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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宋允淮本想着二人应当谈完了,便决定先去书房门口等上片刻,却不曾想突然看寻竹冷然离去的背影。

    悄摸摸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寻竹无比自然牵上一个陌生男子的手,迈进了马车。

    虽离得有些远看不清面容,可单就其穿着而观定然是非富即贵的。

    可是二表妹在不是在宫中做宫女吗?何以攀附上这样身份的人?

    是了,宫中往来贵人多,她这么张招人的脸也不乏被瞧上。宋允淮心底腹诽着,心底多了一丝怅然若失,不由得将其与自身比较,好像在盘算些什么。

    马车内寻竹并未察觉有何异样,只是见陛下略抬手微窗帘不知做什么,待她想同他一般靠近探究时却被拦回来。

    “可是有何变故?”

    “并无,”萧君湛轻咳一声,作不在意状:“回宫。”

    他打心底里不想让寻竹在宫外多待一刻。

    可惜,马车却在宫门前被拦下。

    寻竹攥紧了手心的银锁,正愣神何人敢拦天子的马车,便闻见车外禄喜的声音:“陛下,是宁华长公主拦在了前头。”

    他们也不好硬闯。

    对面的身份摆着,万一伤着又如何是好。纵使如今安乐郡主犯了错,可是依着他对自家陛下的了解,并不打算牵扯到长公主什么。

    “给姑母配辆马车,站在宫门前算什么样子?”

    萧君湛的语调中隐隐压着不快,“且告诉姑母,安乐所为罪无可恕,让她回长公主府上休息去吧。”

    “长公主怕是不会就此罢休,”寻竹微微叹息:“看得出来她是极其疼爱安乐郡主,乃至到了过分的地步。如今郡主发生这样的事情,见不到陛下就怕公主一直站在宫门前不走。”

    “惯女如杀女,”萧君湛冷声吩咐禄喜:“引长公主去御书房。”

    *

    宁华荣华半生,怎么也没想到会栽在自己这个皇侄手中。安乐是她唯一的亲女,眼睁睁看着安乐被扣押,这同剜她的心脏又有何异

    得了信的那一刻,她整颗心便一直未放下来过。

    此刻纵使面对着帝王,她也摆不出什么往日温和的面色。

    “这便是陛下给本宫的寿礼?”宁华面色紧绷不得不跪了下去,“请陛下收回成命,安乐还那样小,如何经得住酷刑?”

    “姑母这是在逼朕吗?”

    萧君湛放下批阅奏折的狼毫,身边研墨的寻竹手也微顿住。皇家素来注重孝道,在陛下这里尤其是。

    就是一心想要除掉陛下的太后,也受了那么多年实打实的孝敬,更遑论是先皇最是疼爱的幼妹。

    “姑母怎么也糊涂了?”萧君湛站起来走到她的跟前,悠然将人扶起来,可是话语中却丝毫不留情面,“大理寺呈上的卷宗姑母可见着了?”

    宁华微微一怔。

    “看样子姑母已经看过,”萧君湛讽刺一笑:“如此,姑母仍旧觉得安乐如今年岁还小,不该惩处是吗?”

    “那被她害死的那些良家女子又怎么算?”萧君湛想到派人去搜出的东西,眼神入刃,“朕记着姑母喜好歌舞?”

    “那可知安乐献给姑母的喜鼓是人皮所制?”

    “皇室子女本就成熟较早,安乐又已经及笄。朕并不想听姑母再言安乐早已知晓悔改、日后不会再犯错之类的言论。”

    “可她也罪不至死啊!”宁华想起什么,颤抖着声音厉声道:“先皇可是曾留给本宫一道金书铁券,明确言:‘卿赎九死,子孙三死’!”

    于此同时她从袖口中掏出那枚免死金牌,嘶哑着:“陛下断然不可赐死安乐,否则以何颜面见先皇?”

    先皇赐下的免死金牌并不少,也就是宁华长公主早些年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晓得罢了。有多少立过功且得到了这样一枚金牌的重臣?又有多少人后来在先皇出尔反尔中或是被贬、或是抄家灭族?

    萧君湛轻笑一声,抬手指着她手中的东西笑道:“朝中的大臣若是得了此殊荣,定然是昭告天下。姑母倒好,藏得严严实实的。可是,朕又怎么知晓这东西不是姑母假制来诓朕的?”

    能作证的恐怕只有先皇。

    “这是御赐之物,谁又敢加以冒充?”宁华不理解为何皇帝如此强词夺理,“陛下竟是连先皇都不信了吗?”

    萧君湛微露讥嘲,背着手侧身问向研墨的人,“阿竹,这御赐的金牌朕好似给了你许多块,朕可曾嘱咐你何时用不得?”

    陛下什么时候给她金牌了?可诧异也不过一瞬间,她微微欠身应道:“妾身只记着,除却谋反大逆。”

    谋逆,这再强硬的丹书铁券也是没有意义的。

    “若是朕没有说错,自许多年前起姑母同太后关系就不错?”萧君湛好似真起了聊天的心思般,悠悠言,“两年以前,姑母可不是这样淡漠的性子。”

    这两年宁华长公主府紧闭府门,概不接客人,倒是叫世人都忘了其曾经是个张扬到有些张狂的性子,这样的情景在两年前几乎达到了鼎盛。

    因为那时候不少朝臣请命天子亲政,而太后却迟迟不肯颁布懿旨。

    其实许多臣子也许都忘了,太后也是有亲生皇子的。

    只是五皇子自小体弱,不等成年便被太后以养病为由头安置到宫外去,在众多皇子中存在感极低,也无人愿将其列入争夺皇位的筹码。

    除却太后与吴家。

    听到这话,宁华面色忽的煞白,唇角好像都要咬出血丝,“陛下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不论是八年前还是两年前,宁华为了能助太后夺位,不知付出了多少。

    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傻的人,萧君湛摇了摇头,劝慰道:“从前种种朕不想再追究了,至于旁的姑母回罢。”

    宁华长公主的身份及年岁摆着,寻竹欠身恭送。

    也因着这一瞬宁华不由得瞥向她一眼,而后以极快的速度收回,捉着那枚金牌的手几近攥出血来。

    转身之际宁华的眸子暗沉下去,既然皇帝这里如此无情,就不要怪她铤而走险。

    “安乐有些东西同姑母倒是像,很是极端。”

    萧君湛叹息坐回上首,查阅着不久前刚送到他手上的密报,登时阴郁一散,笑了出来,“贺将军本来估计这场仗没个三年五年打不下来,如今看来许是还能来得及归京过个除夕。”

    漠北人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若是水草丰美则至少能保证衣食无忧。而今岁雨水丰盛,漠北并不若几十年前那次一般不得不南下掠夺资源,兵士的战意也不大。

    无非是新任首领得位不正,便想着拿与中原之战立一立威望。

    最后生灵涂炭的还是两方百姓。

    “阿竹若是得空,便帮朕理一理折子如何?“萧君湛引着人走至一旁的桌案处,而后在她面前摞起一堆折子。

    快要将人淹了。

    嗯寻竹沉默了一瞬,有些搞不懂陛下的意思。陛下是在试探自己吗?还是怀疑自己?还是

    “想什么呢?”

    “想陛下呢。”

    嘴先快过脑子,等寻竹反应过来抬起脑袋的时候,就看见陛下压不住的嘴角同略有些傲娇的眼神。

    她解释的话又咽了下去,还是算了。

    “后宫不得干政”直至自己手中被塞上毛笔的时候,寻竹试探抵制了一丢丢,“陛下是不是忘了?”

    呵,那是没用的君王才会害怕的东西。

    萧君湛不以为然,“朕的后宫朕做主,你便先抽出那些请安折子帮朕填了。”

    “旁的随阿竹心意,”他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不自在,“若是旁的阿竹有疑惑,朕也不是不愿意做一回夫子。”

    寻竹究竟是不是领会他的深意,他不得而知,只见她默了默问,“那请安折子填些什么?”

    “‘安’或‘好’,若是太过唠叨啰嗦便给他打个叉得了。”

    反正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初夺位头几个月还能学着先皇那股子劲在请安折子上各种慰问臣子。

    得到的结果就是次月收到的折子更多且更频繁了。

    是个人都会厌倦的。

    萧君湛余光瞥向一旁,寻竹已经安安静静看起来了。不论做什么她都是认真的,也让他不自觉盯着人沉浸了几息。

    “陛下,妾身的面上有字吗?”寻竹狐疑抬头,“看这么久。”

    “咳咳咳”萧君湛转回头去蘸墨,嘴上不忘回应:“自是没有。”

    “今日阿竹便不回关雎宫了吧。”

    他试探着解释,“等到阿竹陪朕批完折子还不知要多晚,乾清宫离着御书房其实近上许多。”

    他打的什么算盘,寻竹怎么可能不明白。

    “妾身一天并未怎么活动,路虽然远了一些,却是并不打紧的。”寻竹宛然一笑,“多谢陛下好意,妾身还是回宫的好。”

    “朕帮你活动就是了,否则没一会自己又说累。”

    空气陷入沉静。

    “咳咳”萧君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切望向一旁的时候只见她瞪大了美眸,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有些话榻上说说就算了,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讲呢?

    “这里没有旁人。”萧君湛替自己找补着,“阿竹总不能总将朕往外推啊?”

    “是,”寻竹侧过身子去,状似无意道:“毕竟陛下还有一后宫的姐姐妹妹等着宠幸呢,妾身又算什么?”

    第42章

    “那朕在阿竹眼中算什么?”萧君湛一边批着奏折,语气中满是自己都没觉察出的醋意与计较,“朕何曾给旁人丝毫的注意?倒是某人,一口一个她与陛下怎么怎么着过”

    “到今日了朕还排不过他去吗?”

    可怎么越说自己反倒是越憋闷呢。

    寻竹一手抚着衣袖,将毛笔搁置于笔搁上,心底叹了口气起身,款步至皇帝的身旁。

    萧君湛自然是察觉了其动作。

    毕竟比之身影行至身侧的,是令自己着迷且怎也闻不够的馨香。

    他努力克制住想要转过去的身子,装得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寻竹心底觉着有些好笑,陛下都退步至此了,知晓她“心有所属”都能逼迫自己接纳。

    如今的陛下其实也才二十岁而已,而若是按照前世来算,自己心理上算是年长其几岁,哄着些倒是也无妨。

    女子的双臂抚上他的肩膀,下颚轻缓搁到其颈窝处,从背后抱住他,

    轻声道:“陛下都这样讲了,那是不是很生气呀?但是陛下舍得罚妾身吗?”

    那自然是不舍得。

    萧君湛默了默,最后还是没忍住轻攥住人的手腕拉至怀中,女子温软的笑颜落入眼底,心头再多的闷气仿佛都烟消云散。

    这都是另一个“陛下”的引诱,同阿竹又有什么干系呢,他想着,顺带将人拉近几分,诱哄道:“若是朕舍得罚你,阿竹要怎么求饶?”

    “或是拿什么贿赂朕?”

    寻竹垂眸,感觉到他手上不老实,就晓得他没想什么好事。

    “在御书房,”她捉住对方欲伸进自己腰上的手,嗔怪道:“陛下难不成要我做妖妃不成?”

    “那今晚上”

    可不等萧君湛提出自己的诉求,寻竹先一步捂住他的嘴,而后凑近吻了吻他的脸侧商议着:“妾身为陛下做一桌膳食怎么样?”

    “陛下想不想吃兔肉?”

    “哼,朕看是你想吃了吧?”萧君湛拉下她的手,眼神控诉且不满,“下一句莫不是还要朕去给你捉”

    “陛下真是机智过人,”寻竹拉过他的手捏了捏,脸颊蹭上他的,像是一只软乎乎撒娇的狸奴,“好不好嘛,陛下不是武功最厉害了?”

    “他给你捉过兔子吗?”萧君湛试探问着。

    寻竹垂眸手指拨弄着他胸前的纹络,装作心不在焉着回应:“没有,就只陛下一人而已。”

    不过曾经陛下狩猎过许多的狐狸,最后做成了披风赐给了自己。寻竹想着,这个还是不说的好,免得陛下又醋自己。

    萧君湛的嘴角不禁上扬,“那好,明日、算了,一会朕便出宫去给你捉。”

    这大手一挥的模样,若不是口中答应的是兔子,或许她们真的会被误会成昏君同妖妃吧。

    寻竹无奈腹诽着,不过有新鲜的野兔吃了,好似也还不错。

    *

    “沉香,咱们为什么要来冷宫呀?”月见凑近问道。

    “我也不知,反正听娘娘的就是了。”

    月见便是上一次顶撞淑妃的那个宫女,如今同沉香一道升为了大宫女贴身伺候。

    此刻两个小宫女一人挎着一个大食盒,走着都有些费劲。

    “两位姐姐,让我来吧。”

    这时候跑来一个颇具喜感的小太监,看着瘦瘦弱弱的但是力气却不小。

    “哎?你是哪宫的,怎地没有见过你?”

    “奴才是乾清宫的,在禄喜公公手下做事,适才干爹专嘱咐奴才来帮着两位姐姐取东西去寒梧宫呢。”

    禄喜笑嘻嘻接过食盒来,“两位姐姐叫我顺安就行。”

    这笑眯眯的模样竟是同禄喜有些像。

    “那真是麻烦了,”沉香也不客气,已经想好待会递个封银给他。

    许多时候禄喜公公说的,其实都是得了陛下的命令。若是她们不应允,反倒是让这小公公不好交差了。

    约莫酉时的时候,寒梧宫的一处小院冒出缕缕白烟,但若是不靠近,是觉察不出的。

    “也难为你还记得我。”窦嬷嬷笑着眼角炸出花来,“待会等陛下来了,先去让娘娘看看你吧。”

    “我记着呢,嬷嬷。”寻竹一身淡青色的罗裙,此刻将有些宽大的袖口挽了上去,悉心雕琢着手上的面团,宛然笑着:“嬷嬷您且稍等,先前就想着让您尝一尝我做的点心。”

    “你到一边候着,这哪里要你做?”窦嬷嬷装作生气的样子将寻竹拉至一旁,“嬷嬷的手艺可不比你差。”

    她一直是重规矩的,从前寻竹是宫女做这些是本分。而今她既已做了主子,自己怎么能僭越呢。

    沉香同月见是没有什么做膳食的经验,此刻二人揉着手中的面团似如临大敌,互相对视一眼都瞧见了彼此蹙紧的眉头。

    “这两个小丫头,”窦嬷嬷袖子一撸将两人拎过来,“且好生跟着嬷嬷学一学,总不能叫你们娘娘给你们做了吃。”

    于是寻竹懵神间便被“赶”出了小厨房。

    “怎么一人杵在这里?”

    萧君湛走进小院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按理说若身上穿着的是华丽的衣裙,合该更加注重仪表才是,可此刻寻竹的发丝与脸颊上还沾染了许多的面粉,看上去也毫不在乎。

    明明本该是有些矛盾的一幕,在寻竹的面上却分外和谐。

    “嬷嬷将我赶出来了。”寻竹站在原地抬头望他,眸底似有些委屈同不解,“明明从前嬷嬷喜欢我的手艺。”

    像一只告状的猫儿,矜贵中又不乏娇憨。

    “嬷嬷是怕累着你啊。”萧君湛闷声笑着,从胸口处取出一方手帕替她擦掉面上沾着的面粉。

    寻竹一眼即被这方帕子吸引去了目光,“这帕子怎么有些熟悉?”

