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31章

    “不可能!”太后气得脸色微微扭曲,她分明是看着皇帝躺在榻上不行了的。还有刘太医,怎么可能说谎?

    待她急切回头去的时候,却见殿门口处已经走出来一个身着寝衣的男子,分明就是已经病入膏肓的皇帝,此刻却冷冷站在远处,看到将面上的人皮揭掉时,太后眼睛几乎要喷出火花来。

    “你们联合骗了哀家!”她怒目道:“还有你——”

    太后说着指向一旁的刘太医,脸色阴沉可怖说不出话来,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刘太医也反水了。

    而她安插的那几个侍卫,属实是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愣在原地。

    寻竹看着那摘下伪装的“陛下”,可不正是曾经她所见过的陛下那个娃娃脸的下属?一时之间她开始有些恍惚,陛下是什么时候起做这一切的呢。

    太后毕竟是驰骋后宫多年,还不至于被这点小变故压倒,回过神来后她已经恢复了冷静,收起脸上的愠色又施施然坐了回去。

    如今可什么也没来得及发生,皇帝又能奈她何?

    “太后可知朕从何处来?”皇帝缓缓说着,好似唠家常,可看似温和的话语中却藏着淡淡的肃然。

    在走到寻竹身侧的时候好似稍顿半步随即寻竹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气声。

    他将人轻轻拉到身后挡着,自己则是站到了太后的跟前。

    殿前的良妃也有些吓傻了,似乎被这许多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

    皇帝并未看她,只是微转动着手中的佛串轻

    声道:“朕听说小五府上给太后生了个皇孙,已经许久不曾见他,不曾想,这五皇子府装点得倒是比朕着乾清宫还要雍容。”

    在听到五皇子的时候太后手上就已经攥紧了凤椅的把手而青筋暴起,她似乎自己都未意识到怒意中带着颤抖的语气,“你对霁烨做了什么,他可是你的弟弟!”

    皇帝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微微颔首时他沉默一瞬后问道:“朕不是唤了你十多年母后吗?”

    “在朕初即位之时便下毒,母后可曾想过朕也是你儿子?”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竟是太后做的?贼喊捉贼吗?

    良妃乍然望向寻竹,却见她仿佛听见什么惊天的事情而望着陛下的背影钉在原处。

    “哀家没得选!”事到如今,太后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哀家有自己的儿子,你又算什么!”

    是了,五皇子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只不过自幼体弱,当年的支持者甚少,是断然继承不了皇位的。

    而先皇晚年的时候,早已放出风声去属意二皇子为太子,那时候宸妃早就已经在冷宫薨逝,太后便主动将当时的二皇子认到自己名下,给了他一个嫡出的身份。

    可她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了让皇帝即位以后能善待她那体弱多病的皇子吗?或许是有这样的原因,可又不全然是。

    待到皇帝喝下那碗泛着苦意的汤药时就全明白了,他那时也不过十二岁而已,母妃出身一般并无母族支持,太后那权势滔天的母家并不信任他这个明面上的小皇帝。

    先帝死了,前朝后宫皆是太后的,而他只是一个不知道何时会毒发的傀儡皇帝而已。

    皇帝也曾猜测过,太后如此沉得住气,究竟什么时候会再次动手。上一次是在他十八岁的时候,那时候五皇子的身体突然好转。

    而这次,是因为五皇子府上生下来一个小皇孙。只要皇帝死了,以太后的势力,不论是垂帘听政还是培养一个新的帝王,想必都不在话下。

    “母后是这样想的吧,”皇帝轻声道:“可惜啊,朕没有那闲心让太后多做一会梦了。”

    “来人!”皇帝直起身子来,语气厉然道:“太后年事已高,今后潜心修佛,就不必再出永寿宫了。”

    “谁敢碰哀家?”太后怒目立于原地,看向皇帝的时候眼神威慑道:“皇帝可莫要忘了哀家背后的是吴家!皇帝若是软禁哀家,可曾想过前朝会说些什么?”

    “太后,朕不否认你的魄力。”皇帝闲适说着:“可有些时候,站的太高了难免忘了自己从何而来,也忘了自己的本分与位置。母后既然有如此大的抱负,这么多年都没放弃弄死朕的想法,又为何还要纵容吴家做出如此多欺君罔上的事情?”

    他不动,不代表他这个皇帝做的是个傻子。

    “私吞税收、囤积粮草、卖官鬻爵、排斥异己、私铸钱币太后批过那么多年奏折,你说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他轻笑了一声,“太后还不知道今日领禁卫军来的是谁吧。”

    太后震惊于她心目中那个稚嫩且仍旧不成熟的皇帝形象的崩塌,不等因为吴家罪名被他当众揭露的恐慌涌上来,就看到了皇帝身后身着甲胄站出来的人影。

    “岑久渊”她喃喃一句,随即意识到什么怒吼道:“云华呢,你把她置于何地?!”

    而这位她为自己女儿精挑细选择定的驸马,原本曾是皇帝的伴读,后来明明心甘情愿与陛下割席而一心与裴家为吴家鞍前马后,此刻却像个漠不关心的外事人一样,穿着冰冷的甲胄,语气也冷的厉害,“公主于府上养胎,自是安好。”

    太后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也怀疑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皇帝。如果皇帝早已知晓她下了毒,却能忍上长达八年,每日与她扮演者母慈子孝的角色,该是多么令人生畏的一个人。

    她看向皇帝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哀家同皇帝一开始就不会是一路人,至少从宸妃入宫开始就不会是。”

    宸妃,是多么高贵的一个封号,就连她那么顶尖的世家女,封妃的时候却连个封号都没有。而宸妃呢,就因为那张脸,没有丝毫显赫背景的人却能让先皇几经为她魄力,更是在她死后想要追封皇后,那将她这个正派皇后又置于何地?

    她还有吴家,对,她还有吴家。想到这里,太后笑了起来。皇帝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就算是派人查出来又如何?先皇都无从下手的事情,又岂是他这等没掌权两年的小皇帝能操纵的了的?

    只是太后却有些过于想当然了。

    “吴家的罪证已经昭告天下,如今大理寺正整理其各项罪证,想必太后是不愿意听见这个。”

    皇帝轻笑道:“只是这忠言逆耳,放佛还算曾经太后说与朕听的。如今朕还给太后。”

    “吴家不日便会抄家问斩,谋逆的大罪,太后回宫里去想想应该怎么判决吧。”

    说罢,皇帝不再多她多费口舌,沉眸冷声道:“太后年纪大了,想必是走路容易摔,良妃搀着太后回永寿宫吧。”

    听到这话的太后,已经顾不得她太后的形象,顿时瘫坐在原地,嘴里不停喃喃着:“怎么可能呢”

    陛下肯定是迁怒的,良妃心想,好在她的兄长还算是受重用。不论后头陛下会不会罚她们,此刻她都只想离开这乾清宫。

    不知是不是她的直觉,只觉得今日的陛下同往日有些不一样,眉眼间更严肃且威然了些,让她腿肚子打怵。

    看着那些太后府上的宫女太监准备行礼离开,皇帝悠然道:“站住。”

    “禄喜。”

    这时候看够了戏的禄喜走上前来,“奴才在,陛下可算是回来了。”

    听到这话,太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禄喜这个狗奴才就已经背叛了她,转而投向了皇帝!

    “你可曾忘了是谁救下了你?又是谁给了你尊荣?”太后身边那宫女不忿道:“如此背叛娘娘,和那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又有什么分别?”

    禄喜笑面虎一般扯嘴,“那自然是陛下。奴才在太后那里不是个东西,这事从一开始奴才就清楚着。”

    无非是他宫外的妹子被太后拿捏在手里,让他不得不答应在陛下身边做内应。可是这皇宫是谁的、这天下又是谁的,从一开始他心里头就门清。

    于是最初他便跪在御前将自己的老底揭给陛下,为了谋出路他七八岁的年纪就进了宫里头。最初那宫刑熬过来的时候以为终于看到了出路,可他却错了。

    太后是个什么脾性的人,在慈宁宫当两年差的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若是他真为她做事,最后的结果也无非是他同妹子共赴黄泉的结局,太后可不是个善心且能留下把柄的人。

    而陛下则是不同,那时候的陛下也才堪堪十二三岁,被太后的权力压在底下,身边更是没有几个可信赖的人。他亦是抱着赌徒的心理,若是陛下输了也无非他一死,而他在御前攒下的钱财足够阿妹一辈子衣食无忧。若是赌赢了,那他就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怎么看他也不吃亏的。

    如今看来很明显,两年前陛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皇位,如今吴家大厦将倾,太后也要失势了。

    此刻禄喜自然是明白陛下的意思,去唤了自己手下那些早就被关起来的小太监。最后太后与良妃是两个人

    被一众太监与许多禁卫军押送着离去的,比之寻竹来的时候倒是还要壮观。

    而太后呢,寻竹看见了她仿若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整个人面色惨白,几乎都倚靠着良妃才能踱步。

    太后宫中的宫女太监全部被禄喜和禁卫军拦了下来,他们自然是意识到了什么,若是太后想要杀皇帝,再加上吴家失势,陛下不会放过他们的。

    原本太后身边的那个宫女被拦下来的时候还有些盛气凌人,此刻突然看到旁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下去,登时明白如今太后已经保不下她们了

    “涉事一应宫女太监和侍卫全部杖毙。”皇帝毋庸置疑吩咐着,往前走着时不知想到什么脚步微顿,“除却关雎宫。”

    话音一出,身后的宫女太监全部瘫软下来,而殿门口处的那些侍卫看到冲他们奔来的御林军时浑身发抖,连手中的刀也拿不稳了。

    他们也知道,若是此刻反抗,那么死的就不只是自己,必定祸及家人。可是以陛下的怒气,连太后与吴家都能处理掉,他们这些小喽啰还能有活存的余地吗?

    禄喜见岑久渊直愣着性子准备命属下就原地杖杀这些人,连忙制止道:“岑大人,莫要在这乾清宫打,人死了还污陛下的眼睛。”

    “那去哪?”岑久渊皱眉问道。

    “都拖出去,到宫道上去呗。”禄喜连忙指挥自己手下的人帮忙。

    “陛下饶命啊,奴婢未参与过这些事”

    下首的许多太监和宫女开始痛苦求饶,此起彼伏哀嚎不止,寄希望于上首的陛下能回头看一看、说一句将他们放了。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瞎嚷嚷的被拖拉着人的太监扇了几巴掌,面色如灰被绑了出去。

    纵使是太后对皇帝动手,可这毕竟是后宫事宜,就是今日晨早太后如此肆意嚣张却也没有将任何风声透露到前朝去。她或许想着先为皇帝的死找一个最为合适的凶手,让其顶着骂名陪皇帝咽气,然后她又可以带着新出生的小皇孙走到朝堂高位之上。

    而这一次她要抚养的不再是她心中怨恨的仇敌的孩子,而是自己的亲皇孙。

    岑久渊自然清楚,此事说大了是谋逆弑君,说小了便是陛下与太后之间的矛盾,是家事。此等宫中秘辛断然是不能被前朝、或是民间知晓的。

    因此在场之人实际上一个都不能留,而诸如良妃熙嫔等在场嫔妃,许是也再难得陛下什么宠爱。他思绪回转,行礼后也跟着走了出去,他须得亲自盯着每个人咽气。

    斩草除根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今日若是有半点讯息出去,掉脑袋的就不是外头那些宫女太监,而是他了。

    禄喜给了站在寻竹身后的沉香好几个眼神,可她却傻愣愣只晓得盯着自家的娘娘。最后不得已自己上前将人拉走,怎地如此不长眼色呢。

    这乾清宫好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原本还熙熙攘攘的人群、原本还经历了几经波折的院子,如今只剩下了两个人。

    寻竹,还要背手站在原地的皇帝。

    她看着他的背影,汹涌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脚步像是灌注了铅石,怎么也挪不动一步。

    皇帝神色复杂,抬头望向这主殿上的匾额,随即默言不发,抬步走上台阶,就在即将推门而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略带着颤意与哭腔的轻唤:“陛下”

    他停在了原地,胸腔里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闷又难受,最后也只是轻叹一口气,道:“熙嫔,进来。”

    熙,光明啊,真是同“宸”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可想而言,赐予这一封号者心底想着的是什么。

    *

    约莫半刻钟后,殿门才轻轻被推开。

    寻竹不知是在门口处做了多少心理上的准备,才能走上前。

    这扇门,如此沉重。

    这是陛下的寝殿,装潢虽不繁复却处处透露着华贵非凡。

    她站在原地,恰好与不远处的皇帝视线而对。

    皇帝好似略带散漫坐在床榻边上,一手自然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手上还掐着那串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佛串,轻轻拨动着。

    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常服,只坐在那里,淡淡看向对面的时候便能感受到其眼神中难以压抑的威慑与魄力,那是久居高位的君王累积下的清贵与威仪,让人不自觉会惧怕、也让人不自觉会臣服。

    而他此刻却紧紧望着寻竹,那眼底是什么,寻竹一时有些猜不出,许多翻涌着的复杂情绪混杂在一处,细看之下或许还有些无奈与纵容。

    两人僵持之下,总有一个要妥协的。

    最终还是皇帝轻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

    “阿竹过来,朕看看你。”

    他如是说。

    走上前的每一步都像是有千钧重,寻竹不知道这样心慌且紧张的时候,她竟然会去数自己究竟走了几步。

    十步。

    十年。

    是她如今走到陛下的面前所需的步数,亦是上辈子她走到陛下的身边所用的时间。

    等真正站到他的面前时,心底的那股慌乱好像也不翼而飞了,陛下还是那个陛下不是吗?他仍旧年轻,同昨夜匆匆离去的面孔并无二致,除却眉眼间气质的成熟与眼底她看不懂的那些情愫。

    皇帝什么也没说,只是从一旁拿过来一盒膏体药物,用手指抹开轻轻涂到寻竹的锁骨上,那里已经不再出血,但横在光滑如玉的肌肤上还是有些刺眼。

    冰凉的白色膏体涂抹上去的时候,寻竹下意识被凉地退的半步,这看在皇帝眼中却是无声的拒绝。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放任,也不可能放任。

    皇帝沉默着大手一捞,扶着她的腰把人拉回来,而后继续未完成之事。

    这药药效好,见效快,可也是有些刺激性的,寻竹感受到锁骨上的疼意,不禁身体有些发颤。

    “疼?”皇帝抿着唇,冷冷道:“疼也受着。”

    可嘴上虽然这样说着,手上动作却不自觉轻了几分,直至涂抹完毕。

    寻竹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红,也是沉默着不语。

    “别这么看着朕,阿竹。”他将药放了回去,身为帝王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背后灼灼的目光。

    他走回她的身前时,不等自己说什么严厉的话,她的眼底已经蓄满了泪花。

    从前的姜女官是坚韧的、永远冷静自持且不会出错的,何曾对着他露出个这样示弱的神情。每次无非都是他将自己脆弱的一面不得不展露出去。

    她如今这个模样,皇帝想到是为了谁,有些如鲠在喉。

    “陛下身体还好吗?”寻竹想起来下毒一事,至少前世在她到御前之后陛下的身体一直康健,并未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她也从来不知,原来许多年前太后已经留了后手。

    “你是在问谁?”皇帝垂眸看向她,语气中压抑着颤意与说不出的嫉妒:“阿竹这么聪慧,会认不出两个人么?”

    “你问的人,他听不到。”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寻竹问的是她所嫁的人,从前的自己。

    寻竹或许不是很了解从前的陛下。可十年后的陛下,将近两千个日夜的朝夕相处,她怎么可能将他认错。

    “奴婢,”说着她毫不犹豫,垂眸跪了下去,“奴婢问的是陛下,是奴婢愧对的陛下,也是奴婢未能最后见一面的陛下”

    也是她最初心仪的陛下。

    皇帝再也忍不下去,哪怕两辈子他或许还是不想见她这个样子。

    今日走到乾清宫宫门口的时候,他曾设想过无数次,要怎样罚她、要怎样冷待她、又要怎样当做从未相识过漠视掉她。

    可是看到她孤身一人站在一群人里反抗,还是没忍住将她拉到身后去。

    在殿内等候的这半刻钟内,不等见到她的面,就已经自顾自地把先前的设想全部打碎。

    她喜欢那个人又如何,无非是比他年轻几岁

    而已。他们是用着同一张脸,没道理就因为曾经的自己年轻便多了那么多的筹码可是心底又有个声音告诉他,其实就是这样子的。

    五六年的相处却比不过她们相识这不足一年,她拒绝成为他的妻子,却答应了进他的后宫。他嫉妒得发疯,甚至想要杀了自己。就像上辈子手刃那些人一样。

    寻竹抬头看见了他一闪而过的杀意,心底有些打鼓,陛下是太恨她想要杀了她吗?

    可是皇帝并没有做出她恐惧的行径,而是一如曾经,轻轻将她抱起来走到榻边上,去了鞋袜。

    “你陪朕睡一会。”他说着,便自然上榻撒下床幔,而后一个巧劲掀过来靠墙边的被子,盖到两人的身上。

    “朕很累。”他垂眸道,眼下还有些青黑。

    为了吴家的事情一晚上都没有睡,精神也已经濒临极点。

    寻竹还没有问陛下是何时回来的,没有问他的毒是不是已经彻底清除干净了,也没有得到答案陛下究竟是不是要杀了她。

    他紧紧搂着寻竹的腰,将人禁锢到自己的怀里,好像是生怕人跑掉一样。

    寻竹意识是极其清醒的,因为陛下和陛下是不一样的。她可以说服自己为了活下去、为了走到更高的位置、为了查清楚自己的身世而去爱如今的陛下、甚至是甚而是为了位分而选择侍寝和生儿育女。

    她当然是对二十岁的陛下有情愫的,只是这些情愫是掺杂着许多旁的东西。

    而这些情愫,她自己也不知,究竟是真的心悦如今的陛下,还是因为未来的陛下从而让自己的心偏了过去。

    当她真的面对着同她一般回来的陛下的时候,原本宁静的心境好似碎了。

    她或许并不是很想利用陛下,有些在意让她死守着那丝尊严,不愿意露怯、也不愿意被他瞧不起。可实际上,除却最初对她这个太后派来的“奸细”的怀疑,御前的那许多年没有谁比她更得陛下尊重,这份尊重是陛下给的,也是她自己挣来的。

    如今她该怎么办呢。

    寻竹不知晓陛下为什么会回到此刻,是不是同她一样受了伤,还是太后下的毒药那时候并未被察觉她也不知晓原先这个年纪的陛下去了哪里、是不是不会再回来,而她要不要如最初般继续做着招人嫉妒的熙嫔。

    她抬眸看向陛下的睡颜,有些愣怔着抬手想要去触碰一下,可是指尖距着到他唇瓣只有半寸的位置突然停住。在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她匆慌收回了手,心跳如鼓。

    可是陛下睡得很沉,并未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她这才放下心来。

    没过多久,寻竹的眼皮也开始打架,慢慢阖上双眸,沉睡过去。

    就在这时候,头顶处的皇帝慢慢睁开了双眸,紧紧盯着她的面孔,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他不若寻竹那般胆小,而是缓缓凑上前去,嘴唇印上她的,轻轻辗转研磨。

    怀中的女子嘤咛了一声,微微皱眉,可是眼皮太沉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皇帝轻轻退开,嘴角是得逞的笑意,眼底的嫉妒与浓黑散去几分,而是多了些满足与快慰。

    他轻轻握住寻竹的胳膊将其搭到自己的腰上,而后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心满意足睡去。

    可惜这些寻竹皆不知晓,梦中的她还在忧心陛下那个眼神究竟是不是对着她,又究竟会不会一时气急而杀掉她。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直到看清了头顶的明黄色还有自己身上陌生的被子,灵台才多几分清明。

    她是在乾清宫,陛下的寝殿里,而身侧陛下早已经不在此处,榻上只有她一人而已。

    “娘娘,可是要用些午膳?”一旁传来沉香的呼唤,她说:“陛下让奴婢等着伺候,膳食都温着,等娘娘醒了便先传人用着。”

    “陛下几时走的?”许是睡得太久,她的嗓音有些哑。

    沉香寻思了一下道:“约莫一个时辰前,好似是御前有要务,陛下走的比较匆忙。”

    寻竹穿上鞋走了下来,沉香给她整理衣襟,便说着喜道:“陛下还说让娘娘今日便留宿乾清宫,不必回关雎宫里头了。”

    留宿,不就是侍寝的意思吗?沉香自知自己笨一些,可是这样的道理还是懂得的,“娘娘不要担心,今晨都是太后娘娘诬陷您的,陛下怎么会信呢?”

