们在交易所出口前分别。
和每次分别一样,伊荷会在离开黑市的每一条街口更换外貌,走到三个街区外,确认没有人跟上来,才卸下伪装,叫了辆马车回公寓。
*
塞维从马术培训场出来时,发现脸上有点湿,还以为下雨了。在屋檐下站了会儿,才发现不是下雨,只是屋顶的积雪融化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好早。”巴顿感叹。
塞维很认同。
往年都要到四月中旬才融雪的,今年才四月初,气候就开始温暖起来了。
可能这里比曼瑙更靠近法赤吧。
塞维把装饰用的红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从鞋柜里取出自己的靴子,甩掉鞋底的烂泥巴,弯腰换上,“派伯这周回吗?”
“他说社团课题做完了,”巴顿已经换好了。他站在边上,算了下时间,“要是回的话,应该能赶在复活节前。”
“比我们轻松。”
“就是说啊。”
没有哪个高等学府比骑士学院更麻烦的了。
虽然学费贵,但理事会为了地段舍弃了面积,他们很多门培训课都不在校内,而是安排在曼瑙附近的各个城镇。
马术培训也一样。
塞维和巴顿已经在这个远离曼瑙的小镇住了两周了,还有两周的课。
每天除了上课就是上课,最大的娱乐项目就是坐牛车去最近的城里玩会儿纸牌和桌球,喝两杯口感粗糙的荞麦酒,最快回去也就刚刚赶上节日。
塞维不喝那些。巴顿去酒馆的时候,他通常混迹在各种丝织品店里。
对此,巴顿也是知道的。
“你今天也要去挑?”
塞维嗯了一声,“还没挑出来。”
巴顿摇摇头,搞不懂他那么挑剔干嘛。
“随便买一条不就好了。”
“你怎么不给你父母随便找个版画师?”
“那又不一样。”
“一样的。”
塞维换好靴子,没有跟巴顿继续争论这个话题。
他们一起走到培训场外的街道边。
和塞维还有巴顿一起分到这个镇参加马术培训的同学同年级有几十人,同吃同住这两周都混得很熟悉了。
见他们过来,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下午好,彼得森/巴顿。”
“下午好。”
……
稍微不同的是,和巴顿打招呼的多是男生,塞维这边,却是女生居多。
他本人对此不以为意,巴顿倒是皱了下眉。
在文理中学时,巴顿就知道他们班上有个很受欢迎的男生。
当时他还没那么魁梧,派伯的个子也还没矮得过分,班上绝大多数同学都处在儿童和青少年的过渡期,塞维就突出得很明显了。
也没有过那种需要大人关注的年纪,就变成了男生都幻想自己会成为的那种不用向任何人示好,光是站在那里会呼吸,就能收获一堆爱慕的类型。
声音是、长相是、身高是、连个性和成绩也是。
这种人,要是出身再差点,绝对会被某些人视作可以欺凌的对象。
好在彼得森家虽然没有特别富裕,却处在一个无法被撼动的位置。
教廷是介于教皇与国王中间的存在,地位相当于议政厅的内阁大臣,没有他们收入高,但也不能正面得罪。
这也就导致,塞维虽然非常出众,在中学时期却根本没几个男性朋友,也没见他和女生来往。
巴顿有听说过他有个经常来往的女生——当时没见过——只当做那些向塞维告白失败后的女同学编造的流言。但身边的男同学说他闲话说多了,对这个人恶感谈不上,好感也没有,变成路过课桌也不搭话,免得被牵连的程度。
要不是因为他后面跟那个喜欢说闲话的男生闹翻,被那个家境不逊于自己的男生带了高年级的同学暴揍一顿,也不会知道原来塞维原来会打架,而且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讨厌。
和派伯也是跟塞维认识后,才开始来往的。
巴顿想到什么,转过头,“待会儿你挑完,到大鼻头桌球室汇合。”
塞维有点意外,“你不去酒馆了?”
