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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黑发beta抽身很快,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他从后座拿过提包,轻飘飘地丟下一句:“走了。”

    这时候再说一些好听话应该是没有什么用了,封聞和他道了别,安靜坐在副驾,透过挡风玻璃目送人影消失在拐角处。

    也就两分钟不到的时间。

    整个车库安靜得不像话,他听见自己心脏很有力地向上泵血,为此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感叹似的哼笑,意犹未尽。

    眼神无目的地游离,划过主驾时捕捉到脚垫上一抹银灰色的金属亮光,视线因而有了落点,緩緩定住。

    这辆车不常开,按理来说不会有东西落在车上。

    思考了一会儿,封聞手撑座椅把东西从地上捡了起来。

    是一枚克罗心三环。

    他气定神闲地摩挲着冰凉戒面,开车的时候他盯了谢知之的指骨很久,不管是哪一只,都没在上面看见这枚戒指的痕迹。

    但没可能有第二个主人。

    日常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保守老实的中年人,成家立业得早,这种一看就太过年轻潮流的戒指,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中年男的裤兜里,更别提遗失在车上。

    在追上去还戒指还是发簡讯让人回来自取里封聞犹豫了不到五秒,散成三环的克罗心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磕磕巴巴地地绕了一圈,最終缓缓收紧,掉进了裤兜。

    不紧不慢地下车,封聞步履从容,眸光清明,在进电梯前掏出手机,快速地在簡讯里敲了几下,两条条近日最短的消息就这样轻飘飘地发了出去。

    ……

    嗡——

    手机震动。

    夜风里,谢知之前进的步伐微滞。

    犹豫了几秒后,他先是搓了搓臉,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一个头像是黑鸟划过天穹的好友总共给他发来两条消息,不点进去的话只能看见最后一条是[动画表情.gif]。

    想看,但是又有点不想看,这人总明里暗里隔靴搔痒似的作乱。

    如果有人路过的话,会发现黑发beta站在路邊一臉纠结,好像手上拿着的不是什么手机,而是潘多拉魔盒,选择开启的话有几率会爆出砒霜和糖分共存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当然是曲解意。

    但是事实证明,人真的很有劣根性。

    明知道对方图谋不轨,beta还是拿牙尖磨着口腔腮肉,犹犹豫豫地点开簡讯。

    两条和之前聊天記录相比而言极其短小的对话框跳了出来。

    [好后悔]

    [小猫趴趴.gif]

    谢知之牙尖一松,皱眉,什么意思?

    [?]

    对方状态很快变为正在输入中。

    [要是坚持说走不动的话你好像会送我上楼]

    [好可惜啊作为补偿明天上课能拉手嗎?]

    [我偷偷的^_^]

    谢知之在夜风里冷静了足足三分钟,为什么他会觉得剛发出小三宣言没多久的封闻那句好后悔另有含义。

    这人显然已经完全代入角色了。

    他低头冷漠地回:

    [不行]

    回复完,面无表情收起手机,在原地安安静静等网约车把自己捞回安寰湾。

    盥洗室。

    瓷白浴缸里浴球炸出浓密泡沫,湿润的热汽氤氲上升,熏得beta满臉困倦,昏昏欲睡。

    短短十分钟,他的臉上已经泛起一层湿润的薄晕,在又一次眯着眼不小心顺着瓷壁滑进水里后,beta終于呸呸呸小口吐掉泡澡水,起身冲掉了滑溜溜的泡沫。

    抱着浴巾在身上东蹭蹭西蹭蹭,一头黑毛被蹭得半干不干得翘起,指尖触碰到吹风机的一瞬间,beta盯着自己光秃秃的指节短暂出神。

    等一下,戒指呢?

    兜里?

    手一摸,光溜溜的大腿,兜呢?

    起身,开门,谢知之跑出去蹲地上翻翻拣拣,摸遍每一个衣兜都没摸出剛到手还没捂热乎的三环克罗心。

    丟了

    丢哪了

    封闻车上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几秒,戳开了黑鸟天穹的简讯。

    对面最后一条消息还停在[我偷偷的^_^],然后被无情拒绝。

    “……”

    他慢吞吞地编辑消息,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按下了发送。

    [封闻,你有没有在车上看见一枚戒指]

    石沉大海。

    十分钟后,心情有点儿坏的谢知之扔下手机跑回盥洗室乖乖吹头,再出来的时候又抱着手机戳进那个黑鸟天穹头像。

    这几天消息回得很快的人简直像故意作对,始终没发来只言片语。

    谢知之把自己抛进床上,抱着被子恹恹地滚了两圈,耳尖地听见手机嗡嗡震动,摸索着掏过来一看,不是封闻,是张思易。

    那是一条四秒的语音,谢知之如临大敌。

    点开,一道常年轻佻不着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內容让谢知之后颈皮微微发紧:

    [知之宝宝,戒指是哥前段时间飞香港特意给你带的,中不中意?]

    他就知道。谢知之捂脸叹气。

    中意什么中意,到手里没两小时已经不翼而飞,按这人的尿性,近两次出门要是没戴就会被阴阳怪气地念叨什么“真是长大了,越来越疏远了啊。”

    “……”破事一堆。

    沉默了一会儿,谢知之果断现学现卖,关机装没看见。

    次日,早九,避无可避。

    谢知之眯着朦胧睡眼斟酌了小一会儿,最后装作剛看见消息又急着上学的模样给人礼貌而不失乖巧的道了个谢。

    张思易日常昼夜颠倒,起码到下午之前他都还算安全。

    窝在教室位子上,谢知之心不在焉地看着封闻单手撑脸,时不时翻动书页——和昨晚那副样子大相径庭。

    他垂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还是没回。

    上一条消息还在问能不能偷偷拉手,问戒指就不回?

    目光落在alpha撑着脸的修长的指骨上,上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谢知之抿唇,总觉得不对劲。

    他转念又想,说不准是真的丢了,只是在大陆订一个新的不知道要等多久,要不要飞一趟香港买个回来充数当交代?

    也太麻烦了,不太想……

    讲台上的声音白噪音似的一点儿没往脑子里钻,谢知之走神回忆,昨晚可能在什么地方丢戒指,还有没有可能幸运大爆发找回来。

    走出休息室,揣进兜里,出门遇到封闻和水蜜桃,然后……

    “?”

    轻轻搭在腿上的左手手心好像被人悄悄撩了一下。

    谢知之回神,下意识看向始作俑者,封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连书都合上了,叹气似的把声音送出来:

    “看什么那么出神。”

    谢知之目光迟滞地垂下去,看见封闻拿食指轻轻敲了一下他手背,本能收了下拳。

    “一下都不行?”

    封闻不死心地又撬了撬他手心。

    谢知之眨眨眼,慢吞吞地问:“不回消息是什么意思。”

    封闻低笑了一下,懒懒趴在桌面不走心地解释:“忘記了。”

    邊说边把人手环住,撬不开也行,在手背上轻轻地和挠痒似的蹭。

    哦,忘记了。

    忘记了还在这里琢磨拉手。

    谢知之也笑了一下,缩手啪地一掌拍在封闻手背,余光瞥见封闻埋头在臂弯里笑得发抖,垂在桌面下的手被他打得皮肉微微发红,慢慢收回去,翻开书重新听课。

    甚至没打算解释。

    谢知之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决定下回不管这人说什么屁话一个字也不回。

    在这个决定上,谢知之取得了六小时二十七分的好成绩。

    下午,教室。

    谢知之百无聊赖地喝着奶茶,手指在目的地为香港的机票页面反复滑动,神色心不在焉。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他微微挑眉,是条没法预览的图片消息。

    发信息的人早不见踪影,两人一上午在谢知之单方面冷战下没说一句话。

    又嘬了一小口奶茶,手指这才向下一划,从消息栏里拣出简讯,戳了进去。

    下一秒,谢知之紧急息屏。

    他的动作太突然,导致身后一起点奶茶的omega妹妹金玲被吓了一小跳,嘟嘟囔囔地抱怨:“吓死我了你,背着我做坏事了啊?藏什么呢。”

    谢知之抿唇,一脸正经地摇摇头:“没有,我去一趟厕所。”

    说完,放下奶茶揣着手机出了教室。

    没去厕所。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猫着。

    走廊角落,谢知之背靠墙壁,一眼严肃地盯着手机,说实话刚刚他只识别到了一抹肉色,现在想想,那么火急火燎地关手机,好像是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

    亮屏,解锁,简讯,一气呵成。

    黑鸟飞过天穹头像给他发来了一张半擦不擦的照片。

    平心而论,包括谢知之在內的绝大多数人都看过更露骨的,不管是真人还是电子版。

    但是……

    图片上,男人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漂亮的m字唇微微上勾,可能是刚刚打完球,脸上还泛着点点湿,漂亮的肩颈一直延伸进球衣里,修长手指扣着领口边缘,稍稍用力露出了笔直的锁骨以及漂亮流畅的肌肉。

    中指轻佻挑起银色细链,链子上挂着三环克罗心戒指,黑色和偏白皙的肤色一撞,格外有冲击力。

    “……”

    [?]