    “再说了,陛下喜欢您还来不及呢。”

    “沉香,我问你一事”寻竹突然想要问一问:“你觉得今日的陛下也喜欢我吗?同今日以前一样吗?”

    陛下不恨她、不厌她吗?

    这样的问题属实将沉香问住了,她有些小心翼翼道:“陛下不就是陛下,为什么还分今日明日呀。娘娘将奴婢都弄糊涂了。”

    是啊,十年后的陛下同昨日的陛下不还是同一个人吗?寻竹无奈摇了摇头,她又为何要分的那么清楚,又或许她心底又为何非要那个区分的答案呢。

    可是后来寻竹便晓得,不是她非要分清楚,反而是陛下非要一个答案,他、又或许是他们,将此看得好似极为重要

    而这样的征兆,只在当夜便显现了出来。

    *

    众大臣不知道为何今日早上皇帝突然罢朝,又为何突然回来。

    只晓得数不清的御林军将上京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所有大臣都战战兢兢站在太和殿里头,其前面、后头、左右两边皆是围满了兵士。

    随即等待他们的是,坐在上首睥睨众臣而一言不发的威严君王,以及御史台和大理寺呈上来的数不清的罪证。

    吴家的罪证,以及与吴家蛛丝相连的世家的罪证。

    皇帝一个也没放过。

    其余的世家可因牵连或者罪证较轻而从轻发落,可是吴家,卖官鬻爵、强抢民女、谋逆之罪、勾结外敌说是诛九族也不为过了。

    顿时大臣们不禁人人自危,谁也不敢上前替左相求情。

    左相被压在地上的时候还未曾缓过来,随即脑袋转过来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磕了不知多少个响头。可就是磕破了脑袋,皇帝也没给他一个眼神。

    “老臣冤枉啊陛下,求陛下明察!”

    “陛下明察啊!”

    这里头当然有那么一项两项是吴家不曾做过的,可是谋逆的罪名都安下了,其余的罪名多也不多、少也不少的,皇帝自然是希望能多一些。

    上辈子他是在四年后将吴家铲除掉,如今既然早已知晓许多东西,便没必要再留着这样的毒瘤祸害朝纲碍眼睛了。

    “岑久渊,”皇帝拨弄着手上的佛串吩咐:“吴家抄家的事情,交给你来。”

    “朕念在太后一心慈悲,多年为我朝子民祈福诵经,本不予发落吴家。可谋逆乃十恶不赦之罪,念在太后年事已高便免了诛九族之罪。”

    而后满门抄斩,一个都不能留。

    这是皇帝事先就交代过岑久渊的。

    “臣遵旨!”

    “逆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左相在看清是岑久渊领命后突然破口大骂,“我当年就不该同意你和云华的婚事!”

    “相爷,”岑久渊嘴角一勾,冷笑道:“大公主同臣的婚事分明是太后提议,陛下应允的。哪里又来的找您同意了?”

    难不成他一个丞相,比陛下还高

    了去?可见其平日里蔑视皇威已经习惯了,或许因为吴家势大,一开始就没有将年轻的帝王看在眼底。

    左相意识到了自己话说错了,急忙转头去看皇帝,却发现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只是手微微一摆,命人将他拖下去。

    可直到恍惚着走上刑台,全身被百姓砸满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脑袋落地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想明白,皇帝究竟是何时将他吴家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个几年的功夫,那些东西压根挖不出来。

    纵使有人查探,那么长时间他也该察觉几分。可事实是,陛下才刚刚掌权两年,而他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便被皇帝连根拔起。

    吴家,最终还是败退在了他的手上。

    悔恨啊

    尽管左相被拖拽了出去,太和殿的众臣却并未松半口气,只因为左相只是个引子。皇帝既然能拿下宰相,又怎么可能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而曾与吴家交往甚密的家族全部都悔不当初。

    当初吴家如日中天,谁敢说没和吴家有点关系?否则还要不要在朝廷里做官了。

    可皇帝也总不能将所有臣子都砍了脑袋,有些尽管与吴家有所交集之人,因着并未做出作奸犯科之事,又或者是情节不严重的,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需要的是杀鸡儆猴,而不是屠朝。

    在这场风雨中安然而立的也不是没有,岑家算一个,因为岑久渊的大义灭亲,也因为岑家一直以来比较中立的态度。

    午门外血流成河,哀嚎声与求饶声不断。

    众臣知晓,吴家倒下了。从今日起,陛下是真正成为大权独揽的帝王,这个朝堂也真正会是皇帝的一言堂,没有什么可以再阻止这位帝王做出任何决定。

    日后不会有吴家,皇帝也不会允许任何第二个吴家出现。

    解决完事情的皇帝异常沉默且安静,一个人走在宫道上,禄喜在不远处跟着。

    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往常多是匆匆来往乾清宫与御书房之间的皇帝,第一次有些兴致地停下来抬头看去。

    这宫墙高,他是知晓的。

    原来这样高。

    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就像是人的内心,慢慢升腾起黑夜与孤寂。做帝王的从来都是孤家寡人,先皇这样说。那时候先皇还一边活在对宸妃死去的悔恨中,一边不忘选秀纳新人。

    皇帝也不知道,父皇有的时候是真的沉迷于声色,还是不停用声色填补内心的空虚。或许是前者吧,他想,毕竟作为帝王,全天下都是自己的,还有什么可空虚的。

    可是许多年后他也明白了,皇帝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也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宫道上太安静了。

    “陛下,适才熙嫔娘娘遣人来问,陛下何时回去用晚膳?”

    “她如今在何处?”

    禄喜垂眸道:“娘娘还在乾清宫里头呢,并未回关雎宫。”

    皇帝嘴角一勾,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直到看到那一抹亮灯,还有披着披风等在殿门口的女子,心底好似荒芜的沙地里涌出一股暖流来,浇灭了一天的燥意与闷痛。

    他遣退了宫人,将她领到桌前,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寻竹却莫名觉察出陛下此刻的心情不错。

    寻竹下意识站起身来,像从前那样子为皇帝布菜,可是却突然被他拉住,“阿竹待我,还同从前一般吗?”

    她不明白这是何意,只是说:“奴婢永远在陛下的身侧,不论发生什么。”

    “可你是他的熙嫔了啊”皇帝轻笑一声:“也是朕的了不是吗?”

    她拒了嫁给自己,可是却愿意做他的嫔妃,这让皇帝怎么可能不介意。

    眼睁睁看见她主动亲吻曾经的他的时候,拳头攥碎了也阻止不了分毫,又让他怎么可能不嫉妒发疯?

    可是阿竹不能拒绝帝王啊,这又怎么能怪她一个宫女。

    他了解她,也知道她心底想要的是什么。

    从前允了她出宫而后却发生那样的事情,她身上的血流了一地,怎么也止不住。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再也不会笑着看他,再也不会问一句:“陛下要不要吃点东西呀”

    他又成了孤家寡人了。

    如今说什么,他也不可能再放手的。

    “你忘记他,只记得朕不好吗?”皇帝将寻竹拉到面前来:“从今以后忘了他,也不要再提及他,阿竹与朕还是从同从前一样怎么样?”

    “他是不会再回来了是吗?”寻竹轻声问道:“那么陛下又为何还如此在意呢,陛下和陛下不是一个人吗?”

    “不都是陛下吗?”

    皇帝垂眸,自然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清楚地知晓他还是存在于这句身体中的,可是自己更强大一些,足以杀死对方。

    最初他其实是在皇帝冷宫之行后没多久苏醒在自己这曾经的身体里。

    可惜,不论是未来的他,还是曾经的他,都太过敏锐了。他们不久便认识到了彼此的存在,又或许是二十岁的自己意识到了不对劲

    于是他同他做了一个交易。

    “若是在阿竹眼里一样,那便一样吧。”皇帝的要求放的很低,“今晚上,朕想要留你。”

    “阿竹总不能应他,却不应朕吧。”

    寻竹心底叹息,他这语气分明还是将自己分成两个人。

    晚膳后,皇帝沉默着将她抱到榻上,俯身下去。

    哑着声音道:“他碰你这里了吗?”

    寻竹的面色突然涨红。

    第32章

    “没有”

    他目光灼灼烫得她想后退,可是却被困在身下而退无可退。

    “阿竹,”皇帝叹息后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她感觉到了有一瞬间的濡湿,一瞬间心头有些酸涩。

    心里有一股冲动突然出现,她扶起皇帝的头轻轻吻了上去。

    皇帝好似因为她的主动而愣怔了一瞬,转而闭上眼睛反守为攻,从前她极少主动、或是从未主动过,这让等候太久的皇帝不免欣喜若狂。

    殿内的灯光暗了许多,只隐隐约约虚晃的影子与时轻时缓的安抚声充斥着主殿。

    皇帝已经忍受到了极点,正要俯下身去时胸口被素手抵住,他喉结微微滚动不明看向她。

    寻竹平复一瞬,才垂眸说:“还没有沐浴。”

    那就是应允的了,皇帝心想,胸口突然有些发热发胀,“朕帮你。”

    说着他掀来一条薄毯,凭着意志力不去看那一抹雪白,把她裹住后抱到已令人备好的浴汤中,而后自顾自也跨了进去。

    “陛下你”

    可惜寻竹并未得到回应的机会,问出的话都被湮没于唇齿之中。

    水波轻荡,溢出些许的水花。

    这个沐浴,足足耗费了半个多时辰。

    寻竹已然困倦万分,浑身发软使不上力气陛下,太会亲了,还懂得许多她突然想起上辈子出自舒妃的大皇子同大公主,心头没由得一阵发闷。

    原本在浴桶里皇帝就想着把事给办了的,可是转而一想又觉着太过委屈她,能忍着回榻上已经是压着两辈子的耐性与意志了,此刻他埋首含着什么,却突然发觉身下人停下了动静。

    寻竹抿着唇,不想再发出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尽管那并不是她有意为之。

    “不舒服?”他凑上前来轻吻她的唇,似安抚道:“那便今日先不继续了。”

    反正他等得起,也无非是多洗个冷水澡的功夫,曾经又没有少洗。

    “陛下喜欢孩子吗?”寻竹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有些执拗地望着他问道。

    皇帝脑海中闪过一个场景,也是上辈子他曾多次梦到的一幕,长得同他与寻竹相像的儿女牵着手来唤他父皇那样的场景他憧憬过很多次。

    可是回忆里却又夹杂着母妃因为难产而一尸两命的场景,那

    一日他正站在殿外,亲眼目睹母妃咽气却无能为力,他甚至对当时怀中的皇妹也产生了厌恶。

    可是不管他是否真的厌恶或怪罪,她也没有能活下去。

    如今,他其实也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孩子。

    “朕不知道”皇帝脸颊轻蹭了蹭她的脸,“我没有过孩子,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期待一个公主或者皇子的降生。”

    或许一切随缘才好,可是他又会有所恐惧。原来帝王也会害怕失去。

    听到这话,寻竹微微蹙眉小声反驳,“大皇子同大公主呢,他们分明就是出自”

    寻竹突然意识到什么,上辈子的舒妃不正是这辈子的舒嫔么,也是已经被关进冷宫的吴才人。

    她一直以为曾经是因为吴嫔生下来皇子和公主,因而才能在陛下清算吴家后还幸免于难,可是既然陛下一开始就同吴家势如水火,又为何会去宠幸吴家女呢?

    想起曾经,皇帝面色有些奇怪,好似有些不自在,可还是说:“不是朕的。”

    寻竹瞪大了双眸,一眨不眨望向他。

    “别这么看我,阿竹,”皇帝眸色微沉,紧紧盯着她的已经被亲吻吮吸到略微红肿的唇瓣,“这事日后朕在想怎么同你说。”

    毕竟绿帽子并不光彩,尽管那时候他有转移朝臣视线的念头。

    “若是累了,就先休息,就留在这里。”皇帝说着收回视线,便要起身。

    可是还不等坐起来便被身下的人轻扯着手腕拉了回来,他整个人俯至她身上,略有些发烫的呼吸喘息在耳侧,将她的耳朵染上绯红。

    寻竹凑近去同他额间相抵着,轻轻说:“陛下不要怪,我也会在意的。”

    “在意什么?”皇帝喉结微动,或许自己也不知晓心底究竟是渴求怎样的一个答案。

    寻竹嘴角轻弯,附耳缓缓说:“陛下今夜留下,妾身明日告诉你好不好。”

    两人只有几寸之距,相视之时周遭好似是发酵出了甜酒的香甜,丝丝缕缕往外扩散着,让人不禁醉着放纵彼此。

    殿外的禄喜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又看向一旁红着脸还要守在这里的小宫女叹了一口气,“今夜用不着你伺候,搁明早、算了还是明个中午再来得了。“

    “不行的公公,”沉香默了默,努力忽略掉那让人面红耳赤的轻呼与诱哄声,坚决道:“万一娘娘需要我呢,我还是在这里等着。”

    而殿内烛光燃尽之时。

    已是拂晓天明。

    *

    放纵半宿的结果就是,寻竹没起来。

    隐隐约约好像感觉陛下在何时起来上朝,那时候才睡下不久,浑身难受,眼睛都睁不开。

    但她还记着后妃的职责,要起来帮他整理衣装,而后被压了躺回去,“你先睡着,朕回来陪你用膳。”

    而后便是又一阵昏天暗地,陷入昏睡的前一秒寻竹心底不停嘱咐着日后莫要再高估自己。此等事情虽说彼此愉悦,可还是多多节制着好些。

    睁开眼的时候,寻竹先是给了自己许久的平复时间,而后发觉胳膊都使不上力气,叹了口气想办法撑着起来,“沉香”

    一旁的沉香早已经进殿内等着了,发觉自家娘娘嗓子哑了立刻去倒水,可是还是慢人一步。

    陛下已经进门接过了茶盏,沉香不得不跟着禄喜出去,事实上是被禄喜拉出去的。

    皇帝看样子早就下朝,如今换了另一身白色常服。

    这时候寻竹才发现,陛下的喜好不知何时变了,不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陛下心喜的多是黑色与紫色衣服,若是龙袍也加上的话应当再添一明黄。

    饮完一盏水之时,寻竹才感觉整个人活过来几分,可是眉眼间还是异常疲倦,同他的亢奋可谓是天壤地别。

    她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什么书,心底纳闷,不应该是采阳补阴么,那么该是陛下起不来而她异常精神才对。

    见她垂着眸子精神萎靡,皇帝微微皱眉,先将茶盏放下,而后坐到榻边上把人抱进怀里以让她靠着自己,大手伸进寝衣帮她轻揉着腰。

    “别弄”寻竹一个激灵,可惜已经晚了。

    或许是习过武练过剑的缘故,皇帝手虎口处有些茧子,手心也略有些粗糙,触及肌肤的时候便异常的明显,更何况昨夜里被掐住腰抚摸时她才发觉,腰不能外人碰

    皇帝何其聪明,又何其敏锐,感觉到怀里的人登时软了身子,他即刻便意识到了什么,昨夜她欲言又止、颤抖着去掰自己手的那一幕好像亦有了解释。

    可是事情总是要经过验证一番才能得信的,皇帝动作顿了顿,而后手上便又轻轻动作起来。

    寻竹紧紧抿住嘴唇,眼眶也憋得发红,怕又发出什么让人误会的声音。

    可是皇帝瞧的分明,她的耳朵尖已经发烫,还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确定了心底的猜想,他也不想再折腾怀里的人,一手去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发丝,“不怕,在我面前不用怕,又不是什么大事。”

    寻竹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喘息着,细细发觉能见背还有些颤意,皇帝轻轻抚着她的背等她恢复过来。

    “要不要用点东西?”

    “几时了?”她沙哑着嗓子抬眸问道:“陛下用了早膳了吗?”

    “午时一刻,”皇帝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姜姑娘,该用午膳了。”

    皇帝已经命人将膳食摆了出来,又将人都遣出去。

    膳后皇帝并未去御书房,而是命人将奏折搬到寝宫来。看见了寻竹眼底的困倦,他轻声问道:“再睡一会?”

    “再睡今晚上便要睡不着了,”寻竹打了个哈欠,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看向皇帝的眼底还有一丝委屈和埋怨,“今晚上我要回关雎宫去。”

    “不行!”皇帝皱眉制止,“在这里不好吗,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添置着。”

    为什么要回他赐下的宫殿。

    “那陛下能不能请个太医来,”寻竹轻声道:“您知不知晓很多事情须得循序渐进,且不可过度。”

    这话里很明显的意有所指。

    皇帝面上一热,轻咳了一声后凑上前来亲她:“今夜不弄了,好不好?阿竹同我分别那么久,多陪一陪我不好吗?”

    想起昨夜里她红着眼眶说起的话,他更是不愿意放任人离去了。

    甚至他亦曾想过找一根链子,将人永远锁在自己的身边,却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提起外面的时候眼底是有光的,他舍不得,也怕她恨自己。

    “后日是宁华长公主的寿辰,阿竹想不想出宫去?”皇帝笑着问道:“朕带你出去?”

    “可以吗?”原本有些烦闷的情绪一扫而光,“谢谢陛下。”

    不知想到了什么,寻竹得寸进尺问道:“那妾身能归家看一看吗?”

    自然不是想家,只是她须得找机会问清如今的爹娘自己的身世究竟是什么。

    皇帝原本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他可没忘了上辈子她出宫去要嫁的人是那个样样都不如他的劳什子表哥,一想起那人他就恨得牙痒痒。

    看着她亮晶晶期待着的眸子心底更是不快,“不行。”

    行吧,寻竹蔫吧一瞬,能出宫透透气也是好的,不能要求太多。

    这时候她不知道皇帝心底已经因为她的变化纠结到要拧成麻花。

    而后顷刻间吻上来,力道不重,也改了自己的想法,“看朕心情。”

    第33章

    “娘娘,良妃带着殷贵人同李才人也来了。”

    婢女话音未落,身后人已经携人走了进来。

    进门的良妃诧异一瞬,没成想到这流华宫里头来了这么多的人,怕是小半个后宫的妃嫔都聚集一块来了。

    淑妃笑了笑起身道:“今个是什么好日子,怎地

    都往我这流华宫里头走?”

    “这大晌午的,我这小憩一番也是不成了。”

    “这不是许久不曾来看看姐姐,”良妃人畜无害笑道:“还有这些妹妹们,咱们这如今免了请安的功夫,平日里不见面都彼此生疏了许多。”

    众人狐疑望着她,心底冷嗤,昨日晨早不还被太后唤了去?

    但是昨日她们走的早,只听说陛下的身体被太医医好了,而太后则是突然紧闭宫门为百姓祈福。

    让人不禁有些怀疑。

    毕竟自昨日起宫外的动静如此大,前朝后宫具是紧张万分的模样,又加上那从乾清宫抬出去的一具具宫女太监的尸体她们又不是傻子。

    可良妃倒好,甭管哪个宫里的去打听,愣是什么也不言。

    淑妃倒是猜到些什么,只面上笑着不语,“既来了,也就是多碟子点心而已,来人取座。”

    太后如何,这些后宫的妃嫔是不太在意的。只是这两年陛下不入后宫,后妃无宠爱偏颇之说,攀附讨好太后便成了她们的一项手段。可如今,宫外隐隐传来吴家倾覆之说,昨日起皇宫就像是被围成铁桶一般,家中的消息一丝也送不进来,让她们等得心底发慌。

    若是太后不能依仗,那能靠的也无非陛下了啊。思及此,众人不禁回忆起今晨打听到的消息。从前她们憧憬过、向往过、甚至期待着的那位从不耽于美色的君王将熙嫔留在了乾清宫。

    明明是坏规矩的事情,可是她们却插手不得。

    除却太后同皇后,恐怕也无人能规劝的了陛下。令她们如鲠在喉的是,如今后位空悬,太后又是那个样子

    “总是不能任着那狐媚子独占陛下的宠爱吧。”殷贵人僵着脸不忿道:“妾也是为两位娘娘鸣不平,毕竟那熙嫔也无非一小小的嫔而已,如今却从来对良妃娘娘同淑妃娘娘见过礼,全然不将您二位放在眼中一般,可别过几日这后宫成了她的后花园了。”

    这话不可谓不重,一个小小的嫔位,身为后妃不仅不知规劝陛下,还屡次破了老祖宗的规矩,在场的妃嫔也是你一言我一言的说起不满来。

    她们人微言轻,自是希望位分最大的淑妃同良妃能出出手。

    “陛下正兴致高着,咱去触什么霉头?”淑妃嘴角噙着笑意:“再说,只是宠幸了一晚上而已,就叫你们慌了去。若是陛下多宠上几天,你们还不得气死?”