    “嗯哼,”萧君湛将其拿近了几寸,徐徐道:“再想。”

    上头几朵绣着的红梅将寻竹的记忆拉回那一日,这不是包裹着那药膏的帕子么。

    当时陛下手握烧火棍的场景还令她记忆犹新。

    “记起来了?”萧君湛将帕子悉心叠好又收起来,“朕还以为阿竹只会记得同那人的初逢,反而将朕同你的初遇忘得一干二净。”

    寻竹算是知晓了,除非他们其中一人真的离开,否则彼此日常做的最多的便是在她跟前上眼药。

    可是陛下这种下意识的忌惮不也说明了另一位目前很好。

    这也是令寻竹松了一口气的,她打心底里并不希望任何一位陛下消失。

    “妾身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呢,”寻竹悠悠说着:“也不知是不是沉香那丫头在小厨房将醋坛子打碎掉了。”

    萧君湛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尖,概不承认她话语中的暗示。

    可是耳尖却渐渐蔓延上粉意,愈有泛红的趋势。

    本意是将人的心拉回来,却不料被反将一军。

    “朕也喜欢阿竹的手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移开话题,他上前欲牵她的手,“阿竹不是说要给朕烤兔子吃?”

    就像初见那几日一般。

    “那陛下将兔子带回来了么?”寻竹顺从回握住他的,没好意思点破他此刻的赧然,“只去了半个多时辰,莫不是”

    而后便看到了摘掉了面具呲着大白牙笑的暗六同暗三,两人手中各拎着四五只扑通着的兔子,同他们这一身严肃的黑衣裳对比下,竟然也有些喜感。

    暗六是一如既往的白皮肤,娃娃脸的模样好似并不会长大一般。

    暗三则是长得粗犷些,这还是寻竹第一次见这个暗卫摘下面具,他虽然皮肤黝黑但是也还算硬朗、生的不差。

    毕竟作为天子的属下,样样都该是出挑拔尖的。

    寻竹静默一瞬,扬起唇角,“陛下真厉害。”

    萧君湛轻咳一声,言简意赅,“朕要报酬的。”

    “陛下不是说过了,妾身给陛下做肉吃。”寻竹折了折衣袖上前去嘱咐他们怎么杀兔子,却没有瞧见身后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朕要的报酬可不是这个,萧君湛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又平复下来跟上去。

    “朕帮你。”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小院里溢出着令人垂涎的烤肉香味。

    “嗯,沉香姐姐这个手艺好哎。”顺安吃得嘴角泛光,两只眼睛无比享受得眯起来,“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烤肉,真是沾娘娘的光了。”

    “啪——”脑袋上突然挨了一下子,他委屈地抬头,看见来人后控诉:干爹,你干嘛打我?”

    “没有眼力见,”禄喜白了她一眼,“这会是你享受的时候吗?让人家两位姑娘给你烤肉吃?”

    沉香同月见都捂嘴笑起来,“禄喜公公就不要这样严肃了,顺安年纪小也无妨。况且陛下同娘娘都说了,今日让我们都自在些就好。”

    否则以她们的身份怎么可能同陛下和娘娘一同烤肉吃。

    顺安虽然力气大,可是比她们还小好几岁呢,个子都没蹿起来便进了宫,如今还这般心态也是难得的。

    “那边陛下的属下不也吃的正敞快嘛。”顺安小声反驳了一句,“诺,他们两人没一会就吃掉了两只兔子,我都瞧见了的。”

    顺着其视线看去。

    暗三同暗六两人就跟较劲一样,一人正抱着一条兔腿哼哧哼哧啃着,好像几辈子没吃过肉一样。

    “那”禄喜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个干儿子,除了嘴角多了些油渍外还算是文静整洁,比较之下竟然看顺眼了,“成,今日便给你例外一次。”

    “谢谢干爹!”

    寻竹倒是并未察觉那边的异样,她坐在这边倾听着许多关于从前宸妃娘娘的故事。

    窦嬷嬷也许是年纪有些

    大了,爱回忆些曾经的事情。

    “娘娘生性不与人争,就是先皇不再来这寒梧宫里,她也能带着咱们过的不错。后宫里头的娘娘们不待见她,她就不出宫去。御膳房克扣膳食,她也领着我们自己种些东西。”

    她并没有说,寻竹在很多方面的特质都与曾经的宸妃颇为相似,那种坚韧与良善是刻在骨子里的。

    也正是如此,那时候寻竹跪在她跟前求自己给一条生路的时候,一向冷心冷情的自己动了恻隐之心。

    “妾身能否去给宸妃娘娘上炷香?”

    走出小院的时候,寻竹抬头望向一旁的陛下,“若是没有娘娘庇佑,想必妾身那时候也没有机会活到遇见陛下的时候。”

    “阿竹,你会后悔先遇到朕吗?”萧君湛莫名来了这样一句话,“若是再晚一些,或许你会先与他重逢。”

    纵使寻竹没有主动吐露过,可是也从未掩饰。他其实能猜出些她的来历,也艳羡甚至嫉妒她同未来那个自己究竟是有过多少日夜相处的时光。

    而他,除却与她在冷宫所结下的缘分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拿的出手的。

    “怎么会呢,”寻竹拉住她的手指轻轻晃了晃,将人的注意力拉回来,“妾身向来相信缘分天定、可也信事在人为。”

    “陛下对妾身的心意,妾身怎么会不知呢。”

    “而能同陛下遇见,才是妾身之幸。”

    “朕问的是我,不是他。”他抿唇似乎有些紧张,“如今你可有些心悦我了吗?哪怕是比他少些。”

    最初他是希望将她整个人、整颗心独占的,或许这样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没有消散过。

    可是又实在是见不得她伤神的模样。

    这又不是她的错。

    若是她能多喜欢自己一些,他好像便已经知足。待到日后,他总能想法子越过对方去。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掠夺的,那人同她做过的、没做过的一切,他都能做。

    “陛下有些妄自菲薄了,”寻竹拉着人的胳膊向前,萧君湛也顺势弯下腰来。

    她吻上了他的唇角,垂眸轻声道,“并不比他少的。”

    其实于她而言,陛下都是一样的,可又是不一样的。

    从前她对眼前的陛下是有利用同借势的心思,她从不否认。

    可是陛下的内核是不变的,所吸引她的东西仍旧是在的。

    她以为,她会爱上陛下,是因为他是他。

    也是因为他不是他。

    她如此郑重地解释着,倒是令一向不改于色的萧君湛心底有些守得花开见月明的欣喜溢出,眼角也多出了几分酸涩。

    可这次他并没有如曾经般很重地回吻回去,而是略颤抖着将其抱入怀中。

    也许,这样才是此刻他心底最好的慰藉。

    她喜欢便喜欢吧,怎么都不重要了。

    如今她亦心悦自己不是吗,那便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朕陪你去看看母妃。”

    月光下两道影子越拉越长。

    窦嬷嬷出来关门,见着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面上欣慰又有些感慨。

    娘娘曾说,二皇子打小性子沉稳些执拗些,并不似先皇,就怕他日后遇不上一个知心人。

    如今想必娘娘若是看到这一幕,也是高兴的吧。

    “阿竹,”萧君湛领着她跪在宸妃的灵位前,轻声道:“唤母妃吧。”

    这是不合规矩的,可是此刻好似也没那么重要了。

    陛下将她放在了心上,所以想让她得到母妃的认可。

    寻竹从没有哪一刻这样清醒地意识到,他动心了,陷得很深。

    一如她一般。

    第43章

    寻竹迫不得已,仍旧是被领回了乾清宫。可不等她劝一劝陛下什么,对方却先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她坐在桌案旁,盯着面前摆放着的两道明黄圣旨一时静默无言。

    良久,她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抬首问他:“陛下这是何意?”

    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萧君湛扬起唇角,手指分别敲了敲这两道展开的圣旨,“这个,是朕写的。”

    “这个,他留给你的。”

    “阿竹选一个吧。”

    他心底是毫不在意结果的,妃位同贵妃之位哪里能比。

    果真仍是他对阿竹更加上心。

    这种事情是能这样儿戏的吗?寻竹面上纠结万分,怎么选好似都是不太对劲的。

    “妾身一定要选吗?”

    她犹豫着:“陛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两位陛下都有些操之过急,她可并未厚此薄彼。

    可是听在萧君湛耳中却变了个意味,他僵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她:“阿竹适才所言莫不是诓骗朕的?”

    说喜欢他不比那个人少的,如今却连他写的诏书都不肯选。

    那人如今还不在此处呢。

    他若是出现,岂不是要翻天?

    “陛下想到哪里去了?”寻竹分别将两道圣旨合起来放好,睨了她一眼:“妾身是怕前朝若有太大的微词,反倒是坏掉了陛下的形象。”

    “朕不信。”他执拗地望着她,反正今日若是她给不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他定然饶不过她。

    两人僵持了有几息的时间,寻竹率先示弱去牵他的手,讨好道:“怎么这么点事情陛下也要介意啊。”

    说实话,只要寻竹稍稍软一软嗓子,他便再也气不起来了。

    但是此刻,虽然心里头只是有些不舒服,可是面上却仍旧是微冷给她看,一字一顿清晰说着:“朕要听你的解释。”

    “等过些日子好不好,”寻竹开口的声音温柔轻缓,笑意都要满溢出来,“等过个把月请吴太医来诊个脉。”

    萧君湛登时站起身来,站得太急差点将桌案撞歪,“你身子不舒服?”

    “为何不同我讲?”

    说着,他慌里慌张要走出去,许是要去叫太医来。

    “不是”

    “陛下!”

    亏着她反应快些攥住了他的衣袖,才没放任他跑去喊太医。

    被叫回来的时候,萧君湛的面上还有一丝的茫然与焦色。平日里见他成熟威严惯了,如今见到其这副模样,倒是也有些新奇。

    但是此刻寻竹可没有心情欣赏什么,她踟蹰了一瞬后解释着:“不是妾身身体有碍。”

    “是过些日子请吴太医来诊脉瞧一瞧,会不会有孕。”

    反正喃喃着说完的时候,寻竹已经有些面红耳赤,眼神飘忽不去看对面人的神色。

    萧君湛的心里头就跟有只野兔子在蹦一般,忽上忽下的。

    开始的时候心里没底,又是惊慌又是后怕,此刻闻见寻竹所言后立即柳暗花明。

    阿竹想要同自己有个孩子。

    他将寻竹的话理解成此后,就跟那山间的回声一般,一句一句在脑海中回荡,越是回荡越是悠扬,越是心跳如狂。

    “好,等我们有孩子的。”

    说着,他有些幼稚地蹲到她跟前,轻轻去摸上女子的小腹,嘴里还有些遗憾:“也不知现在会不会有。”

    说不定有孩子来找她们了呢。

    寻竹也是不确定的,可是她同陛下的身体都很康健,又加上陛下每夜里好似跟谁较劲一般不知节制若是这样仍旧没有动静,那便只能是陛下的问题。

    毕竟陛下被下过毒。

    此刻的萧君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手上抚摸的动作也微微顿住,太医说那个毒是清干净了的。

    “明日朕宣吴太医来给朕诊一诊脉。”

    至于今日

    萧君湛看准时机,一手握住女子的腰身,一手伸过腿弯将人抱起来

    向床榻的方向走去。

    寻竹惊呼了一声,不得不搂住他的脖子,“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今日朕记得有说要阿竹给朕报酬的,莫不是阿竹忘记了。”

    “妾身不是已经给陛下做了”反应过来的寻竹瞪大了双眸,气得抬手拍上其侧脸,不过力道也不重就是了。

    “明明是陛下你诓妾身才是,说什么做烤肉作报酬都是假的”

    在她仍旧控诉着的时候,已经被轻轻安置到了榻上。

    萧君湛俯身下来,握住她的手放到另一侧的脸上,调笑道:“阿竹打的太轻了,朕的这边还没照顾到呢。”

    寻竹面上倏得涨红,想抽手却没有抽回来,瘪嘴委屈着:“陛下你太过分了。”

    哪有这样耍赖的。

    “本就是阿竹想吃烤肉的,朕可没有答应以此作为报酬。”

    ————

    “陛下,这个要节制的。”好不容易找回来自己的声音,寻竹推搡着上首的人,似是在规劝又似是在祈求。

    可是她不知晓,她此刻在他身下有些泪眼朦胧的模样,反倒是让他更加不想放手。

    “阿竹不也是喜欢的吗?”萧君湛大手在她身上游走,直至锁定某处。

    芙蓉帐暖,美人娇软欲泣、欲拒还迎的模样,在他心底掀起阵阵涟漪阿竹的反应,令他很欣喜又很满意。

    “朕真的迫不及待想给阿竹晋位分,所以朕多努力一些,让我们的孩子早些来好不好?”

    陛下虽然是哑着嗓音与她商议,可是却丝毫没有给自己任何拒绝的机会,说话的时候他手上、身上的动作不停。

    两人十指相扣,她的手被压在塌边上,连句推搡与求饶的话都没机会吐露。

    太凶了。

    眼角忍不住溢出泪花。

    她心底有些欲哭无泪,心想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自己寻的理由到头来倒是给陛下行了便利。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得窗边的梅花都有些发颤。

    那梅花算是晚梅了,应当是那时候同移栽至关雎宫的梅花差不多时候弄到乾清宫的。

    寻竹晃神间想起来,先前陛下还言想同她学怎样做酒酿。

    做酒酿,软和的糯米是要有的,晒干蒸熏好的梅花花骨朵也自是不可少。

    ————

    不少被打落的花瓣伴着初春的猛烈雨水,没入新鲜肥沃的壤地中

    若来日成了肥料,才更是护花。

    梅花香气飘散进了殿内,又蔓延出了帷帐

    春风吹着帷幔晃了半宿,直至拂晓雨停。

    *

    “陛下又将人留在乾清宫里了?”

    淑妃将手头上的胭脂盒摔到地上,“这个熙嫔!”

    略微平复一下后才正了正神色,缓缓问道:“云华宫那边这两日都在做些什么呢?怎么没半分动静?”

    这良妃从前她看着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可后来发觉也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最初觉着这熙嫔是个威胁时,三天两头来撺掇自己。到自己被陛下奚落后,又躲起来做缩头乌龟。

    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有个正得用的兄长。

    想至此处,淑妃更是不忿了些。焉知晓同样是兄长,为何人家的兄长便能时不时的嘘寒问暖,而自己的兄长却偶尔来信一次都是要她快些怀上龙嗣好为左家助力?

    这龙嗣是她想怀就能怀的吗?

    陛下不来,她同空气怀吗?

    “真是!”她猛地将宫女刚刚插好的簪子拔下来,厉声道:“本宫之前就说了不喜这支,你耳朵聋了吗?”

    “娘娘恕罪,是奴婢记错了。”

    负责梳妆的小宫女吓得直哆嗦,立即跪了下去。

    淑妃反倒是看得眉头更深几分,“怎么,本宫会吃了你不成?”

    “还不滚下去!”

    “娘娘莫要跟这等小宫女一般见识,”打听完事情的大宫女铃兰走至淑妃的身后,重新挑了一支华贵的金簪为她梳理头发。

    “奴婢适才去打听了,良妃娘娘这几日确实是没什么动静,整日待在宫里头品茶写字的,倒像是已经心灰意冷、恢复至从前那副不予相争的模样了。”

    “这倒是新奇,”淑妃抚摸了一下指甲上不久前新染的蔻丹,抬眸悠悠道:“本宫记着你曾是御前的宫女,这熙嫔可是一直是这么个张扬性子?”