    封闻这次回得很快。

    [是这个嗎,捡到了^-^]

    [还你,自己来取]

    [定位]

    谢知之拉上去,又点开照片,沉吟片刻。

    [你故意的?]

    那边。

    封闻在间隙里给自己换了个黑色护腕,抬眼,沈彻提着水杯一脸烦躁地走了过来,一头金发被仔细地在脑后半扎了个小啾啾,随着动作一摇一摇的。

    “怎么?不打了?”沈彻语气不耐。

    封闻不紧不慢地把戒指重新塞回衣服里,慢条斯理地说:“等等。”

    等我回完你未婚妻消息。

    他思索了一下,简练地回:

    [故意的]

    怎么看都是三个很糟糕的字。

    猫在角落的谢知之面无表情,当下他实在很难形容自己的脑内弹幕,于是又有点想关手机,单方面和这个上一秒还发擦边照的人冷战了。

    手指上挪,却没等关闭,下一条消息先弹了进来。

    alpha说:

    [照片也拍了很多挑了一张最好看的发给你]

    谢知之沉默,咬手指。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alpha却怕他不能解读明白,十分大方地又说:

    [想看吗?]

    [在我手机里^^]

    [密码是132654]

    第25章

    谢知之会来吗?

    封聞不知道。

    他跟着沈彻回到球场,继续打了半场球,听见身邊人声骚动,回头一看——黑发beta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场外,手里还提着一大袋水,摆着一張温温和和的乖臉,慢吞吞地往里面挪。

    每挪一步周围的嬉笑声就大一点,但beta一直安安静静地不吱声,最终挑了个离球场不远也不近的位置站好,老实得简直像个受气小媳妇。

    身邊几个球员嘴里嘀咕“啊,我说什么来着,憋不过两天的,你看这不就来了”扭头朝不远处的金发alpha高声嚷嚷:

    “沈彻——”

    “找你来啦。”

    语调雀跃,姿势夸張,压根没发现身旁的封聞气压骤降,连眉眼都略显阴郁地下压。

    由此可见,限知視角真的会害死人。

    除了俩当事人和封聞没人知道这对基本上撕破臉,还当剧情线停在狗血虐恋呢。

    在对角线的沈彻稍稍偏头,很吝啬地朝侧后方看了一眼,也没否认,只是说:“得了,先把这场打完。”

    然后目光不咸不淡地收了回来。

    谢知之则提着水一声不吭。

    场上几个球员的目光在他俩之间热切地来回转了几下,四周顿时充滿了快活的空气。

    封聞站在原地,目光投过去和beta对視,然后意有所指地歪着头把藏在衣服下的项鏈勾了出来。

    黑银相间的戒指得以露出在外,大喇喇的在锁骨窝下沿轻撞,发出某种提醒意味的信号。

    自己拿。

    大庭广众,封闻用口型这么和角落的“老实小媳妇”说。

    说完还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带着明晃晃的促狭,偏偏笑不及眼底。

    “……”谢知之眨眨眼,心说是闹哪出,把一袋子水放到地上,叠腿一坐,安安分分地等下半场球赛开场。

    低头整理水瓶的间隙,对角线的沈彻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封闻的脖颈,若有所思。

    二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脚步声,摩擦声,运球声几相交错,紧張的气氛在急促起伏的胸腔和汗水里反复凝結交织。

    要说和上半场有什么不同的话,除了场外坐了个黑发beta,就是沈彻的情绪似乎莫名转阴。

    在又一次传出一个足以把人手震得发麻的球后,同队的倒霉队友下意思脱口而出一句“卧槽”。

    纯语气词。

    这人平时打球就凶,非要说这会儿出格好像又没有。

    在快节奏赛场上没人对这点弯弯绕绕这么较真,在同队一个漂亮的后仰跳投后这点不寻常早无人在意,专注地落在球赛本身。

    终场长哨音吹响,紧張的气氛终于缓释开。

    还在喘粗气的球员几乎是自发地捞过沈彻朝球场边缘走去,谢知之抿了抿唇,拍拍屁股站起来,把水袋抱进怀里。

    “别搞。”沈彻不耐烦地拍掉搭到肩上的胳膊。

    球员嬉皮笑臉:“人一看就特意找你来的,你不喝的话我能喝吗?”

    沈彻嗤笑一声,未予置评,只说:“谁管你?”

    球员:“得了吧给点面子啊好歹,这么多水得好重呢!”

    沈彻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目光凉凉地放在beta抱着的水袋上。

    无论如何,一群人还是朝谢知之的方向越走越近了。

    剛剛运动完的人连周围的气流都被热气蒸腾地烫上几分,谢知之抿了抿唇,視线下意識错过人群朝后看去,果不其然对上一双烟灰色的眼睛,挑着眉和他对视住,也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谢知之原本打算地很好,找个合情合理的送水理由来球馆,到时候不偏不倚一人一瓶,然后看情况拿回戒指就走……

    但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画风啊?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抽出一瓶水,明明瓶身冰凉凉的,却莫名让人觉得像个烫手山芋。

    先给谁啊?给谁都感觉不对劲啊?

    “我能要一瓶吗?”一个球员突然凑上来。

    谢知之犹疑的目光一顿,对上一张没见过的黑皮方脸,如蒙大赦:“嗯嗯,当然可以。”立刻一脸解脱地把瓶子递了出去。

    黑皮方脸顶着一吨注视毫无所觉地接过,拧开瓶盖就灌了一口。

    队友一言難尽:“你他妈……”

    黑皮方脸疑惑:“干嘛水里有毒不能喝”

    队友呵呵一笑:“没事,渴死你了吧傻子。”

    黑皮方脸嗯了一声,又抬头猛灌,谢知之第一次觉得这种粗线条呆比是世界不可多得的宝物。

    有了一就好办多了。

    一群热气哄哄的alpha嘻嘻哈哈地围了个半弧,最中间的beta和机器人似的往外掏水,始终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沈彻定定地看了beta一会,压根没有向前的意思,旁边人却突然打趣似的把他一推:“来都来了,我帮你拿一瓶?”

    口舌发出一声不爽的咋音,沈彻往前晃了两步,伸手的同时吐出了一句让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你是来给谁送水的?”

    顶着让人不适的审视目光,谢知之很自然地递过去一瓶,无辜地说:“嗯?大家都有,你也是,别客气。”

    手心被冰凉的瓶壁一碰,沈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接过了,头也不回的走进扎堆的好友圈子。

    他很刻意地背着beta而立,心不在焉地听朋友跳跃性很强地聊天,手心掂了几下水瓶,拧开,仰头,把冰凉的水液送进了喉咙里。

    beta的水发得差差不多,连正主沈彻都远远得走开,人群眼见着没热闹可看,注意力早天南海北地转开了。

    谢知之捏着最后一瓶水,朝着不远处斜倚着球架的人抬了抬下巴。

    还不过来

    封闻甚至都没偏头看一眼旁人,单手叉着腰不紧不慢地走上来,一副慵懒的样子。

    手朝着beta递出来的水瓶伸过去时微微俯身,那枚堂而皇之挂在衣外的戒指便顺着引力颤颤下垂,伶仃地挂住他带着薄汗的脖颈,跃动的金属光出乎意料地夺人眼目。

    谢知之看着戒指,心说等递过去他就一把扯下来,大不了赔一根银鏈子,总比这人再搞点别的花样出来强。

    可惜这点心思太直白了,几乎是明摆着写在脸上。

    封闻舔了下口腔內壁,轻笑了一声,突然觉得应该有点更好的还戒指办法。

    指尖如人所愿地触到瓶壁,却不停止,画画似的继续往上爬。

    迎着对方警告的目光,指腹带着一点儿湿润的冷凝水抚到谢知之手腕內侧,然后虎口缓缓收紧。

    “”

    手上又一用力,他拉着谢知之逆着人群往后走,动作轻巧又自然。

    后者難掩惊慌地回头看,试图确认四散开的球员有没有注意到这边。

    慌乱的脚步里,谢知之耳朵捕捉到一声叹息似的“真没诚意”,连想都没想,抬手冲着人胳膊不滿地打了一下。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被看见了怎么办

    打完抬头,对上封闻似笑非笑的眼睛,紧接着腰间一紧,被强行搂着带进了房间。

    是更衣室。

    排列整齐的坐柜上乱七八糟地放着球员的私人物品,训练赛刚刚結束,室内尚且空无一人。

    贴在后背的温热躯体只短暂地贴了几秒就很識相地离开,封闻从他手里抄走水瓶,拧开后喝了一口,喉结因吞咽而上下滚动。

    谢知之人进来了魂还在外面:“会被看见的,被拍到我会占据论坛头条起码一星期。”

    封闻抱臂而立,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反问他:

    “你很紧张”

    这事儿放谁身上不紧张他错开眼没好气地呛回去:“不然呢”

    封闻短促地笑了一下,俯身贴近几寸认真地问:“为什么紧张,因为我们这样很像偷情”