    良妃原本心底就有些不舒坦,如今听了这话更是觉得陛下再进后宫的念头渺茫,“只是没成想,咱们陛下也是个重情的。”

    “妹妹这说的,陛下是个好君王,重情义才是好的。”淑妃心中多了几分思索,笑着说:“想来今日也无什么事情,不若午后我同妹妹去那关雎宫同熙嫔说说话?”

    “两位娘娘也真是心性好,”身边的大宫女说出来其她人都郁结于心而不敢表露的话:“一个嫔位不来同两位娘娘请安,倒是让娘娘去看她?这后宫里头陛下宠爱今日是一份,明日还不知怎着呢。”

    “可见这熙嫔娘娘是个目光浅短的。”

    众人都被这话逗得笑起来,良妃拿起帕子捂着嘴笑:“姐姐这宫女嘴巴真是伶俐。”

    淑妃无奈摇头,“这丫头哪哪都好,只是这张嘴啊得理不饶人。”

    “妾倒是觉着这是实话实说了呢?”一才说着,其余人接连附和。

    不久前还因为许多事情而彼此勾心斗角,今日你算计我、明日我给你使绊子的一群人,如今却能平和坐到一块去吃茶用点心,就好像真是心连心的姐妹一般。

    其实也无非是如今她们家族仍旧处于飘摇之中,所能依靠的唯有陛下一人了而已。而那唯一得陛下几分偏爱的自然就变成了她们共同的眼中钉、肉中刺。

    “啊啾——”

    刚刚回到关雎宫坐下的寻竹微微蹙眉打了个喷嚏。

    “娘娘,是不是染了风寒?”沉香紧张道:“奴婢去御膳房要点姜汤回来。”

    “不用,”寻竹拉住她,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容易风寒?许是今日风有点凉了,待一会便好了。”

    又许是有人骂她呢,她心想。

    “那咱们就这么回宫里了,陛下会不会怪罪啊。”沉香小心翼翼问道,但语气里却有几分欣喜。

    属实是乾清宫太压抑了,那些冷面侍卫一个个黑着脸,太监们也一板一眼的,忒吓人。

    “嗯不知道。”寻竹将手心里的帕子叠了叠,“陛下若是生气了,自然会来找我治罪的,届时有你家娘娘顶着,保准保下你。”

    “看娘娘说的。”她哪里有那么胆小。

    沉香鼓着腮帮子道:“奴婢去看看齐嬷嬷去,这两日她肯定担心坏了。”

    “顺带叫她来一趟,我问问昨日后我们宫里头发生的事。”

    昨日她被带走,许是不少人起了别的心思,临行前她给齐嬷嬷一个眼神叫她多加看顾些。

    如今正好,便借着这个事情探探人心,清点敲打一番才是。

    可惜不等许多事情去做,关雎宫就迎来了开宫后首次到访的不速之客,至少寻竹是并不太想同她们扯上太多干系的,可惜在这陛下的后宫里,不同陛下的后妃打交道是不行的。

    “我这几日刚刚搬进这关雎宫里,事务繁杂,加之昨日又生了变故,到头来竟然是没来得及先去看看两位姐姐,反倒是让你们来我宫中,着实失礼了。”

    寻竹面上闪过一丝歉疚,看上去一点也不是那种得了宠爱便骄横无天的模样,礼节上、言语上样样都是极为规矩合理。

    可越是如此,淑妃同良妃不自觉相视一眼,心底才更加凝重。

    这熙嫔若是个眼高手低、胸无点墨、仗着宠爱而蛮横无理之人,她们还不至于将其放在眼中。因为这等没有脑子的妃嫔,就是她们都不出手,等陛下新鲜劲过去后也就自掘坟墓、泯灭于后宫里头了。

    可这熙嫔看上去却比她们料想的难以应对。

    一个小官之家出身的,从宫女一跃成了后妃,说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为过,她却无半点傲意,眉眼间只有历经万事般的平和与温然。此刻面对着她们二人,也没有丝毫的自卑与惧意。

    这让她们心底更加忌惮几分,觉得颇为棘手。

    寻竹命人将茶水点心奉上来,三人一时之间有些相顾无言。

    毕竟彼此属实说不上熟络。

    这时候良妃温柔一笑,轻轻吹了吹热茶,“妹妹这宫里的茶也是极好的,想来今日不虚此行。”

    “良妃姐姐若是喜欢,待会带一些回去就是了。”寻竹嘴角轻佻道:“索幸陛下赐的多,我一人也用不上。”

    这话一出,良妃顿时定住,就连淑妃的笑意也僵了一瞬。

    “那倒是好的,沾妹妹的光了。”良妃放下茶盏,嘴上虽然还上扬着,可是眼底却只留下冷漠,淡淡问道:“本宫记着当时妹妹是云华宫的老人吧?先前还来给本宫送过东西。”

    这位熙嫔是宫女出身,她们都是晓得的。而当众揭了她的底子,任谁也会恼羞成怒或者不忿吧,更何况良妃如今是云华宫一宫之主,换而言之这熙嫔曾经也无非是良妃手下的不知名宫女罢了,是个谁都能踩一脚的玩意。

    淑妃抬起茶盏遮住自己嘴角的笑意,准备看戏。

    “也难为良妃姐姐记性这样好,”寻竹却一点也不恼。

    她便是宫女上位这又如何?又不是多么难以启齿之事,比之做宫女,如今她有人伺候且事事舒坦,属实是值得感恩的,就像是上辈子感恩做女官时的便易一样。

    “也是亏着陛下偏爱,妾身才能有这样的机会不是?”她笑着问:“我记着那日时良妃娘娘的兄长带了许多东西吧,安大人断案允执其中,极为得陛下赏识。”

    如今宫外虽然还没传进来消息,可是许多事情早已过了寻竹耳朵。

    她想起来昨夜里事后沐浴完,陛下非要同上辈子一般与她讲昨日朝堂上

    发生的那些事情,弄得她强撑着困倦听得云里雾里的一幕,不禁有些好笑。

    处置吴家一事,参与的可不少。只记着陛下说,岑大人领着的禁卫军还没到呢,户部左侍郎陆大人同大理寺少卿安大人两个便先行到了吴府门口蹲着等起来,看上去一心要为陛下排忧解难。

    岑大人绑人下狱,他们二人便一个忙着清点金银、一个继续翻查罪证,忙得不亦乐乎。想当初便是这两个人搭档着解决了清水县的麻烦,是当时陛下一手提起来的。

    想来,只要无大的过错,这安大人的前途无量,而良妃在后宫的日子也不会差了去。

    良妃听她这话,狐疑看了她一眼,见此并不能伤她什么,顿时有些闷气与压抑。

    淑妃察觉着她两人气氛不对劲,打圆场笑道:“我二人也只怕你一人在这偌大的宫殿烦闷,因而想着同你来说说话,想来妹妹宫中还有许多事务,我们便先走了。”

    就在这时候,殿外突然响起一略有些尖锐的嗓音:“陛下到——”

    随即一双大手推开了殿门,明黄的衣袍一角被外头的风吹了进来。

    “朕不是说先莫回关雎宫?”人还未进,声却先至。

    淑妃二人俱是愣在了原地。

    第34章

    照之以往,眼下这个时辰陛下应当还在御书房议事才是。也正是因着如此,她与良妃才敢肆无忌惮来这关雎宫试探一番。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还是淑妃反应快些,急忙拉着良妃见礼,倒是衬得身后仍旧稳当的坐着的寻竹有些不知好歹了。并未闻见身后人起身的动作,良妃垂着脑袋,心下揣度陛下究竟是否会罚熙嫔不敬之罪。

    皇帝背手站在不远处,眉头轻锁。

    其实打推门刹那,他便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只是没成想会在这里遇上旁的妃嫔,原先心底的雀跃也散去几分。此刻他一手背于身后,另一手上仍是掐着那串佛珠,语气不明问道:“淑妃同良妃怎么在此处?”

    也不知是不是皇帝忘了,也没有喊她们免礼起身,虽则只几息的功夫,她二人却也已是腿脚开始发麻。

    淑妃还能勉强维持住冷静,努力扬起一抹笑意道:“臣妾同良妃想着熙嫔妹妹一人在这关雎宫中,难免有些孤寂与乏闷,便想着来同妹妹说说话。”

    按理说一宫中不该只一妃嫔居住,毕竟一般而言每年皇帝都应当采选秀女进宫,而后宫的宫殿就算再多那也是有限的,因而多数情景下除却皇后所居的凤仪宫外,多是主殿的妃位或嫔位为一宫之主,约束着同住一宫的低位嫔妃。

    此乃一贯常理,像熙嫔这般一人独占一宫的属实才是个例。因而淑妃这样讲,貌似亦是处处挂念着熙嫔,并没有任何的问题。

    至于皇帝怎样想,又或者说他是否信。在淑妃瞧来,她同良妃的兄长如今皆是当下陛下还重用着的人,陛下总不至于为了一个短暂宠爱的妃子而无缘无故迁怒于她二人。

    “免礼。”皇帝顿了顿,走到寻竹的身边坐下,缓缓道:“太后如今闭宫而祈福,又加之近来身子不甚好,你二人既有此心,便多去探问她。想来,多见见人气,太后也不至过于寂寥。”

    “兴许身子也能早日好些了。”

    缘何又扯到太后那里了,良妃起身后还处于讶然中,而一旁的淑妃显然脑子转的更快些,此刻面上闪过一丝的赧然与被揭穿的不自在。

    坐于皇帝身侧的寻竹不经意间抬起手帕,压住自己想要上翘的嘴角。她从前怎么不知原来陛下这么会拐弯抹角,太后孤单寂寥与郁结于心哪里是什么闭宫祈福的缘故?陛下这分明是觉着此刻淑妃与良妃来这关雎宫多余了,明里暗里告诫对方。

    “是,臣妾明白了。”纵使心底不快,淑妃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妾身这便回去准备一番,先行告退。”

    不知是因她被陛下的语气吓着而有些慌神,还是有意为之,临走时淑妃并未叫着良妃一道,反倒是独身一人跨出门后立刻便拉下脸来往自己宫殿赶去,身后贴身宫女都跟不上。

    良妃虽然有些时候不如淑妃那样敏锐,可也不是个傻的。单就看熙嫔并未行礼可陛下却丝毫未曾怪罪这点,熙嫔在她心底的威胁更就升了几分。

    这人明显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若是寻竹知晓良妃此刻所想,想必定然要后悔于适才自己的一番口舌。

    看样子回去该从长计议几分了,良妃心底凝重,她既然是入了后宫,那便是陛下的女人。若是没有陛下的宠爱、没有子嗣,日后的千千万万个日月又该怎么过呢。

    她并不介意陛下宠爱谁,可陛下是一国之君,决计不该独宠谁。她心底暗了暗,若是没有熙嫔

    “臣妾也先退下了,求陛下恕罪。”良妃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朝着寻竹略带歉意道:“今日对妹妹多有叨扰,等日后得了空妹妹可定要回云华宫找姐姐说话。”

    可还不等寻竹接话,“哐当——”一声,皇帝将手中的佛珠按在桌案上,语气中隐隐透着不悦:“良妃,熙嫔虽不计较什么,可朕不是傻子。”

    什么叫回云华宫呢,知晓熙嫔曾经是宫女出身的不少,可谁又敢拿到明面上讲?良妃倒是好胆子。

    皇帝凝眸望向不远处被吓得面色苍白的良妃,心底更是不快。

    他这是都册封了些什么妃嫔?此刻皇帝不禁埋怨起那意识早已陷入昏迷的二十岁的自己,却全然忘了这些亦是上辈子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如今无非是在自己干预下提前了几年而已。

    最后良妃是白着脸浑浑噩噩走出宫殿的,身后的宫女也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她是个及其乎脸面的人,可此刻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适才自己离殿前熙嫔那一副自在自然、满不在意的模样,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被自己品阶小的妃嫔看了笑话不说,还被陛下当着其面暗中指责,今日她这脸面算是全然被熙嫔踩在脚底下了。

    她肯定很得意吧。

    良妃一只手紧紧绞着手心的帕子,咬紧后槽牙像是想将其扯断。

    而那心底对着熙嫔原本三分的嫉妒与不满如今也升至了七分。

    今日上午那些妃嫔们叽叽喳喳的埋怨萦绕在耳畔,原本心底犹豫着的念头好似定了下来。在这后宫里并不是无欲无求便能衣食无忧、事事顺遂的。她若是不争,那么便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

    从前她是没有什么希望,可如今兄长受陛下重用,而她又是宫中如今唯二的妃位,为何不争?

    或许时至此刻,她仍旧心底坚信,陛下对着熙嫔也无非是同当年先皇对宸妃一般见色起意而已。而一个宫女出身的,纵使生得再勾人,没有家世背景又能得宠几日?

    她们同熙嫔,日子还长着呢。

    想到此处,良妃勾起唇角,挺直腰身,昂首离开。

    而被良妃既忌惮厌恶又瞧不起的熙嫔,此刻正苦恼着接受陛下的惩罚。

    “她们二人都行礼了,阿竹往日最是知礼,今日怎不规矩了?”皇帝将人按在自己怀里,看似随意轻声问道。

    殿内的宫女早已自觉下去,而殿门被严丝合缝关上的那一刻寻竹便被迫回答起他许多无礼的问题。

    而明明是陛下要答案的,却在每次她吐露字句之时倾身

    上来,将那些未宣之于口的言语都吞之入腹。

    “阿竹真是”他轻叹道:“怎么也亲不够。”

    不知在何种契机之下,寻竹已经被抱到他的腿上,衣领略微散乱。

    殿内唯她与陛下二人而已,因而些许的动静都格外清晰。

    寻竹听着他略带笑意的喟叹,嘴巴抿得更紧了一些。此刻腰身被他双手紧紧掐着,而身上的感觉还未散去,身前又被什么硬邦邦的物什抵住,她顿时红了耳,嘴巴动了动道:“陛下答应过妾身的。”

    皇帝咬紧牙根,强硬抑住身心欲蓬勃而发的冲动,抬头望向窗外,发现天依旧大亮,最后不得不将人抱下身来。

    君无戏言,再近几分,他或许真的要言而无信了。

    白日宣淫,可不是什么明君所为。

    “那阿竹呢?”皇帝平复几分后微哑着垂眸问向一旁红着耳伏在桌面上细细喘息的人,“可曾忘了答应朕什么?”

    寻竹懒散趴在那里,心里知晓陛下哪里是计较她行不行礼的事情,分明是介意自己不经他应允就回了关雎宫。知道是一回事,还是诧异又无奈,陛下怎么就如此爱同这个时候自己吃醋呢?

    十年后、十年前无非都是陛下一人而已,她属实是不理解。

    “妾身总不能一直待在陛下的寝宫里,届时前朝后宫怕是又要起风云风雨了。”她嘟囔着:“到时候妾身被传成祸国殃民的妖妃,陛下不就是昏君了?”

    她一点也不想出名,更别提以这样的名声在后世出名。

    皇帝闷声笑着,好似是被她逗得没了脾气,心里头原本那点郁结也登时烟消云散,拉过她的手问道:“妖妃同昏君,不是极为相配的一对吗?”

    寻竹被他语气中隐约的自豪惊得直起身子,狐疑问道:“你还是我的陛下吗?”

    “怎么这样说”皇帝虽说不愿她疑自己,可是却被寻竹口中的“我的”取悦,心里并未有丝毫作为君王被质疑的不满。

    若是有类似于前朝那样迂腐古板的大臣之人在此处,口中定然也是如吞巨石一般震惊,而后唾沫星子喷一地去批驳斥责寻竹毫无后妃之仪态。

    “陛下可是一心想要做明君的。”寻竹小声道:“陛下忘了么,从前在除夕夜曾言日后定不要向先皇一般至晚年之时只知声色而不顾百姓”

    事实上,上辈子陛下也一直是那样做的。一年若是三百六十五日那便三百日都是待在御书房批奏折处理朝政的,余下的那六十余日又是接见番邦、又是春猎秋猎的,若是能腾出几日来去避暑山庄那已经算是为数不多的松快日子了。

    皇帝想到什么,笑了笑,“朕何时同先皇般了,阿竹可莫要诬陷我。”皇帝心底补充道,若用母妃曾偶然提及过的词句,他这应当唤作“专一”而矣。

    虽是闹她,可淑妃那话语中的一些东西仍是点醒了皇帝。他虽则是因为上辈子的阴影而想拘束着寻竹,甚而更是打过一些极端的算盘。可真当望着她躺在自己怀中恬然入睡时的模样时,心底难免动容。

    就如同寻竹所说的,皇帝除却出生后那几年在宸妃的照料下过的舒坦些外,此后便终年活在夺位、争权之中。先皇崩逝世前他要终日活在太后的挟持之下,亲政后又要与太后一派僵持斗争再到后来,数不清的勾心斗角以及明里暗里的刺杀,让他一度厌弃这个人人艳羡的位置,甚至开始厌弃自我。

    而唯有心中劝慰自己成为明君的念头,能让他在如石山般的重压下产生几丝喘息。寻竹或许并不晓得她于皇帝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她身上的那股坚韧同皇帝的曾经太过相像,让那时被前朝后宫挤压着难得丝毫喘息的帝王也不自觉被吸引,甚至不顾她那太后派来的“内间”身份靠近

    一个人居住在这样偌大的宫殿终究是冷清的,皇帝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心想,似是在纠结又似是在取舍。前世他遇到阿竹的时候,她也早已被这四方的笼中的利刃伤的千疮百孔,不复如今鲜活的模样。

    他若是将她一辈子锁在宫中,她会生恨的吧。

    “朕为你介绍个人如何?”

    皇帝将人拢过来,细声道:“明日你便同她一道前往宁华长公主府。”

    “陛下不怪我了啊,”寻竹主动走进他的怀中,像是只猫儿一般蹭了蹭他的脖颈,眼睛望向他时又亮晶晶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中不自觉的黏糊:“陛下生气了,妾身也是难受的呀。”

    见她这副模样,皇帝怎么可能狠心生气?

    “不和陛下一道吗?”她甜声问着,手里玩起了他胸口上绣的龙纹,“陛下又放心了?”

    当然不放心。皇帝心头一哽,“你莫要同不该的人碰面,朕便不气。”

    只怪他如今还未捉到对面什么把柄,若非她此刻提起,皇帝都忘记了他该忌惮的可不止一个人。

    “和谁碰面呀,”寻竹装作不知问道:“宋表哥吗?”