    铃兰梳发的手微微一顿,“熙嫔那时候是得陛下欢心的,奴婢只知晓,不只禄喜公公、就是如今已经出宫去的大宫女秋兰同夏荷,也是对她多有关照。”

    想必是受了陛下的指示。

    铃兰有时候也不免赞叹与羡慕,都是一样进宫的宫女,也都没有什么身份背景,她还运气好早分到御前呢。

    却不比寻竹,就因为那么张脸,得陛下赏识些就罢了,如今还飞上枝头变娘娘、一跃成了令淑妃同良妃如鲠在喉的存在。

    至于她们,因为禄喜言御前用不了那么多的宫女,她们这些二等、三等的宫女运气好的能被直接遣送到乾清宫去。

    而像她这等运势差的值得被分到这些娘娘的宫里从头爬起。

    先不说新主子的脾性不好拿捏,就是原先这宫中老人的打压与排挤就够自己一壶受的。若非是自己还算机灵,早不知被陷害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除却御前的,这熙嫔曾经可有什么交好的人?”

    “交好的这熙嫔曾经也是极少出去结交,若这样说的话,那御膳房的莲香应当是算的。”铃兰踟蹰一瞬后言:“她们,貌似是打在云华宫里头结下的情谊。”

    “这事也是奴婢偶然发觉她二人一处说话,悉心去打听的。”

    “云华宫”淑妃不在乎笑了笑,“曾经的舒嫔啊这云华宫还真是净出些人才。”

    “咱们陛下,也真是个痴情种。”

    毕竟谁也想不到,有先皇那样的先例在前头,她们陛下还搞独宠这一套。

    若是此刻淑妃不是讽然说着的话,铃兰或许还真的会以为她是在夸奖。

    “自上回将那茶叶送去了,熙嫔那里可曾有察觉些什么?”

    淑妃慢悠悠站起身来,“若是没有,那这个熙嫔也着实是个蠢的,日后咱再做些什么也好似并不难。”

    “娘娘,这是不是太过于”明目张胆了。

    铃兰总觉得眉心跳来跳去,她着实是没想到娘娘真就听了上一位宫女的提议大大咧咧就将那混着的茶叶递过去。

    这若是被陛下察觉出些什么又当如何是好?

    “怕什么?”淑妃冷哼一声,“本宫平日里乐意吃茶,膝下又没有皇儿,不知晓有些禁忌岂不是正常的?”

    “今日就是陛下站在这里,也没道理定下本宫的罪。”

    “你且去查一查那个莲香的底细,再递一封信出去给左府,令兄长将本宫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娘娘”铃兰正欲说些什么劝慰的话,不料突然被踹开的门打断。

    淑妃有一点或许还是不够了解,她们这位陛下不仅仅是个痴情种,还是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

    慌里慌张转身时,看到的就是盛怒中的皇帝。

    他就站在不远的门口处,也不知听了多久。

    而她早先派出去看着的两个宫女,此刻皆是被压在地下,战战兢兢地跪着,怕是连报信都忘记了。

    “陛下怎么来了?”淑妃压下心底的颤意与惧然缓缓上前去,想要拉住他的胳膊,“妾身在流华宫里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将陛下盼来了。”

    萧君湛躲过她的触碰,跨步迈进门去。

    身后的禄喜则是抱着什么东西进来放到了

    桌案上。

    “淑妃看看,还记得这是什么?”

    禄喜将那盒子上的绢帛掀开后退到一旁去,显露出来的分明正是那日自己赠予熙嫔的茶盒。

    这铃兰还真是乌鸦嘴,将霉运都引到自己身上来了,当初真是就不该见她机灵而提拔起来。

    淑妃的心里闪过一丝悔意,可是面上还是故作镇定:“这个应当是妾身赠给熙嫔妹妹的茶叶?可是有何不妥?”

    “妾身平日里也同妹妹一般喜茶赏花的,若是犯了熙嫔妹妹的忌讳是妾身的不是。”

    她的姿态都放得这般低了,总不能陛下连左家的面子都不在意吧,更何况她并未犯任何实际上的过错。

    “你的宫女聋不聋朕不知晓,可是朕不是聋子。”萧君湛眼神锐利扫向她,一字一顿道:“淑妃准备让左礼峥替你准备些什么东西?”

    “茶叶?”

    “还是毒药?”

    “有吴家在前,没成想淑妃仍是不知所鉴。”

    “有太后在前,没想到你对朕这条命也那么有兴趣。”

    淑妃的脸色忽的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误会了,妾身、妾身从未想过谋害陛下啊。”

    正如淑妃所想的,她送出的茶叶不论如何都能看做是无心之举。毕竟寻竹如今并没有身孕,而那玩意是潜移默化地发挥作用。

    若是寻竹不通些药理,那么那日她同陛下便都不会放在心上。倘如再碰到个粗心的宫女将其泡了茶,后果当如何?

    萧君湛试想一番都觉得心惊。

    可如果是这对象转移到了天子的身上呢,谋害君主,可就不只只是杀头那么简单的罪名。

    当然,萧君湛不是什么因为毫无证据就定人罪名的昏君。

    就是他想,若是叫阿竹知晓他无缘无故便杀了宫妃,想必也要规劝。

    淑妃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们这位陛下是铁定了心思要护住熙嫔,也是狠了心宁可得罪她们这些身后有着世家的妃嫔也丝毫不退。

    最开始的时候,她写过多少封信给兄长,陛下不若先皇、不若先皇

    可是兄长却不以为意,甚至不惜、不惜以准备向陛下奉上幼妹入宫为威胁,以让自己尽快想办法侍寝并怀上孩子。

    一年前幼妹曾同她通信,告诉自己她已经有了想要嫁的郎君,字里行间都是女儿家情窦初开的欣喜与快乐。

    她又怎么能忍心让冷心无情的兄长再将幼妹同她一般送进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方?

    可是如今,该怎么办呢?

    陛下若是已经容不得她,那么在兄长同左家眼中自己便成了弃子以兄长的野心,会放过妹妹吗

    淑妃瘫在地上,似乎也已经失去心气解释什么,面如死灰。

    *

    寻竹是被突然贴上来的几丝冷气冰醒的,艰难睁开眼睛喃喃问道:“陛下出去了?外面很冷吗,陛下身上怎么这样凉?”

    “嗯,”萧君湛将人往自己的怀里窝一窝,“许是穿得有些少,阿竹帮朕暖一暖好不好?”

    “好,”软和地应声过后,寻竹将脑袋埋进他的胸前,手臂环上他的腰身,“陛下是不是去流华宫里了?”

    “阿竹又知道?”

    “那是”寻竹回握住他抓自己的手,宛然一笑:“陛下身边可到处都是妾身的眼线。”

    实则是今晨他起身的时候,自己朦胧间听见他吩咐禄喜去将那个茶盒取出来,因而猜到陛下或许是要去见一见淑妃。

    “阿竹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寻竹抬眸看他,“担心陛下移心淑妃,还是担心陛下又半道上被哪位妹妹引去了?”

    “妾身想着,若是陛下心不在这里,想必妾身再担心也是无用的。”

    寻竹沉默了一瞬给他上眼药:“若是等哪一日陛下厌了妾身,还不如此前给妾身个白身让妾身出宫去;或者妾身早些自己离宫去,免得惹陛下生烦。”

    “不行,朕不允。”萧君湛将人拉到自己的身上来,语气异常严肃:“纵使假设也是不行的,朕不会给你任何这样的机会。”

    寻竹俯在他胸前盈盈笑着:“妾身说笑呢,既然应了陛下,那便是要陪陛下一辈子的。”

    一辈子哪里够啊,萧君湛望着她这副骄纵又恬然的模样,心想要很多辈子才行。她同那人都两辈子了,自己多要求一些应当是不过分吧。

    言归正传,他握着身上人的手说起适才的事情,“淑妃也不知是不是真是放下了,向朕交代了不少。”

    “她自愿认下蔑视宫规、扰乱后宫的罪名,倒是让朕觉得有些棘手。”

    毕竟她想做什么都没做成,怎不能就这样将人砍了,而按照宫规就是打入冷宫也是不够格的。

    因而他也只得先将人降了位分,禁足宫中。

    寻竹则是通过他的转述听出些旁的东西来,狐疑问道:“陛下是说,淑妃在您临走前还口不择言想要求您下旨给她妹妹赐婚是吗?”

    “是,”萧君湛也觉得有些好笑与疑惑,她既犯了错,又哪里来的胆子还敢求恩典呢?

    寻竹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她总觉得这话不像是口不择言。

    看着身上的人心思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萧君湛烦闷凝眉,“那么关注旁人做什么?阿竹有这心思不若放到朕的身上。”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商议道:“阿竹当时给朕缝的荷包都有些不好了,朕想再要一个。”

    不久前,他亲眼看着阿竹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地将那人刻的玉佩收进了盒子里。纵使她是怕自己看见不快,自己也分外闷气与嫉妒。

    不过幸好,他同阿竹也是有自己的定情信物的。

    他不知阿竹曾经有没有为那人缝过荷包,可是既然阿竹没有提起过,他便掩耳盗铃当做没有。

    从前不作数,日后这荷包只能给他做才是。

    只是萧君湛却没想到寻竹听到他的请求后,会睨他一眼转过身去,狠心道:“没有,陛下去找旁人绣吧。”

    寻竹暗中捏了捏自己的右手,因着昨夜里用得过度,到此刻还有些酸软,怎也攥不起来。

    这事说来最该心虚的应当是陛下才是,可他此刻却能心安理得将脑袋搁到自己肩膀上,又要过来捉自己的手。

    “阿竹,朕错了”萧君湛低声诱哄着:“给你捏捏好不好?”

    “下次一定注意。”

    还想着有下次呢

    “驴子拉磨还要休息的呢,妾身看自己连它都不如。”

    “阿竹怎么能把自己同牲畜相比?”萧君湛低笑一声:“再说,驴子要使力气的,阿竹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可出了几分力气?不都是朕在使劲?”

    “别说了!”寻竹红着耳朵去堵他的嘴,陛下怎么越发没脸没皮了。

    “妾身要回关雎宫。”

    这话听起来好似有些似曾相识。

    对了,上一次另一位陛下也要强留她在乾清宫的。

    该说他们不愧都是陛下吗,连手段同喜欢好都一般无二。

    第44章

    “回什么关雎宫?”

    萧君湛不满捏上她的脸揉了揉,“朕的宫殿哪里不好?”

    “奏四不嗷……”

    寻竹瞪大了美眸从他手下逃出来,摸上自己的脸后瞪他一眼,“果真是同那些话本子上说的一般无二,你们男子都是这一个德性,得到了便弃之如敝。”

    “如今陛下除却欺负妾身还能做什么?”

    “这便是欺负了?”萧君湛并未因此恼些什么,反倒是来了继续逗她的兴致:“那照阿竹这样恼,日后夜里朕岂不是都要独守空房?”

    这个乾清宫真是一息也待不下去了,寻竹脸上有些热意,蹙眉心想着。

    这样下去,她还能熬到晋位份的那一日吗?

    一个愣神的功夫,身后的人又贴了上来,嘴唇粘糊贴在她的耳侧:“阿竹怎么忍心的呢?留朕一人在这里,多冷清。”

    寻竹眼皮微撩,捉住他不老实的手故作镇定言:“陛下前头那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这才过多少时日,没道理便突然察觉冷清起来了。”

    以前是不在意,前提是他未曾尝过阿竹的……

    萧君湛垂眸,越是想平复反倒越心

    绪难平。

    阿竹或许不晓得自己究竟有多吸引人,尤其是夜里在他的怀里和……

    无数个瞬间,有个念头不停地钻出土来,生根发芽。

    他真想将人藏起来。

    “既陛下如此不愿,那妾身便留下好了。”寻竹故作自在起身,转身帮着他整理衣襟,“陛下先去御书房处理政务要紧,莫要跟妾身在此处浪费了时辰。”

    “当真吗?”萧君湛握住她的腕,“不走?”

    “嗯,不走。”寻竹垂眸,“妾身何时说过谎?”

    一刻钟后,萧君湛背着手满面春风去了御书房。

    “嘶——”寻竹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摸上有些肿的唇角,眼底凶恼。

    “属狗的吗?”

    “回娘娘,陛下是属龙的。”一旁刚刚被禄喜留下的顺安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回关雎宫。”

    言出必行那是对人该践履的。

    对陛下,不用。

    **

    “长公主殿下,您还是请回吧,太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

    永寿宫主殿前,贴身伺候太后的麻姑姑一脸歉意道:“加之如今太后娘娘潜心修佛,不见外人。”

    宁华长公主给了身后婢女一个眼神,对方登时领会盛上前递给麻姑姑一个精致的木盒。

    “且给你们太后瞧瞧,再赶本宫走也不晚。”

    麻姑姑犹豫了一瞬,接过去后微微欠身:“还请长公主殿下稍候一番。”

    “殿下,这能行吗?”身旁的贴身婢女一脸忧色:“若是太后不愿意出手,那郡主……”

    “她会的,”宁华一脸笃定,“本宫不了解旁人,难道还不了解她么。”

    果然不出其所料,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麻姑姑推门出来,轻声引路:“殿下,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宁华勾唇一笑,拍了拍披风跨步进去。

    可身后随行的婢女却突然被拦住,只见麻姑姑微笑解释:“娘娘说,只您一人。”

    长公主先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才吩咐两个婢女:“那就在外头候着。”

    打一迈进殿内,一股浓郁的檀香搅和混杂着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宁华本想着生疾避人不过是太后的权宜之计或者缓兵之策罢了,却不成想其真的变成了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太后坐在榻边上,瞧见宁华进门也没提起什么精气神来。

    才多少日子不见,其面上就已经灰白瘦削、眼眶都几近凹陷下去。原本悉心打理的顺滑黑发也多出缕缕毛糙的白丝。

    身上没有什么精致华贵的发髻与首饰,甚至是只穿着苍白的中衣斜躺在榻边上,活像被鬼精吸光了气。

    这太后虽非先皇发妻,却也是打在皇子府时便跟在先皇身边侍奉的。

    宁华是那时候皇帝的老来得女,因而同太后相差不大。与其打交道这么多年岁,她是晓得太后那骄傲的性子。

    能将其打压至此,也是属实不易。

    毕竟吴家倒下了,五皇子府又接连传来噩耗,是个人也受不住的。

    “来找哀家做什么?如今这前朝后宫都知晓哀家失势,帮不了你什么。”

    她神情讽刺,说话也不中听:“有这来永寿宫的脚程,倒不如去跪一跪皇帝。”

    “袭兰,曾经你可不是这副模样的。”长公主侧首轻笑,起身将那方未曾被眼前人放在心上的木盒取至她面前。

    “本宫记得云华小时候来同本宫讨要这西域进贡的夜明珠。那时候她许是才六七岁吧,自以为夜里若是有了点光亮母后便不会做噩梦了。”

    “本宫记得还同你讲过多次……”

    提及已经出嫁的女儿,太后原本昏暗的世界仿佛才有了些光亮,“云华她……如今可好?”