    最后两个字被刻意咬得很重,谢知之哑然,抬眼盯着alpha写滿促狭的眼睛,心想哪有人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这种话。

    在这个气味不算好闻的休息室里谢知之忽然理解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人明明半个月前给他递张纸巾都会说别客气不用谢。

    啧了一声,谢知之难得看上去脾气很坏。

    “在你嘴里,偷偷的意思是当着人面把我偷走吗”

    “不满意”封闻挑眉,“那我可以从现在开始传统意义上的‘偷偷’。”

    “”

    “什么意思”

    封闻很快告诉他是什么意思。

    高大的alpha绕过去先把更衣室门合上,两根手指松松挂着水瓶,不紧不慢地找了个干净的坐柜贴着墙壁往下坐,嘴上擒着抹堪称恶劣的笑,把声音稳稳当当地送进他的耳朵里。

    “按理来说接下来他们要开个小会,但我也不确保会不会有人来。”

    仰起头,肩颈线条流畅又漂亮,alpha最大限度的露出那根银链,谢知之看见这条过于精细的金属随着声带发声而轻轻颤动。

    谢知之扯了下唇角,对这人接下来要说的话甚至有了预料。

    封闻直勾勾地盯住他:“现在抓紧时间取掉应该还能溜出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保证这次乖乖配合你。”

    很少有alpha会这样大方地展现出自己的脖颈,话里话外都是勾引人摸一摸。

    就像野兽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不会轻易露出肚皮,脖颈上腺体和命门齐聚一堂,应该没人会想要刻意送进另一个人的手里。

    谢知之眨眨眼,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类似于被取悦到的快意滚过胸腔,导致一开始那点不满被冲刷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要是运气真的很不好,被发现的话怎么办。”

    封闻一笑,漫不经心地回:“被发现再说咯。”

    完全是只顾当下的享乐主义,早晚翻船。

    偌大的空间alpha清浅的呼吸莫名很有存在感。谢知之抬脚走近,黑沉沉的眼睛睨着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人一副遂心如意的模样很不顺眼。

    让刚刚被吓到的自己很没面子。

    “你昨天怎么说的来着。”指尖划过脖颈,他好像不记得有答应陪这人玩花招。

    在凸起的喉结处刮了一下,谢知之如愿看见封闻眼睑不自在地颤动起来,一股莫名其妙的愉悦涌入喉腔,发出满意的轻哼。

    “昨天你说哪一句”

    谢知之目光专注地落在他的脖颈:“每一句。”

    什么藏好尾巴,什么不让人难做,每一句。

    手指突然摁上喉结,物理意义阻止了封闻张嘴说点什么。

    把手绕到他后脖颈,谢知之将项链接口转到正面:“0分,不及格,你出局了,不许你这么玩。”

    封闻挑眉,抬手扣住欲解项链的手,不满又真诚地和他道歉。

    耳边乱七八糟半黏不黏的话灌进来,谢知之只低头专心致志地解接扣,仿佛一点没听。

    其实是听了的。

    接口只是很简单的龙虾扣,他却俯身低头漫不经心地摆弄,一副很棘手的样子。

    垂眼间意外看见呼吸洒落的地方alpha皮肤毛孔起竖,他报以一声轻笑,成功让alpha收声。

    封闻低头和他对视:“笑什么。”

    谢知之撇嘴,正想说什么,门却被敲响了。

    笃——笃——笃——

    “……”

    是的,人生在世总是这样,好的不灵坏的很灵。

    一许愿就无事发生,一揣测点什么,坏结果就通通吻了上来。

    做贼总是心虚,他甚至没心思去想有没有什么说辞能把两人行为合理化,直接下意识领好背德剧本,眼瞳一缩,咬牙从口腔里挤出一句:“门你反锁了没!”

    封闻头抵在他肩头笑,轻飘飘地说:“没有,没想到真有人来。”

    #

    敲门的人只是习惯性礼貌。

    一间按理来说没有人的休息室,顺手敲了两下见没人应声,便毫不犹豫地搭手门把向下一拧。

    慢步而入,视线不经意扫了一圈。

    ——空无一人。

    拎出一双鞋,就近坐在空置的坐柜上俯身替换,窸窣动作间余光瞥见一缕微弱的银光。

    他随意看过去,手上动作在看清后十分突兀地停了下来。

    换好鞋,起身,拾起。

    手心躺着一条极细的银链。

    ——似曾相识。

    空荡的休息室内,他歪头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半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啊”,偏头看向内室淋浴间。

    第26章

    狭窄的淋浴间几近封闭,连空气都变得湿润粘稠。

    应該没人能习惯和一个一米九几剛剛对你发出过上位宣言的alpha共处最多四平米的空间。湿热的呼吸自作主张地从上方铺下来,触住脸颊后留下一点似是而非的水气,仿佛在提醒着现在是多么糟糕的状况。

    糟糕到不能再糟了。謝知之叹气。

    被扣住手腕扯进更衣室的时候如果坚定地甩开,他的道德人设应該还能悍然挺立……再不济在更衣室门被打开的时候别急着躲躲藏藏,而是一脸淡定地装作“我们有正事要谈”,应該也很有余地可走。

    但是很可惜,在封闻的潜移默化下,他领背德剧本的动作实在是太顺手了。

    身后这扇防君子防不了小人淋浴门岌岌可危地保留着謝知之最后一点道德颜面,一A一B姿态暧昧地共处狭小空间,被打开的话,一起碎掉的除了脸面外还有他的灵魂。

    灵魂正在悔恨万分,但始作俑者对此完全不屑一顾,好像从那晚车库开始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恬不知耻”。

    温热粗糙的指腹划过他的脸侧,对于身高一米八几的謝知之而言封闻还是太高,为了能把压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送进耳廓,封闻稍稍俯下身来,吐息都变得湿漉漉。

    謝知之视線无目的地滑过防滑米白瓷砖上的蜿蜒水痕,恍惚间总覺得自己的心跳有点过于大声,以至于听不太清封闻到底说了什么。

    后腰被扣住,不知道是安抚意味还是色情意味更多,隔着衣服肆无忌惮地輕抚腰侧软肉。

    “别这么紧张,没事的,我保证。”

    嗯,来自享乐主义的保证。

    谢知之竭力平复心跳,稍微偏开一点头。

    双手抵抗性的扣在对方坚实的小臂上,和皮肉紧密相接的指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可对方始终纹丝未动。

    太近了。

    简直像踩到了紅線。

    腰上的手識相地停止作乱,只虛虛搂着,谢知之僵硬的身体这才得以稍稍放松,把头偏回去自认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黑亮的眼瞳氤氲着一层水润湿雾,生理性的,展现出来的味道和本意大相径庭,但不妨碍封闻覺得很漂亮。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偏移了几寸,虛虚落在beta的耳尖,紅的。

    “走了吗?”谢知之压着声音问。

    封闻喉结一滚,哑声说:“没有。”

    这是事实阐述,alpha的五感遠遠强过beta,落在谢知之耳朵里可能是静可闻针,但对他而言不一样。

    脚步无所遁形。

    封闻盯着耳尖几秒,突然很坏心眼地又往下俯了点儿距离,用讲悄悄话的音量和人咬耳朵:

    “他要进来了啊,怎么办?”

    谢知之下意識地贴紧了隔间小门,因为身高差薄薄的眼皮斜着上撩,里头赤裸裸地写满几个大字,色厉内荏地威胁“搞不定真的会弄死你”。

    真的很可爱。

    搭在腰间的大手蠢蠢欲动,自然到没法指摘地又蹭了一下,突然朝身后探去,毫无征兆的一声咔,淋浴被打开了。

    水线顺着重力从顶部落下来,天罗地网一样,没给谢知之做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

    封闻把人往夹角处推,挡住了绝大部分水流,和他说:“没事的,小声点就不会被发现。”

    急促的水线砸在地上,几乎把声音吞没,谢知之不自在地垂眼,干巴巴地嗯了一声,没什么焦距地看向水波涟漪的瓷白地面。

    溅起的水花把皮肤慢慢濡湿,因为提前预知淋浴间的门会被推开,所以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收紧放輕,焦躁地等待审判时的来临。

    但是门很久都没被推开。

    久到谢知之怀疑感官出现了某种度秒如年的错觉,导致紧绷到疲惫的神经有了片秒懈怠,溜出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封闻,我的鞋是日本限定,很难买的。”

    身前的人明显顿了一下,烟灰色的眼眸缓缓看下去,没忍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这种时候还想着鞋,精贵。

    “这样?”封闻挑眉,没诚意地说:“抱歉。”

    耳朵里更衣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抬眼对上谢知之紧张里带着点不满的神情,短暂地思考了几秒,在门被打开前他稍微屈膝,忽略对方慌乱的挣扎,把人并腿抱了起来。

    他笑笑,让已然半湿的鞋踩在自己大腿上,平稳地说:“这下可以了小少爷。”