    只一个“宋”字出来,就足以让皇帝心线崩溃掉,“阿竹”他将人桎梏到怀中,闷声道:“不许提他们。”

    第35章

    翌日,辰时三刻,宫门口外的一角早已候着两辆低调的马车。

    其中一辆车内,女子面上带几分焦色,越临近约定的时辰越是心底不安,手指也不自觉紧绷,“你说陛下唤你同行就罢了,传信留我一妇人作甚?莫不是因着太后娘娘才”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陆云谏爽朗一笑,伸手握住她安抚道:“这诰命虽说是太后先下了懿旨,可若是没有陛下许肯又哪里封赏得下来?如今虽说吴家不再,”

    因着隔墙有耳,他顿了顿言:“陛下应当是有旁的打算,音音就是吓自己了。”

    女子抽出手睨了他一眼,“我又是为谁?当年多亏着爹性子刚直又加之有先见之明急流勇退,如今才没被吴家一事给拉下水。咱们安分守己过日子有何不好,偏你爱出这风头,到头来我也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哪日你犯了陛下忌讳而掉脑袋。”

    “咱们陛下又不是那般昏庸不讲理的君主,”陆云谏还欲再说什么,马车一侧突然被敲了两下,传来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陆大人,陛下已到了。”

    没曾想到陛下比定下的时辰早了两刻钟,这个念头也只在他心头停留一瞬。

    生怕惹了陛下不快,陆云谏忙携妻子下马车。

    敲马车之人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陛下的贴身大监禄喜公公,这人虽则是内监出身可在陛下跟前极为得脸,前朝后宫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就不会去惹这人不快。

    “多谢公公,”陆云谏抱手还礼道:“不知陛下在”

    “咱家给陆大人同陆夫人带路。”皇帝的马车实则离着不远,也就十几步的路,可禄喜还是边走边提点一句,“今日有贵人出宫,陛下的意思是陆夫人能好生帮着照看些。”

    贵人?陆云谏眉心微凝,宫中的贵人又能是谁呢?

    如今永寿宫早已闭宫,陛下也绝对不可能会给太后任何机会出来。除却如此,那便只剩下陛下的后妃了。

    但是自上次的宫变,如今这皇宫被围得如铁桶一般,今晨下朝后安大人还曾锁眉郁闷着岑大人手下的禁卫军软硬不吃,如今连封信都难以递给后宫里的妹妹。

    因而时至如今,关于陛下宠幸谁也从未传出宫来,这位突然冒出的“贵人”的身份倒是令他极为好奇。

    “陛下,陆大人同陆夫人已到了。”

    “臣携夫人参见陛下、娘娘。”陆云谏站在马车前垂眸候着,没几息的功夫禄喜走上前将门帘轻轻掀起。

    只见皇帝牵着一身着浅紫罗裙的嫣然女子从马车走下。女子腰间还挂着与皇帝身侧如出一辙的白玉,走

    动时衣摆轻晃动。

    若非此刻面对的是天下的君主,陆云谏或许定要同夫人感叹一句“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他自然知晓自己夫人是个什么性子,侧面瞧去,果不其然已经盯着那位娘娘的脸看痴了。

    “咳——”这咳嗽一声不仅没将自家夫人的魂换回来,反倒是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陆卿可是身体不适?”

    “啊,并未。”陆云谏道:“许是晨起有些受凉罢了,多谢陛下关心。”

    “这便是陆夫人?”皇帝看向他一旁紧紧盯着寻竹的女子眉头微拧,自己向右微挪了半步挡去那道灼热的视线。

    苏卿音视线内骤然闪现陛下半张不悦的脸,一时意识到什么匆忙收回眼睛行礼道:“臣妇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见皇帝迟迟不言,陆云谏夫妻二人皆是咽了咽口水,宁华长公主的寿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开宴,陛下总不能因为她多看了几眼便这样耗着彼此错过吉时吧。

    “陛下”寻竹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捏了捏他的手轻声唤道:“时辰都要到了,妾身这便与陆夫人同去吧。”

    事情都已定下,好似不满也没什么意义了。皇帝缓缓吩咐道:“今日朕便将熙嫔暂托予陆夫人,且好生照顾着。”

    苏卿音这才晓得陛下为何要传信留她,原来是要带宫中的娘娘出宫。

    除却归宁,后妃是不得擅自离宫的。哪怕得了陛下首肯,类似长公主这种宴席也只皇后可伴陛下出席。若是后位空悬,再不济也该是贵妃或皇贵妃陪同。

    当然了,前朝并非没有特例,先皇干出的一档子事可顶几代的皇帝了,就连漠视皇后而带两三妃嫔公然出现在老亲王的寿宴上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再往上数去,许多皇帝做的也不少。

    可无一例外,那些前朝的臣子动不了皇帝,只能将矛头对准后妃,甚至惹得民间都颇有微词。

    等一封封折子扰得皇帝头痛不堪的时候,便一封对着妃嫔的罪诏下去,而后前朝后宫都皆大欢喜。

    如今皇帝已大权在握,自然不在乎那些满口圣人言却不做实事的酸儒说什么。

    他也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带着自己宠爱的妃子到宴席上去,尽管他私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可却不得不深虑这会对阿竹产生的影响。

    他想,在他能将人托举到那个位置前,其实说什么也无意义。反而他的每一次私心都将成为日后计划进程的阻碍、成为刺向阿竹的利刃。

    而早晚有一日,他的私心会实现的。

    身为太傅的孙女,苏卿音自幼明事理、读过不少书,并不是愚笨之人。只脑中思虑几分便清楚陛下对这位熙嫔娘娘的看重,否则何至于提前吩咐、又亲自嘱托将人送到她的手上?

    更别提还护得这么紧张,如今宫外可是都不晓得久不入后宫的陛下如今早有了心心挂念着的后妃。

    这马车是皇帝专派人准备的,外表看似同寻常马车一般无二,只是大了一些。可里面却装点奢华、别有洞天。

    其底部铺着厚厚的绒毯,上面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梨花木桌案,放着几本书、以及泡好的茶水与精致点心。

    不愧是陛下,着实是个会享受的,苏卿音心想着,眼睛却不自觉往对面略有些懒散的女子那边瞟去。

    陛下将自家夫君唤走了,她便有幸乘了一次这等上好的马车,心底有些激动难以言表。

    寻竹见对面女子正神游间,而手里的帕子快要扭出花来,嘴角略弯道:“不知陆夫人如何称呼?”

    “臣妇出自苏家,名唤卿音,娘娘唤我的名字就好。”苏卿音见熙嫔嘴角笑着,心里咚咚咚直跳。

    苏家人都晓得她这个德行的,她同阿姐虽则是一母同胞,可性子却截然不同。

    阿姐性子稳重,择选夫婿之时也是注重人品与沉稳气质。

    而她更好皮囊。若非如此,也不会央求着祖父将如今的夫君、三年前的探花郎榜下捉婿。

    她生在世家、自小也没少跟着娘亲进宫去参加宫宴。这熙嫔娘娘,还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是好看的女子。

    而至于男子,那定然只能是自家夫君了。

    陛下虽然亦俊美,可那也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人,谁又有那个胆子跑到陛下跟前说一句“陛下,您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想到此处,苏卿音打了个冷颤。

    “那我唤你卿音可好?”寻竹浅笑道:“我姓姜名寻竹,唤我名讳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苏卿音轻轻摇头:“这尊卑有别,况且陛下可是命我照顾好娘娘。”

    不管是什么位分,既是陛下的人,那便是尊贵的,岂能坏了规矩?

    “若是进了宴席,你还这般唤我,陛下不就白吩咐了么?”寻竹稍稍歪了歪脑袋轻声道:“况且,陛下又不在此处。”

    管那些做什么。

    说的也是,既然一开始便是为着隐瞒其身份,若是自家一不留神“娘娘”脱口而出可怎么办呢?苏卿音对上她略带鼓励的眼神后轻声道:“那我便唤寻竹”

    离得近看去时她心里更紧张了,这天底下真有生得这样标致的人么,怨不得陛下如此宝贝着。

    不足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宁华长公主府前。

    门前大大小小的各式马车已经排了许多。

    宁华长公主乃先帝幼妹,当时的帝王虽皇子众多可却只晚年得了这么一个幺女,因而备受宠爱。

    先皇更是不顾祖宗礼法在十几年前便下旨封其为长公主,赐封号“宁华”二字。

    这长公主与先皇差了有十八岁,如今也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自先皇崩逝后,她便整日深居简出,纵使寿辰也不大办。如今许是因陛下早些日于早朝中便言要赶赴宴席为她祝寿一番,长公主这才破例。

    来来往往群臣与家眷不少,多年前这长公主便是个有雅兴的,今日直接为女眷办了个赏花宴、为男眷搞了个吟诗会。

    知晓的是来参加寿宴、不知的或许还以为是度什么节庆。

    引路的婢女道:“如今宴席还未开,夫人可先赏花结友、稍候一番。”

    “谢过。”不等苏卿音询问什么,身旁的寻竹已然极为熟络般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询问道:“我们去那边可好?”

    她望向的位置是一个小亭,周遭围满了盛绽着的美人梅,傲然又不失雅意。

    “好,”苏卿音望见寻竹眼底对着这些花一闪而过的欣赏,心底不禁对着陛下这位妃嫔好感更甚。

    她也是喜花的,只是从前那些受邀的赏花宴要么只是些相亲的噱头,要么便成了贵女之间较劲或是结交的点缀。反正她从未见过有哪位贵女是真心来看花的。

    “娘、寻竹极喜欢梅花吗?”她不经意间问道:“或许,可以让那个谁向长公主讨一些回去。”

    如果她能顺带蹭一盆就更好了。

    陛下想要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长公主总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而她已经眼馋长公主的花许久了。也不知长公主从哪些地方找来的能工巧匠,如今初春的时候竟连那些盛夏及入了秋才开的花都能培育起来。

    “若是不养在这盆里头,许是能长得更好。”寻竹略惋惜一句,而后想起什么说:“我家中也有些开的比这好好的梅花。若是你喜欢,改日我派人弄些给你。”

    关雎宫里的那几棵好不容易活下来,是不太好动的。但是陛下的御花园里,这样的花又不缺。

    “真是大言不惭,你是哪家的敢说自家的花开得比公主府还好?”

    寻竹一顿,转身看去。

    只见原来不知何时亭子里走进三位贵女,为首的那个女子一身粉衣、一副傲意骄矜的模样,另两位则是面露不满且眸中不屑。

    说话的正是最左侧那位身着淡青色罗裙且面露不忿之人。

    “无意冒犯,不知这位小姐是”

    并非寻竹有意为之,姜父虽是做了个小官可却是没资格出入这样场合的,而自

    小那些夫人间的应酬姜母总以着她淘气为由只带阿姐前往。

    她又两辈子十多岁便进了宫,因而对上京如今的这些贵女并不甚了解。

    “呵,”那青衣女子似乎是被气笑了,奚落道:“哪里混进来的破落户?”

    “李府的家教便是如此吗?”苏卿音不动声色将寻竹挡在身后,行礼道:“只一句话而已,想必郡主不会介意吧。”

    她适才觉着这人有些熟悉,才恍然记起宁华长公主有一女,当年太后仍垂帘之时赐了封号“安乐”。

    “这人原来是与陆夫人同行的吗?”安乐看似不在意瞥了一眼,讽道:“本郡主是可以不予计较,但陆夫人可是将人看好了。”

    那李小姐因寻竹容貌顿了顿,转而蹙眉道:“你既已经知晓郡主身份,为何还不行礼?”

    寻竹未动作,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这时,有个婢女突然匆匆而来语气急促颤道:“郡主,公主殿下唤您立刻去听雨阁。”

    “有些小门小户的,陆夫人还是好生品鉴一番再结交的好。”安乐郡主面露不悦,甚至难以抑制眼底的阴郁气,但因着事急也只得先撂下这么一句匆匆而去。

    “不敬郡主,长公主定然治你罪!你且等着吧。”李小姐冷嘲一句。

    寻竹笑了笑,“好啊,我且等着。”

    那李小姐没想到寻竹这等没见识的人还敢顶嘴,气极到“你”了好几句不知该骂什么,最后是被跟在郡主身后那另一位还算冷静的小姐拉走的。

    “我虽只在一次宴席见过安乐公主一次,可她的名声早已经传遍上京。”苏卿音叹了一口气道:“别看其一副娇憨静娴的模样,实则最是顽劣不过。闻言每次她最是喜欢折磨人,而后若闹出事来次次都要长公主出面摆平。”

    她听过不少传言,说这安乐公主面慈心狠,弄出过不少人命来。

    起初她是不信的,可后来偶然得知长公主府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采选一批新的侍女,这府内只进不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告便告吧,”寻竹轻声道:“索幸陛下在前头挡着呢。”

    不远处其实已经聚集了不少夫人小姐,适才因惧怕安乐郡主于是张望踟蹰着不敢靠近。

    见此心底腹诽,这个女子虽生的好看,可被安乐郡主盯上了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又是半刻钟过去,有侍女来引各家的夫人小姐入席。

    男女席分列两侧,不久前才至的皇帝坐于上首,长公主同皇帝笑着说什么,刚刚匆匆离去的安乐郡主也正挽着其母的胳膊撒娇,看上去并不若众人恐惧那般。

    寻竹入席的那一刻扫向上首,便得了皇帝一个安抚的眼神。待看清他眼底的笑意,她耳尖有些烫匆匆移回视线,却登时对入一双吃惊的眸子。

    “哎呦——”身旁的苏卿音轻呼,回过神来的寻竹才发觉自己手上的茶水竟然撒了大半,心底略微有些慌乱,再抬首望去时,那抹熟悉的人影早已不翼而飞。

    这时候身后的侍女上前问道:“这位夫人,可要领您去换一身衣?”

    毕竟如此重要的宴席,仪容不整可是对主家的不敬。

    “我且陪着你去,”身旁苏卿音道,她自小生长于世家,自是知道这等宴席中能做的手脚、出的事情太多了。万一寻竹有个什么好歹,几个苏家也不够陛下处置的,更别提还有个性子阴晴不定的安阳郡主。

    这一路上都无比安静,苏卿音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她想多了。

    可变故总是猝不及防。

    “两位夫人,”一个陌生侍女突然拦了出来,皮笑肉不笑道:“长公主殿下有请。”

    苏卿音整颗心提了起来。

    寻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事。”

    “带路吧。”

    她实则是较寻竹年长几岁的,此刻却不禁佩服寻竹的气势与胆量,若是她被长公主传唤,许是要吓得小腿都打哆嗦。

    “娘亲,就是她!”

    寻竹二人刚被领进去就听见一句骄横的指责,“这人对女儿不敬,还出言谩骂,姿若她们都听见了的!”

    告状之人不是安乐公主又是谁?

    苏卿音辩驳道:“公主不要信口雌黄!”

    “她未行礼、还出言侮辱本郡主就是不争的事实!”安乐郡主皱眉道:“二表哥你用的什么人呀,其夫人都如此愚笨且无知,竟是结交些小家子气的,跟那些勾栏里的贱人又有什么分别。”

    她一见这女的便想起后院那些个让母亲伤怀莺莺燕燕,心里气不打一处。

    “安乐!”长公主凝眉厉声道:“不可无礼!”

    屏风一旁原本下着棋的人走了出来,冷声道:“安乐郡主这一口一个勾栏,便是长公主府的礼仪吗?”

    苏卿音一见陛下竟在此处,整颗心落到实处,否则若是长公主发难,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皇帝表哥为何要为着外人来斥责安乐?!”安乐郡主不满道:“分明是她有错在先!”

    面对的是自己娇养着长大的女儿,长公主的心必然是偏的:“陛下,安乐是从不说谎的。况且公主府可并未给这女子发过帖子,想必不知是哪个疙瘩里来的。穿的如此扎眼,哪里像是来正经拜寿的,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长公主并未闻过哪家有这么个女儿,见寻竹张这幅勾人的模样又穿得这么妖艳,下意识觉得她是陆家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外戚女,这是接着自己的寿宴来吊夫婿来了。

    而她生平最是蔑视且嫌恶这样的女子。

    寻竹怎么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心想长公主与安乐郡主真不愧是母女,骂她都没有别的由头。

    嫌她长得过于妖艳、恶心她是来勾人的?

    心底腹诽道,原本她是不想给陛下招麻烦的,可又为何要做她们的受气包?

    今日这人她勾定了。

    而皇帝自始至终余光都未离开寻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想……这种情况阿竹是不可能吃亏的,那她会不会来利用自己?

    背于身后的手心攥着那块玉,不自觉摩挲几下。

    直到寻竹顶着那边安乐气愤的眼神,朝一边走了几步而后好似“不小心”摔了一下,径直往皇帝怀里扑去。

    安乐气得站起身子,这等下贱东西!

    可惜这贱人找错人了,皇帝表哥不近女色早已经是前朝后宫不争的事实。

    安乐嘴角一勾,等着皇帝将人踹出去,而后她定然要把这贱人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皮剥下来,做成灯笼。

    可不料皇帝却一点排斥都没有,甚至稳稳握住那贱人的腰身把人搂进自己怀里。

    安乐瞪大了双眸,后槽牙都要咬断,“表哥!”

    “陛下觉得呢,我是郡主口中的人吗?”寻竹红着眼眶有些泫然欲泣,一副受了委屈求做主的模样,“陛下说过妾身不必行礼的不是吗?况且妾身什么性子,陛下不清楚吗?”

    她见皇帝都不必行礼,为何见个郡主不行礼就成了罪过?

    越说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皇帝面上闪过一瞬慌乱,急忙抬手去擦,“莫哭,朕给你做主。”

    除却夜里榻上的时候,阿竹哪里还这样掉过眼泪?

    这定然是真的委屈极了,皇帝心头发胀,有些后悔适才的想法,凝眉看向安乐郡主的时候也隐隐不悦。

    第36章

    “陛下这是作何?”长公主眉眼间拧上严肃,堂堂一国之君,为着一个下贱玩意而失了为君风度,成何体统?

    “朕做什么?”皇帝冷声一笑道:“安乐这

    凭空污造的本事真是让朕大开眼界,数月前那几封指控安乐的折子可还压在朕的御书房里,姑母再三恳请,言安乐只为一时之过,朕才不予追究。”

    “可现在想来,上京那些风言风语可不是空穴来风。而姑母瞒着宫里头压下了多少,想必也只你自个清楚。”

    被小自己好几轮的皇帝指着鼻子暗骂,长公主不可谓不气血翻涌。

    她受宠了大半辈子,曾经的父皇同已逝的皇兄,哪个不把她捧在手掌心上?也就这个毛都没长齐的皇侄,毫不顾忌她的脸面。

    “那陛下此刻又是什么意思?”长公主眼神透露出强烈不满:“难不成要在本宫的大寿之日,为着这么个女人发罪于你的表妹吗?陛下可分得清什么叫亲疏有分、尊卑有别?”

    能对着帝王说出这样重的话,长公主看样子气极了,就连身旁的安乐郡主都觉察出不对劲。

    直至见皇帝目光如刃扫向她,言语中像是裹了寒冰:“尊卑,朕的熙妃还比不过一个郡主吗?”

    脑海中仿佛炸出一道惊雷,安乐眸色倏紧,望向寻竹的时候满脸错愕。

    这个女子,怎么可能是后宫的妃子?

    皇帝表哥不是只册封了淑妃和良妃吗?

    而一旁的长公主经历一瞬间的恍惚后才第一次正眼看向皇帝身旁的女子。

    事实上,从入门之时她就未将这个令她嫌恶的女子放在眼中。此刻仔细打量她的脸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忽的煞白,随即像是吞了苍蝇般扭曲。

    “陛下将后妃带出宫,亦是坏了祖宗礼法!”

    长公主不忿道:“先皇若是知晓,陛下可还有颜面面对?”

    站于皇帝身侧的寻竹嘴角微僵,心想长公主拿谁也不该拿先皇举例子啊。

    这前朝后宫谁不知晓先皇是最为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之君王,做出的糊涂事摞个几十筐都不晓得够不够。

    人是要比出来的,若拿先皇来作对照,那陛下可真是我朝几辈子都遇不上的好皇帝。

    长公主脱口而出之后也意识到了这点,可话已收不回来。此刻她与女儿已经是不占礼,她后背微微僵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安乐,同熙妃道歉。”

    陛下宠爱又怎么样,安乐从未见过这人,可见不是高门大户家的贵女。

    听到母亲语气中隐约的怒气与催促,她冷眉僵硬地挪上前一步。让她道歉?那她敢接吗?