    吴家倒下了,岑久渊又是在不知不觉间早就投了皇帝作靠山。

    自己女儿如今还怀有身孕,夹在中间又怎么会好过。

    可若是要太后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的。皇位这个东西,纵使自己不替儿子争,日后他也会被逼着去争。

    没什么值得后悔的,她心底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过只是棋差一招而已。

    “这夜明珠是岑府递送至长公主府上的,”长公主微微勾唇缓缓道:“据本宫所知,小五侧妃生的那个孩子,传出有先天不足之症,陛下派了太医与专人去,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他胡言!”

    太后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哀家见过,那个孩子分明康健得很!分明是皇帝见不得……见不得他……”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但彼此都知晓。

    “陛下自己还没有孩子呢,可怜这个孩子了。”长公主不顾太后欲杀人的目光啧啧一言:“不过有一点太后可将心放在肚子里,陛下是没那个心思动小五的。”

    两年前皇帝夺权后,须头须身活下来的皇子也不过老四和老五。

    若细算起,还应外加一个老六。不过萧翊生母是异族之女,自始至终都无缘皇位,因而也并不被放在心上。

    加之萧翊又比较识时务,想必这也是皇帝敢放心重用其的原故。

    长公主虽自知没有多少政治远见,可也晓得皇帝断然不会留这同自己作对的两位兄弟太久。

    老四张狂些,打从前便不将如今的皇帝放在眼里。不久前传出其薨了的讯息时,长公主心底毫不意外。

    而至于老五,一个病秧子,养着就是了。

    可前提是他安安分分的。

    这五皇子自幼体弱,天生脾肾虚损,按理说若是一辈子戒酒戒色,多加温养着,活个几十岁也不成问题。

    可坏就坏在不仅仅太后是个有野心的,就是他自己也对着上头的那个位置不甘心。侧妃妾身是一个个纳,忙活了两年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功亏一篑。

    皇位没有碰到,身子也垮掉了。

    更何况……长公主想到了不久前打探到的消息,叹了一口气上前扶住太后:“我且告诉你,你可要受住了。”

    “陛下应当是将宫中对五皇子府特供的药材停了,如今五皇子府被围得跟铁桶一般。”

    “这又跟要了阿烨的命又有什么分别?”太后一个激灵,突然痛骂起来:“皇帝这是要他弟弟的命啊——”

    “皇帝好狠的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女儿同样危在旦夕,长公主心底竟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苦感来。

    “袭兰,吴家可有留下的人?”

    长公主紧紧盯着她的神情,不放过其丝毫变化,“本宫记得吴家家主手下有支精悍的暗卫是不是?”

    “哀家不知你在说什么,”太后一把甩开她攥疼自己的手,“萧姿懿!”

    “吴家已经没了,哀家也已落入如今的地步。此刻你还要往哀家的头上扣帽子,就这样盼望着着哀家死吗?”

    萧姿懿紧紧攥住一旁桌案的案角,声音都有些她未察觉的颤抖,“这里此刻没有皇帝,没有什么探子,只有你和我。”

    “到此刻了,云华同阿烨都处于危在旦夕的境况中了,你还要瞒着我吗?”

    “本宫何时见不得你好,我的处境又比你好多少?!如今见不到安乐,本宫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哀家是身子垮了,不是脑子坏了。如今这皇宫里到处都是皇帝安插的眼线,焉知哀家的永寿宫是不是被捅成了筛子?咳咳咳——”

    也不知是不是气急了,太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许久才缓复。

    “呵,见不到安乐?”太后冷笑一声:“这不也是她该的吗?”

    萧姿懿面上不解,眼底甚至是有些疯狂:“她是皇室的郡主,生来锦衣玉食,玩几个贱民而已,缘何就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安乐不就是那时候不知晓,多说了几句他的妃子?分明是陛下小题大做!”

    好不容易将心头的怒气压下去,她告诉太后:“别的你放宽心,来前本宫已经派人清理过,今日这殿内没有什么眼线,你大可将心放在肚子里。”

    萧姿懿将那盒子推进她几分,恳求商议着:“本宫想办法给你保住小五同那个孩子。”

    “你只要派人将安乐带出京,而后发生什么全然与你这个太后无关,怎么样?”

    萧姿懿眼底哀求,“本宫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又何尝不是?难不成你就不想知晓云华的近况吗?”

    “不想知道她会不会被夫家排挤?如今她怀着身孕身子怎么样?”

    “你一人所做的有限,反倒是容易打草惊蛇。”太后只顿了一瞬便作出了抉择,“云华那边不必管了,哀家要知晓阿烨的近况。”

    “得须确认他们全然好,哀家才能答应你。”

    自吴家落败以后,这前朝后宫是个人提起“吴”字便退避三舍,更遑论是她这个出身为吴家女的太后。

    那支所谓的暗卫队……太后并不晓得萧姿懿是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事实上也并不在意。

    因为事到如今她也并未与之联系过。

    她不是萧姿懿那个疯子,就连劫狱都不以为意。

    萧姿懿想要利用自己,她又何尝不是。

    太后心想,若是儿子与那个婴孩能康健的活着,就仍旧是有机会的。可这也是有前提的。

    只要皇帝没有孩子。

    又或者皇帝生不出孩子。

    只是有一点太后没有想到,皇帝真的如此狠心,他毕竟还是在自己膝下养了那么多年,如今却一点退路与活路都不肯给小五留。

    思绪回转,太后冷然看向萧姿懿:“哀家凭着往日的情分奉劝过你,好生教养安乐。”

    “就是做也做的隐蔽些,而不是像你们这般张扬。姿懿,你的父皇早就死了,先皇也不在了。”

    “要知道,如今皇帝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

    “莫要说这些无用的了,”萧姿懿有些不耐了,站起身来打断她:“你且记得咱们的交易就行。”

    言尽于此,太后心里郁结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在此之前,你得先帮哀家做一件事。”太后眼底闪过一抹流光,“哀家听你所言,皇帝如今很是赏识那个妃子?”

    “你想做什么?”

    第45章

    “简直是疯了。”

    离开永寿宫的萧姿懿嘴上呢喃着,脚步却愈来愈急。

    若不是为了女儿,她是断然不愿意为此再去招惹皇帝的。

    萧姿懿自幼生在宫里头,儿时得父皇宠爱,成年后又与皇兄亲厚,大半辈子里做过的最是胆战心惊之事便是两次欲协助太后扶五皇子上位,也因着在陛下得位后不得不闭府多年以避其锋芒。

    一辈子无法无天惯了,除却驸马好似也从未有人敢给她气受。

    也许在其心里头,自己劫狱救女儿那是应当的,可太后想让自己对皇帝或者那个女人下手却是大逆不道的。

    可是不论如何,如今她也已没得选。

    宫道上人多眼杂,萧姿懿在贴身婢女的提议下穿入御花园,由此而出再直插宫门,想必也能节省不少时间。

    只是原本还在思虑如何能找着由头见那女人的萧姿懿,刚进御花园没走几步突然停住脚步。

    该说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不远处被宫女搀扶着赏花的人,不是皇帝宠爱的熙嫔又是谁呢?

    只见女子正微微俯身去闻花香。一身浅粉色的云烟罗裳随其动作,乌发梳作凌云髻、薄粉敷面红唇微点,美眸顾盼之间仿若流光溢彩、蝶逐芬芳而自来……

    别有一番风情的明媚美人。

    可是看在萧姿懿的眼中,这一幕、这一侧影,都太过相像。

    倒是令她被迫想起那个令她忌惮且痛恨的贱人来。

    着实刺眼。

    这世上果真会有那般面像之人吗?自打初次在寿宴的后院中见着这个女子的第一面时,萧姿懿心底便生出这个疑问来。

    如今心底的那些顾虑与疑心又如雨后春笋般接连钻出来、以铮然之势直冲云天。

    “娘娘,是长公主。”

    一旁的沉香原本正同月见说笑呢,却突然瞧见走进来的身影。

    “熙嫔?”萧姿懿冷眉上下扫量了她几眼,心底的那道声音愈发明晰,脸色阴黑。

    “公主府一别,真是许久不见。”

    她本不想客套的,否则日后不论做些什么都容易打草惊蛇。但是心头那个怀疑的种子就像是不停翻滚啃食自己的蛊虫一般,叫她心神不宁。

    “见过长公主殿下。”寻竹微微福身以示敬意,“不知公主唤妾身是为……”

    这御花园这般大,若是这长公主悉心来赏花,怎可能有闲心邀她这与之女儿曾有龃龉之人而给自己寻不快?

    寻竹自认两辈子不曾与长公主打过什么交道。今世唯一一次的面会还是因着安乐郡主的状告,最后也是以下了长公主面子而了了收场。

    “你是姜家的女儿?”

    萧姿懿想起来曾经派府中下人去查来的讯息,毫不客气问道:“本宫记得,熙嫔可是还有位长姐?”

    “殿下说的是,”寻竹心底腹诽这长公主如此问自己是为了拖延时间还是为着旁的什么,却突然闻见对方惊人一言:“姜尧和这个人,本宫也是听过的。”

    “倒是不成想你的父亲能忍心越过去长的,叫幼的进宫来讨生活。”

    “莫不是……熙嫔是其抱养来的吧。”

    萧姿懿虽是半开玩笑半讥讽笑着,眼睛却一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寻竹的面色。

    寻竹那一闪而瞬的僵硬她自然也未曾错过。

    嘴角的笑意拉平,原本心底的猜测全都涌了上来,萧姿懿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若是再用力些或许就该嘎嘣响。

    “真是新奇啊……”

    厌恶、嫉妒、已经蔓延至全身的愤恨仿佛一刹那间便消散了。

    可只有萧姿懿自己才知晓,盯着这张越看越眼熟的脸时她有多想要拔下钗子将其划烂、撕毁。

    “熙嫔这副模样到是让本宫有些想起一个人……”萧姿懿笑得眼角泛起泪光,手也有些不自觉想摸上她的脸,此刻的一脸慈色倒是同适才的刻薄天差地别。

    “妾身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寻竹并不在意其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只是不想再与其虚与委蛇下去。

    “若是殿下没有什么吩咐,妾身便先告退了。”

    不过寻竹刚刚迈出去几步,身后之人悠悠着的一句话突然将她从头到脚劈了个焦黑。

    “难道不曾有人同熙嫔讲过,你与驸马生得像吗?”

    寻竹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可还是努力保持镇定,“还请殿下慎言!”

    “慎言?”

    “哈哈哈……”萧姿懿张开手臂笑了个痛快,倒是有些太后口中疯子的影子。

    随后她漫步至离着寻竹半尺远,语气也有些诡谲,“本宫的驸马,薛璟,熙嫔没有听过吗?”

    “熙嫔不懂啊,那本宫便再复述一遍。本宫说,你同薛璟生得极像,这下可听明白了?”

    萧姿懿的话像是一条毒蛇慢慢缠上寻竹的脖颈,“本宫这里有桩密辛……”

    她轻声说着,试图以此击垮寻竹,“世人不晓得,当年本宫其实诞下的是双生子,只是稳婆说了只活下来一个……你说,另一个……”

    “有没有可能还是活着呢?”

    “若是仍旧存活

    ……熙嫔,你如今该如何面对陛下?”

    毕竟她是陛下的亲姑母,那熙嫔就该是皇帝的同宗同姓的皇表妹才是……

    越想下去,萧姿懿竟然连自己都信了几分,心底阴暗又隐蔽的欣喜都快溢出来。

    “哈哈哈……本宫逗你的,”她突然抬手抹掉眼角的泪花,目光灼灼望着寻竹,“不过啊,你便是去打听,也该晓得你同驸马是相像的。”

    假中亦真,真中亦假。

    寻竹只觉得这长公主满口胡话与诬陷之语,压住心底的惊诧与慌张,冷然言:“殿下您僭越了,无凭无据的事情若是传到陛下的耳中,岂不是给安乐郡主找不快?”

    若是不提还好,她一提起安乐郡主。这原本都笑起来的长公主突然跟戏法一样变了脸色,话语中也转高昂厉然:“莫要跟本宫提安乐!”

    “若不是你,安乐何至于受如此之苦!”

    “安乐郡主做了什么,自有律法判决。”寻竹欠身后退,“陛下传人唤妾身,便先走了。”

    只至走出去好几步,身后还传来其厉喊:“若是安乐真是你的妹妹!”

    “熙嫔就这般狠心吗?”

    真不真不说,但是恶心人是足够的。

    等见着人已经离了视线,萧姿懿抚了抚袖子上的褶皱,嗤笑:“贱人就是贱人,生的孩子也一样给本宫添堵。”

    “娘娘,这熙嫔会信吗?”这贴身宫女打从长公主云英未嫁之时便是伺候在其身边的,自然也见过前头那位。

    “别看她这般镇定,心底指不定胡思乱想些什么。这样,本宫要做的便已成半数了。”

    事实也恰如其所言,寻竹其实心底也不晓得自己信不信,可是被恶心了一通却是真的。

    午后所用的膳食此刻在腹中翻腾滚涌,而后齐鼓涨出来,最后吐得唇色尽失,面色苍白。

    “娘娘,莫要听她们瞎说。”月见同沉香在一旁忧心替她抚着背,“我们去寻陛下,陛下总能查清楚的。”

    “长公主本就看您不快,定是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您身世的一点消息便想来给您泼脏水了。”

    “先回关雎宫。”寻竹闭了闭眼睛,她虽然未曾见过长公主的驸马,可是流言也是听过不少的。

    京中人都知晓曾经这驸马刚成婚不久便为了一个外室同公主夫妻义断之事。

    只是这外室是婚后有的,还是婚前便安置下的,外人不得而知。

    只晓得那外室后来得了重疾,去了。此后驸马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整日不务正业,声色犬马、沉迷酒色,不外乎如是。

    有人说他是因为那死去的外室而一蹶不振,也有人言他是对着妻子因爱生恨,存心与长公主作对。

    从前寻竹听到这些,也就是付诸一笑。

    此刻当自己被迫卷进去的时候,才发觉其中之苦。

    长公主哪怕责骂她、打罚她、侮辱她,寻竹或许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却偏偏用身世的事情作剑刃,直扎寻竹在乎之人。

    萧姿懿口中的话,不可全信,寻竹是知晓的,对方很显然是冲着自己且有备而来。

    可退一万步讲,若是长公主话语中有三分真,她与陛下怎么说……

    寻竹想要抿一口茶以缓解口中的干涩与燥然,可是握住茶杯的手都有些发颤。

    手心冰凉不止。

    患得患失。

    眼下形容她最是合适不过。

    她惧怕的也无非一点,若是自己身世真的有异……那她同陛下之间,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顺安“哎呦”一声,好似是被什么人弹了脑袋瓜。

    随即传来禄喜隐约的请安声:“娘娘万安,陛下请您去御书房伺候笔墨。”

    寻竹轻声应道:“本宫随后便至。”

    倒不若叫陛下查清楚了,此后去留,她认命也未尝不可。

    *

    另一头的萧姿懿回到长公主府,因一时兴起转身去了一处院子。

    只是还未进殿内,那声色歌舞靡靡之音就先缠入耳中。

    萧姿懿气不打一处来,猛地踹开殿门。

    房中的男子以及翩翩起舞中的舞姬俱是一惊,随即伴着尖叫声、碎具声、男子的咒骂声……

    好一阵兵荒马乱。

    舞姬全被赶了出去。

    那男子衣衫不整,面色潮红,此刻衣衫半褪,仰躺在榻边上一副黑沉阴郁的模样。

    “萧姿懿,你这个疯婆娘!”