    砰——

    门被打开了。

    跑到嘴边的话不得不强行咽了下去,beta憋的连眼尾都在飞紅,飞溅的水珠落到他眼皮上,alpha甚至有闲心余力用空余的手帮他抹掉。

    越抹越湿,一点用都没有。

    修长的手指紧张地攥着alpha的衣服,如果不是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只有一墙之隔,谢知之应该会一巴掌拍上去。

    “封闻”

    是沈彻的声音。

    谢知之眼瞳缩得像针尖,被攥在手里的球衣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人。

    人前看着又乖又顺实际上又辣又凶,和猫一样溜手。现在安安分分地坐在手臂上,连眼睛都一错不错地盯着你,模样看上去可怜害怕到要死了,但是耳朵为什么一直那么红

    让人想起车上那句渾渾噩噩的“封闻,再叫我一次甜心。”

    ——很漂亮,但是这样吓唬人的行为似乎真的很坏。

    封闻错开眼神,终于回应:“怎么了”

    语调自然到无懈可击,仿佛真的在冲凉。

    门外,沈彻指尖微蜷,银链在灯光下泛出冷硬的微茫。

    他目带探究地盯着隔间,有什么猜测在脑海中缓缓成型,淅沥水声却错乱地灌进耳朵,将蛛丝马迹一一掩盖。

    他莫名还是觉得不对。

    他故作輕松地问:“张哥还在等人齐做总结,这会儿你冲什么凉”

    “嗯”封闻漫不经心地敷衍,“忘了,你先去吧,我一会儿来。”

    怪异的沉默。

    指腹摩挲银链,眼前回溯它原本戴在封闻脖颈上的画面。

    ——突然出现又突然掉在更衣室,按理来说应该还有一个戒指。

    克罗心的小玩意封闻从来不戴这些,但是没有和银链一起掉在更衣室。

    金黄色的瞳孔沉沉地盯着闭合的隔间门,右手上移。

    ——没有人会不上锁的。

    但他还是輕轻推了一下,指腹识别到门板粗糙而冰冷的纹路。

    没能推开,门板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微震响。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对自己的举动产生了一点儿自己都无法完全解剖的复杂思绪。

    疑虑笃定怕是肥皂剧看多,怎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测。

    生气无所谓不对,这些好像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脑子里。

    一门之后,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却因为这几不可查的试探神经过敏。

    洁白整齐的牙齿防备地咬住下唇,连呼吸都轻到不能再轻。

    这么怕。

    封闻扫过谢知之紧绷的下颌,他想alpha血液一定流动着低劣的兽性基因,不然他不会明知故犯地抬手,坏心眼地在人脸侧虚虚蹭过,最终拇指重重抵在对方下巴处,让本就无处可逃的人把下意识的惊呼死死咽下去,喉结脆弱地翻滚带起灵魂震颤失重,每一寸皮肤都要为他战栗。

    短暂恐慌后,未婚妻艰难地把眼神从门板上撕下来,似带埋怨地剜向被踩着大腿的人。

    封闻心跳失序。

    湿热指尖堪堪擦过唇缘,封闻看见漂亮的、惊慌的、别人的未婚妻薄唇被他摁压到血色褪去泛出肉白,在某一个颤抖频率中终于无法承受,恨恨张开嘴露出水红舌尖,牙齿带着惩戒意味咬住他的手指。

    ——我讨厌你。

    未婚妻眼睛闪着盈盈水光,白皙的肤色融着过分健康的热晕,这么对他做口型。

    封闻唇角勾起锋利的弧度,指腹又在钝钝的牙尖上磨了磨。

    不痛不痒,说的话倒是稍微利一些,不及格又讨厌你,真让人难办。

    “好。”门外沈彻终于回应。

    脚步声渐远。

    封闻抬手关上淋浴,水声乍止,除了托着人屁股的手臂几乎浑身湿漉漉的。

    小少爷和他的鞋倒是还行,看上去不是很狼狈。

    他笑了一声,用空着的手随意捋了下额发,放人下来的时候,谢知之觉得有什么东西似有若无地蹭过左耳耳尖。

    带起细细密密的痒。

    可封闻已经退开了一小步,神色如常。

    “对不起。”封闻俯身和他对视,“别这么气,现在可以好好呼吸了,张嘴……别气了,嗯你看我都湿透了。”

    始作俑者开始卖一些没道理没立场的可怜。

    谢知之眼尾还是红的,撩了撩眼皮看过去,想到简讯里躺着的那张照片。

    虽然穿的一样多,但是现在应该比那张照片过分点。

    大片水流把封闻淋得浇头湿,宽肩窄腰勾勒地清清楚楚,球衣紧紧贴在肌肉上,连呼吸起伏都清晰可见。

    他生硬地别开脸,问:“……能走了吗。”

    封闻轻轻帮他把碎发整理到耳后,侧耳听了一下:“嗯。戒指呢,拿到了”

    在刚刚的冲击下这点儿事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了,这么一提谢知之才展开手,露出那枚三环戒指。

    ——因为攥得过分用力,这会手心被金属抵得发红。

    “但是你的链子不小心掉了。”

    本来就是临时搭的。

    封闻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没事。”

    错开身位,聊天似的随口问:“你很喜欢这枚戒指”

    刚刚到手里没一天的小玩意,谈得上什么喜欢,不过是怕麻烦而已。

    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

    谢知之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把戒指放进口袋慢吞吞地说:“嗯,很喜欢。”

    一字一顿,极其刻意的强调。

    他抬头,和封闻对视,粲然一笑。

    “张哥特意给我买的,我很喜欢。”

    笑起来两眼弯弯,又乖又狡黠,明显是抱着坏心眼来的。

    “谢谢你啊,封闻。”谢知之手指搭在门锁上,尾调微微上勾,像是真的在庆幸,“还以为找不回来了,差点打算飞香港买个新的啦。”

    如愿看见alpha表情凝滞,唇线缓缓绷紧、坠落。

    怎么又是他。

    还喜欢到这个地步就一破克罗心

    “啊,张思易。”封闻若有所思,目光落在他衣兜上,里面躺着的戒指被好好地物归原主了。

    ——早知道当初捡到直接扔远点。

    他收回目光,突然不想就这么当算了。

    翻过去的页再翻回来:“那我的链子呢”

    谢知之想了想:“掉在更衣室了吧我一会找找。”

    封闻稍微甩了甩水,说:“好啊。”

    当然是没找到。

    匆匆在更衣室扫了一圈,没看见熟悉的链子,又怕有人又来,谢知之没多呆,看了下情况就溜了。

    而封闻浑身湿透,不得不真的冲了个凉,等擦着头发再出来外面早人去楼空。

    他拿起手机点开简讯,有一條新消息。

    [没找到,赔你可以吗]

    本来就是随手搭的,但是……

    发尖的水珠顺着弧度滴下来,砸到锁骨上时封闻发出了一声不爽的口腔擦音。

    [别人送的戒指这么宝贝,丢了还要飞香港买,我的链子就不上心]

    与此同时,谢知之正坐上网约车,不好意思地和司机先生道歉,说自己身上有点湿,下车后会在平台补钱权当擦车费。

    中年beta司机笑着说没事哦小伙子,你怎么淋了水还这样脸红,湿身运动的话这样的天易感冒囖。

    他一僵,嗯嗯啊啊地当鹌鹑,低下头拿出手机。

    锁屏,回都不回。

    对,就不上心,明明可以直接还,哪能有那么多事?

    身上还湿湿黏黏的,像在提醒什么,越想忽略越是一帧帧地在眼前晃。

    谢知之扯了下衣服试图让自己好受点,当然是无用功,只能老实等着回去换一身。

    手机沉寂了一分多后,重新开始震动。

    一條。

    两条。

    三条。

    吵死了。谢知之很不愉快地解锁。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哦,还知道自己说的不是人话。

    紧接着是两条语音,点开,封闻用虚伪宽容的语气哄他:

    [丢了就丢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对不起,别生气了。]

    [回去先把衣服换掉,不要感冒,晚点给你送姜汤]

    第27章

    姜汤没有喝上。

    经此一役謝知之暂时不想和封聞有除了上课之外的接触,每天学校家两点一线,难得过了整两天小满胜万全的平凡生活。

    某节大课后他瞄了眼日历骤然意识到date临近没法再拖,得物色一下有什么适合当做道謝礼物送出手。于是在周三下午,听完sa用柔和語音介绍各款配饰后,最終订下一对无烧鸽血红耳钉。

    纯黑试石绒布上,色泽沉郁的鸽血红被镶嵌在一圈极细的磨砂铂金之中,利落冷冽的几何线條没有多余的碎钻装点依旧光彩夺目,惊鸿一瞥间,謝小少爷十分爽快地买了单。

    至于收礼者喜不喜欢以及有没有耳洞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只要他喜欢就行了。

    一次愉快的出行按理来说到这里就應该划上漂亮的句号,但謝知之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在即将走进安寰湾时,腰际突然被一双铁钳般的手牢牢扣住。

    未及反應,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迅速掳向路边,塞进一辆纯黑路虎车里。

    “!”