    事实是,没什么不敢的。

    寻竹站在皇帝身旁,轻轻攥住他的衣袖,眼眶还有些未退去的红意,可这不妨碍她冷着脸接受对方的赔礼。

    “安乐郡主,请吧。”

    苏卿音早已经站到离着寻竹不远处,一句话就惹来了安乐同长公主两道锐利的目光。

    反正她知晓安乐郡主最是记仇,而长公主又极其宠爱这个独女。

    事实上今日不论如何,这个安乐郡主她都得罪了,倒不如力挺熙妃在陛下面前卖个好,无非得罪少一些与得罪到底的区别。

    以陛下看中熙妃的劲头,她和夫君定然吃不了亏。

    “熙妃娘娘,今日是我误会了。”安乐郡主几乎是掐着嗓子、咬紧后槽牙说出的这几个字,“抱歉。”

    诚意自然是没有的,态度也说不上恭敬。

    “陛下,安乐都已经道歉了。”长公主暗暗嘲讽道:“该不会这位娘娘这么斤斤计较吧,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可事实上,寻竹也只比安乐大不到一岁而已。

    也亏的长公主能脸不红心不跳让她谅解这个与自己差不了多少的“孩子”。

    寻竹简直要笑了。

    不等她怼回去,身侧的手被皇帝捏了捏,他面色沉下来道:“朕看长公主府的教养嬷嬷有些过于懒散了,不日朕从宫里遣两个过来,好生教教安乐的规矩。”

    “至于上京有关长公主府的传言,在大理寺查清楚之前,安乐郡主便禁足府内,无朕口谕不得外出。”

    “皇帝表哥你要禁足我?!”安乐气到声音有些颤抖:“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

    “安乐!”这次出言的是长公主,只见她凝眉冷静下来,吩咐道:“本宫等着陛下的旨意,来人,先把郡主带下去!”

    “母亲!”

    皇帝略有些深意看了一眼长公主,目光从她镇定如常的面孔一扫而过,聚焦至其身侧颤抖的手指。

    只至回到马车上,皇帝灵台仍旧盘绕着厚重的迷障。

    “陛下在想什么?”

    对上一双裹着忧虑的澄澈眸子。

    宴席过半,陛下走了,许多宾客也接连告辞,适才苏卿音已然上了陆云谏那辆马车。

    此刻这马车里便自然只寻竹与皇帝二人。

    “朕想什么”皇帝顿了顿,在未确认之前,若将那些不实的猜测说出来,或许又要惹她忧心,“想着要不要给你换个封号。”

    言至此处,寻竹才恍然:“陛下原来不是说笑么?”

    “我这么不得阿竹的信任?”皇帝眼底含笑,语气中略有点委屈:“终究,是朕自作多情了。”

    “怎会?”寻竹撑着胳膊坐到皇帝的旁边去,而后抱着他的胳膊笑言:“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这样不会惹来前朝非议吗?”

    她蹙眉,看上去有些纠结:“若是许多大臣又不满,递许多折子上来,惹陛下烦心便是我的罪过了。”

    这话说的皇帝极为受用,将人抱到腿上来,吻上她的唇角道:“这就是朕要考虑的事情,阿竹只需等着。”

    若是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那他这两辈子的皇帝做的过于失败。

    “安乐那边实则是证据确凿了的,只等大理寺将罪证整理好。”皇帝沉声道:“倒是没想到,长公主也是得名儒所教,最后溺爱出来这样一个孩子。”

    “朕几日前派暗卫去查探过,其后院里头挂满了女子人皮所制扇面”甚至还有未来得及处理的血肉与人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气得脑门突突直跳。

    前世是约莫五年后有一百姓击登闻鼓喊冤,他这才知晓自安乐十多岁起到那时候,手下已经不止百条人命。

    皇室子女,恃宠而骄些没什么,可如此草菅人命、将本朝的百姓视如草芥,与多年前南下屠戮中原百姓的蛮夷又有何异?

    可令那时皇帝不胜其怒的是,直至大理寺整理出的累累罪证扔掷于其脚跟处、那击登闻鼓之人站在她的面前时,安乐却仍旧一副怙恶不悛的模样。

    这已经不是溺不溺爱、求不求原谅的事情了。

    “朕怒极之下褫夺其郡主封号,贬为平民身份,下诏狱、问斩。”

    皇帝轻飘飘说着,可是寻竹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沉重,伸手握住他的手想着能替他暖一些:“那如今,陛下要准备怎么办。”

    “朕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皇帝声音有些恍惚,“是否罚得过重又是否”

    皇帝顿时感觉心跳如鼓,像是会有什么令人惧怕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突然,一股气血上涌,他的喉头涌上一阵猩甜,随即嘴角缓缓溢出一丝殷红。

    “陛下!”

    寻竹匆慌拿帕子去擦拭他的嘴角,尽可能冷静吩咐马车前的禄喜直接进宫去乾清宫。

    皇帝只感觉眼前皆天旋地转,可还是听见了她红着眼睛唤他的声音,想要去碰她却发觉使不上什么力气,“阿竹”

    寻竹颤颤巍巍地摸上皇帝的脉,她上辈子是学过一些医理的,此刻却也慌了神,不自觉喃喃道:“脉象为何如此紊乱呢”

    那毒素分明已经解了,为何还会如此。

    心里头仿佛有只手将她的整颗心攥得生疼,刺痛感随即传遍全身。

    见秘密被暗六捉来的吴太医把了一会脉后紧锁眉头,寻竹呼吸一滞,喉咙也仿若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

    “吴太医”脱口而出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已经沙哑不堪

    ,“陛下他,如何了?”

    一旁候着的禄喜也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今晨陛下还好好的,怎的刚回来便如此了。他心底不禁阴谋想着,莫不是长公主给陛下下了毒?

    早知便不该跟陛下求恩典去看望阿妹的。如今陛下若是出个什么事情,他内疚一辈子不说,或许连半辈子都活不到。

    “无事,陛下身子很康健。”吴太医欲言又止道:“只是”

    他眉头紧皱,自己学艺不精,若是他那云游四方的“鬼医”师父在此或许才能确定,陛下这究竟是毒素残留的缘故、还是得了离魂之症。

    有些玄乎其玄的东西,他以往都是不信的,可当真把着陛下的脉搏之时,却发觉同当年师父他老人家所言的一例离奇症状一般无二

    可这话若出,眼前的娘娘同禄喜信不信不好说,若是一个不留神传出去了,起了乱子怎么办?

    想到这里,吴太医眉心的褶皱更深了几分,叹气道:“陛下体内有些余毒未清,臣开个方子为陛下煎些药养一养。等陛下醒了,臣再来为陛下把脉。”

    “陛下约莫多久能醒?”寻竹没有错过吴太医眼底一闪而过的躲闪与迟疑。

    “这个若是运气好,许是今夜里便能醒。”

    他也只能开药替陛下温补着身子,至于醒的是哪一个,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吴太医越想越觉得自己前途危险,往往知晓了这等皇家秘辛,离着掉脑袋也不远了,哎

    不成,他身侧的手握成拳头,他可不能此刻便丧气。如今趁着陛下还没察觉发落他,他得先写个百八十封信寄给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快活自在的师父,让他赶忙滚回来上京。

    没他老人家在,这样的病症他顶不住啊。

    “娘娘不若先回宫休息去,”禄喜轻声询问道:“陛下若是醒了,奴才遣人去给娘娘递信儿。”

    如今乾清宫已经被暗一领着人暗中守控了起来,陛下昏迷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到外头去,因而禄喜是打算自己守着照顾皇帝的。

    “我来吧,回去也是不放心的。”寻竹强扯出一抹笑意道:“公公先去吩咐着吧,我守在此处。”

    禄喜张了张嘴巴,终究是没说什么。

    吴太医都言陛下没什么大碍,可熙嫔娘娘仍旧如此担忧,陛下真是没宠错人。

    “那奴才便在门口候着,有什么需要的娘娘尽管吩咐。”他退了出去,而后吩咐一小太监去将关雎宫那忠心又傻愣的小宫女唤来。

    陛下还没醒,熙嫔可不能先累倒下了。

    *

    不知是昏睡着多久,萧君湛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深深埋进一片不断下陷的沙地里,被包裹得浑身布满热意,昏沉得扯不动半分。

    他拼劲全力挣扎出来,而眼前又突然涌来一层厚重的雾气,阻断了他所有前行之路。

    模糊中好似听见了人言,也不知是不是假象,直到自己全然被拉下去又陷入昏天暗地。

    等厚重的眼皮终于被挣扎睁开时,他整个人像是成了一个木头人,就连呼吸都停滞了几息。

    这场景他再是熟悉不过,乃他起居近十年的床榻。

    这一觉醒来,却恍如隔世一般。

    等全身回暖,他这才感受到手心温玉般的柔感,却比之温玉更是暖软。

    侧眸望去,寻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许是太累,此刻竟伏在床榻边上入了眠,而白皙的面上眼下青黑可见。

    寻竹一直是极好的性子,一颗心温柔又满含善意,最开始他便知晓的不是吗?

    可不知为何萧君湛的心底却像是裹着一层极厚的油布,不吸水也不透气,闷得厉害。

    越想下去,自知她是为了照顾谁而如此心惊胆战到一晚上连觉都没有睡好,心头又好像被扎成了刺猬,酸溜溜中又滴血一般疼。

    他可不需要这样一心二用、见异思迁的后妃,萧君湛心想着,正欲悄摸准备下榻。

    却不料身边的人并未深眠,他只稍微一动作便将寻竹惊醒。

    见到已经坐起的皇帝,寻竹面上闪过喜色,甜笑着:“陛下可算是醒了,妾身遣人去唤吴太医来。”

    “不用了。”萧君湛冷冷一句道。

    寻竹欲扶他起身的动作一顿,似乎是被他这样冷然且烦躁的语气吓住了。

    萧君湛眉间闪过一丝躁意,正欲说些什么找补一番,却见寻竹轻轻收回了手,他心底的烦躁更甚。

    寻竹微微垂眸,嘴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轻声道:“陛下身子重要,还是看一看的好。”

    “妾身先去吩咐御膳房,将温好的吃食给陛下带来。”

    言语间无比妥帖,可彼此都清楚因着适才,寻竹多了几分拘谨与客气。

    她那么聪慧,怎么可能瞧不出来皇帝的异样?

    行礼过后寻竹匆匆离开了乾清宫,抿唇往关雎宫走着。就是身后的沉香都纳闷,陛下明明都醒了,为何娘娘反而更加不开心了呢?

    “沉香你先下去吧,本宫自己休息一会。”

    娘娘亲力亲为照顾了陛下近一天一夜,许是极其乏累了吧,沉香心想。

    可她不晓得,在自己轻轻将主殿的门合上那一刻,呆呆坐于床榻上的寻竹面上突然无声泪若雨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掉到衣裳上,而后又晕染开来。

    寻竹哽着嗓子,将面上的泪水抹去,手上还攥着那枚陛下不久前亲手挂至她腰间的白玉。

    陛下亲手刻了两块,一如前世一般。

    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这是一对,只将其当作陛下的恩赐,悉心置于盒中生怕弄坏了。后来陛下多次不经意间问起时,因着她茫然,只得气着说她是根木头。

    陛下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寻竹心闪过一阵恐慌与惧意。她不知晓自己为何要落泪,是因为适才陛下冷然的态度与面对着她时不经意露出的烦躁与抗拒吗?

    还是因为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醒过来的不是同她一般重生回来的陛下,而是原原本本二十岁的陛下

    而她心念着的那位陛下,是不是再也不会出现

    想到此处,寻竹的呼吸好似都变得有些急促,内心的惧意与乱七八糟的设想如同初生的枝丫一般猛烈生长而后胡乱攀缠起来,只至将她整颗心绞得毫无缝隙且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刻,不远处的殿门突然被推开。

    最先随着腿迈进来的是被风带入的紫色常服的衣袍,颜色鲜亮,刺痛了寻竹的双眼。

    萧君湛就站在门口处。殿内并未点灯,他的身躯一侧被殿外的日光映照着,而另一侧又隐于殿内的昏暗,看上去像是两个人一般。

    他静默站在原处,看向寻竹时眼底有些复杂未明。

    而寻竹则是被这样的一幕激起了不久前的记忆,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仍旧是殿内、仍旧是她同陛下、仍旧是一人坐于榻边上而一人站于门口处、仍旧是陛下那样复杂的眼神以及她慌乱的思绪

    只是此刻不是在乾清宫,而陛下也不是那个陛下了。

    她仍旧记得自己那一日踌躇不前的模样以及心底的心绪不宁,正如此刻一般无二。

    只是不知陛下是否是同那时候的她一般,也差点方寸大乱

    她想应当是不会的。

    她同如今的陛下缘起,也不过冷宫一面他的一时兴起而已。没有上辈子的许多个日夜的相伴、没有她为陛下所豁出命去做的那些事、也没有陛下真正放下心防而对她吐露心声的经历。

    二十岁的陛下不会若三十岁的陛下那般真正对自己放下心防,一如那一日他所言,他需要的是一个永远站在他的身旁,只忠于、爱于他的人。

    寻竹自认应当是不算了,因为陛下自一开始就将彼此分得如此清晰。而她,不知在陛下那里,究竟算不算得背叛。

    就在这个时候,萧君湛抬步子向她走来。

    “陛下”寻竹下意识站起身来行礼,却感觉面前的人眉眼间更冷了几分。

    “这个,”萧君湛捏着手中的那枚白玉玉佩,在看见她手中攥着的一模一样之

    物什之时冷笑了一声,而后好像满不在意将其扔到一旁的榻上,“你便先待在关雎宫吧,没什么事情便不要出去了。”

    “朕不想看到你。”

    用着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声音、同一张脸说出这句话,寻竹眼眶登时有些涩意,轻声应答道:“妾身遵旨。”

    而后皇帝走了,什么也没再吩咐。

    就好像从乾清宫到这关雎宫里头这么大老远的路,只是为了当着她的面扔个玉佩以及撂下一道口谕。

    沉香不解于为何陛下同娘娘一样今日都如此奇怪。

    禄喜也不解为何陛下一昏迷醒来突然变得这个样子。

    陛下对着谁发火都对,不该对熙嫔娘娘冷脸啊。

    况且熙嫔娘娘一心向着陛下,更是忧心着照顾了一天一夜。

    “陛下,可是身子还不大舒服?”禄喜匆匆跟上前去问道:“不若还是奴才去请吴太医看看吧。”

    说着他状似无意说了一嘴:“昨个陛下久久未醒,甚至还吐了血。熙嫔娘娘差点没急死,就差让吴太医住在乾清宫了”

    可是话音未落,禄喜却突然发觉皇帝停了下来。

    禄喜并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让本就郁结于心的萧君湛更是冒火。

    她又不是为他急,她又不是为了照顾他想起适才醒来第一眼时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与疏离,萧君湛的心线更加崩溃。

    “日后在朕跟前不许提她!”

    “是,奴才遵命。”

    禄喜抹了一把额间的汗,心底叹息,这只一日多的功夫,怎地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寻竹不得出宫的消息尽管被锁了风声,可还是传了出去。

    这宫里头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本宫说什么来着?”淑妃冷哼一笑,“这没几日,陛下不就倦了厌了?”

    这再美的美人,看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皇帝也不可能例外。

    “既如此,何不抽个时间去看看熙嫔?”一贵人提议道:“总不能如今被陛下厌弃了却还是那副骄纵的模样。”

    去看看是假,去奚落才是真的吧。

    “那便去吧,也好几日没同熙嫔妹妹联络联络感情了。”

    而一旁的良妃,则是思绪飘远,想到些别的什么。

    陛下厌了熙嫔,而她们不就有机会了吗?毕竟陛下并非不近女色不是吗?

    寻竹不晓得自己还能被这么多人惦记着,此刻她正忙于应付着两位尊贵的不速之客。

    第37章

    “不知九公主同八公主来妾身宫中是为了”

    一刻钟前陛下才走了,不一会这两位公主突然找上门来。寻竹同两位公主并无什么交集,为此颇为疑惑。

    “本公主”九公主萧雅宁面上闪过一丝赧然,嘟囔道:“皇兄让来的。”

    前日皇兄派人告诉她,只要她这几日多来关雎宫陪这个熙嫔玩一玩,就不仅解除她的禁足,还要给八皇姐赐一门好的婚事。

    她就来了。

    可这种缘由怎么能说呢?她身为公主不要面子的吗?

    但是陛下不是刚刚才走吗?寻竹轻声吩咐沉香:“去给两位公主上些茶水和点心。”而后她试探问道:“可是适才陛下遣人寻的公主吗?”

    “当然不是,”萧雅宁脱口而出:“前日的时候他就”

    不等说完她突然住嘴,皇兄好像不许她说来着。

    “你别套我话哎。”

    她红着耳朵凶道:“什么也别问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可是寻竹已经得到想要的讯息,陛下或许是怕她一个人枯燥吧,所以找公主来同她一起解闷。

    还是他早就料想到了昨日会发生那事。

    想到此处,她心里有些堵得慌。

    “哎,你别这样啊”萧雅宁以为是自己太凶了把人吓着了,急忙找补道:“我没有凶你的意思啊。”

    她眼神求助看向一旁的八公主,却只得到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无奈脸。

    寻竹还诧异呢,一旁的八公主叹了口气温声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皇兄虽然是委托了九皇妹,可自己毕竟也是既得利益者,怎么可以就待在边上做个吉祥物。

    “没什么,许是有些想家了吧。”寻竹随口一说,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昨日长公主府的宴席上见到阿姐的那一幕。

    按理说如今以姜家的地位压根收不到长公主府的帖子,阿姐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许多的事情缠在一处,惹得有些头疼。

    八公主闻言默了默,宫妃是不得随意归家的,熙嫔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宫殿想家也是正常的。

    “想家求求皇兄嘛,”萧雅宁不以为意,往嘴里塞着栗子糕,声音都有些含混不清:“皇兄那么在意你,肯定会准许的啊。”

    那位陛下当然会准,就是不愿意也耐不住她求。可这位陛下,如今还在气头上,且不知要气到何时,不降她位分都是轻的了。

    看到寻竹眼底的无奈,萧雅宁半开玩笑道:“怎么,你惹皇兄生气了啊?”

    结果看到对面喝茶的手顿了顿。

    “不是吧?”萧雅宁想扇自己一巴掌,她这个乌鸦嘴,“那个我就随口一说而已。”

    “哈哈。”萧雅宁干巴巴笑了笑说:“皇兄刀子嘴豆腐心,过个一两日准就没事了。”

    可说着,自己底气也有些不足。

    帝王之心向来深不可测,谁知道皇帝怎么想的呢。

    有些时候皇帝一时之气,说复宠就复宠了。可更多的却是几年甚至一辈子都再也得不到帝王的召唤。

    但这都同萧雅宁没甚干系,她既然先答应了皇兄来陪人,那就绝不悔言。

    可三人总不能吃茶吃一天吧,寻竹琢磨一瞬后问道:“两位公主平日可有喜欢解闷的东西,下棋会吗?”

    萧雅宁默默喝了一口茶水,将嘴里的点心咽下去,会吃算吗?

    从前启蒙的时候夫子们倒是教了不少,可她样样都学不进去。光是听着棋盘那些复杂的弯弯道道就足以令她头疼,更别提潜心去学。

    旁的就更不必提了,她样样在皇子公主中都垫底。

    不过母妃说了,她开心就成。反正在宫里没有人敢说她,出宫去母妃会给她选个好拿捏的夫家,她学不进去也就不必学这些。

    她自小就知道,能者多劳。她这等愚笨些的就乖乖听话做个吉祥物公主就好了。

    想了一圈,萧雅宁又把自己安慰过来,原本那点失落也不翼而飞。

    “我略懂一些,”身边的萧妤萱弱弱举起了手,“不若我同娘娘一起下棋吧。”

    “只是我的水平不高,索性就当打发时间就好。”

    而与此同时的御书房内,禄喜顶着陛下愈来愈强烈的低气压大气不敢出。

    什么信啊,让陛下这么生气。

    萧君湛坐于上首,拿信的手都有些发抖。

    桌案上实则是有两封信,一封是那个“自己”留下的,另一封则是外出办事的暗六回宫时在宫门处截下来的。

    什么表哥表妹的!