    “我又怎么惹你了!”

    “呵,”萧姿懿面露讥讽,居高临下望着这个自己年少动心,而婚后却彼此折磨大半辈子的男人,甚至开始怀疑曾经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原本欲吐露的话到了嘴边突然顿住。

    她微微一笑,他何曾值得自己这样呢,如今二人感情早已不再,也无非是互相折磨罢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男子白眼肆意笑道:“看不惯我?看不惯就签和离书啊?”

    “薛璟,你想的太好了。”萧姿懿微微俯身,掐按住他的下巴,目光狠厉:“安乐如今危在旦夕,你这个做父亲的却在玩女人?你可真是好样的啊!”

    “你且记着啊……这辈子,你就是玩,也只能玩死在公主府。本宫有的是时间,只看谁能熬的过谁。”

    说罢,她猛地扇了他一巴掌,随后将人甩到地上。

    男人额头都被摔破,流血不止。

    “这几日驸马既然如此有兴致,歌舞不用停,也不必进食了……”

    薛璟望着对方背光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昂首骂道:“萧姿懿,你他么就是个疯子!”

    “我娶了你,真是倒八辈子霉!”

    可是他口中之人早已挥手离去,徒留一片狼藉与狼狈不堪骂骂咧咧中的驸马爷……

    **

    “娘娘,陛下早已吩咐,您请回吧。”

    门口处的小太监好生相劝,可是良妃就是执拗候在远处。

    观其面上薄汗,估计已经站了许久。

    寻竹走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娘娘,您直接进去即可。”禄喜并未给二人打照面的机会,“那边……奴才去处理即可。”

    第46章

    “这样子的事情近来多吗?”

    禄喜没想到熙嫔娘娘会突然问起这。

    想起自家陛下那在乎劲儿,生怕她!误会什么,忙解释着:“这些都是娘娘们自个的主意,陛下是不曾见她们的。”

    “若说起来,也不多。”

    才怪。

    禄喜后背有些汗意,这自从熙嫔娘娘受封以来,后宫的莺莺燕燕见陛下那不近女色与断袖之癖的谣言皆不攻自破,于是御前这些糟心事就压根没停过。

    陛下顿时就成了香饽饽,身边的美人飞蛾扑火般一个接一个。

    若是放在先皇的身上,自然是来之不拒。可禄喜是看明白的,他们陛下和前头的那些帝王都不太一样,或者说是另类也不为过。

    见寻竹垂眸思索了些什么后抬步进了殿,禄喜这才提起精神头去打发这契而不舍的良妃娘娘。

    今日陛下倒是安静许多。

    这些日子里哪一回自己到御书房里陛下都要灼灼盯着她,一会牵自己去替他分担些折子、一会嫌弃自己没将注意搁在他的身上。

    也不知是否是自那一日争吵过后起,陛下与自己在一块时,便少了许多英气与生人勿近的贵气,倒是多了不少黏糊劲。

    适应了许多日子,此刻陛下突然变回曾经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寻竹心底闪过一丝怅然,她竟不知自己还生出这样多不舍来。

    殿内多了个人,皇帝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

    只是直至寻竹走至自己的身边上,他也仍旧沉浸在手中呈上来的奏折。

    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可寻竹早已经将两位陛下的脾性拿捏的紧,有时候也不免缓笑其稚气。

    “茶有些凉了,”寻竹手背轻触他身侧的茶盏杯壁,“妾身去给陛下重沏一杯来。”

    说实话,寻竹从前出身不算高,又摸爬滚打做了许多年的宫女。抚琴品茗,这类高雅的娱乐是与她这等人毫不沾边的。

    只是陛下悦之,又乐得为师,寻竹或多或少也沾染上他许多性子,后来竟也渐渐享受起这等雅事。

    旁的无需多言,光是这沏茶的手艺就可见一斑。

    动作上丝毫不见生疏、行云流水一气

    呵成。

    同朕是一般无二的。

    皇帝坐于上首想着,不知何时已经搁置手中狼毫与奏折,手撑着下巴,眼底含笑望着寻竹认真的动作,心下欣慰又满意。

    这是经由他手培养出来的竹,韧而不失节,自然是一举一动都透着自己的影子。

    “陛下这样看着妾身做什么?”寻竹走近时轻轻将茶盏放下,“可是累了?”

    “尝一尝,也不知是否埋没了那茶艺师父的手艺。”

    这一句话倒是将皇帝拉回上辈子。

    那时是他心中憋闷吃醉了酒,硬要教阿竹学沏茶不说,还逼着人家一直喊师父。

    想到此处,皇帝面上升起些许热意。

    “阿竹这是胆子养大了,反倒开起朕的玩笑。”

    虽是这样讲,可他眼底却无丝毫怪意。

    “过来。”

    皇帝张开手臂,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直至此刻其眼底仍旧是温和的。

    可寻竹却很清楚,那温和只是一层表象,从前陛下越是笑得和善,那便越是生气。

    不久就会有人遭殃。

    那时候是朝中臣子给了他气受,今日貌似是自己给他气受?

    可她又何时做错了什么呢。

    心底默念了许多遍身正不怕影子斜,寻竹没有丝毫扭捏一屁股坐了上去,勾住他的脖颈,“这儿可是御书房,陛下也不怕损了您苦苦经营的明君形象。”

    毕竟寻竹是知晓的,上辈子陛下心中最大所求便是能以先帝为鉴,做一位能被后世所铭记的明君。

    如今这副模样,可是与他平日克己复礼的模样分外不符。

    皇帝没在意她这含笑的调侃,喉结微动,拇指轻轻碾着她的下唇,“阿竹就这样放心朕?”

    “怕什么呢?”寻竹嘟囔一句,素指戳了戳皇帝胸前月白常服上的流金纹络,“陛下又不会将妾身吃了。”

    心底却腹诽,这样短的时辰也要将衣裳换去,也不知是该有多么不待见另一个他。

    “阿竹怎知朕不会将你吃了?”皇帝轻笑,抬手握住她的,垂眸俯身与其额间相抵,“阿竹,朕是做过几年的正人君子,可不代表着朕真的无欲无求、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妾身知道。”寻竹眼神有些飘忽,那一日他不是都身体力行证明过了么。

    何故还要提起。

    “想朕没有?”他唇瓣擦过身前人的颈侧,专找她禁不住的地方。

    许多的位置是寻竹自己都不晓得、另一位陛下这么多日都没探索到的。

    可他却只一日便都记在了心上……

    “陛下,”寻竹眼尾泛红按住他正解她衣扣的手,“妾身有些事情想请您……”

    一个激灵,又被迫窝回皇帝怀中。

    衣领被掀开些许,看着她颈窝处明显的道道红痕,皇帝抬手顺着其摩挲,眼底情绪未明。

    一时空气都有些静默。

    “他欺负你了。”

    何止是欺负。

    就是怎么欺负的,二人明明心底都心知肚明。

    最初之时,他实则强上对方些许,多数时候意识与灵台是清醒的,也因而能攫取另一个自己不少记忆、并察觉他所作所为。

    可自这次以来,他们二人已然不相上下。

    被他夺取了身体控制权后,自己不得不陷入沉睡。

    这样的情况也令皇帝有些怕,他不知此刻两相对峙的局面将会是常态,还是日后自己会慢慢削弱、直至在某一日消亡……

    他同阿竹明明才重逢几日而已,又缘何舍得?

    冥冥之中他其实是知晓,对方同样不想让自己活。

    也许他们注定要一死一活的。

    这也是为何他决定放弃最初扼杀掉另一个自己的念头。

    他们可以任何一个消亡,可总要留下一个的,否则阿竹又该如何呢?

    心里头的暴虐与嫉妒在疯狂厮杀,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头。

    原本他是恨的。

    心底又嫉恨又痛苦。

    可是再次陷入昏睡时,他心头只剩下了惶恐与不安。

    也许转瞬他便要消失于这世间,而他同阿竹也将再一次天人永隔。

    那两日,以及此刻。他同阿竹的每一刻、每一息,皆是他偷来的时光。

    皇帝心头多了一丝沉重,因着眼底莫名的涩意缓缓闭上眼睛,吻上她颈间的那处红意。

    他一直清楚自己是意外出现在二十岁这具身体上的,也不知老天会不会愿意叫他长留……

    若是自己早晚要消散于世间,阿竹有人照顾也是好的。

    “陛下……”

    寻竹在他吻上那处的时候身体一僵,随后便察觉到了肌肤上的濡湿……

    陛下哭了。

    寻竹扶着他的身体将其脑袋轻轻推开来,皇帝的眼睛已经多了许多红血丝。

    “许是批奏折被那些臣子气的吧。”

    他无奈笑道,可见着怀里的人眼眶红起来时,心头微涩,抬手去轻抚她眼角的泪光,“阿竹不要哭。”

    “好生拙劣的借口。”

    “陛下日后会离开吗?”寻竹抿唇轻问。

    她何其聪慧。她了解前世的陛下、或许比了解自己还要深,也猜到他此刻的那些沉重的心思。

    “阿竹,我们此刻不说这个好不好。”

    头一次,皇帝没有对她做出任何承诺或者答复,而是有些生硬转移话题。

    “朕不是还在?”他将人搂紧了些,徐徐道:“这几日,朕会替他将前朝的许多事情查清楚、打理干净。”

    “后宫里那些妃嫔,朕也会同他留信。若是她们愿,便日后寻机会遣散了。不愿的,养在宫里也无妨。”

    他目光望向远处,语气温和。

    好像在交代后事一般。

    说了许多。

    直到最后一句,他压抑住心底的锥刺般的痛意,语气也略有些哽咽沙哑,缓缓道:“朕留了信,等他……等他再出现。”

    “由他娶你吧。”

    顺着他的手看去,桌案上是一道明皇的圣旨。

    封后圣旨。

    是他上辈子想要做而遗憾未成的。

    这辈子或许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用……我不用嫁,也不用做皇后。”寻竹心底漏了一拍,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此刻原本的顾虑与疑惑都不翼而飞,什么长公主、什么真实的身份,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做妃子,不做皇后,陛下也不用遣散后宫……”她紧紧攥住他胸前的衣裳,“不要离开好不好……”

    “都是我的错。”

    寻竹眼泪吧嗒吧嗒掉落,“若是我没有那么执拗出宫就好了。”

    “阿竹这是又钻牛角尖了,”皇帝掏出绢帕,细致替她擦掉面上的泪水,眼底心疼不已:“世事无常,不是你我能预料且规避的,阿竹。”

    “人有所求乃常理,你逐你所求亦是如此。我怎样的不甘心那是我要去经历的,而非你的责任。”

    “朕唯一悔的,或许便是太过沉得住气,没能在你出宫前将你拦下来,而后把你扛回乾清宫去。纵使你会恨我。”

    皇帝垂眸轻叹一声,手轻轻按上她的左腹,声音也有些颤抖,“还疼不疼……”

    好似在问眼前的人,又好像是在透过此去问那个躺在泥血中奄奄一息的姑娘……

    他如何能不心疼?

    又如何舍得怪她?

    “不疼了,早已不疼了……”寻竹带着他的手抚上肌肤,一片滑嫩,可是并无丝毫旖旎之感。

    只有她颤抖的声线与手,“陛下看,阿竹早已经好了。”

    心底从没这样恐慌与惧怕过。

    怕什么呢,或许是怕在意的人真的消失,害怕重逢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而已。

    陛下这样温和稳重且从不会失控之人,何曾露出过这样落寞与破碎的神情?

    “陛下不是说了想要阿竹嫁你吗?封妃要他去做,如今连这件事也要推给他吗?”

    寻竹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自那时候陛下就已经以为自己再

    也不会出现。

    “阿竹也喜欢他不是吗?”皇帝顺了顺她的发丝,语气中有自己都未察觉的压抑与痛苦,“那便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

    在她心底是不一样的。

    寻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好似成了一个割裂的人。

    她应该对陛下如一始终的,她不应该对另一位陛下动任何心思的。

    可是他们分明有着同样的面孔,又有着太过相像的许多方面。

    “对不起……陛下,”寻竹有些自弃垂下眸子,身体也颓然许多,“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吧。”

    不该这样三心二意,也不该让他们都如此痛苦。

    “不是,”皇帝否定她,而后扶着要她抬起头来,“阿竹在朕心里是极好的姑娘。”

    “自始至终都是。”

    “两辈子都是。”

    “他心底……应当也是这样想的。”皇帝叹了口气,纵使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若是阿竹不够吸引人,对方也不会如此不要脸面的又争又抢。

    “朕同……他,都会被阿竹吸引,是命中注定的。”皇帝看着她有些呆愣的眸子,失笑道:“我们,又何尝不是一人。”

    “阿竹莫要妄自菲薄。”

    这样说着,皇帝竟然都将自己说服了。心头压抑着阴郁竟也散去几分。他知晓阿竹心悦自己,好似也已经知足了。

    若是真的没有多少时日可过活,他来此一遭,能与阿竹有相伴这些时日的机会,也算无憾……

    或许吧。

    可是心底却仍旧是恋念不舍的。

    亲手将心尖上的人推给旁人,又何其心酸与心痛。

    “陛下不哭,”寻竹抬手抚上他眼侧,那里有一颗泪痣……好似是遗传了宸妃娘娘的。

    “陛下生的好看,哪怕此刻也是好看的。”

    “敢直面龙颜,摸着朕言容貌好不好看的,怕是也只阿竹一人了。”皇帝俯在她颈窝处,声音也有些闷:“阿竹,有没有想朕。”

    纵使相让,那也是日后……若他再也没有机会时。

    此刻,他只想将那些印记全都盖上去……盖成自己的。

    良久,就在皇帝以为再也得不到回应之时,上首传来女子温柔的应答:“好。”

    “但需等夜里……”

    可皇帝哪里等得。

    一向稳重的人此刻也有些毛躁,他还不知自己有没有晚上的机会。

    “白日里不合适……”寻竹蹙眉适时规劝道:“况且陛下这里还有这样多的政务,虽陛下应当是不爱听,可是……”

    “政事为先,”皇帝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可朕已然在你来之前处理完了,阿竹可还有何要嘱咐的?”

    “白日里……外头他们……”

    寻竹红着耳嗡嗡着:“妾身能不能请求,回宫殿去。”

    “陛下若是觉得关雎宫不喜,乾清宫也可的。”寻竹按住那只摸上自己腰间的手,执拗着:“不可在御书房。”

    否则要她日后来研墨时,如何面对这个地方?

    “阿竹倒是有了许多做妻子的影子。”

    夫妻俱为一体,后宫中也唯皇后对皇帝有规劝之职。他是欣喜的,捏了捏她的手,“朕自然要听阿竹的。”

    可皇帝心底却打着旁的算盘,若是日后他还有机会,定然要同阿竹这个重规矩的小古板在他梦中同她所尝试过的所有地方都试一遍……

    皇帝想着,这辈子他对百姓无愧于心,明君什么的,人死名消,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最后还是皇帝按耐不住,牵着人到了离着御书房最近的乾清宫。

    命人都下去后,不等进殿,就先将人抱入怀中,踢门而入。

    可不等将人抵在榻上吻下去,寻竹突然捂住他的嘴轻声问道:“妾身今日遇到了长公主,她言……妾身是她同薛驸马的,”

    “嗯,孩子。”

    “她满嘴胡言,”皇帝拧眉移开她的手,继续吻下去,“阿竹便是担心这个?”