“才想起来,母亲说这周要给我汇款,大鼻头桌球室离邮局近点。”巴顿说到这里,脸上藏不住的高兴,“别告诉别人啊,晚上请你吃烤肉。”
塞维有点无语,“知道了。”
第220章 十周目(十一)
牛车驶入城里,大家就三三两两散开了。
塞维婉拒了几名同学的邀约,像上周一样,往商业街而去。
这座以马术培训为卖点的小城,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是各地商品运往王都以及各个城市的一个转折点。
在这里能买到各国最新的时兴货。
手帕自然也包括其中。
国内也有丝织品的产地,但最好的一类还是瑞纳进口的。瑞纳南部的气候和环境催生了最好的丝织原料,曼瑙的贵妇多以拥有瑞纳的丝织品为荣。
不过,瑞纳人是多种族杂居的国家,和中央国人在审美上出入不小。
塞维想要的那种适合年轻女孩,面料轻薄柔软,兼具样式的手帕并不好找。
这两周他逛了二十几家商铺还没找到合眼的,要是再找不到,就打算挑个面料,自己绘制图案,找提供印染服务的店家定做了,也不知道他们印染工艺好不好。
逛着逛着,牌位注意到了一条叠放在这家店展示筐顶层的手帕。
胡萝卜色加天蓝色格纹,中间夹了一些细细的银色丝线,看起来像夏日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出的绚烂烟花,内敛又不失活泼。
塞维走到展示筐前,正要伸手,本来在招呼其他客人的柜员就走了过来,“先生,这块不能动。”
“你们不卖?”
“不是的。”
柜员把那块手帕放到一只空展示筐里,对塞维道,“那是我们一位老顾客订的,他下午就要来取。这是最后一条散货,您要买的话可以先登记一下,我们到货就通知您。”
塞维看了眼那只展示筐里剩下的手帕,除了被柜员拿走那条,其他都是他之前在别的店看过的款式。
他没有强行要买,而是问了下这条手帕的出口商。
这不是什么秘密。
就算柜员告诉客人,能找到出口商的也是少数,对方没有顾忌地说了。
塞维记下名字,去本地教堂找牧师帮忙联系了那名出口商,在傍晚前从那位恭恭敬敬的中年男人手里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正常来说,接下去就是去大鼻头桌球室等巴顿,一起去吃烤肉就好了。
但今天出了点状况。
巴顿回来时,塞维已经玩过几局桌球了。
他靠在球桌前擦巧粉,见朋友垂头丧气地走过来,还以为他没收到汇款,或者汇款被邮差偷走了——偶尔也会发生这种事,正要说不吃烤肉也行,就听到朋友语气抑郁道,“塞维,我要提前回去了。”
塞维继续搓球杆,“只是没收到汇款的话,我先借你。”
“不是啦。”巴顿说,“汇款收到了,是我母亲。”
巴顿做了个有点头疼的表情,塞维就明白了。
巴顿的母亲——温切斯特伯爵夫人是个在同圈子里风评不错女士,和她的良好的名声一样闻名的,还有她多病缠身的体质。
塞维认识巴顿到现在,每隔一段时间,温切斯特夫人就要生病。
伯爵府请去的医师都说不清她得了什么病,反正严重时连床都下不了,窗帘拉得密不透风,躺个十天半月又能恢复如初。
塞维放下巧粉块,抱着球棍走到球桌前,他俯下身,架好手架,将所有目标球打入袋网,“伯爵不在家吗?”
“他?”提到父亲,巴顿耸了耸肩,“他在不在家都一样,他又不会照顾人。”
他
也拿了一支球杆,擦了点巧粉,走到球桌前,等侍者码好目标球,“莉迪亚还小,一个人顾不过来,我不回去不行。”
“莉迪亚不是在你舅舅家做客?”
“我父亲把她叫回去了。”
塞维看巴顿的球杆歪了,往中心点扶正,“莉迪亚在的话,你不用担心派伯复活节不回去了。”
天主作证,巴顿从培训场出来时还很高兴呢,但现在他的心情已经和几个小时前天差地别了。听塞维这么说,知道对方在开解自己,不由苦笑,“这也算唯一的好事了吧。”
“第二件。”
“什么?”