    萧君湛将那信摔到桌子上,心里的小火苗噌噌噌向上窜。

    口口声声言只爱他一个,结果他只是陷入昏迷不过几日便多出个情深义重的“陛下”,如今又加上一个什么纸短情长的表哥。

    拳头都快捏碎了,萧君湛还是又把信一字不落扫了一遍。

    他不得不承认,他嫉妒了。

    嫉妒这个所谓的“表哥”口中她们儿时曾相处过的时光,嫉妒她同另一个“自己”不为他所知的过往。嫉妒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陛下”。

    那他在她心里算个什么东西?

    对于前者,

    萧君湛或许不知文字是有着诸多迷惑性的,文人稍加修饰,原本三分情也能勾勒描摹成七分,无情亦能言有情,这也就是为何古往今来总有许多毫无根据却莫名流传的风流韵事。

    又或许他是知晓的,只不过眼下气昏了头他一时没有意识到而已。

    而对于后者,另一个自己的出现最初其实并未令他多么忌惮,有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骨子里是有些疯的。在察觉到对方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找钦天监、也不是寻太医,而是同他合作。

    因为“他”言自己来自许多年之后,并且提出了他难以拒绝的诱惑。

    对方言能在几个月内帮助他解决掉吴家,让自己真正独揽大权。条件则是,将一个小宫女调到御前来,慢慢提拔她到女官的位置。

    那正巧是他从冷宫回来的时候。

    而“他”口中的小宫女,也恰好是萧君湛在冷宫遇上的寻竹。

    最初他不晓得这么一个家世普通的、容貌有损的小宫女为何会值得对方那般重视。直到自己因为约定不得不开始关注她、照顾她、然后慢慢上心,甚至有些陷进去。

    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一些晚了。

    所以他毁约了,他不想让她做宫女、也不想让她做女官了。

    他要让她做自己的妃子。

    萧君湛本以为自己这一决定会引来那个人的不满或者什么动作,可是没有。他实则一直知晓对方的意志要强于自己许多,因而自己做什么他或许都能察觉些许。

    可是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有出现。他没有在梦中警告他,也没有趁机夺回身体留下什么讯息。

    他安静得过分。

    也因此萧君湛知晓,其实另一个自己也不过是口是心非的胆小鬼而已。

    甚而言之,是个想要却不敢争取的懦夫。

    他就说自己是有些疯的,狠下心来连自己都骂。

    “朕走后,熙嫔在做什么?”他抬眸沉声问道。

    禄喜见状小心翼翼回复:“这奴才也不知,奴才遣人去问问?”

    他是一路跟着陛下回来的,看陛下那副谁提一嘴熙嫔谁就完的劲头,他哪里敢触霉头?再说了,是陛下将熙嫔禁足的,人家娘娘除了在宫里伤春悲秋那不就是吃喝睡?

    皇帝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冷声道:“暗六。”

    从房梁上跳下来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把禄喜吓了一跳。

    你说衣服黑就算了,还再带一个黑面具,每一遭都把他吓得心突突。

    暗六可不知道禄喜的心理,只言简意赅道:“熙嫔娘娘正同八公主、九公主下棋。”

    “吧嗒——”皇帝手里的毛笔被折断了,禄喜心疼的眼角抽抽,他记着这笔老贵了。

    “她倒是自在。”萧君湛捏着手中半截笔身,有些咬牙切齿。自己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人下起棋来?自己在她心里有丝毫的位置吗?

    “朕不是说关雎宫闭宫?谁让放八公主和九公主进去的?”

    下面的暗六顿了顿,脑海闪过一丝疑惑,随即道:“陛下您让的。”

    “朕何时让”皇帝突然意识到什么,冷冷看向他问道:“朕怎么让的?”

    今日陛下好生奇怪,暗六心底腹诽,但是戴着面具谁也不能通过表情察觉自己的想法。

    “前日陛下吩咐属下,委托九公主从这两日起多到关雎宫走动一番。”

    “然后呢?”萧君湛是知晓九皇妹那个傲娇的性子。

    九公主知道自己没脑子玩不过别人,所以向来不愿意同后妃牵扯。

    “陛下答应解除九公主的禁足并且会为八公主指一门好婚事。”

    暗六试探抬眸:“就这些。”

    皇帝简直要气笑了,“朕是不是还得夸你面面俱到?”他低声指着桌面上那张只有四个字的信纸喃喃着,那字迹就是化成灰也是出自他自己之手。

    字迹早就干了,看样子至少写完放了一日多。

    “照顾好她。”

    朕还需要你嘱咐?朕难道不知道要照顾好自己的人吗?多管闲事,道貌傲然、狡猾奸诈他恨不得将所有骂人的话都扔到他身上去。

    或许此刻萧君湛并没有意识到,不知是不是因为突然多出来个示爱的表哥的缘故,他对另一个自己的排斥其实是缩减了些许的。只是心底的嫉妒却丝毫未减,而想要弄死对方的想法也愈演愈烈。

    表哥表哥,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萧君湛紧紧锁着眉头,想要把信扔出去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了在一沓批阅完毕的奏折下压着的什么东西。

    明黄的一角。

    圣旨。

    还是封妃圣旨,比他当时赐的封嫔旨意写得多了好几行。

    他这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萧君湛重重将圣旨合上,这个容后再议,现在他得好生审一审他的熙嫔,这个表哥是个怎么一回事。

    禄喜见皇帝起身,忙上前问道:“陛下,可是回乾清宫?”

    只见皇帝阴着脸,连这句话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回关雎宫。”

    禄喜抹了一把汗心底叹气,这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啊。人家熙嫔自在下着棋呢,果然还是陛下先忍不住。

    第38章

    萧雅宁托着腮,蹙眉看着面前复杂的棋局,终于忍不住出声:“你们为何这样喜下棋呢?”

    要她看的话,与其待在殿内做这些枯燥无味的事情,倒不如去御花园放纸鸢呢,再不济出宫去逛一逛铺子也强过这许多。

    “九公主性子率真,不喜这等也是正常的。”

    没有谁规定女子抑或是男子非要精通棋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自自在在就好。

    寻竹捏着手心的棋子,或许是因为心底装着事情的缘故,脑中思绪繁杂。以往行子都信手拈来,此刻却有几分无措。

    萧雅宁越看越心急,“你们两个要等到什么时候呀,我看不懂”

    八公主被她逗得腼腆一笑:“那不若咱们出去放纸鸢吧,这开春正是时候。我看今日还有些风,御花园里敞快着呢,娘娘多出去散散心也好过一个人待在宫殿里。”

    “好啊!”萧雅宁的眼睛瞬间放亮,“母妃今岁专门为我扎了两只纸鸢,我还没用过呢,我命人去取!”

    “于太妃真是手巧,可惜”寻竹躲避开她渴求的目光,“我如今是出不去的。”

    萧雅宁的笑意顿住,“为什么啊?皇兄总不至于这样小气,就因为生了气将你关在宫里头吧!”

    明明熙嫔就蛮好的呀,贴心准备她爱吃的糕点,还答应下次亲自做些栗子糕送给自己。萧雅宁望了一眼,心底狐疑道,反正她是舍不得对着这样一张脸生气的。

    不能出去放纸鸢了。她气得脸颊鼓起来,“简直小肚鸡肠,没有君子容人之量。”

    “朕没有容人之量?”

    好生熟悉的语气,萧雅宁顿了顿靠近八公主,小声嘟囔问道:“皇姐,我是不是幻听了,都听到皇兄的声音了。”

    可是她没能等来皇姐的安抚,反倒是感觉到身边的人身子僵住一瞬,而其对面的寻竹则是愣怔片刻即刻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呵。”

    萧雅宁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了一道,雷里雷外焦焦的

    她说了皇兄的坏话,还被当面捉住了,完蛋。

    只三息的功夫,萧雅宁的面色突然涨红,慢吞吞转过去,低着脑袋嗡嗡道:“皇兄,那个”

    可是萧君湛可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似笑非笑问道:“朕小肚鸡肠?”

    “朕没有容人之量?”

    “说错了说错了”萧雅宁干巴巴笑了笑,“雅宁说的是六皇兄,对就是这样,是六皇兄。”

    而远在西北正同贺将军查验布防图的萧翊猛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心想也许是皇兄想自己了吧,这蛮夷忒狡诈了,麻利些早点出兵打完早点回去才是。

    萧君湛并不知晓萧翊的心声,也同样不信萧雅宁的这满嘴鬼话。

    “你同你这六皇兄关系很好?”他冷冷问道:“既如此,恰好他出征前摔坏了朕一方砚台,此刻还欠着,不若便雅宁来替他还吧。”

    立于一旁的寻竹眉心跳了

    跳,若是她未记错,那方砚台貌似是陛下自己摔坏的。

    “不好!”萧雅宁瞪大了双眼,“我同六皇兄哪有同二皇兄熟啊,他的债还是他自个来还趴。”

    皇兄的东西坏了,谁沾边谁倒霉。

    她将自己卖掉都还不起,毕竟值多少银两还不是皇兄一句话的事。

    况且因着皇兄力主出征,八皇姐不用去漠北和亲了,所以她二人将这十多年攒起来的体己钱一同都捐给了户部她现在可穷了,萧雅宁有苦难言。

    见两位公主都哭丧着脸,脑袋越来越低,寻竹试探问道:“两位公主不是想用些山药糕?想必小厨房里头已经好了,不若由沉香带着去寻齐嬷嬷。”

    萧雅宁愣了一瞬,她吃饱了啊。还是一旁的八公主登时领会,急忙拉着她两人见礼作别:“真是多亏娘娘记挂着。”

    “皇兄,妤萱同雅宁就先离开一会。”

    可是萧君湛一言未发,好似事不关己的模样。

    萧妤萱有些求助般看向一旁的寻竹,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拉着皇妹匆匆离殿,今日皇兄这身上的气压太低了,也不知熙嫔是否能应付的过来。

    走到殿外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有些踌躇,“不若咱们还是多候一会吧,万一”

    “放心啦,”萧雅宁笑着说:“我觉得阿竹是极聪明的,肯定能将皇兄顺好毛的,不用你我担心。”

    “雅宁你怎么能这样称呼呢?”萧妤萱略微严肃道:“不合规矩的,万一被人听去了怎么办?”

    “她都应允了的,”萧雅宁鼓着脸不服:“再说,我们又差不多大,这样称呼才亲切呢。以前因为父皇那些后妃都极其讨厌咱们,皇兄们忙着争这个争那个的,皇姐们也是彼此不信任。我还以为皇兄的妃嫔都是之前那个吴”她思虑了一会没想起名字来。

    “反正吴家那个,当时还挑唆我,害的我禁足又禁足的。”

    “好不容易碰到个这样性子好的,皇姐你先容我新鲜几日嘛。”

    说着她往什么方向走去,萧妤萱追上来问道:“这是去哪里?”

    “小厨房,”萧雅宁嘿嘿一笑:“不是有山药糕嘛,咱取些回来。两人说话累了肯定要饿的。”

    萧妤萱狐疑:“你怎的就这样断定二皇兄不是真的厌弃了熙嫔娘娘,万一咱前脚刚出来他后脚就”

    闻言萧雅宁只是舔了舔嘴角,拉着八公主的胳膊走快些:“这个日后再告诉你啦,山药糕是刚出锅才好吃呢,再晚些就凉了。”

    而留在殿内的两人,僵持不下几息,寻竹轻声问道:“陛下要不要吃茶?”

    说着她走到一旁去,适才八公主想学茶艺,她便泡了一壶。

    可是此刻已经凉了。

    一盏唇齿留香、令人回味的好茶,茶叶的品质、用具、还有泡茶人的手艺,样样都缺不得。

    萧君湛看着寻竹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动作,沉声问道:“你何时学的茶艺?”

    在府上做姑娘的时候是可以学的,入宫后宫女培训的时候也会涉猎。不论是在家中还是宫中都好,但他并不想要得到除此以外的回应。

    可是寻竹却偏不如他的意,她顿了顿将茶倒好,好似轻叹了一句:“从前是会一些,后来其实是仰仗陛下教的。”

    只不足半日的功夫寻竹仿佛便已经接受了一切,她不晓得“陛下”是陷入的昏迷还是烟消云散再也回不来,见到今晨陛下醒来的那一刻她设想过无数种日后的可能,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会被厌弃或者贬位。

    她不能因为陛下回不来而自怨自艾,她也没有时间去那样做。因为她还要在这宫中生存下去的不是吗?从一开始这便是她的愿景,便是她努力做着的事情。

    若是陛下心底挂念自己,那么他总是会想办法再次出现的。寻竹知晓未来的陛下是怎样的性子。身为后妃她总是有许多的不得已,陛下又怎么可能不知晓呢。也许,他也只会抱着她,心疼地吻她。

    只会恨另一个陛下趁人之危吧。

    “姜寻竹,你莫不是来克朕的。”

    这话说出来,可见他有多么不快。

    那么多的答案,就算是此刻寻竹说是有一日醒来突然学会的,萧君湛都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却偏偏非要说是自己教的。

    从她冷宫至今日,他又何时教过她这些东西。

    身侧的拳头好似都攥得嘎巴嘎巴响,萧君湛眼眶微红,哑声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在朕这里就真的是不可替代?”

    “你是不是就以为朕不会罚你,不会骂你?”

    “不是的,”寻竹原本以为要自己掐手掌心才能逼出些泪花,可不等动作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了,她声音有些闷闷地跪了下来,“是妾身对不住陛下”

    萧君湛傻在原地一瞬,他又没说真的要罚要骂,“你起来。”

    “不用,本来就是妾身不对。”她咬着唇怕自己哽咽哭出来,“妾身违背了所答应陛下的,陛下要罚就罚吧。不论是将妾身打入冷宫去还是赶出宫,又或者是杀了妾身,今日妾身都毫无怨言。”

    越说着,她心底竟然真的感觉溢出一丝委屈来,眼泪吧嗒吧嗒掉落。

    “姜寻竹!”萧君湛没听一句心里更是恨铁不成钢,语气中都夹杂着愤怒和难以表露的嫉妒同委屈:“曾经在冷宫里那么想要好好活下去,如今你为了他要朕罚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他是救过你的命吗,你为他做的这个地步?”

    萧君湛本是气话的,却不料看见寻竹颤抖着身子压抑着哭得更厉害了,“是。”

    “他救了你,所以你就得以身相许?”萧君湛一时梗住,气得有些发抖:“那若是朕告诉你,他再也回不来了,你是不是还要要死要活地去陪他?”

    寻竹执拗地看向他,眼睛里还含着泪,“那陛下给妾身一个痛快吧。”

    “不行!”萧君湛简直要气疯了,“朕不许!”

    迫于心底莫名滋长出来的惶恐不安他直接打断寻竹的话,而后吻住她接下来的言语。心里汹涌喷出的醋意以及从今晨起至现在的惶恐压抑一齐爆发出来,宣泄而出。

    他吻得很凶,很用力。扣着她的后脑强势迫使她松口,而后攻略城池。

    像是在通过此举来表露自己心底的不满、表示对她不忠心的惩罚。

    又好像是想要通过这个吻来确认些什么。

    直至红霞从寻竹的耳尖蔓延至脖颈,眼眶被憋得通红,呼吸也有些不畅时,萧君湛才恋恋不舍松开。

    “他能做的,朕不能做吗?”

    “他能给你的,朕给不了吗?”

    萧君湛一心想要确认,寻竹是不是对他动情的,是不是心底在意着他的。可是得到的结论却只有一个。

    是他离不了她。

    他放不下她曾经对他展露的笑颜,忘不掉她时而温柔又时而娇嗔的模样,也贪恋与她唇齿间的暖软与温香。

    气话成了真。

    心底明明清楚得很,她在他这里就是不可替代的。

    可是萧君湛更气了。

    “他回不来了,不要爱他,爱朕不好吗?”此刻他的声音竟然多了一丝祈求。

    寻竹不知道该不该感叹一句,不愧是同一个人,就是连诋毁对方的话术仍是一样的。

    当然是不好的,她底有过一瞬间的动摇,转而又坚定了最初的念头。

    她要在宫中过活下去,就仍旧是要靠着帝王的宠爱,这个道理时刻印在自己的心底。可是,她却不知晓下一刻会出现的究竟会是哪位陛下,会不会因为介意彼此而伤害或者毁掉她。所以,此刻她要做也是必须做的,无非是让陛下彼此之间至少能接纳彼此才是。

    “陛下,妾身对不住。”

    寻竹垂下了脑袋,似乎是无声的拒绝。

    “你既言只爱他,那这个又是什么?”萧君湛将收于袖中的那封信扔到她的面前,气道:“他可知晓这么个人,可知你还与什么表哥有私情?”

    寻竹绷紧的指尖有些泛白,一

    字不落将这封足足有三页纸的信读完。

    这字迹只得算得工整,而字里行间却是不知从哪些地方搬运来融合到一块去的大堆情话,矫揉造作、故作君子。

    这样的信件前世她做女官的时候不知收到了多少封,那时候自己早已读过不少书,自然看得出这字里行间的清高之意与引诱之心。说实话,这信中所言的诸多儿时趣事她都无甚印象。

    宋允淮是外祖家分支一脉的一位表哥,从儿时至入宫前,她实则是并不得爹娘的喜爱。

    直到陛下第一次小选,她被爹娘央求着替病弱的阿姐进宫。入宫的前几日她得到了爹娘无微不至的关怀,那是她十几年里都没敢想过的。她紧紧盯着父母二人殷切的目光,张了张嘴,可拒绝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常人都言父母多疼爱幼子,可自小长大她未地爹娘半分偏爱,最开始她还能以阿姐体弱的缘头安慰自己,可到后来……幼弟降生,她亲眼见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衬得她像是个局外人般。

    而这位表哥信中所言儿时之事,明明都是他同阿姐,如今倒是一如前世都按到自己头上来了。若说前世她们是图谋自己做女官所积攒的金银,那么如今,他们又是为的什么呢?

    萧君湛见寻竹盯着信件一声不吭,忍着心底的丝丝疼意道:“怎么,回忆起来了那些曾经的情谊?”

    明明自己难受,可偏要刺她,好像让彼此都不好受他才会舒坦些。

    “陛下应当不知晓,妾身十三岁便进宫了。”

    寻竹将信放下后缓缓说着,“这信中所言几岁的事情,妾身早已经记忆模糊。而至于他所言之情意,妾身十多岁的年纪又哪里来的情不情爱?更何况,只凭着一封不知是出自何人的信同几句酸掉牙的情诗情话,如何就轻而易举认定妾身与这人私相授受”

    “陛下从来不会相信这样的话语,也不会因为旁人污蔑妾身什么而便轻易信了去”

    不知为什么,萧君湛就是清楚她后半句所言是另一个他。

    是啊,一封信而已,何至于如此在意?

    可偏偏一封信便能让他乱了分寸,更遑论他桌案上有两封。

    萧君湛能感觉到因为自己的不信任,原本从今晨起就对他有所排斥的寻竹更是躲避了几分,他有些后悔。

    “是朕错怪你,”萧君湛半蹲到她的面前,试图抹掉她眼角的泪珠,手指触碰到她的肌肤之时却感觉身前的人颤抖了一瞬,尽管很轻微很小心,可他就是感觉到了。

    她的嘴唇泛红,嘴角被咬破了。面对着他的靠近,眼底多了一丝恐惧。

    她在害怕他,萧君湛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的时候整颗心都在颤抖,像是吃了苦瓜一般喉咙里涩得厉害。

    “朕错了,”心底的恐慌同患得患失告诉他,他的所做所为在将面前的人越推越远,“别这样阿竹,你看看朕”

    直至殿门被敲响,是沉香的声音。

    “娘娘,淑妃娘娘带着几位贵人来了。”

    寻竹抬手想要抹掉脸上的泪痕,却被萧君湛抢先一步,“不想见就不见了,朕陪你去。”

    “陛下知道淑妃为什么会来吗?”寻竹终于正眼望向皇帝,嗓音还有些沙哑,“因为陛下说过了,再也不想见到妾身了不是吗?”

    “妾身已经被陛下厌弃了,如今在这宫里其实谁也可以踩上一脚。”她有些讽道,”陛下如今又何必如此?”