    冷汗几乎是瞬间爬满后背,谢知之想也不想就按下报警电话,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拨出,却在抬头瞬间对上一双熟悉的金色眼眸。

    只一瞬间的犹豫愣神。

    对方轻扯唇角,不容拒绝地从他手中抽走了手机往副驾粗暴一扔,又以一种理直气壮的姿态俯身过去“砰”地一下甩上了车门。

    咔哒。

    是车门落锁的声音。

    谢知之全身戒备,腰间被没轻没重的手劲勒得隱隱作痛,扶着椅背緩緩坐正,冷声问道:“沈彻,你要做什么”

    事实上,车厢包括司机在内三个人,都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拐卖”毫无头绪。

    这辆路虎按理来说半小时前就会开向最近综合体。

    在某个路口红绿灯交替时,沈彻突然郁郁放下手机,毫无征兆地说:“去安寰湾。”

    alpha时雨时晴的做派总让人心惊,司机从后视镜小心的看过去——后座里,沈彻斜倚在右,神色晦暗不明,手中不时把玩一根不起眼的银色细鏈,若有所思地望向车窗外。

    熟识的人都了解,沈彻不是一个好作沉静的人。

    在想什么

    不知道。

    未锁屏的手机屏幕显示的是通话记录页,最新一條出现在昨晚21:45分。

    沈老爷子照例说了些老生常谈,在通话最后话锋一转,问:

    “你和知之最近怎么样”

    沈彻回忆了一下。

    离开沈宅后他挑衅谢知之被泼了一杯酒,扇了一巴掌,要不是有人拦着應该能互殴到一方住院。虽然过程有些小小的差池,但总的来说谢知之最終确实被他折腾住院了。

    处得完全不怎么样,沈彻无声地笑了一下,没人把你的话放心上啊老爷子。

    他把玩着手里的素鏈,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却违心地变成了:“还可以。”

    还可以。

    他把这点违心归结为少给自己找不痛快,沈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教训起人依旧是虎虎生风不减当年的。

    鏈子在他的手心混乱地交织缠绕又循环,像周而复始的衔尾蛇,来来回回,没有尽头。

    “把人高高兴兴地帶回来,不然你就滚外面吹风去!”

    沈彻沉默几秒,略显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知道了。”

    指间素链仍然在转,伴随着通话中止音。

    意识到挂断后沈彻将手机随手扔向沙发。

    他站在什么立场进行揣测

    用未婚夫三个字来形容的话未免啼笑皆非,用其他的身份又太不搭调,但一些早有预兆的改变让他意外的很在意,有什么在隐隐逃出掌控,让人生厌。

    ……

    看向窗外的目光缓缓收回,十五分钟的车程有无数次中途反悔的余地,他不是非去安寰湾不可,更何况和人无约,拿什么理由搪塞?

    他低头思索了片刻,半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他将银链龙虾扣解开戴在了脖颈上。

    “好好开车啊,叔。”

    稍稍撩起眼皮,語气不咸不淡。

    前座司机骤然和那双金黄色的眼瞳对上,心下一惊,安分地收回了目光。

    #

    “沈彻,你做什么”

    沈彻低头抚平扯皱的衬衫,聞言偏头回应:“有空?我来邀你吃飯。”

    吃飯?谢知之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和沈彻又不是什么能和平吃饭的关係。

    利落坐起身,谢知之没给对方多余的眼神,手直直探向内门把手,不等拉动驾驶位的司机猛地踩下油门,路虎帶着他朝某个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骤然加速让他稍稍后仰,谢知之看着窗外飞速后挪的画面,十分防备地坐直了身体。

    “我不想去。”

    沈彻只是看他一眼,拉长调子说:“不行。”

    又发什么疯。

    谢知之对和沈彻共处一个空间这种情况有些生理性应激,连帶着耐心迅速告罄。

    “我们是能一起好好吃饭的关系?”

    “你从现在开始不闹的话,就是能好好吃饭的关係。”

    谢知之嗤笑:“你代入什么角色了?说的话让我有点恶心。”

    沈彻偏转了身形,看着他作出了一个思索的模样:“你还记得吗?我们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是名正言顺的婚约关系。”

    谢知之皱眉,丝毫不明白提这个的意义。

    大家相看两厌,他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陪我吃饭然后拍个照哄哄老人家开心不行?过两天还得一起出席寿宴,我不想被赶出去吹冷风啊谢知之,老爷子骂起人来很难听的。”

    沈彻看他一眼:“可以?”

    不可以。

    被骂被罚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做这种事只是无用功,除了让婚约告吹时老爷子的脸色更难看点外毫无作用。

    路虎驶过证券大厦。

    被遮挡的夕光透过车窗泼洒而入,谢知之注意有什么东西在夕光映射下反射出冷硬银光。

    眨了眨眼,目光不着痕迹地下移。

    沈彻今日穿着冰川灰高定衬衫,脖颈间挂着一条不起眼的细长素链。

    谢知之眉心微蹙,封闻的素链。

    在更衣室捡到了?

    “可以吗谢知之?”沈彻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他看见身旁的人小幅度地歪了歪头,像是有些困惑的样子,紧接着那点困惑被审视替代。

    几秒后那张从上车起就一直紧抿防备的薄唇微微放松,吐出了两个顺耳的字。

    “可以。”

    “但是我吃过晚饭了,换个地方。”

    要求被满足,沈彻无不可地点点头,漂亮的金色眼睛眸光流转,摆出很好说话的姿态:“行。”

    *

    铂悦私人会所。

    水晶吊灯将光线揉成碎金均匀洒落,空气里弥漫着考究的西普调香氛,意大利定制的墨绿色赛级台尼上台球四散,球体经过高精度打磨,树脂表面折射出一串圆润弧光。

    衣着得体的alpha们谈笑风生,闲聊着要几杆才能收尽台上的五颗球,点位建议五花八门,沈彻只斜倚在台边并不搭话。

    衬衫袖口被他随意挽起至小臂,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一块巧粉,带着不满意味的视线不时瞥向角落。

    角落里只有一个存在感极低的谢知之。

    在又一次和那双金色的眼瞳对视后,谢知之面无波澜地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柠檬气泡水啜饮的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右稍稍偏挪,仿若置身事外。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三个小时,期间和沈彻彼此毫无攻击性地说了几句垃圾话,对于那条银链对方始终闭口不提,如果不是知道真正的来历,谢知之也许会觉得那本来就属于沈彻。

    可惜他心知肚明——甚至怀疑沈彻也心知肚明,那玩意的的确确属于封闻。

    侍应生送来摆盘漂亮的果盘,他用银色细叉拣了一块凤梨送进口腔,倦怠感迟钝地顺着味蕾爬上来,隐隐酝酿出低气压。

    “我累了,沈彻。”

    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陪这条阴晴不定的疯狗。

    “还不到九点。”

    beta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人生厌,沈彻放下巧粉,走到他身边:“你不试试?”

    谢知之没兴致地摇头:“不会,我想回家。”

    沈彻拿起托盘里的气泡水抿了一口,心想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突发奇想跑去安寰湾,谢知之还是那么没意思,和印象里一模一样。

    “不会?”沈彻摩挲着手里的枫木球杆,语速很慢,“我教你,什么时候清台什么时候放你回家。”

    alpha说话时居高临下,带着几分戏谑的审视目光像是笃定对方会露出窘迫或抵触的姿态。将枫木球杆向前一递,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

    “清台。清完就放你走。”

    多次实践证明,人很难和狗思维同频。

    谢知之只是低头,先看了看被递到眼前的球杆,又抬眼看了看沈彻,那双黑色的瞳孔里始终没有什么情绪,静得让人心窒。

    短暂沉默后,他从善如流地伸手接过,慢吞吞的起身动作像是完全没品尝出对方在刻意刁难捉弄,让沈彻觉得自己只是往广阔且常年沉默的湖面抛了一颗不痛不痒的小石子。

    除了乏善可陈的一点儿涟漪,湖水整体依旧保持过分漠然的平和。

    他讨厌这种漠然的平和,让人很有破坏欲。

    “先从姿势教起吗?”沈彻后退了几步,双手抱臂松弛地站着,语调轻佻到带着调笑。

    谢知之没应声,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光滑的枫木杆身。

    明亮的光线在他身上流转勾勒,在一大堆穿着精细体面的alpha里beta确实是有些过分平平无奇,乃至于好不容易发出点小动静也没什么存在感。

    沈彻目光跟随谢知之摩挲球杆的动作轻晃,片刻后他听见后者问:

    “说话算话吗沈彻?”

    第28章

    “说话算话吗沈彻?”