    “妾身也觉得不、不可能,”喘息间寻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可曾查过?”

    “有一些,等事后朕同你细言。”

    皇帝不满被打断,重新吻上去,“专心些,阿竹。”

    其实寻竹是有些累的,毕竟昨夜里那位陛下便索求无度。

    可是今日又实在是见不得陛下如此可怜的模样。若是陛下能心情舒服点,这也是值得的。

    好在陛下动作上比之那位更温吞些、也更照顾她些。

    纵使她羞得面红耳赤也要停住去问她的感受,倒像是在他伺候她一般……

    寻竹记起上辈子陛下教自己啃读那些古籍时讲的话:“阿竹记着,做任何事情,都当如此。”

    “由浅入深,不可操之过急。”

    恍惚间,寻竹有些难耐,闭眼承受着什么。

    陛下真是将他所言贯彻至了实处。

    头一次的记忆太过印象深刻,寻竹都做好了打持久战事的准备。

    却不料没有两刻钟……

    只听见闷哼一声。

    *

    两刻钟后,皇帝捂着有些发酸的腰,红着耳朵俯在寝被中。

    寻竹面上有些急切,手轻轻替他揉着,同样面红耳赤。

    “他昨夜……弄了多久?”

    皇帝有些难以启齿问出来,在感受到寻竹手上微顿的动作与沉默后心中已了然。

    还真是如他所想。

    “年纪轻轻,不知晓节制,不懂得爱护身体。”平白叫他遭了罪。

    想吃吃不到。

    “陛下是因着自己没能……才这样讲吧。”寻竹默了默,心底松了一口气,她这缘何不算躲过一劫呢。

    皇帝没有错过她那叹息,艰难爬起来将人拉进怀中,“就这样不喜同朕做那档子事情?”

    “陛下此刻这不是……”

    有心无力么。

    寻竹狐疑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皇帝气笑了,额心微跳,随后有些急切地凑上去,“朕马上告诉你朕究竟行不行!”

    可惜不管是他身体再热、那里再恢复如常,寻竹也坚决不从,还强硬地吩咐禄喜去请了太医来。

    吴太医顶着上首帝王凌厉的视线,抹了一把汗,在皇帝警告且威胁的目光中准备随意说些什么搪塞过去。

    不料熙嫔突然挡在皇帝跟前,板着脸道:“吴太医且同本宫说实话。”

    “陛、陛下,”吴太医闭上眼睛,豁出去道:“陛下最近有点太勤了,有些肾亏,这两日最好是禁房事……”

    显而易见,纵欲过度。

    “吧嗒——”

    皇帝手中把玩的茶盏被捏碎了。

    他满脸欲求不满的阴沉。

    好样的,事不是他做的,锅却要他来背。

    如今喜欢的姑娘在自己跟前,却碰不了?

    第47章

    说起来也是有些好笑的,寻竹见他这副模样无奈摇了摇头。

    “妾身送一送吴太医,一会就回来。”

    一个太医而已,宫女去送就行了,哪里需要劳烦她这个后妃。

    皇帝蹙眉,不等去捉住她的手,人已经走了出去。

    寻竹自然并非只是送送这样简单,适才吴太医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被她瞧在眼里,心底纳闷对方究竟是还有什么不敢在陛下跟前讲的。

    吴太医本想着快点把完脉快点走人,不料突然被熙嫔拦下,没一会后背就吓得汗湿。

    一旁的偏殿里,寻竹漫不经心望了他一眼,徐徐问道:“吴太医可是还有什么瞒着陛下同本宫的?倒不若此刻明了禀了,否则日后陛下再察觉些什么本宫可帮不了你。”

    “这……”

    “臣哪敢有什么瞒着陛下同娘娘的啊……”

    可上首掠下来的凌厉目光,让吴太医腿都打起了哆嗦……这熙嫔娘娘,何时竟与陛下有了如此相像的神韵……

    他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扛不住啊。

    扑通一声跪下,吴太医一点也不敢看熙嫔的面色,踌躇道:“

    陛下的脉象,同、同常人有异。”

    “自上次陛下昏迷臣便把了出来,只是一直未曾敢确认。”

    吴太医嘴唇打着哆嗦:“不过这等事情太过玄妙,也说不准是臣学艺不精……”

    果真不愧是太医院的院首么,不过吴太医是陛下信得过的人。

    虽早先把脉把出了些苗头,可时至今日也未曾透露出去半点风声,可见也是个识时务的。

    “这事事关陛下,吴太医可知如何做?”

    吴太医猛地扬起头来,熙嫔娘娘竟是知晓的吗?

    由此可知陛下自己也是有察觉的,能将这样密辛之事同这位娘娘毫无保留,可见陛下对熙嫔之信任。

    也许,对这位娘娘的宠爱还真不是陛下的一时兴起。

    吴太医常游走宫中,自是听说过后宫里妃嫔以及许多太监宫女对其评头论足,言熙嫔红颜祸水、魅惑君王,言陛下只是一时兴起、熙嫔不久后便会被厌弃……诸如此类之语,数不胜数。

    思绪回转,吴太医连忙应承:“陛下只是近来政事操劳,臣待会给陛下开些静心的方子。”

    寻竹满意点头,可不等她令人退下,吴太医犹豫纠结了许久还是俯首行礼,“娘娘,有件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吴太医重新掀袍子跪了下去,语气也有些肃然:“陛下身子这样的景况,实则是极其危险的。”

    越说着,感受到上首压下来的低压,吴太医声音都弱了下来,“若长此以往,许是会对陛下寿数有碍……”

    “可有解决之策?”

    “唯、唯有留下一个……”他这话说的简,可偷摸抬头见熙嫔的神色,便明白对方已经心下了然。

    “只是……”吴太医有些学艺不精的赧然,“这等病症属实罕见,臣属实没有把握。若是能寻得臣的师父前来替陛下坐诊,也许能挽陛下……”

    “他在何处?”

    寻竹声音有些冷,可细瞧还能发觉一丝颤意,“可能寻来?”

    “不日前臣已去信给师父他老人家,许是月余便可至皇宫。”

    “你倒是做的一手好准备,”寻竹不冷不热说了一句,就在他准备告退之时突然叫住人,有些沙哑着问:“真的……只能留下一人吗?”

    吴太医其实也不敢打保票,可他自认虽未曾践履过,可也是将师父留下的那本药书参悟透了的。

    “依臣之见,是。”

    空气顿时沉寂下来。

    可二人皆不知晓,自他们开始谈话起,窗外便悄无声息站了一个人。

    皇帝背着手,面色穆然听着这一切。

    至至寻竹问出“是否只能留一个”那句话,原本温和的眸子顿时黯然失色,周遭寂静得好似死寂般。

    手心的被紧紧握住的玉佩咯得刺疼。

    他会是被阿竹放弃的那一个吧,皇帝缓缓闭上眼睛。

    终究重逢,也只是黄粱一梦吗。

    心脏钝痛,像是被利刃一块块割成碎片。

    怎么也拼不起来。

    *

    寻竹回到主殿的时候,陛下好似还同适才自己离去时坐在同一处,就是动作都未曾变几分。

    被捏碎的那个茶盏已经有宫女清扫了去。

    她走上前去扒开他的右手,果不其然见着手心几道被瓷片划开的血痕,虽然不是很深,可这样便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寻竹心疼地蹙眉,去取金创药给他包扎伤口,手上动作不停,嘴上温声念叨:“陛下这样不爱惜自己身子,吴太医也是为着陛下着想不是。况且陛下如今年轻,等过些日子养好身子也是一样能……”

    那双红唇一张一合,说些什么呢。

    皇帝有些陷入自己的思绪,什么也听不进去。

    只盯着她的动作丝毫不语,或许还沉浸在不知过几日便会消失的讯息里。

    吴太医那个师父什么时候会来?

    阿竹喜欢年轻些的自己?是不是嫌弃从前自己而立之年太过古板严肃而不够活泼……

    若是他真的要离开了,阿竹会为自己落泪吗?

    “陛下,陛下?”寻竹抬手在其跟前晃了晃,“可是身子又不太舒服?否则怎的这样恍惚?”

    皇帝抿唇,随即摆手喝退了殿内的宫人,抬手将帷幔扯下来。

    握住她身子扶至里侧,不等寻竹反应过来,便是密密麻麻的吻落下。

    “陛下……那儿不行的。”

    “太医说了……”

    “朕对自己身体有数。”皇帝闷声动着,心底憋着一股气,可又不知该如何说。

    发生了什么,动作这么急,寻竹朦胧中想着。

    眼见喜欢的姑娘在自己身下承欢,眼尾染得红彤彤的,顶着一双渐渐迷离的狐狸眼水盈盈地难耐闷哼,皇帝心头微动,俯下身吻去她面上滑落的泪。

    心底不忍,动作也和缓了几分。

    他不能跟那个玩意儿一样欺负阿竹……

    就算最后被阿竹放弃。他……皇帝自暴自弃想着,他还是不想恨她。

    做事取舍要当断则断,还是他曾教给她的。只是不曾想过有一日这会落至自己的身上。

    ……

    望着怀中累极睡去的姑娘,皇帝垂眸轻轻吻住她的额间,停顿了许久。

    随即起身,去处理政务。

    他须在对方再次出现前,将一切处理干净。

    寻竹醒来时外头天已经黑下来了,自己也不知怎的,竟是由着陛下胡闹。

    可能……还是见不得平日里一向稳重的陛下盯着她、红着眼睛求她的模样。

    “醒了?”

    一旁正批折子的皇帝起身走过来,将人窝在自己怀中喂了两盏清水,“膳食还温着,朕叫她们盛上来,阿竹先用些填肚子。”

    “陛下说……”寻竹有些无力靠着他结实的胸膛,任由对方一轻一重替自己按着腰。

    可愈按她愈是受不住,而她手都还被这人握在一处,怎么也反抗不得。

    “别弄了……”她略带哭腔求饶,“妾、妾身有事想问陛下呢。”

    “好,朕只是好心,想帮阿竹疏解一番。”

    听着她这忍不住哼的调调,倒是将自己火气又惹了起来,皇帝有些心虚收回了手,略微往后靠了靠掩盖自己的不适。

    分明是自己想占便宜!

    寻竹瞪了皇帝一眼,可是美眸流转,看在他眼底却没半分杀伤力。

    “阿竹说,朕听着呢。”

    火气上来,嗓音也不太正常,皇帝端起适才寻竹未曾喝完的水,一饮而尽。

    “妾身的身世,陛下可曾查出些什么?若妾身不是姜府的女儿,又能是什么来历呢。”

    寻竹蹙眉,“还有长公主说的话,妾身只觉得她像是知晓些什么。”

    “这心里慌得厉害。”

    “朕查了些,”皇帝有些欲言又止,闭了闭眼不知怎么说:“阿竹,若朕言你的死同朕也脱不了干系……”

    “会恨朕吗?”

    寻竹眼睛眨了眨,脑海里上辈子临死前他那般紧张的一幕,不禁笑了出来。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寻竹摸上他的面,“可是发热了,竟说起胡话来。”

    陛下待她如何,她还能不知晓吗?

    临终前陛下那焦急颤抖的模样不作假,如今对着她一如既往温柔的模样亦是她实感着的。

    说任意一个人会杀她,她都不会相信是陛下。

    “因为安乐……”皇帝无奈叹了口气,“宁华长、萧姿懿的报复。”

    “长公主这样不理智吗?”此刻寻竹眼底只有好奇同讶异:“那时候安乐郡主不是已经认罪了么,况且那时候妾身同安乐郡主并未有任何交集。”

    “报复朕。”

    皇帝试探抬手,见她没有丝毫厌恶或者抵触才轻轻摸上她的发丝,轻轻抚着,“阿竹低估了自己在御前、在朕这里的地位了。”

    这也是他无比后悔之处,给了她那样多的偏爱,却没能很好护住人。

    若是那时候他再强硬些,将人强留在身边,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只是因为陛下吗?”

    寻竹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保留,“是不是,还因着我的身份?”

    “陛下如此相瞒,莫非真如长公主所言,妾身是陛下的……唔唔唔。”

    “想哪里去了?”皇帝无奈将人搂紧些,“阿竹就不恨朕吗?”

    “纵使有你身份的些许原

    因,她也不至于动杀心的。因为朕对安乐的狠心……安乐死了,她也疯了。”

    那个时候萧姿懿疯了一般,已经不在乎什么皇权不皇权,也不在意什么得罪皇帝的后果。

    上辈子他勒令彻查,可追到底细时长公主同驸马已然两杯毒酒自缢,整个后院被一把火焚毁。

    后来大理寺尸检,萧姿懿的死亡比驸马晚了一个时辰。

    驸马是被勒死的。

    而非中毒。

    但也是因此,令他对阿竹的身世起了疑心。

    只是年岁久远,长公主府的线索断掉,查起来难上不少。

    先前带着寻竹出宫至长公主府上参宴,也无非是想着确认一番自己的怀疑。

    可就是确认了,才不敢告知身边的人。

    他怕她会怨恨自己。

    患得患失。

    怕在阿竹的面上看到失望与漠然,也怕因此二人渐行渐远。

    可是皇帝明显是自己走入了死胡同。

    望着皇帝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寻竹鬼使神差伸手捏住他的脸,“我那英明神武、临危不乱的陛下去哪里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动不动就要变哭包。

    她记得上辈子陛下最是成熟稳重,何事都是胜券在握的模样。

    寻竹此刻并不知晓,上辈子皇帝因为她的拒绝、因为她的猝然遇害,又是自责后悔,几年中都辗转难眠。

    而此刻的皇帝,除却前世的情愫压在心头不得喘息外,又因为她同吴太医的话而想三想四,情绪已然是崩溃的境地。

    第48章

    “朕过几日会传薛璟进宫,虽派人去查了许多,可最好是能从其口中问出些什么。”

    “还有安乐那边,此事早已经闹大,朕绝对不能姑息。”

    “最后……”

    皇帝顿了顿,沉声叹了口气,“等过几日,若是他回来了,阿竹便准备典礼即可。”

    就在这个时候,他手腕突然被握住。

    寻竹秀眉轻蹙,握住他有些颤的手,“陛下,可是有什么瞒着我的。”

    二人相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寻竹的思绪好似被拉回了前世请求离宫的时候,那时陛下也是这样凝重的神色,那时也是这样无声的氛围。

    明明二人相隔不过几寸,可心却被刻意拉得如此远。

    具体多么远,她不得而知。

    那时候是满腹心事而无从言起,既是因着心底对宫外的畅往、又是不愿陛下被自己拖累。而此刻……心头被巨石拖拽着的,是这位向来都运筹帷幄的帝王。

    视线相接,好似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心有顾虑必然趑趄不前,皇帝轻叹一口气,率先败下阵来。

    “阿竹,这都不必你来忧心。”皇帝轻将寻竹额侧的发丝抚至耳后,“不论何时,朕会在你身后。”

    哪怕有一日自己真的俶尔远逝,他也会在此前为她留好一切后路。

    “没有做成女官,会有遗憾吗?”皇帝状似无意般提及,“进了后宫,会后悔吗?”