塞维拍了拍自己的包袋,用松鼠攒满过冬松果的丰收语气道,“我买到满意的礼物了。”
巴顿:“……”那还真是。
巴顿是第二天上午走的。
塞维买了一堆看望病人的补剂送走朋友,留在小镇上完了剩下的课时,然后赶在复活节前一天回了曼瑙。
他在学院门口叫的马车,没有直接去庄园,而是停在帕诺诊所门口。
即使是复活节当天,像诊所这种地方也是开门的。
何况今天还不是。
塞维走进大厅时,发现里面比平时还要忙碌。
缴费窗前排起长队,候诊室里也没有空位,到处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以及忙得脚步不停的护士。
他要贴着墙走,才不至于被人撞到或者撞到人。
好不容易绕到二楼护士站,见到坐在后面的碧翠丝,正要开口,就看到对方从护士站出来,一边说来了一边拿了两袋盐水朝西边的走廊跑去。
塞维:……
要不还是先去楼下等好了。
正这么想,一道有些耳熟的温柔女声就从西边的走廊响起。
塞维转过头,看到伊荷站在走廊的窗前,手边扶着一辆推车,在和对面那名年迈的病患说话。
她穿了套形制有些复杂的护士服,头发用发卡和发网盘在脑后,脸上戴口罩,听病人说话时微微点头,光从窗外透进来,连睫毛都不眨一下,专注得仿佛在应对考试,和平时跟他相处时毫无关联。
……好奇怪。
像在看陌生人。
塞维心情古怪地注视了会儿,等那名病患走开,她推着推车过来,发现自己,才打了个招呼。
“还没下班?”
“……嗯。”
伊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塞维,毕竟就算和好后,他也没再来诊所了。
“来找瑞茨医生?”
她把推车推进护士站边上的药剂室,正想说瑞茨医生今天不出勤,就听塞维说,“不是。”
穿着骑士学院白色校服的金发少年靠在护士站前,不避不让道,“我来找你。”
伊荷:?
伊荷思忖了下,“玛丽安不舒服?”
“不是。”
“那就是你不舒服?”
“也不是。”
“那——”
塞维忍不住打断,“单纯想见你一面不行吗?”
伊荷正在把推车托盘里用过的脏棉花球、针剂以及包装袋等医用废料分类丢进大垃圾袋里打包好,闻言看了他一眼,“……见面就见面,那么凶干嘛。”
塞维:“……”不知道谁凶。
他靠在药剂室门框边,望着对面窗外湛蓝的天空,嗓音懒懒地学她讲话,“不高兴就说不高兴,兜什么圈子,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人。”
“……你生气了?”
“没有。”
“我又没说不同意。”
“我还没说要做什么,你有什么好同意的?”
伊荷:“……”
所以说到底是谁在兜圈子。
她打包好所有废料,提到楼下统一处理的垃圾站,塞维走在她边上。
他倒是想帮她提,但被伊荷拒绝了,只能看着对方动作麻利地把袋子依次放到不同的垃圾桶里,有点无所适从,发现她还要回诊所拿拖把打扫过道,立刻抢过她的拖把自己拖。
伊荷:?
塞维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她看了眼护士站的方向,幸好芙蕾娜护士长今天下班得早,不然又要挨骂了。
心虚归心虚,但有人抢着干活她也没插手,塞维的心情却随着呱唧呱唧地拖地声平复了。
他用力拉呱大理石地面,好像要把力气都发泄出去,“你还有多久下班?”
“拖完地就好了。”
“那待会儿一起走。”
“你跟我?”
塞维看了她一眼,“不行?”
“我可没这么说。”伊荷想到什么,摘掉橡胶手套和口罩,一并丢掉,走到露天水池前冲手,“是要讨论复活节怎么安排吗?”
“原来你知道啊。”
“因为某人脸上写得很清楚嘛。”
“什么?”
塞维顿了下,正要回头,就看到女生转过脸,用沾了水的手指在自己脸上画了两道歪歪扭扭的泪痕,扁出鸭子嘴道,“‘快来问我,快来问我,不然就发脾气给她看’这样。”
“少来了!”