    “当然。”

    赏心悦目是一个很主观的词,当beta微微俯身,左手指尖在墨绿色台尼上穩穩架起手桥时,沈彻覺得这根枫木球杆和他很般配。

    顶光落在謝知之低垂的眼睫和冷白的后颈上,始終藏在角落阴影里不起眼的面庞似乎被高维生物手动从480p调整成蓝光4K,尖窄的下颌透出一种近乎锐利的漂亮。

    “轮不到你教。”謝知之说。

    唇角那点戏谑的弧度尚未消失,沈彻立在原地有些恍然地溜号,謝知之一直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脑子里拎出来的相关画面好像没有当下来得清晰。

    第一杆击出。

    黑发beta的动作又快又穩,一声很清脆的“啪”響后,母球被精準施力制导笔直向前撞上一颗蓝球,将后者利落射入底袋后因自身強烈的低杆回旋,在原地停顿了一下,向后滑动了一小段距離。

    alpha们的谈笑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偃旗息鼓的。

    數道目光齐齐投向台桌,在这利落的一杆下没人会质疑这个一直窝在角落充当透明人的beta基本功的扎实程度。

    莫名其妙的静默没能分走beta丝毫注意力,他对一切置若罔闻,像在玩一场轻松的单机游戏,轻巧起身移动脚步到球桌另一侧。

    謝知之微偏着头注视局面,几秒后再次俯身。

    出杆,收杆。

    第二颗花色球精準翻入袋中。

    安静的空间内清脆落袋声炸響,帶着冷静到极致的高效率。

    戏谑在某一秒从沈彻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意味难解的不明晦光。他越过台桌看过去,意外认識到那双纯黑色眼瞳里的情绪竟然能如此吝啬,始終专注且冷静地注视球台,计算最佳路径。

    他就这么讨厌和自己呆在一起,沈彻扯了扯唇角。

    台面上只剩下三颗花色球:红球停在底袋附近,绿球紧贴对面顶库库边,而黑球则占据了最后的点位。

    谢知之视線在绿球上停留了一瞬,绕到球桌长边,评估了一下角度后放下了手中的巧粉,改为右手持杆,身体微微前倾。

    左手手掌完全摊开实压台尼作为前支撑点,谢知之抬起左腿,膝盖弯曲,小腿优雅地架在了光洁的台边,露出了一截细瘦的脚踝。

    这个姿势让他半个身体都悬空倚在了台桌上,从头到脚绷成一条极其修长而有力量感的韧線,纯黑卫衣因为动作牵扯不得已向上翻卷,毫无遮挡地露出一小截冷白腰腹。

    “哇哦,真漂亮。”有alpha目露赞叹地滑过beta流畅的腰臀曲線,语调轻佻。

    可这不是什么花哨的视覺表演。

    击球距離得以延长,谢知之紧盯母球,下巴几乎抵至台面,架杆的手从始至终稳如磐石。

    出杆。

    帶着強烈摩擦和旋转的蹭響,母球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猛地击去,紧接着凭借强大的旋转力一咬,在库边滚动了一段后精准命中了绿球。

    绿球开始滚动,掉入顶袋袋口。

    “这都行?”

    绝妙的一杆,连母球都在完成使命后凭借残余的旋转划出一道清晰的短弧線,乖巧地停在了台面近中位。

    “这旋转控制的真变态……”

    有alpha和朋友谈笑:“你能这么打库边球吗”

    而作出这么精密计算的人只是轻轻吐了口气,缓缓放下翘在台边的左腿,平稳落地。

    因为清台是回家的必要条件,他甚至不愿意多看被解决的绿14一眼,又开始计算下一个最佳击球点。

    沈彻正大光明从一旁拿起手机。

    几秒后,富有节奏感的撞击声再次响起。一库、两库、三库,落袋——最后一颗花色球理所应当被谢知之收入囊中。

    局势已然迈入尾声。

    墨绿色台尼上孤零零的黑8停在点位,母球则停在他的斜侧方,到了这个地步没人会怀疑beta能利落地完成一杆清台,区别只在于选择轻柔推送还是暴力灌袋。

    數道期待的目光下,谢知之却不像前几球那样标准地俯身架桥,而是站在桌旁,杆尾支地。

    目光越过那短短的、毫无悬念的直线距离,最终轻飘飘落在沈彻的脸上。

    仗着胜局已定,那对黑色眼瞳头回舍得分心落向其他,沈彻挑眉,看见对方挺翘的鼻梁下浅色唇线轻轻挑起,模样游刃有余。

    “说话算话,沈彻,送我回家。”指尖蹭过杆尾镶嵌的铂金徽章,谢知之抬起手,用皮头轻点了一下黑8正对的袋口。

    动作很轻,帶着点懒洋洋的意味,甚至丝毫不在意对方手中摄像头正平直对准,将某些画面固定成页。

    “行。”沈彻说。

    谢知之这才稳稳架起手桥,仅腰腹微微发力带动手臂,球杆被巧劲推出,皮头几乎是舔过母球底部。

    母球因而低旋,安静地吻上黑球。

    咚——

    一杆清台。

    价值不菲的球杆被随手靠在台边,谢知之目光扫过沈彻,声线明朗:

    “清了。”

    “我要回家。”

    沈彻站在原地长长“哈”了一声,异常听话地收起手机。

    “可以。”

    两人相继绕开台桌。

    没能走远。

    一道陌生男声先是虚弱地咳了一下,随即很有存在感地打断二人离场的步伐:“谢——知之?”

    谢知之一顿,在场除了沈彻之外应该没有他熟悉的人,他很确定。

    循声看去,台桌后是一位身形高挑却过分瘦削的alpha,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迎着两人目光抖腕碾灭香烟,状若友善地弯了弯狭长的眼睛,朝他们抬手打了个招呼。

    沈彻皱眉,从西普调香氛中敏锐剥离出一道悄然浓郁起来的鼠尾草信息素。

    来者不善。沈彻皱眉,这是alpha之间无需多言的信号,然而身为beta的谢知之却一无所覺,站在原地表情甚至还有些呆萌。

    沈彻不动声色地将人往后拽了半步。

    过分防备以至于有些失礼,alpha却好似全不在意,微笑伸出手。

    “巧遇,我姓郑,郑恪礼。”

    郑恪礼?沈彻脑中闪过调查资料,眸光一沉,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和他相握。

    “巧遇?世上没那么巧的事吧,郑少。”

    谢知之对两人间暗流涌动完全不解,意識到气氛微妙,目光隐晦地掠过郑恪礼的脸。

    很深的眼裂,皮肉消减,颧骨因瘦削突出,下唇打着单侧银质唇钉,自带凶相,但确实是没见过的人。

    “哦?”郑恪礼摆出委屈姿态,手指漫不经心转动中指上的黑玛瑙戒指,“确实是碰巧遇上,别误会。”

    他目光转而投向谢知之:“你打得很好,有幸的话,要不要和我玩一局?”

    说着郑恪礼向前迈了半步,试图绕过沈彻。

    沈彻立刻抬手拦住:“他没空。”

    察觉到他态度强硬,谢知之一顿,也说:“下次吧。”

    郑恪礼从善如流:“好,那就下次。”

    男人似带埋怨地看了一眼挡在前方的沈彻,语调拖长,佯作不解:“这么护着人做什么啊沈少,我又不会做什么。”

    “啊,想起来了,你们俩是——”郑恪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太阳穴,却刻意停顿观察着沈彻绷紧的下颌线,话锋突兀一转:“沈少和小言是什么关系?”

    果然。沈彻露出厌烦的表情。

    “郑恪礼,适可而止吧。”

    “我多嘴了抱歉,沈少。”嘴上说着抱歉,眼神却毫无歉意。

    郑恪礼目光湿滑地滑过沈彻的脸,最终停在后者额角一道清浅的白疤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这样的目光足以让人不适。沈彻觉得眼皮莫名在跳,一种不妙的感觉顺着胸腔爬上来,他皱眉,下意識抬手拢了一下额发,不再分出任何眼神,一把扯过谢知之的手腕:“我们先走了。”

    郑恪礼可惜地叹了口气:“好吧。”

    “失陪。”

    转身之际,郑恪礼微微俯身,虚浮低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嘶嘶作响。

    “我们应该很快会再见的。”

    谢知之皱眉。余光里郑恪礼却是温和地扯了扯唇角。

    “我很期待。”

    #

    如果有熟人在场,就会明白郑恪礼摆出这个姿态时往往意味着弦外之音。

    两人的离开没掀起任何风浪,会所内谈笑声依旧,砰砰落袋声不绝于耳,鼠尾草信息素没引起任何警觉。

    郑恪礼目光沉沉地盯着早不见人影的方向,喉头发痒,捂嘴压抑地轻咳了几声。

    他有哮喘,情绪过分激动的话会喘不上气。

    但现在应该还没轮到该激动的时刻,因此郑恪礼表情平淡地控制了会儿呼吸,很快就平复了。

    他走到无人的角落,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不紧不慢地拨出一串数字。

    嘟……

    通话被很快接起。

    郑恪礼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桌台,出神地望向窗外——那里有一片树叶,还很青翠,但是因为位置长得不好,临近出风口,伶仃地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可以了,不要让我等太久。”他说。

    一串忙音里,那片叶子终于抓不住他的树干,在空中颤颤飘摇了几下,掉进了夜色里。

    #

    “郑恪礼你认识”

    “啧……算不上认识。”

    “那他为什么……”

    “好了。”沈彻打断他,语气不耐,“总之他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应该不至于找你麻烦。”

    “哦。”

    已过九点,司机早就下班。两人行走在地下车库,四下空旷而安静,脚步声在偌大的空间内发出有节奏的回响。

    谢知之很快收拢思绪,既然沈彻这么说他就没有多想的必要,这两人打哑谜打得有来有回,再怎么算账应该都不至于算到自己头上,今天他只要能安全回家睡觉就是胜利,至于沈彻有没有麻烦,关他屁事?