    萧君湛突然想起来御书房桌案上的那封圣旨,若是被她知晓后一定会更加恨自己吧。

    一个想要封她为妃,一个却第一时间禁她的足。

    任意一个女子也会择选前者的吧,无外乎她会对着对方而念念不忘。

    萧君湛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为何他自始至终都落了另一个“陛下”下乘。

    对方自始至终都明白自己对寻竹的占有心思,可是却从未苛责或者迁怒过她,唯一做的就是想要杀死觊觎者而已。

    而自己,却将两个人的矛盾与冲突转移到了阿竹的身上。

    明明,自始至终她都不知晓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却遭受无妄之灾。

    也许雅宁说的没有错,他就是个小肚鸡肠且毫无为君气度之人。

    *

    “几位娘娘请稍候一会,我们娘娘更衣完便来。”

    一小宫女将淑妃几人引着进了殿内。

    “你们娘娘多大的派头啊,”随行于淑妃的殷嫔翻了个白眼,“一个嫔却让淑妃娘娘这样等着。”

    殿内候着的另外两个宫女都低下了脑袋,如今娘娘不受宠爱,她们身为关雎宫的宫女自然也的不了什么好。

    这领路的小宫女乃前日刚调来的二等宫女,不清楚从前关雎宫是个什么规矩。

    此刻见着旁的宫女因为对方一句冷语便先将自个娘娘的脸面丢了,一时气急:“这位娘娘说笑了,我们娘娘事先并不知晓淑妃娘娘要来,否则也不会这样急着更衣换装。”

    “想来,这也是对淑妃娘娘的重视。”

    “你算个什么东西?”殷嫔冷哼一声:“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觉着我等来得不是时候?还是说你们娘娘压根就不欢迎我们?”

    “姐姐真是好生厉害的嘴巴,”寻竹跨进门槛来冷声笑道:“只是不知我这宫里头的小宫女怎的惹着姐姐了。”

    “还不下去看看点心好了没有?”身后的沉香吩咐那个小宫女,“几位娘娘还等着用呢。”

    那小宫女意会,行礼后退下。

    殷嫔并未给寻竹什么面子,不在乎轻笑着,“妹妹这宫里头的人可得好生管管,否则我便出手帮帮妹妹也是可以的。”

    而一旁的淑妃安静地喝着茶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这是在她的宫殿里似的。

    既来者不善,寻竹也没那个善心以德报怨。

    “本宫看这宫女样样都妥帖,”她走到上首坐下,悠悠看向殷嫔:“反倒是殷嫔姐姐,许是有些得理不饶人了吧。”

    “熙嫔!”殷嫔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撕破脸,气得站了起来,“如今你可不是前些日子了,我们几人好心来探望、想着与你说说话。你却如此不领情!”

    一旁随同的李贵人胆子小,向后缩了几分。

    “本宫领什么情?”寻竹眸光冷凝,“殷嫔打一进我这关雎宫便对着我手下的宫女挑三拣四,须知打狗还需看主人呢?这儿可不是你们那流华宫,淑妃姐姐说呢?”

    “话是不错,”淑妃放下茶盏,浅笑着:“今日我们来得匆忙,倒是没遣人先知会一声。前几日本宫家中还寄送来许多上好的茶叶,前个知晓妹妹好茶艺,这投人所好想着来送予妹妹尝一些。”

    “殷嫔妹妹向来口直心快,妹妹可不要跟她计较。”

    话都说完了,开始做起了和事佬?

    寻竹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还是姐姐贴心,只是这一宫有一宫的规矩。事后本宫定然要敲打敲打那宫女,而淑妃姐姐也该管好自己宫里头才是。”

    这殷嫔如今可是仍在流华宫中。

    提到这个,殷嫔不可谓不心塞。

    按照以往的常理,嫔位及以上位分的嫔妃可单开宫殿。

    可封嫔的时候,传旨的大监言因着出兵漠北宫中节衣缩食不予赐下宫殿也就罢了,可时至今日陛下也迟迟没有什么动作。

    若是彼此都一样倒是没什么,可同为升嫔位的熙嫔却得以单独辟殿内,而她却不得不屈居于流华宫的偏殿里头,同那些贵人、才人一般日日仰仗淑妃的面色过活,不知被多少位分低的笑话,她如何能不嫉妒、不怨恨?

    “熙嫔可是笑话我?”殷嫔实在是受不住胡思乱想,站起身来:“要知晓你如今也没有比我强了多少?莫要因为受了几天皇恩便不晓得自己曾经是个什么身份,麻雀就是飞上枝头那还是麻雀。”

    更遑论这麻雀已经摔下树来了。想到此处,殷嫔心里头才舒坦些。

    “本宫是麻雀,那殷嫔是什么?淑妃是什么?凤凰吗?”

    寻竹轻笑一声:“凤凰人人都想做,可却不是谁

    都能做成的,殷嫔敢说自己没个什么心思吗?”

    她这句话直接将殷嫔给噎住。

    “本宫与殷嫔都为嫔位,在陛下废本宫之前本宫就都是这关雎宫的一宫之主,你我二人本就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因着尊重,我唤你一声姐姐,倒是不知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寻竹想到什么讽刺一笑:“淑妃娘娘几次三番领着人来我这关雎宫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你我都是明白人。”

    “本宫受不受宠爱,受几日的宠爱,几位娘娘们倒是比之本宫自己消息还要灵通。”

    淑妃无奈言:“妹妹想哪里去了。”可是不等她再说什么,突然被殷嫔打断:“你既知这么个道理,就不该霸着陛下不放手!”

    “陛下自己的腿想去哪里我一个小小的嫔还能干预什么?殷嫔想要陛下宠爱,陛下不就在那儿,自个去求得了。来我这算个什么事儿?”

    寻竹抹了抹茶沿冷声言:“可我这关雎宫小,今日来几位姐姐,明日再来几位,后日一块来,可盛不下姐姐们这样多的热情。”

    这便是赶人的意思了,淑妃也有些挂脸。

    其实这宫里头多得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面热心寒者还是多数。

    以往寻竹也是这样想的,面上客套几分得了,免得得罪人过于多而背后被捅刀子。

    可她也不是豆腐捏的啊,谁来都能踩一脚。

    如此看来,将人阴阳怪气回去比之憋在心里头舒坦多了。

    看着淑妃同另两人快要咬碎牙还强装镇静的模样,寻竹嘴角一勾。

    淑妃最初只觉得熙嫔没什么背景,也就一张脸加之性子能忍,实际上还是好拿捏的。可是此刻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可又岂是她们这入宫两年没有尝试过邀宠?

    殊不知那每日在御花园载歌载舞、到御前去送汤送点心的有多少人,只是被陛下斥责过后渐渐都消了心思。

    最后这三位“来客”终究是坐不住,撂下东西看似镇定地离开,最后连一盏茶都没喝完。

    “可惜了这好茶。”寻竹垂眸叹气,原本上翘的嘴角此刻拉平。

    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而彼此利益相对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萧君湛从隔断间的屏风后走了出来,不知晓听了多久。

    他走到她跟前的时候手中拿着一盒膏药。

    寻竹面上是临时抹了一些胭脂水粉,将原本眼眶的红意与唇角的伤口都浅浅遮了去。此刻胭脂浸入伤口,泛起丝丝疼意。

    “阿竹别不看朕,”萧君湛半蹲到她的跟前,将人刻意歪过去的脑袋重新轻轻掰回来,“朕不应该怀疑你”

    “陛下不必如此,”寻竹嘴角轻笑,好似又有些苦涩:“其实陛下并未说错,妾身是且敬且爱陛下的。”

    他知道她此刻是故意气他,也知晓她口中的陛下不是自己。可自己作的孽打碎了牙也得咽下去。

    “好,敬便敬、爱便爱,可阿竹敢说心里头没有我吗?”他拉起她的手蹭到自己的脸侧:“朕同他,分明一样。”

    “如陛下所想有一些。”其实还有后半句寻竹没有说。

    若是让陛下知晓这一些亦是有一部分上辈子的缘故,或许会更加抓狂吧。凡事过犹不及,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可是只这一句话就足以令自今早醒来后便经历大起大落的萧君湛欣喜若狂,他捉住寻竹的手轻吻了吻,眸底中溢出的欢喜压过了阴郁。

    寻竹抽了抽手没有抽动,抿唇不满。

    而萧君湛则是略有些得寸进尺凑上前来,将人搂进怀里,而后自己埋进她的颈窝闷声言:“阿竹要知道我们实则是一样的,你便将他忘掉,而后将我当做他也好。”

    只要那人永远不再出现。

    他可以不介意。

    寻竹并未应声,只是轻声问道:“陛下可否能帮个忙?”

    “什么?”

    寻竹看向一旁自己刚刚打开的茶盒,“淑妃许是没有经验,若是妾身没看错,这里头掺了不少的苦丁茶。”

    “陛下遣人扔了吧,妾身就不喝了。但若是被淑妃娘娘知道了,恐怕又觉着妾身不领情。”

    萧君湛只觉得她眉眼间有些烦躁,并不知晓这茶的功效,“这茶有毒?”

    “性大寒,久服损脾胃阳气,绝孕。”寻竹轻声道:“陛下不想要孩子了吗?”

    她是唯一一个侍过寝的后妃,若是运气好或许月余后便会有征兆,这是阖宫上下都不想看到的一幕。

    萧君湛紧紧盯着那茶叶,沉声道:“朕会处理。”

    可转而一想,寻竹已经同他心里就像是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又压抑。

    那人怎么能

    但是细细思量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也许于阿竹而言他们都是一样的,她是被迫的。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可自己总不能事事落于下乘,心底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孩子只能是自己的,绝对不能是对方的。

    想到此处他脊背微僵,呼了一口气出来,“朕倒是想要个孩子。”

    他看向寻竹的时候有些眸色复杂还有隐约的试探,“可也得阿竹给啊。”

    第39章

    其话语间的深意再明显不过。

    寻竹有些接不住,眼底闪过一瞬慌乱,顾左右而言他道:“妾身有些饿了,陛下用不用午膳?”

    萧君湛眼中略过一丝的落寞,随即又扯出一抹笑意:“行啊,朕尝一尝阿竹宫里的小厨房手艺如何。”

    其实小厨房也是另一位陛下允设的。

    寻竹略有些狐疑抬头,她总觉着适才还那个样子的陛下此刻有些过于平稳了,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看吧,我说的。”萧雅宁悄悄凑到八公主的耳侧说,“皇兄是个什么人我早就看清了。”

    “那你看没看清偷听朕的墙脚朕会怎么罚你?”

    门突然被打开,凑到门缝上的萧雅宁差点摔到皇帝身上去,幸亏旁边的萧妤萱拉了她一把。

    “皇、皇兄?”

    今日脸丢了两次,得罪皇兄两次,也真的是够倒霉。

    “那个我同皇姐是来同熙嫔娘娘告别的。”萧雅宁磕磕绊绊着:“母妃遣人叫我们回去用午膳呢,多谢阿、娘娘派人准备的糕点。”

    “喜欢就带一些回去吧。”寻竹吩咐沉香去给她们装一些,问道:“两位公主不若留下一起用膳吧。””啊?不用了不用了。“萧雅宁可没错过皇兄看过来中的警告。

    若是她脱口而出留下,下一步或许皇兄就要找理由禁自己的足。

    “太妃还唤我们早些回去,就不叨扰娘娘了。”萧妤萱适时行礼道:“皇兄,我同雅宁便先行离去。”

    “嗯。”

    萧雅宁愣是从皇兄这一个字莫名听出来了嫌弃,还不等自己深思就被皇姐拉走。

    午膳也极其简单,但是事实上也比那些最初决定发兵的日子要好一些。

    如今经历了吴家一事后朝中重臣人人自危,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日里都会夹紧尾巴做事。这于西北的战事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顺着吴家挖出的金银同粮食都可支持西北大军战事数月,可见其贪污之深。

    午膳间很安静,又或许是彼此都不知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番。

    陛下应当是仍旧心底气闷,寻竹心想,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朕去御书房处理折子。”

    膳后,萧君湛起身说着正欲走,放缓了脚步,想着等她唤自己一句。

    可惜

    “恭送陛下。”

    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

    乎朕,萧君湛心想,他都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了,她应该给自己个台阶才是。

    直到走出了主殿、走出了关雎宫,也没有等来旁的任何字眼。

    “陛下?”候在外头的禄喜见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试探问道:“可是要回去?”

    几息后他听见了略有些咬牙的话:“回什么回,摆驾御书房。”

    不挽留他,这关雎宫他日后再也不来了。

    *

    “娘娘,可还要等吗?”

    入夜后沉香替自家娘娘拆掉头饰,“或者奴婢找人去御前问一问?”

    陛下究竟来不来,也没有个准信。

    她自然是希望陛下能来的,至少这样娘娘就不用再受淑妃那些人明里暗里的奚落。

    “陛下不会来的。”寻竹整理着胸前的头发,心想按照她对如今陛下的了解,不管白日里怎么说,此刻心底定然还是介意且纠结着的。

    就先随他纠结去吧,总归是自己已经确认陛下对自己还是上心。至于那些妃嫔怎么想,她关起宫门来不见就是了。

    “对了,今日为淑妃引路的那个小宫女你可有印象?”

    沉香回忆了一下,“应当是前两日刚来的,娘娘可是要见一见她?”

    “明日吧,今日太晚了。”寻竹起身来,“你也下去休息吧,这儿不用伺候。”

    “是。”

    这会夜间还是有些凉的,风吹得窗扇微微作响。

    寻竹走上前将最后一盏灯灭掉,伴随着最后一丝光弥散,整个人也渐渐浸入夜色中。

    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细细碎碎的轻微声响,“谁?”她后退半步正准备重新点上灯,却突然落入一个略有些温热的怀抱。

    “阿竹是朕。”

    原本绷紧的脊背放松了几分,可是心底的慌乱却并未减轻。

    萧君湛也不齿于自己的行径,明明午时便下定了决心再也不来这关雎宫,可是批奏折的时候脑海中映入的全是她的脸,硬生生挨到入夜,还是没忍住来了。

    “陛下能否先松开妾身?”

    被他禁锢得有些难受,还有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她在耳后有些犯痒。

    “今日朕说的,阿竹考虑的怎么样?”

    “陛下说什么,妾身已然忘了。”

    寻竹趁着他愣神间挣脱了几分走到榻边上,轻声劝道:“眼下这样晚了,陛下有什么明日再说不行吗?”

    黑夜虽然视线受阻,可也隐约能见些模糊的轮廓。

    而在寻竹眼中,这轮廓显然是愈逼愈近,直至将她锁至一角。

    想来,自己满不在乎的语气让陛下生气了。

    “阿竹怎么能说出这样狠心的话?”

    萧君湛不顾寻竹身子躲闪,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寻竹象征性挣扎几分,却被其抱得更紧,最后只能埋进他怀中,任由对方亲吻自己的额头。

    ————

    意识都仿佛有些恍惚,直至耳垂被轻咬住,他哑着声音言:“阿竹,把我当成他,我不介意”

    ————

    “陛下”

    她的声音都哑中带着些哭腔,“明日,陛下还要上朝”

    “阿竹糊涂了,明日是休沐的日子,不上朝。”看着她失神的眸子,萧君湛心疼吻去她眼角的泪,可是其余的动作却与之面上的温柔分外不符。

    “阿竹,给朕一个孩子吧。”昏睡前,寻竹听见陛下在她耳边哑声求道。

    ***

    翌日醒来的时候,早已天光大亮。

    也不知是不是睡得不舒服,今日醒得倒是不算晚。

    “再睡一会,”觉察到怀中人的细微动作,萧君湛将人往怀中带了带,脑袋埋进她颈窝里,“还早。”

    “妾身想喝水”

    嗓子里像是要冒烟了一般。

    萧君湛登时睁开眼睛起身,“朕去给你倒。”

    看着寻竹眼角还未散去的红意以及有些蔫蔫的神色,萧君湛眸中闪过一丝的窘迫。

    “还不舒服吗?”他坐上去扶着她,手要伸到她身后去的时候突然被一只素手拦下,只见她眉眼间娇嗔着:“陛下适可而止。”

    她可不会上第二次当。

    “是朕不好,”萧君湛不自觉盯着她嫣红的唇瓣,仓皇移开视线,保证道:“下次注意。”

    “所以阿竹不气了吧。”他凑上前来,“或者阿竹想要什么,朕都应。”

    原本心底的郁气此刻已经连影子都抓不到了,萧君湛现在浑身是劲、心潮澎湃。

    “陛下既然如此说的话”寻竹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攀上他的脖子,轻轻吻在他唇角处商议道:“陛下送妾身出宫怎么样?”

    “那不行!”萧君湛冷声道:“朕不允。”

    不知道为何,一听到出宫这两个字眼他心底总觉着有些发慌。

    “妾身想归家看一看,只两日便回来,陛下若是不放心遣人跟着妾身嘛。”寻竹揪着他的手指玩,娇声求道:“或者遣个暗卫护着妾身也行,就当求陛下了。”

    若是另一位陛下,恐怕是绝对不会应允的。

    “那阿竹得用东西来换,”萧君湛沉声说着,眼神不自觉凝在她唇畔处,“朕便允。”

    *

    京西的一处宅院里,一妇人正清点着这几日府中的进项同流水,紧锁眉头:“少爷院儿里这几十两银子是做了什么?”

    “笔墨纸砚皆是府中备下的,这项开支可说明了?”

    下首的管家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有些踌躇道:“回禀夫人,这些银子都是少爷硬生生来‘抢’的啊,每个月个院子里的数目都是夫人定好的,可小的也不敢拒绝,生怕耽搁了少爷正事。”

    妇人紧皱着眉头,“这件事待我问清楚,不允许出现第二次。”如今府上就靠着老爷那点银子同自己的嫁妆铺子,几两银子都得精打细算些。

    “哎,小的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婢女有些慌张走进来唤道:“夫人,门口小姐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妇人轻斥道:“小姐不是才去了首饰铺子”

    如今可还是差近一个时辰。

    “不是”婢女慌张道:“是大小姐回来了。”

    妇人登时站起身来,“什么?!”

    “娘亲这是不欢迎寻竹吗?”

    不等妇人命人拦下,寻竹已经走进院子里。

    望着这个阔别几年、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有些感概……又有些难受,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母女相见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呢?从前寻竹没有设想过,担心底知晓,绝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母亲望着她的时候眼底有震惊、有狐疑,还有一闪而过的不耐与躁意,可是全然没有母女间应当存在的丝毫温情。

    “阿竹怎么突然回来了?”妇人的吃惊不似作假,她是真的讶然,毕竟宫女一般是不得离开皇宫的。

    “看来娘是不太希望阿竹回来啊。”寻竹此刻穿着宫女的衣裳,面上有些委屈,可是细细看去眼底并无什么情意,反倒是一片冰冷。

    那些所谓的母女情意,又或者是她单方面对娘亲的渴求,早在这么多年的日子里消磨的差不多。

    等到亲眼目睹了她为了大女儿将自己这个二女儿下药也要推到大女婿的床上去时,寻竹就早已经心冷。

    这个时候,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娘亲,您看我带谁回来啦~”

    第40章

    (注:39章结尾有新加)

    “娘亲、我”

    走进来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虽是生得一副婉约柔弱的模样,可是眉眼间神采飞扬,哪里有丝毫曾经的病弱之相?

    此刻她一身粉色罗裙,发髻上还搭着粉簪同珍珠点缀,倒是衬得寻竹这一身宫女服饰的着装颇为朴素。

    “阿姐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寻竹略有些探究地在妇人与这女子之间来回看去,说不上来什么语气。

    “二妹?”粉衣女子神情茫然了片刻,眼神递到上边去似乎是想从妇人那里得到什

    么讯息。

    却不料只见对方无解摇头。

    “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女子扬起笑意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阿姐可好些年没有见着你了。”

    “怎么会呢?”寻竹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来,狐疑问道:“几日前在长公主府的宴席上不是还同阿姐见过吗?”

    “几年不见,阿姐的记性怎地也变差了。”

    “长公主府?”上首的妇人显然并不知晓这样一回事,声音也提起来:“清桐?”

    姜清桐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任谁都听得出她在转移话题:“娘,二妹好不容易回来,想必也是累的。不若先遣人收拾下院子,女儿去寻爹爹来吧。”

    见女儿这样说,姜夫人心底虽仍是不快,但也不至于下她面子。

    “我遣人去知会一声,”这时候她看向寻竹的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归家也不知换一身像样些的衣服吗?还是这宫里头都不发月银的?”