少来了,他哪有那么神经。
明明想这么顶回去的,结果却笑了出来。
交完班,从诊所出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伊荷提着装护士服纸袋,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一年半来,她都在刷单量。
起先担心能力不够,只敢碰初阶单和佣金偏低的中阶单,到后面,发现中阶单也不能满足不断扩张的魔力池后,她把目光放在了每个月为数不多的高阶单上。
在完成的高阶单数量短期内达到一定数额后,她的名字迅速排到了和其他常年盘踞在交易所前列的巫师之间。
这时她才发现,只要完成的单量够多够难,交易所对巫师的约束约等于无。
每周五11点蹲点放单,不允许向巫师透露的雇主信息,分成不均等规矩,在所内前排间并不存在。
她和潘趣组队次数多了,现在只要有新的高佣金单出来,操作员就会通知潘趣,由他转交自己。
但为了不让其他巫师过分警惕“Y”,伊荷放慢接单频率,只保证自己不掉出前排倒数一二的名次。
她在等那个雇主出现。
如果对方和过去所有在循环中保留记忆的人一样,他会在今年八月下旬发布有关自己的悬赏单。
但现在,距离八月还有九十多天。
还不用那么着急。
因此,听到送她回家的塞维问明天有没有空不能出来时,说:“虽然没轮到休假,但我去年复活节的假期都没休,今年可以请一天。”
塞维正要回那刚好可以出去玩,对方就像报复他前面打断自己那样揉了揉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难得放假,在家休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欸。”
搞什么啊?!
塞维没忍住喂了声。
“这样吧。”好像知道他在不爽什么,女生指了指头顶,“我们打个赌,明天不下雨就来,下雨的话就算了。赌注到时候再说。”
万一下雨的话,两个人各自待在自己家过节,记不记得赌注都不一定呢。
塞维本来都打消念头了,听到这里,才仰起脸,看了眼没有一丝风的天空。
这个天,怎么看都不会下雨嘛。
他收回视线,脸上闪过一抹得色,“那你输定了!”
抱着这个念头信心满满回家,说服母亲晚上再聚餐的金发少年,在看到清晨黯淡无光的天空时,升起一丝可疑地担忧。
……不会吧。
对农耕和天气很有经验的贾德也和他想到一处去了,“少爷,我看您还是带把伞比较保险,万一淋雨了,这个季节容易感冒,听说温切斯特伯爵夫人就是淋了雨才复发的。”
虽然不清楚巴顿的母亲因为什么得病的,但想到帕诺诊所的咳嗽声,塞维知道贾德说得有道理,不过,他担心自己没带伞还好,带了一定下雨的铁律,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等下雨了我买就好了。”
贾德摇摇头,继续行驶。
塞维转过脸,继续望向车窗外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越接近市区天就越黑。
不会真的下雨吧。
他昨天才拍着胸脯保证晴天的!
要
是下雨了怎么办?
这种岌岌可危的心态一直持续到马车驶入市区,停在约定地点的曼瑙植物园入口,看到太阳钻出厚重云层,驱散了死气沉沉的空暝,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下午我叫车回去,不用来接我了。”
“是。”
打发走贾德,塞维先去附近卷饼店买了两份早餐。
植物园八点半开。
他们约了九点见面,这会儿还没看到伊荷的身影,怀疑她正躺在家里等下雨,看到出太阳了一边抱怨,一边磨磨蹭蹭拖延出门时间。
对了,还有赌注。
想到那个场景,塞维就乐得不行。
他吃完一只卷饼,人还没来,就去路口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搞笑时事为主的报纸。
本来是随便翻翻的,结果在中间的版面看到温切斯特伯爵府的新闻。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是提到伯爵夫人生病后,请了不少巫医,身体没有好转,给出的诊金却越来越高,引了一些慕名而来的游吟诗人,惹得伯爵次女的莉迪亚小姐深感不快。
但莉迪亚对什么顺眼过呢?
塞维翻过一页,正要继续,就发现报纸下方多出一双咖色的圆头小羊皮鞋。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化了淡妆,梳斜编花苞头,耳边留几缕垂到锁骨的卷发,穿风琴褶高领裳和麂皮背带裙的漂亮女生站在自己面前。
她指着他放在花坛边那只还没动的卷饼,很自来熟地道,“给我的?”
塞维:?
这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