    心下一定,连带着倦怠都讨债似的滚了上来,谢知之打了个哈欠。

    “你车在哪来着?”

    “前面,很近。”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在最角落里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路虎。

    一辆灰色suv踩着白线贴靠得极近,沈彻愣了一下,握着车钥匙骂了句脏,走近两步观察到底是什么情况。

    “狗来了停得都比这好。”

    谢知之皱眉,视线掠了一圈。

    suv驾驶位外侧,深灰色地坪漆上几根烟蒂横七竖八。

    有人会在车库呆这么久,久到抽完那么多根烟?谢知之注意到其中一根似乎还冒着点火星,应该是刚被碾灭没多久。

    路虎驾驶位被suv拦住,右侧还有一段余留空隙,沈彻不爽地啧了一声,很自然地抬步向右。

    十几秒后,谢知之尾指一缩,听到一声沉闷的咚响。

    “沈彻?”

    无人回应。

    “沈彻?!”

    他快步走近。

    眼瞳骤然闯进一抹委顿的金色,谢知之心脏猛跳。

    时钟截止九点三十五分,他突然意识到全程做过最错误的事不是在路虎车内没厉声拒绝沈彻的邀请,也不是在一杆清台后没选择打车离开,而是在发觉多个征兆后依然潜意识持赌徒心理——不会这么凑巧,不会有人胆大到在地下车库做脏事,这里他爹的有无数监控!

    其次更错的是现在向前踏出的每一步。

    口鼻被蒙住,麻醉气体骤然涌入鼻腔。恐怖的眩晕席卷而来,乙.醚还是氯.仿?为什么起效这么快!?

    视野剧烈摇晃,他试图抬眼,但是太重了,失去意识前谢知之看见一管水蓝色针剂被无情推入肌肉。

    第29章

    那是新锐青年艺术家的参展作品。

    極具张力的仰视视角,扭曲坍塌的回廊结构不断向上攀升,压迫性框架让人仿若置身一个倾颓的巨物腹中,当视線穿透层层屏障向上攀爬,豁然撞到的却并非天空,而是一片倒悬的湖面。

    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水中森林,一片飘零的落叶不自量力地将镜面点破,明明自身无枝可依,但相对比而言似乎还是荡开涟漪的湖面更为脆弱。

    郑恪礼觉得很有意思,可惜画作是非卖品,无论艺术家本人还是馆主都恭敬地婉拒了求购提议,他没有争吵,绅士地说了一句“很理解您的心情,对今日的唐突之举我很抱歉”,旋即风度翩翩地离开了预展。

    一周后青年艺术家所有合作项目和赞助机会都被封杀,在某日凌晨三点,满臉颓色的艺术家再次不抱希望地点开邮箱,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封匿名邮件。

    发件人对那幅《倒悬长廊》报出了高到离谱的价钱,留下了联系方式。

    “你很喜欢这幅画,郑。”

    标准的北欧风装潢,熟悉的画作被摆放在会客厅正中央,郑恪礼站在其右,闻言他低笑了一下,不予置评。

    手一松,绸缎似的黑遮布款款荡下,将一切美的丑的香的坏的掩盖得毫无痕迹,似乎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

    他说:“啊——我只是想验证一下。”

    “验证?好有意思的说法,你想验证什么?”

    ……

    国内凌晨一点。

    偌大的书房中,索菲亚放下一杯温度适中的洋甘菊茶。

    她抬眼,瘦削的alpha正静静躺在软椅中,桌台上铺放着一沓黑色的资料夹。

    因为为人老实她已经在这座宅子里服侍了很多年,但那叠资料如此大敞似乎无惧任何人探查,尽管他的目光在意识到不妥后已尽可能克制回避,却依然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那是一个omega男孩,姓……温

    窥探主人家私隐是大忌,他不敢做任何想法,余光见alpha始終闭眼假寐,心下一松,直起身打算无声地退出去。

    “索菲亚。”

    动作一顿,惊惧顺着汗毛爬了上来。

    索菲亚深深弓下腰,声音带着微微颤抖:“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alpha却不再说话了。

    也许有五分钟那么长索菲亚度秒如年。

    他低垂着头开始盘算自己恐怕即将被辞退——而这一切只因不小心看见大敞在桌面上的亚洲小男孩。

    “他是不是还算漂亮?”

    纷乱的思绪終止,索菲亚一愣。少爷说了什么漂亮

    耳朵敏锐捕捉到alpha突然变急促的呼吸,几乎是肌肉记忆,她立刻从側口袋中掏出哮喘喷雾送了上去。

    郑恪礼没有接。

    他边咳嗽边吃吃笑着,常年沉郁的眼睛迸射出神经质的扭曲光亮。

    “索菲亚。”

    “你说……咳,得到一件好东西需要花费多少耐心”

    女佣惶恐地垂下头,书房内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

    他该知道的,这个老实本分的女佣不会……不,應该是不敢给他任何回答。

    没意思,不像他的约翰——

    “两周?”约翰爽朗一笑。

    “你买下了这个艺术家的灵魂,郑。”

    #

    晕眩。

    疼痛。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強烈的摇晃让謝知之想吐,胸膛急促地鼓动了一会,在车辆又一次強行变道后謝知之生理性抽搐了一下,翻倒在側开始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胃里只有几块凤梨和气泡水,他骗沈彻的,这人完全是秀色可餐的反义词,对着那张臉他一定会食欲大减,到时候再被阴阳怪气挑上几句刺,八成会口不择言激得对方狂犬病发作。

    謝知之蜷跪在夹缝里小幅度微颤,透明的涎水从唇角坠落,拉出一条水色长線。

    眼睛被布料蒙住什么都看不见,记忆还停留在那管水蓝色针剂,謝知之无力地将头向前一抵,直觉自己和沈彻在那辆灰色suv上。

    似乎正驶过一条碎石路,车厢剧烈震动带动额头,他更想吐了。

    beta依在车门上喘息很急,坐在副驾的李兴听到动静朝后扫了一眼,皱眉。

    “媽的,他怎么醒了?”

    “我怎么知道?”

    “你给他打了多少量?”

    “呃,好像……20毫升。”

    “20毫升?!我□□……会出事的吧?!你是不是疯了?”

    “没事,你没看见醒的这么快,肯定死不了。”

    “傻逼啊你,醒得快是因为你麻醉没给够量!”

    “这俩人我给的一样的量,媽的,要么我再给他补点儿?”

    “得了,别给人折腾死了,细皮嫩肉的,再能闹又能闹到哪去?绑得够緊吧?”

    一股大力袭来,有人在他手臂绑缚处粗暴摸索确认。

    “緊得很,放心。”

    那人揪住他的后领向后一扔,谢知之头晕目眩。

    身体异样的沉重,甚至伴有肌肉颤抖和气短,20毫升應该是过量注射,他尽量放平呼吸,倚在座椅里不动了。

    专注力在药物影响下像漂浮在海上的不定小舟,他試图定神用其他感官获取信息,却在某一个颠簸后再次无力地合上了眼睛。

    ……

    灰色suv驶出市区后没有盲目狂奔,它始終保持略低于限速的车速試图融入正常车流,在某个红绿灯右拐避开主路摄像头,经过多次变道,选择了一条十分偏僻的县道继续行驶。

    窗外景色由城乡结合部慢慢过渡成荒野和零散厂房,继续行驶了半小时左右,suv最終停在某废弃工厂外围。

    四周荒无一人,后座两个眉目凶恶猥琐的男人迎着冷风骂骂咧咧地先下了车,其中一个手里握着黑色四方仪器。

    王克強甫一踏上水泥地便习惯性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顺着肌肉记忆滑动了几下,但所有软件推送都停止在凌晨十二点三十七分——他这才想起这次行动在上头刻意吩咐安排下他们没有选择拆卡销毁,而是使用了信号屏蔽仪。

    “要我说,这次的活不好干。”王克强抖着手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这玩意真能顶用吗?”