    “娘亲这句话女儿不太懂,”寻竹莞尔一笑:“女儿在贵人手下做事,如今得了恩赏得以归家探望爹娘,反倒成了女儿的不是。要知晓,这宫中许多的宫女与后妃入宫这样久,家中不说时常接济却也偶尔能寄送几封信聊表思念之情。”

    “倒是女儿,那时候爹娘言阿姐体弱,由着女儿代为进宫去。如今近三载了,却不见爹娘一声问候,今日一见面就是这副丝毫不欢迎女儿的模样。女儿都有些不知,究竟算不算得爹娘的亲生孩子了。”

    她明明面上还是从前那副柔软好说话的模样,可是一张嘴却多了许多刺。

    姜夫人抿唇,心底闪过一丝慌乱,嘴上更是不饶:“这便是你对娘亲的态度吗?我同你爹又何时说过不会管你?”

    “娘亲算了吧,二妹又不是有意的。”姜清桐款款走到其母跟前,替她顺着背:“二妹打小性子孤僻些,娘还不知晓吗?何至于为此气坏了身子。”

    “呵,”姜寻竹蓦然笑出声来,若非不是重来一遭,她竟是不知原来打一开始自己便是有着这样的一家人。

    “夫人院子里热闹些什么呢?”一个约莫四十多岁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背着手走进来,其身后还跟着一位二十来岁的白衣男子。

    最初寻竹是背对着他们的,因而姜父并未认出来,也只以为是哪个婢女犯了错。

    “下人犯错常有,教训一番就是,何至于让夫人如此动怒。”姜父笑呵呵走到她的跟前去,正准备吩咐的时候眼前却突然映入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抬手的动作微僵。

    “女儿这里见过父亲,”寻竹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怎么,爹也是不欢迎女儿回来吗?”

    听到这话,原本候在边上的男子突然怔怔望向这处,眼底似是震惊又似是多了些别的东西。

    这让从他进院便将视线投掷到他身上的姜清桐脸色微变,心底亦升起一抹危机感。

    空气中很显然凝滞几分。

    姜父心底纳闷从前这个闷葫芦般的二女儿怎地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面上却并未表露。为官多年,他所思虑的东西终究是比姜母多一些。

    心底担忧,这个女儿是不是犯了事被赶出来,又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官途。

    “既然回来,就别在你娘跟前说这些糟心的话,且让下人收拾院子出来住下。”

    从前寻竹的院子就是在西北角上,如今几年过去她也不知还不知在不在。

    姜父如今是在大理寺做事,从前只是大理寺评事,不久前因为陛下拔取吴家的时候抽丝剥茧,朝中多出不少空缺来,他也因而得以升至大理寺丞。

    从六品官员的俸禄虽然是比之先前多一些,可是支撑一大家子的开支也仍旧有些促襟见肘,更遑论不久前陛下还督促朝中的大臣都为西北的战事募捐。

    若是只靠这些俸禄,全家应当是要喝西北风的,也不外乎姜母处处精打细算、都需要拿自己的嫁妆补贴府上。

    “诚之啊,今日便留下用午膳吧。”姜父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满意看向不远处不骄不躁立着的男子。

    这宋氏旁支的孩子打小便来借住了许多年,那时候夫人还嫌养他其浪费府上金银,如今见之二十出头的年纪便中了举人,就等三年后的会试再行拔得头筹。可见当年自己的眼光没有出错。

    若是日后能够进士及第得天子赏识,那将女儿托福于他也是极好的。

    毕竟女儿对自己这个学生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想到此处他停顿一瞬看向寻竹,只是这二女儿,终究是个麻烦。

    此刻他竟然有些后悔曾经答应那人之事。

    差半刻钟午时的时候,姜家一家人坐至桌前。

    妾侍及子女是不得上主桌的,哪怕如今姜家不似那些勋贵人家,姜父也极其讲究这个。

    寻竹印象中姜父共有两位侍妾。

    李姨娘是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指给姜尧和这个儿子的,那个时候他还未迎娶妻子。

    李氏温柔小意,极得其欢心,后来不等如今的姜夫人也就是宋家女入门,便得老夫人应允诞下了一个女儿。

    自己还未有孩子便先多出个庶女算什么?可姜夫人虽然愤恨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那时候老夫人身子康健且一心护着那贱人的孩子,直至那贱婢的女儿出嫁,她也没能插手什么。

    因着从前的情分,哪怕是成了婚姜尧和也对李姨娘多些耐心的性子。为了制衡,姜夫人又不得不将自己一个陪嫁丫鬟指给了丈夫,也就是如今的兰姨娘。

    不知究竟是不是心甘情愿,反正这兰姨娘明面上是一直向着自家夫人,时至如今也没有子嗣。

    又加上李姨娘本就大姜尧和几岁,膝下唯一的女儿出嫁了,如今年长色衰早已不得姜尧和的心。

    府上如今也只姜夫人膝下一子一女而已。当然,若是他们肯算上寻竹,应当是三个孩子才是。

    若放在从前,面对着爹娘的刻意冷落、以及许多替阿姐担下的莫须有的打骂,寻竹还会委屈会自责。

    那时候她方才几岁,脑袋转不过弯来,总是不知为何同是爹娘的孩子,偏偏阿姐就得爹娘喜爱,而自家却得不到一句夸言或是关心。

    如今她也已是放弃那些念头,死过一次好像对这些温情也已不是那样在乎了。

    正如此刻在餐桌上一般。

    李姨娘自女儿出嫁后便终日缩在自家的小院避世,而兰姨娘则是站在一边上替夫人老爷布菜。

    姜家的餐桌上倒是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是姜父是不愿意孩子在用膳的时候多说话的。也就小儿子调皮些,他或许能忍耐一番。当然,他自家并不算在其中,毕竟他是当家人。

    “你可是犯了错被赶出来的?”姜父皱着眉冷声问道:“那就不要总是出去丢人现眼了,你的年岁也已经不小,待你母亲为你挑选一番,早日备嫁就行。”

    在姜父看来,这个二女儿实则是做什么都不行的。

    当初将她送进宫去当然是有着心疼大女儿的缘故,更多的实则是因为这二女儿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他想着,有这么一张脸,虽则出身差些,可选秀入宫定然是稳妥的。

    待到时机成熟她若是其能一朝得宠,那姜家的机遇也便来了。自己也不必再委委屈屈作这六品小吏。

    只是可惜这女儿是个蠢笨无知的,着了人道未察觉不说还被充去做了宫女。

    做宫女又有什么出息呢?等到二十五岁被放出宫来的时候,再嫁人还哪里有什么勋贵人家会要?恐怕就是做妾侍也是困难。

    可是姜父或许从未想过,姜寻竹是比姜清桐还要小上两岁多的,初入宫的时候也不过十二岁多一些,没有府内接济照顾能活下来已经是不易,他却埋怨上了其没能帮到自己的官途。

    “不过或许令爹失望了,我在宫中过的极好,帮贵人做成了事情才得了恩典出宫一趟。”寻竹轻轻放下筷子,慢吞吞道:“照爹所言,贵人给的恩典倒成了您口中不中用的玩意?”

    贵人?姜父心底

    蔑然,无非是给些后妃做婢女,“你一个官宦家的女儿出身,去给那些人做下人,倒是还沾沾自喜起来,为父曾经可是这样教你的?”

    越想他其实越觉得丢面。

    虽说他如今的职位不算极高,可在朝中也是有脸的。同僚的女儿皆是入宫为妃,偏偏就自家的女儿去做宫女?这要他如何张得开嘴?曾经同僚问起来的时候,他连搪塞都不知怎么说。

    “宫女怎么了?”寻竹冷笑反问回去:“难道不是爹娘亲自送女儿进宫的吗?怎地如今却突然瞧不上了?倘若当时去的是阿姐,今日爹娘也要这般吗?”

    “嘭——”姜父将筷子摔倒桌子上,眼神锐利:“如今你怪起为父了?”

    说的好像这个入宫是个多么大的金元宝一样,若不是没得选,姜寻竹心想,自己又怎么会走上这么一条路。

    可纵使爹娘有逼迫的成分在,最后不还是她自己松口的吗?

    终究是对他们存有过多的侥幸与希冀。

    “女儿进宫后不知写过多少家书,爹娘可曾看过?”

    见他脸上的一瞬间的不自然,寻竹讽着:“怕不是不仅没看过,且将其当作无用之物丢弃了吧。”

    她噎得姜父有些说不出话来。

    “够了!”姜母厉声制止她:“娘知晓你这几年受了些委屈,可是不也这样过来了吗?如你口中所言,在贵人手下做事,可见是过的不错。”

    “可是如今咱们府上都靠着你爹一人俸禄支持者,你大姐不日便要出嫁,嫁妆一等都是不小的数目。”

    “而你的幼弟如今还上着私塾,每日的笔墨纸砚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过几年他还要准备科考、张罗娶妻一事府上早已经是入不敷出的境况。”

    “阿竹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怎地还同从前一般不懂事呢?”姜母话语中满是埋怨:“不能为府上分担不说,却还口口声声不顾人伦顶嘴爹娘。膳后你便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你爹消气再起来!”

    跪祠堂,其实是她自小的家常便饭。

    许多时候她也不晓得为何自己在爹娘口中突然就犯错了,后来想想,倘若厌弃一个人,那么见她里里外外便都是不满的。

    纵使她那时候只是一个孩子。

    上辈子最后知晓自己非爹娘亲女儿的时候,曾经的一切好似都有了解释。寻竹想,自己或许是他们仇人的孩子吧。否则也不会在做出那种种后,又亲手给她下药。

    那一日她透过门缝,见着姜母一边心疼地安抚着红着眼眶不忿的姜清桐,一边又无比冷静地在为自己做的汤粥中下迷药。

    也是那一刻她终于确定了心底的猜测,姜家全上下都瞒着她,她的阿姐哪里是孀居在家?

    阿姐的夫君便是寄送了不知多少封酸掉牙情书的宋允淮。

    阿姐因为早些年体弱,用药伤了身子,不能有孕。

    便想着借她的腹生子,而后

    那时候寻竹心想,而后应当便是将自己除掉吧。抱走孩子并夺走自己积攒的全部金银。

    她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时至如今,她想起来的时候心底仍是发冷。

    就像是她得知一切后暗暗逃离姜府的那个雨夜,雨水将全身浇透,冷得刺骨、生疼。

    膳后,姜夫人一如既往遣两个婆子欲带着寻竹去祠堂里,而姜父则是拉着宋允淮准备去书房议事。

    就在这个时候,寻竹突然叫住姜父,语气中有些试探:“爹不想知晓近来宫中陛下的动向吗?”

    宫中能有什么动向?

    姜父凝眉不言,可是以他的身份许多东西是探查不到的。

    朝中皇帝的心思全靠臣子揣摩,如今他虽然有心却晋升无门。

    而这个女儿或许在宫中真的能打听到些什么。

    “你随为父进书房来。”

    宋允淮不得不将最初的计划搁置,留在会客厅稍候。

    在与寻竹错身之际,一阵馨香传来。他眼眸微动,不禁想起来在长公主宴会上暗中看到的一幕。

    这姜二表妹果不其然,几年前他便能窥探日后的几分颜色,如今显然……

    想起来自己抱着试探之心派人寄送至宫中的那封信。

    今日姜寻竹见着他没有丝毫赧意或者旁的神情……想来,她应当是没有收到的。

    要知道,最初他从前更是喜欢这二表妹。

    大表妹固然也生的温婉可人,可是身子骨不好,小时候整日汤药吊着,也不知日后……

    而二表妹虽然身子康健又样貌殊丽,却不受姜父姜母的喜爱。

    总之各有利弊,权衡之下,宋允淮觉着还是大表妹要好一些。

    从前那些别的心思他早就歇了,但是如今见着寻竹的出现心里头好像是被虫子啃食一般,瘙痒不堪……

    又或许并不是没有丝毫转圜之地呢,他紧紧盯着女子的背影,眼底多了些觊觎同势在必得。

    两女侍二夫,其实也是一桩美谈不是?

    寻竹毕竟是宫里头挣扎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这样露骨且恶心灼热的目光。

    可这样的人属实用不着自己此刻去解决。

    在姜父看来,自己这个女儿虽然是进了一次宫性子变了些许,但是骨子里还是那个懦弱且缺爱的性子,只要自己给点甜头对方就会高兴地找不着北。

    自然也从来没把她奇怪的眼神放在心上。

    直到脖颈上被压上一把锋利的匕首,姜父这才慌了神,额间径直溢出汗水来,语气也有些发颤:“你疯了,逆女!”

    寻竹扯了扯嘴,让暗六压着人坐下。

    语气毫不在意:“爹可莫要声音太大,反而将下人引来了。届时他手上没个轻重,流血的还是爹不是?”

    “你这是大逆不道!”姜父有些口不择言:“你若此刻悔改,令他将刀放下,为父可以既往不咎。”

    “爹真不愧是在大理寺当值这么多年啊,”寻竹喝了一口茶水,并不欲再与其掰扯:“想来女儿若是不这般,爹也一如既往不会将女儿放在眼里吧。”

    “就像是曾经十多年一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父黑沉着脸,纵使此刻恐惧万分也不忘端着架子,“你可知本官是朝廷命官,又是你的父亲!”

    “这正是女儿想问的呀,”寻竹好似想起来什么,微微弯腰嫣然笑问道:“那爹能否告诉女儿,我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呢?”

    姜父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神色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脊背都紧绷起来,“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莫不是在宫里面将脑袋都过傻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却还是嘴硬。

    “爹不想说呀,其实也没关系。”寻竹坐到他的面前,闲适般掏出一个东西,笑道:“其实女儿还未告知父亲那位赐予恩典的贵人是谁呢。爹觉得,能允许宫女随意出宫的会是谁啊?”

    姜父待看清她手上的东西时,身侧的手因为用力攥得泛白,就连唇瓣也不自觉地颤动了几下,难掩他此刻的惊恐与慌张:“你、你”

    也难怪其被吓得脸色发白,寻竹手上的物什赫然正是一枚龙鳞玉佩

    龙,这全天下除却天子又有谁有资格佩戴呢。

    从前姜父是希望利用这个女儿得圣恩来为自己谋官利的,可是此刻却希望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怎么会是陛下呢?

    若是让陛下知晓了自己曾经做的事情

    寻竹也没想到姜父会因为一枚玉佩恐惧成这副模样。

    她的身世看样子令爹很是心虚呢。

    “女儿不才,有了一番际遇,如今在陛下身边还算有几分薄面。”

    寻竹循循善诱道:“今日爹不说,那女儿便去求陛下查,想必到时候若是查出什么事情爹爹应该也脱不了干系吧?”

    “阿竹你真的是爹娘的亲女啊,”姜父已经调整过来,苦口婆心道:“为父在平日里是对你有些许的疏忽,今后定然补偿给你好不好?”

    “莫要耍小孩子脾

    气了。”

    寻竹脸上的微微笑意顷刻消失:“爹啊,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女儿便去问问娘怎样?看样子娘亲应当也是知晓一些的,就是不知道阿姐清不清楚?还有您最是看中的嫡子”

    “你住手!”

    姜父的暴怒在情绪边缘游走,可是此刻又不得不压下去,“不许动你弟弟,我同你说”

    姜寻竹重新坐回来洗耳恭听。

    “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那是个雪日,晨起我照常上值,天、天还蒙蒙亮”

    姜父感受到了脖子上的冰凉,颤巍巍道:“有个人突然冲过来将你塞进我的怀中,而后就消失不见后来去衙门报案却并未得到受理,为父不忍你冻死在街上,便带回了家。”

    “为此,你娘一直以为你是我的外室女,因而极其排斥你。”

    描述的倒是蛮情深义重的,可是就寻竹两辈子对自己这位爹的了解,他可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说的话也只可信三分。

    寻竹猜的其实不错,姜父就是一句假一句真掺和起来讲的,夫人怀疑和生气是真的,可是去衙门报案却是没有的,而所谓的看不清人影的陌生人更是无稽之谈。

    有些东西烂在他肚子里就好了。

    这件事情无论这逆女口中的陛下究竟是不是真的,他都当务必谨慎地将自己摘干净。

    “既然是塞给了爹,那想必是有目的而为的吧。”寻竹似笑非笑问道:“可有什么讯息?”

    “只有一把银锁,上面刻着'寻竹'二字”姜父憋屈道:“此外再没了。”

    如此被自己的逆女倒反天罡绑在地上盘问,他心底无比愤恨。

    “银锁去哪里了?”

    寻竹问道:“若是爹不言,那我便挨个院子找了。爹既然极力掩盖这件事,想必也不想闹得全府皆知吧。”

    府内下人若是都知晓,那么离着外头风言风语也就不久了。

    “在抽屉里。”姜父几乎是泄气般道:“书案旁的抽屉。”

    “爹别想着喊人哦,今日之事也唯有女儿同你知晓而已。”寻竹取到东西后凑近轻声道:“爹身后的这人武功高强、刀法极快,信不信不等爹叫人,他便能先抹了您的脖子?”

    “你这逆女!”姜父咬牙切齿道:“从今以后离了这姜府,别说我是你爹!”

    本来就不是嘛,寻竹撇撇嘴,纵使没有血缘的牵绊,自始至终她们也没有将自己看作亲女不是吗?

    走出姜府的时候,寻竹抬头望去,只感觉有些阴沉。

    自己不是姜家的孩子,其实也不是那样难以接受,只是突然不知接下来应该去做些什么。找自己的身世吗?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就如同最初她可以为了这点亲情忍受打骂与饥寒。

    替阿姐进宫也只为得爹娘一丝欢心。

    像是一个笑话一样毫无意义。

    “娘娘,是陛下。”身后暗六提醒道。

    姜府的一侧停着一辆有些低调的马车,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说过会在姜府待上两日的,却只半日便留不下去了。

    可不等寻竹走到马车旁,门帘便被掀开。

    萧君湛走下来将煨好的手炉塞进她怀中,顺带牵住她的手往马车上走:“手怎么这样凉?”

    外头从头冰到脚,马车内却暖烘烘的。

    萧君湛没有问她回姜家做了什么,又为何这样早便出来了。搁置从前他也不需要问,毕竟暗卫都会一五一十禀报。

    此刻他却并不打算这样做,他有些希望阿竹能主动对着他吐露心声,就像面对另外一个自己一般。

    他想,其实他也能做的极好。

    “妾身不是姜家的女儿,”寻竹喃喃着将那块银锁取出来,“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萧君湛替她披毯子的动作微顿,而后将人搂到身边来:“要不要朕帮你查?”

    “这次不用报酬。”

    晨起时不可描述的某些场景涌上心头,寻竹轻嗔了他一眼:“不正经。”

    “朕可是认真的。”萧君湛拉起她的手吻住:“想帮阿竹也不成?”

    其实他一直在帮了,寻竹心想,今日自己本就是狐假虎威来的。

    可是不知为何,见着姜父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的模样,她有些不知该不该查下去。

    总不能,像话本子上那样,万一自己的爹娘是什么逃犯或者奸细那她该如何面对陛下呢?

    寻竹愁眉间,竟然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萧君湛喉间溢出轻笑,有些无奈和宠溺将人搂紧了些:“阿竹都想到哪里去了?”

    怎么可能就那样巧。

    “那就”

    “快点!跟上!”马车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齐刷刷的脚步声。

    “怎么了?”寻竹欲探头去看,却被萧君湛拦腰拉回,他冷声解释道:“是朕命人去长公主府捉拿安乐郡主下狱。”

    今晨时大理寺呈上来了好几沓的罪证,否则他都不知晓身为皇家郡主竟然为非作歹到这样的地步。
图片
新书推荐: 平平无奇npc(女尊) 万人嫌与虫母融合之后 娑婆外传:盂兰古卷 大佬的小哑巴爱人 大夫,别摸我腹肌 万人迷光环对反派失效了 堂堂耽美文女炮灰 世子妃今天和离了吗 漂亮鲛人被捡后躺平任宠 春水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