    实则她就是后悔也是没有退路了。他纵使再纵她,也是绝然不能如曾经般放其离去的。

    “遗憾吗?应当也是有些的。”寻竹无奈一笑,“不过却是并不会后悔,能伴在陛下的身边,想来是天下女子都艳羡不来的。”

    “拍马屁。”皇帝言简意赅,捏了捏她的脸,“若是想出宫去,朕带你出去。”

    “也莫要再搬出什么表哥表弟,成心惹我心里难受。”

    他又不是傻子,时至今日如何看不出那时候阿竹是存心拿那表哥作筏子,生怕因为自己误了战事、害了百姓……损了他的名声。

    可是名声这东西,他都死了一次,早已看淡。

    那些死的东西,如何能放到活生生的人前头。

    寻竹恰巧与皇帝想到一处去了,思索一会试探问他:“陛下,我们可是胜了?”

    “自然。”

    这样便好的。

    寻竹嘴角微扬,心中曾因着前朝风言风语而生的些许郁闷一扫而空,上前去抱住他的腰身,温声言:“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好吗?”

    如今她同陛下还有许多的日子。

    “嗯,好。”

    寻竹本以为皇帝已经放下心头的沉闷,可此后几日不论她怎样试探都并未问出什么来。

    而自那日后陛下明显沉默许多。

    只至月余后,吴太医来照例前往关雎宫请平安脉,并捎带了一封信。

    “要见本宫?”

    寻竹拧眉拆开信件,里头只有几个占据整张纸的狂草,依稀可辨认“百鹊”二字。

    这当是吴太医那位老师傅的名姓或称号,是寻竹两辈子不曾认过的。

    可想来能教出吴太医这样的圣手,其本身定然亦是术精岐黄。

    或者许多民间能人异士皆性格上有些怪癖,有些不为人所理解的规矩?

    由其怎也不愿进皇宫就可见一斑。

    “这能告知陛下吗?”

    吴太医踌躇着,回忆起了师父严肃之语:“臣的师父说,在确认前最好是背着陛下的,师父想先同娘娘确认一番陛下的病症。”

    “陛下没有生疾。”寻竹蹙眉打断他,“本宫想,陛下是有知情之权的。”

    “此事还是劳烦吴太医替本宫传个信,”寻竹将茶盏轻轻放下,“不日本宫会携陛下同访百鹊先生,还望先生见谅才是。”

    “不敢不敢,”吴太医连忙退开慌张言:“此事臣定然转告。”

    吴太医走后,寻竹段坐在椅子上良久,神色也有些怔然,抬手捂住砰砰跳动着的心脏。

    为何就非要……做出抉择呢。

    “娘娘,御前顺安公公来传话,言陛下还在御书房同大臣议事,许是赶不过来了。”

    “让娘娘先用午膳,不必等着。”

    沉香同月见走了进来一边说着将殿内的窗打开,又是换茶、又是收拾床铺。

    这个月来陛下明显便比从前忙了许多。寻竹望着腰侧的一个荷包同一块玉佩,心底狐疑更甚。

    这些日子里另一位陛下只出现过一次,而不过一日便换了人。寻竹总觉得两位陛下瞒着她又达成了怎样的交易或是商量,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有一点她是看得出的,吴太医师父一事她曾有意无意般于空闲间透露于陛下。

    陛下面上并无丝毫的讶意,她便晓得或许不知何时他听到了自己同吴太医的对话。

    而越是临近同百鹊约定日子,陛下脸上的笑意也越少,身上的气质也更沉重几分。

    就是夜里,他都将从前自个信奉的修身养性丢到脑后去。一改曾经的温和与不紧不慢……每回将她折腾狠了又愧疚委屈地窝在她怀中闷声不言。

    像是只迷了途的大猫。

    思绪回转,寻竹吩咐沉香二人:“你们将膳食收拾到食盒中,随本宫去见个人。”

    娘娘既然这样讲,那就指定不是去见陛下了。

    可是当轿辇慢慢悠悠至了流花宫的时候,她二人仍旧是不免错愕。

    但娘娘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她二人只需忠心跟着就是。

    这流华宫是曾经淑妃的宫殿,纵使陛下因着其蔑视宫规而降回嫔位却并未收回掌宫之权。

    这其中原因,后宫众人不得而知。有人猜测是陛下忌惮着前朝的左家,也有人觉得是陛下希望她能继续同良妃互相制衡……

    “鱼食呢?”

    媛嫔拧着眉厉声问道:“还不快盛来?”

    铃兰匆忙放下手头沏的茶,又去端鱼食。也因此没有察觉到走近的熙嫔同其婢女。

    寻竹知晓这院子前一直是有个池子的,不过从前多是栽满了荷花,此刻竟早已被挖干净,养起了鱼。

    “你来做什么?”

    媛嫔余光瞥见来人,脸色一黑,半点都不客气,“我这流花宫地小,可盛不下熙嫔这尊大佛。”

    陛下宠爱这位熙嫔娘娘,早已经是前朝后宫人尽皆知

    的事情。

    就是不日前那些个大臣因对此不满还接连上奏,请陛下开新选秀。

    后宫没传出什么动静来,想必这事被陛下压下去了。

    如今媛嫔因已失了圣心,兄长接连递信进宫言她无用,此刻想必已经开始张罗要送幼妹承皇恩了吧。

    想到此处,她冷笑一声,“本宫近来可是哪里得罪了熙嫔,还劳烦你大费周章跑到此处来。”

    “左媛,”寻竹挑了挑眉,没有理会她话里话外的排斥与尖锐,“本宫不是来同你吵架的。”

    “而是来同你做一笔交易。”

    “你同我,呵。”虽是言语间不屑,她还是不自觉起身走了过来。

    院子里摆放了一张石桌,沉香自觉将食盒里的膳食摆出来,而后同月见退至一旁。

    “你这是……断头饭?”

    媛嫔脑海里闪过什么,脱口而出。

    而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紧皱了眉头。

    “本宫已然用过午膳。”

    “可我不曾,”寻竹如在自己院子般闲适拾起筷子,“用完再谈。”

    “本宫才不稀罕你的饭,什么乱……咕噜咕噜~”

    一时静默无比。

    沉香同月见悄悄转过身去,一块憋着笑意。

    媛嫔涨红了脸,坐到寻竹的对面,嘴上冷声道:“本宫不是一顿饭就能收买的。”

    手却不自觉摸上筷子。

    她倒是要尝一尝,陛下宠爱的妃子是个什么待遇。

    也不过如此嘛,她嫌弃地多夹了两筷子,最后面上嫌弃、眼底恋恋不舍地放下。

    “兵部右侍郎一日前曾于御书房向陛下谏言,想让幼妹进宫伴驾而被陛下驳回,这事你应当有所耳闻。”

    寻竹徐徐说着,丝毫不在意对面的人僵住的身子。

    “你来问本宫?”媛嫔缓过神来后讽刺笑着:“熙嫔当比本宫急才是,毕竟若是新人进宫,焉知陛下会不会厌弃旧人?”

    旧人指谁,彼此心知肚明。

    “本宫急不急,就不劳媛嫔操心了。”寻竹将碗筷放下,直截了当说明来意:“本宫能想办法为你的妹妹赐婚,你帮我做事。”

    “如何?”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媛嫔自嘲一笑:“如今我几近被左府放弃,在宫中也不比从前,你有陛下偏爱又何须我做什么?”

    可她态度如此刚硬,话语却渐渐软了几分。

    只至沉默几息。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抬眸,眼底有困惑、亦有警惕,“后宫隐隐有风声,陛下又要升你位分了吧。你如今也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有办不了的事吗?”

    “三个月内,你妹妹会得偿所愿。”寻竹站起身来,将一个盒子推至她的面前,嘴角一勾,“想必你能明白的。”

    媛嫔只掀开盒盖的一条缝隙,登时又扣了回去,整个人吓得站起来,“你疯了!?”

    “没疯。”寻竹沉眸,“本宫会帮你打点好一切,媛嫔同你妹妹,皆可得偿所愿。”

    “这是我给你的筹码,”寻竹唇角上挑,望向她时语间隐隐有些诱惑意味:“所以,要不要做这笔交易?”

    第49章

    “江湖游医而已,何须如此重视。”

    辰时三刻,一马车低调地徐徐驶出皇宫。

    马车内的皇帝将寻竹裹进披风里,面上无任何波澜,好似总是这般从容不迫。

    若是寻竹忽略掉其紧绷着的面颊,也许真的会同常人一般,觉得陛下对此次宫外之行毫不在意。

    从前她便答应过他的,对他从不隐瞒什么,此次亦是如此。只是她并未将吴太医的原话告知于陛下,但她想陛下也许早已有所察觉。

    ……

    马车停在京西的一处小院,位置有些偏僻,寻常勋贵人家是不常来此的。

    这四周或许便也只有隔着一条街的五皇子的府邸装横最为凸显。

    小门外站了两个约莫六七岁的小药童,一男一女,头上皆挽着童子双髻。虽说都是身着有些破旧的麻布衣裳,但面上干净,脸蛋胖乎乎的,看上去倒像是谁家来的送财童子,很是喜气。

    “两位贵客,请随我二人来。”

    两个小药童引着寻竹同皇帝走进院子。

    这不进不晓得,里面别有洞天。

    院里大大小小的不知名药草皆钻出了土,沁着初春后的多种花香弥漫于空中,并不惹人生厌。

    而在这院子的正中央,一个满须皆白的老头正闭目躺在摇椅上养神,瞧着一副自在的模样。

    不等寻竹二人进前,他猛地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侧头眯了眯眼,待看清来人后慢吞吞站起后背着手走过来。

    “草民这便见礼了。”老头不伦不类行了个礼,随后绕着两个人慢悠悠转了好几圈,直至皇帝皱眉,他还边打量边啧啧啧了好几声。

    “老先生,可是有何不妥?”寻竹率先出言,蹙眉问道:“可否能为我……夫君瞧一瞧?”

    那老头似是没意识到寻竹会这样问,狐疑望了她一眼后,心下了然。

    “得,跟我进来吧。”

    老头指着皇帝神神叨叨着:“这看病啊,也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

    “这天时地利是可遇不可求的,您二位也并未差了多少。而这人和,老夫来了,也算和吧。”

    皇帝越发不信这老头,只觉得吴太医莫不是认了个假师父。

    毕竟除却老祖宗留下的死规矩,从前就是钦天监那些话他也半信半疑。

    “这位夫人,您可移步客房稍作休息。”

    这院子太小,而所谓的客房也不过是那老头所引路的屋子一旁的小屋。

    “照顾好你们夫人,”皇帝将乔装好的禄喜同月见留下,心底不放心寻竹独处。

    不过好在暗六早已在暗处严阵以待。

    “夫君去吧。”

    寻竹弯着眸子,好似毫不担忧。

    这还是他头一次闻阿竹这样称呼自己,像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是从前他求都求不来的。

    明明只两句话而已,就令自己软了心。

    皇帝想要扯出一抹笑意安抚面前的人,也许更多的只是安抚自己而已。

    可是却做不到。

    身体像是被紧紧禁锢在粗壮的木头上,脊背挺得绷直,肩膀僵硬,涌上喉头的那句“朕不会有事”被压在了舌根处,苦得似发涩的药渣,咽不下去,也吐露不出来。

    “会没事的。”还是寻竹上前抱住他腰身,小声嘱咐:“陛下尽管去,妾身会在这里等着陛下。”

    她如此自信,是已经做出抉择了么。

    皇帝迈步至门前的时候微微一顿,随后整个人没入有些昏暗的房间中。

    好似是做出赌注,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在里头。

    寻竹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闪过许多心酸。这些日子陛下的惊惧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惊怕。只希望这位百鹊老先生守约才是。

    房间内的老头慢条斯理点了一盏煤油灯,无丝毫面对帝王的惧意,瞥了皇帝一眼,不慌不忙道:“贵人上座罢。”

    规矩还是要有的。

    老头讲究地净手、搭脉,把了约莫有半刻钟的时辰,越往后眉头越紧。

    皇帝也不由得心沉下去。

    “且请直言。”

    他闷声道:“若是不得不除,就留另一个吧。”

    “哦?”老头好似听见什么奇闻,不禁呵呵一笑,“这等要求,老夫倒是头一次闻见。”

    “陛下天潢贵胄,满身功德得此一际遇,如今霍然放手,如此舍得?”

    “朕倒是不知老先生医者出身,还对佛法有

    此钻研。”皇帝沉眸,手指不自觉轻点桌面。

    若是寻竹在此或许便知晓,这是皇帝在沉思与压抑时才有的小动作。

    “陛下谬赞了,”老头好似没看出来他眼下的讥讽,仍旧一副豁达的模样,摆了摆手,“小小学问,读了几本书罢了,不足为提。”

    皇帝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不要脸且听不懂人话之人,一时之间竟被噎住了。

    “陛下也不必如此信不过老夫,”老头站起身来,毫不在意般伸了个懒腰,“不久前那位娘娘还曾多次给老夫递信,这些……想必陛下是不晓得的。”

    老头无奈摇了摇脑袋,将那封信取来,“这信中她希望老夫不惜一切代价,能救下您。”

    “为此还向老夫承诺了不知多少奇珍异宝,已以及名贵药草。”

    皇帝有些颤抖着打开信件,里头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他的阿竹,其实早已经发觉了他的自弃么。

    密密麻麻几页纸的字迹,皆是拜求百鹊能保他康健……并留下他。”

    “没有谁比朕更清楚自己身体,老先生既然查探明白,便应当知晓朕的症疾不是寻常之病症,想必也不是寻常药引可解的……”

    “老夫一辈子清贫济世,没留下过什么东西,但就喜欢钻研点疑难杂症。”

    百鹊抚了抚自己的白须,乐道:“这位娘娘口中那些奇珍药草老夫很是感兴趣。因而陛下这一病症,老夫接了。”

    “去江湖上打听打听,只要是我百鹊接下之人,没有不药到病除的。”

    皇帝捏紧了信纸一端,“可是朕闻吴太医言,朕的寿数……”

    “他?”老头深深叹了口气,“这世间光怪陆离而难以解释之事甚多,可老夫这个徒弟向来是不信这些个。”

    “信则有,不信则无。虚虚实实,无外乎也。”

    “老夫这徒弟旁的不说,这医术却是未败坏我老头子这师门。但这失魂之症……他且还早着呢。”

    说是未出师也不为过。

    光看过自己编的基本破书便以为懂了全然,那才是贻笑大方。

    老头又上前替皇帝把了一次脉,“不过有句话老夫还是得送给陛下。”

    皇帝微顿,还以为是又出了什么差错,呼吸都滞了几分,“请。”

    “与其忧心日后,倒不如过好当下。这心气郁结,才是最损寿数……”

    “尊夫人还在信中求我老头子能给贵人多加开解一番。想来,如今也不用了。”

    百鹊看着皇帝眼珠子都要黏在信上的模样,又啧啧啧了几声。

    “一会老夫开药方以缓气郁、固魂神,通畅经脉……贵人带回宫去,老夫那徒弟就晓得该如何做了。”

    百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去另一小书房写药方。

    而皇帝,则是呆在原地抬手盯着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阿竹没有弃他,一开始就没有……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改适才的沉重与闷郁。

    *

    “阿竹!”

    寻竹刚刚放下茶盏,不等起身便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皇帝激动地急促呼吸着,心跳像鼓点一样在胸腔里敲击……难以诉说的情愫,在脑海中炸开。

    “陛下?”寻竹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但还是顺从窝在其怀里,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好帮他平复。

    “朕骗了你,朕一点也不舍得离开……”

    他闷声说着,像是迷途的帆船终于靠上港湾,“明明朕才……同你重逢那么短的时间。”

    “妾身看陛下很舍得啊,”寻竹故意板着脸将人推开,睨道:“近来陛下那样忙,连一顿饭都没有时间来关雎宫用。”

    “妾身看,陛下可是早已经腻了,巴不得早日离了妾身。”

    可不知为何,明明是生硬的语气,边说着她的眼眶反而红了。

    皇帝只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扼住,疼痛难忍。

    惊慌失措,是极少在君王的面上出现的。

    此刻或许是个例外。

    “陛下便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是吗?”

    皇帝扶着她肩膀的动作微微僵住,眼底错愕。

    时间仿佛在此刻放慢了,直至几息后皇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嗓音微哑颤抖:“阿竹,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吓朕……”

    寻竹睫毛颤动,沾满了湿意,别过脸去不看他,瓮声瓮气一言:“那陛下就当没听见好了。”

    “阿竹有……了?”

    皇帝瞪大了眼睛,而后有些难以置信低头,不等颤抖着手触至她的腹部就突然想起什么,有些踉跄起身向外走去,连跨过门槛时都差点被绊倒。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寻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陛下曾经呵斥宫人的话,而此刻他实在是没有强上多少。

    百鹊老头被又是拖着又是拉着弄来的时候,嘴里还含着半块烙饼,手上的毛笔都没放下。

    这等行径,和粗鄙无礼的盗贼流寇何异?哪里是个皇帝该做的。

    老头皱了皱眉,将口里的饼拿下来“砰”的一声扔到桌子上,不等发一发自己的臭脾气。

    那女娘突然微微欠身,“辛苦老先生又跑一趟,陛下他……可能有些心急,还请见谅才是。”

    寻竹心底腹诽,陛下的药方还要靠这老先生呢,却如此不知轻重。

    “嗯,老夫岂是在意这等小事之人?”老头傲娇哼了一声,“他言你身子出了问题?老夫给你把一把脉。”

    “其实是……”

    算了,再把一次也无碍。

    老头眉心微动,“这个是……”

    一旁的皇帝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她可是有碍……”

    老头先是因着皇帝这副紧张的模样嘴角微微抽了抽,随后抱手,这次倒是收回了适才的不正经。

    “得先恭贺娘娘同陛下了。”

    “喜脉。”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让皇帝腿有些发软。

    明明上辈子自己亲征时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眼都不眨一下的,此刻心脏都快跳出来,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寻竹却比皇帝镇定地多,微微掀眸,试探问道:“老先生可能把出日子,约莫是什么时候怀的。”

    老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却看见寻竹眼底的暗意。

    又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徒弟昨日来信时话里话外的暗示,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娘娘早已经同自己那徒弟通过气……

    这时间嘛,早几日晚几日的也是正常的……他们这位陛下百鹊了解不多,但在百姓眼里还算是明君。

    而如今,他推个顺水人情也无可厚非。

    “这日子,约莫是两月有余。若是推前……”百鹊顿了顿,报了个日子。

    寻竹下意识抬头看向皇帝的方向。

    果不其然,他虽然面上仍旧冷静,可是眼尾已经红了,应是压抑着情绪。

    老头察觉气氛不对头,急忙叼着自己的烙饼,顺带捞着自己那只毛笔匆匆离去。

    皇帝抿唇不言,走到寻竹跟前半跪着抱住她腰身。

    若是按照百鹊所言而推算,孩子应当是第一次侍寝的时候有的。

    寻竹脑海里闪过一丝对另一位陛下的愧疚,忙活了那么久……仍是未得偿所愿。

    可她觉着,如今陛下才是更需要这个名头。她不希望陛下失了心气,若孩子能叫他振作起来也是好的。

    “朕错了。”

    皇帝开始反思自己这些日子的行径……陷进了自己的思绪,总是怕着阿竹会在抉择中弃了自己,因而几日都不曾同阿竹用膳……

    她还怀着身孕,独自守着宫殿等不到自己该有多难熬。

    这是……他的孩子。

    他同阿竹的。

    初为人父的喜悦压过了先前的阴抑,皇帝带着些许好奇隔着衣物轻抚着她的小腹,“可难受吗?”

    “未曾,”寻竹轻轻摇头,握住他的手顺势将人拉起来,“很听话的。”

    除却几日前午膳后有些许的恶心让她察觉到了些什么外,此后便乖巧得厉害。

    “朕会护

    好阿竹的,”皇帝将人轻揉怀中,“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没有想到孩子会在这个时候到来,本来那或许该是另一个自己所要操心的。

    或许自己准备的仍是少了。

    这样的思绪一直延续到了马车上,寻竹捏了捏他的手才将人的思绪拉回来,“陛下想什么呢?”

    “想孩子的名字。”

    皇帝脱口而出,随后耳尖有些泛红,“朕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何止?陛下倒是有些像高兴昏了头。”寻竹抿唇笑道:“陛下什么样子的风波不曾见过,此刻怎么能被这样的小事给乱了心境。”

    这哪里是小事?皇帝眸子亮晶晶盯着她,心潮澎湃无处可施,最后把人抱进自己怀中搂着才安心几分。

    这可是阿竹同他的孩子。

    是他的皇嗣。

    可皇帝还欲说些什么,马车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似是兵戈又似是吵闹。

    第50章

    “禄喜。”

    “回陛下,前头是五殿下府上的下人,急着去请郎中因而冲撞御驾。”

    “哦?”皇帝嘴角兴味,“朕留下的太医可是入不了老五的眼?”

    前头被压在地上的几人打看见御前的公公时就心里咯噔一声。

    这条街上本就没什么人,皇帝的声音虽并不大,裹着威压传出来时异常清晰。

    “陛下饶命啊……”那几人慌里慌张磕着头,“小人并非有意惊扰圣驾。”

    “实在是殿下病的厉害,王太医又有些束手无策。因而侧妃娘娘才派小的出来寻郎中……”

    王太医都束手无策?

    皇帝冷笑一声,那暗一岂会不事先来禀?

    再说了,这样偏僻的一条道上,除却刚至京城不久的百鹊,哪里还有什么郎中?

    他看分明是故意来找自己不快。

    “想来也有些日子没见老五了,朕得去看看。”

    嘴上说着,手上却指挥着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去。

    寻竹狐疑抬首,“陛下是要妾身先回宫去吗?”

    “不,”皇帝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她的发丝,“阿竹先去悦味阁等朕,朕处理完马上就来。”

    悦味阁是上京数一数二的酒楼,深得京城达官贵族的热衷。

    但大伙都只打听到这悦味阁的东家神秘,却极少有人知晓这是皇帝的私产。

    这里头布满了自己的人,也因而皇帝敢放心将寻竹暂安置于此。

    “妾身倒是不曾见过这位五皇子,”寻竹随口一言,“陛下莫不是要去……”

    杀人吧。

    否则又为何不能叫她出面。

    不管前世今生,寻竹同这位终年避世、足不出户的五殿下都未打过交道。

    但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

    同对已故的四殿下一般,陛下并不喜这五殿下。

    毕竟当时这都是他登位的阻力与对手。

    她本没想过皇帝能解释什么,却不料他脱口而出一句话砸在她身上如平地惊雷。

    “老五,是曾经……朕那大公主与大皇子的生父,这样讲你可明白了?”

    吴家女同五皇子,也不知那时太后是怎么想的。

    皇帝垂眸,看不到他眼底是个什么情绪,可单从这平无波的语气看,他貌似并不太在乎。

    “这竟是真的?”寻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嗡嗡道:“妾身还以为陛下是哄着我的。”

    第一次侍寝那夜,她其实是对陛下所言有些半信半疑。

    “朕何时会骗你?诓你做甚?”皇帝喟叹一声,将下巴轻轻搁置于身下人的乌发上,温声言:“阿竹,朕得先解决掉这一切麻烦。”

    皇帝其实本来已经决定放过老五一马了。

    可他如今快要同阿竹有孩子了……

    一开始心底是希望自己少杀几个人,日后仁慈些、仁德些,也好为阿竹同孩子积些德。

    可是老五……太过不老实。

    吴家有只暗卫是他上辈子才挖出来的……可那时候已经晚了。

    如今吴家败落,太后也失势。令皇帝厌烦的是,他这个五弟却仍旧是像打不死一般,拖着一副病弱的躯体仍旧不忘谋反“大业”。

    图的是什么呢?

    图他谋反成功却支撑不住一命呜呼?还是图一个同样孱弱不堪、尚在襁褓中的幼儿去主理朝政?

    亦或者将太后重新请“出山”来垂帘听政?

    不自量力的话他都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

    “那陛下便去做吧。”寻竹倒是对此看的开,能当上皇帝的哪个不是手上沾满了鲜血。

    同宗的、乃至同胞兄弟的……这样的都数不胜数。想要站得更高一些,总要丢掉那些没必要的慈心善意。

    寻竹自诩也不是个多良善的人,就冲如今她暗中所做的事情,自己也难以推断陛下究竟会不会责怪。

    *

    “夫人,东家派人留好的厢房正在前头。”

    见着酒楼的掌柜笑眯眯地亲自引着一位年轻女娘上楼,顿时有不少客人被吸引去目光。

    本朝虽仍旧看重女子名节,可相较于曾经,对于女子约束并不若前朝般严重,因而女子像上街、逛酒楼者不在少数,也并未有严令要求女子须得戴着帷帽。

    “好生漂亮的一位女娘。”

    其中不乏有被那惊鸿一瞥勾去心魂的客人。

    可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在了跟前。

    “诚之?”

    面前突然多了一双摆动着的手,将宋允淮看痴了的神思拉回来。

    “莫要看了,这些贵人可不是我等能接触的。”旁边这年轻些的学子好声劝他:“你不常来不晓得,那领头的可是这悦味阁的大掌柜。”

    “一个掌柜而已,”宋允淮微微皱眉,“何至于如此挂在心上,莫不是他还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话语中不免蔑视。

    “非也非也,”说话的这人年长他几岁,极不赞同他如此轻蔑的态度,忙压下他的胳膊,“不是这掌柜有什么大本事,而是这悦味阁的东家……”

    他面色神秘莫测,“这东家背后由头大着呢。就是不久前那礼部尚书温大人慕名前来,都对着这掌柜颇为客气。”

    “咱们都猜测这酒楼背后的东家是某位王爷或者公主。”

    宋允淮蹙眉饮了一口酒,回味一番确实是满口醇香……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可若是这酒楼背景如此深厚,又怎会允寻常人家来用吃食?我看这来这酒楼的人络绎不绝……不像是会惧这背后的人,莫不是你哄我呢!”

    “这你就不懂了,”对面又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插上话来,“先不说旁的,这酒楼的菜肴美酒可是上京独一份,旁的酒楼茶馆想学可都抄不来呢。”

    “而这背后的东家越是神秘,反倒引得更多达官贵人慕名而来,这来往贵人多,那些个求官无途、抱才不得用的学子不也都上赶着来了,因而人越来越多,反倒成了一热事……”

    “见这位兄台着学子服饰,想必也是如此吧。”

    那男子哈哈一笑,转身又回了自己桌子上。

    这酒楼的大厅是开放式的,二层以上才是厢房,那也是寻常人家消费不起的地方。

    陆允淮不自觉将自己身上这粗制的衣裳同适才看见的女子相比较,眉头拧起。

    能叫这悦味楼的掌柜引路,想必同那神秘的东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日姜府门前姜寻竹身侧那男人的侧颜。

    虽然没有看清模样,可单看衣着与仪态,也颇显贵气。

    他又联想到这姜府的二小姐那时是在宫中做宫女的,想来得了什么皇子王爷的脸,宠爱后收入房中也是正常的。

    宋允淮心底闪过一丝鄙夷,为这位表妹自轻自贱而心底怒然又恨其不争气。

    怨不得姜伯父口口声声这二女儿不若其长姐,想必那日二人不欢而散便是因为这姜二小姐给人做外室或者小妾而被姜伯父察觉到了吧。

    宋允淮是从未往皇帝身

    上联想过的。毕竟在他看来,皇帝乃一国君王,后宫佳丽三千,怎么可能会纡尊降贵等着一个宫女归府探家?

    也就只那些一时兴起、新鲜劲没过的王爷或者公子,能有这般闲情雅致。

    “唉,诚之,你去哪里?”身边的年轻男子见宋允淮突然站起身来,连忙拉他,“菜肴可马上就上了,今日人多一些,迟一点也无可厚非。”

    “适才掌柜还派人来说,今日东家发话,美酒皆白送,可算是叫咱们捡着便宜了!”

    宋允淮没有理会这男子的激动情绪,拱手致歉道:“弟有些急,先去更衣一番,两位兄台先用着即可。”

    “好,那你可快去快回!”

    桌上的两人也顾不得他了,抄起筷子开始夹菜饮酒。

    也不知今日这东家是遇着什么好事了,肯下如此血本,毕竟这悦味楼的酒是出了名的贵。

    两人光顾着用菜肴,却没发觉口口声声是说着出去出恭的宋允淮绕了个道从人较为少的另一侧上了二楼去。

    寻竹几人被引着进了廊道尽头的厢房,这处风光极好,开着窗可将整一条繁华的街市尽收眼底。

    竟是不晓得陛下还有如此经商头脑。

    毕竟士农工商,商人最是被轻贱。寻竹还以为,陛下会同先皇以及从前许多帝王一般,极力打压商贾才是。

    “夫人,这是楼里头的师傅最拿手的点心茶水,您且先用着。饭菜一会就上来了。”

    掌柜微微垂腰,笑着准备退出去,却突然被叫住。

    “菜肴,等你们东家来了再上吧。”寻竹温声吩咐,“这儿便没什么需要了,掌柜且忙即可。”

    “诶,是。”

    娘娘这可是头一回来酒楼里,他可得好生招待着,边往外走着,掌柜的心底有些后悔没多问问禄喜几句这位贵人的忌口。

    “咚咚咚——”

    难不成是掌柜去而复返?

    月见得了寻竹眼神,走到厢房门口处,可一打开门,出现的是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

    衣着朴素,生的也只得算得上不错。

    月见常年在宫中,自己长的不算丑,而每日又伺候着自家娘娘这样天仙般的人儿、时不时看见娘娘和陛下在一块的场景……看得多了,如今乍一评判起面前这样的男子,在她心底连上乘都算不得。

    “这位公子可是走错了厢房?”月见卡在门口处,只留一条门缝拒绝来人,“这厢房是我们家爷和夫人订下的,公子不若去问问掌柜的。”

    “你家夫人?”

    宋允淮好似听见什么笑话般,今日他可没见那个男子来,想必这位表妹是虚荣心发作……仗着在外头便摆起了当家夫人的派头。

    就是身边的丫头都如此小家子气。

    他不欲与她一般见识,而是开门见山道:“我要见见她,我是她的表哥,你报我的名讳她便晓得了。”

    “我名宋允淮。”

    不等月见准备关门,他突然抵住门沿软声道:“还请这位姑娘帮个忙,我这也是有急事找寻竹表妹。”

    月见此刻已经冷下脸来,好生无礼且不要脸的人。

    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赶人的意味吗?

    还敢直接唤娘娘的名讳。

    “月见,是谁在外头?”

    一道冷清又有些不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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