    信号屏蔽仪在李晟手里。闻言,李晟低头看了眼,也摸不准:“媽的,我怎么知道。”

    主驾驶的林国富熄火下车,长时间的行驶让他带了几分疲倦相,他走到三人跟前,视線匆匆瞟了眼屏蔽仪,隐隐的心烦涌上来,如鲠在喉,却说不清原因。

    “少他妈废话,先搬人。”

    一行人不爽地啧了一声,粗暴地将人扛入厂房。

    厂房内仅亮着一盏低瓦白炽灯。

    一个刀疤臉蹲守在角落,听到动静先是警惕地摸上撬棍猫了下去,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五人匆匆聚在一起低声说了些什么。

    三分钟后,几人面面相觑,林国富没忍住,骂了一句:“操他妈的装什么情种。”

    事情意外的难办。

    最终李兴朝身側昏迷软倒的两人一抬下巴:

    “得了,找个地方先关起来。”

    ……

    哐——

    铁门轰然闭合。

    一阵落锁声后,原本软倒在地面黑发beta难耐地抽动了一下,随即谨慎地贴耳朝地。

    冰凉的沙砾刮蹭过皮肤,他凝神听了近一分钟,确认绑匪脚步声逐渐模糊后卸力一般长长吐了一口气。

    “沈彻?”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身側热源毫无反應。

    谢知之緊抿下唇,脑中下意识闪过那张过于瘦削的脸,结合当下的情况来看,那句很快会再见就会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可他确实没有见过郑恪礼。

    谢知之緊抿下唇,沈彻的反應的表现也太过异常,他不得不逐字回忆在铂悦会所内的一切。

    零星的片段闪过心头——小言?谢知之一顿,温叙言?

    可如果只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郑恪礼为什么会在一开始叫住他?

    有什么东西在飞快连丝结线,谢知之在脑中艰难回溯松嵘街外的景象,当时那个黑衣alpha说了什么来着。

    “你哪来的,怎么敢和郑少抢人?”

    谢知之眉头一跳,答案呼之欲出,没忍住恨恨磨了磨下唇。

    要动起来。

    手脚被绑缚得相当结实,在一片让人心慌的纯黑中,谢知之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艰难地挪动了几下。

    动作间肮脏的水泥地面扬起少少尘灰,他鼻尖微微抽动,判断这可能是某个废弃工厂,不然空气里不会弥漫着隐隐的铁锈油气和霉味。

    工厂。谢知之将两个字无声地咀嚼了一遍。

    方向取决于感官的最后一幕记忆。他简单判断了一下被扔进房间后的身体朝向,凭借残余的腰腹力量和肩膀摩擦,極其缓慢地在水泥地上挪动,試图找到一面牆。

    强烈的无力疲劳翻滚而上,他怀疑那个水蓝色针剂是某种神经肌肉阻滞药物,不然只凭借麻醉他应该不会在用力时有肌肉颤抖的表现。

    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几分钟后,谢知之的肩膀终于抵住一个冰冷的平面。

    是牆。

    坚实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谢知之调整姿势用头点住牆壁,利用腰力慢慢将自己撑坐了起来。

    简单的动作让他额头渗出薄薄一层冷汗,连胃部都再次抽搐了起来。

    想吐。

    修长的身体下意识地蜷缩下弓,反剪到身后的手臂却因肌肉拉扯而爬上剧痛,谢知之極轻地哼了一声就将剩余的声音咬死在了嘴里——他不敢赌这扇门外会不会有人听到动静而开门检查。

    转过身变成跪姿,他将被缚的双腕紧贴牆面,平复呼吸后开始沿着墙根在能触碰到的范围内極其细致地探索,试图找到点什么能让他脱开捆绳。

    指尖传来的信息少得可怜,谢知之不厌其烦地检查,粗糙的混凝土墙壁将指腹磨得生疼。

    时间在绝对黑暗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手臂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别扭姿势挣扎发力而胀痛,他不得不频繁地停下来,压抑喉咙口因药物反应和疲惫产生的恶心感。

    终于在缓慢挪蹭到一个外凸直角墙面后,谢知之的腕侧忽然蹭到了一块冰凉光滑的片式凸起。

    急促喘了口气后谢知之立刻缩回手腕,将指腹重重地蹭了上去,试图识别。

    墙根护角条——很多工厂为了防止设备撞坏墙角会在墙根安装L型的金属护角条。

    工厂废弃后内部设施有可能会被搬走移除,但是几乎不会去清理预埋件或遗留构件,他没有猜错。

    膝盖点地,谢知之费力地沿着片装结构用指腹上下摸索,终于在下仰到极限时在近底部摸到了一小片因外力撞击而导致的尖锐翘起。

    就是这个!

    谢知之谨慎地屏住呼吸又听了几秒,再次确认门外毫无动静后,调整姿势将手腕上绳索最为吃力的部分精准地抵在锐利边缘,紧接着他开始移动小臂,一下又一下地开始摩擦。

    这是一个很扭曲的动作,他不得不下仰身体,以腰部为支撑反复起伏。

    汗水从额头滑落,一路淌入蒙眼布中,带来一阵涩痛。手臂和腰部肌肉因为持续用力和固定姿势而剧烈抗议,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但谢知之不敢有丝毫停顿。

    “咳……咳。”

    谢知之动作骤然一顿,下意识地扭头面向出声处。

    “沈彻?”

    回应他的是一阵异常急促的呼吸声。

    谢知之不敢再有动作,试图分辨门外的动静,但偌大的空间内似乎除沈彻因莫名陡转直下的状态而导致的碰撞声响外再无其他。

    谢知之咬牙:“沈彻?!”

    还是没有回应。

    本就急促的喘息开始变得混乱,似乎还带了某种被扼住咽喉般断续的哽咽,紧接着谢知之听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刮过水泥地面的声音。

    “别关……别……”沈彻的声音极低,破碎的几乎不成调,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梦呓。

    他吗的这狗怎么了?!

    空气中木质调信息素似乎在不断凝结加重,谢知之神色一沉,手脚被捆缚导致他无法立刻查看沈彻状态,他隔着蒙眼布朝印象中的铁门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右手极限地伸直,指腹重重蹭过纤维断口处。

    有效果。

    等还是磨,几乎是瞬间就做好了决断。

    双膝分到不能再开,腰部狠狠下压,手上动作加快,对耳边的哽咽充耳不闻,所有注意力都灌到手腕的摩擦上。

    背后盲操精准度远远不够,等手上绳索崩断时虎口和腕部附近无可意外出现了多道伤口,黏腻湿滑的液体淌下,谢知之置若罔闻,反手粗暴地蹭在衣服下摆内侧后先探入衣领中确认了一下抑制环仍在正常工作,猛地拉下了眼布。

    空间几乎无光,最上方的圆形管道孔射入极少量光线,但远不能够照亮室内。

    沈彻的状态不对,他迅速捡起手腕断绳朝着出声方向腾挪。

    “你演哪出?”谢知之压低声音几乎想给这个只会添乱的傻狗一拳,可当手掌摸黑接触到热源时,骤然发现沈彻不知道什么时候蜷缩成一团,身体在剧烈颤抖。

    “沈彻?”谢知之一愣,右手凭借本能换了个方向,接触到了alpha脖颈皮肤。

    热的。

    不是失温。

    掌心传来神经质的痉挛,谢知之甚至能通过地面的轻微震动感受到对方在崩溃失控。

    什么毛病?!平时耀武扬威的烈性狗被下了点麻醉就成了布娃娃?够搞笑的!

    一声极度压抑的闷哼溢出喉头,谢知之察觉到手下的人颤抖愈演愈烈,如果再放任下去动静一定会惹来人。

    心脏激烈地搏动,谢知之转脸沉沉地看了一眼铁门方向,心说简直是倒霉透顶,他和沈彻在一起果然绝无好事。

    “沈、彻。”

    谢知之极为用力地扣住对方下颌,指腹带着强烈个人恩怨将人重重掰向己侧,语气堪称咬牙切齿。

    “听得见我说话吗?”

    “……”

    啪——

    一巴掌毫不犹豫地扇在沈彻脸上,谢知之透过粘稠的黑暗盯着那双金黄的眼睛,承认自己丧失了为数不多的耐心。

    他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

    “现在,冷静下来或者被我打晕。沈彻!你他妈清醒一点。”

    ##

    阴湿的铁锈油气涌入鼻腔,毫无杀伤力的气味却好像在神经上狠狠刺了一下,沈彻的身体开始不自主痉挛。

    强烈的窒息感涌上来,每一次吸气仿佛都把铁锈更深地带进气管,先覆盖呼吸道,再不断向内扩张,最终沉重地坠入肺部,心跳在耳膜里撞地又重又乱。

    沈彻难以自控地蜷缩身体,为了抵抗生理性恐惧,混乱中被绑缚在身后的手指求救似的死死刮扣住水泥地面,发出一长串牙酸的嘎吱声。

    木质调信息素不受控地漏了出来,指尖强烈的疼痛让他有短暂的回神,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是谢知之在说什么。

    谢知之?他迟钝地反应了一下。

    鼻腔里混合着铁锈和木质味,沈彻试图收拢信息素,但很快就失败了,意识被迫沉沦到一片陈年的海里。

    ……

    那是被封闭的第四天。

    金发男孩睡得很不安稳,身边人仅仅翻了个身他便无比惊慌地睁开眼,脆弱的神经在阴暗恐惧里浸泡过久,酝出眼下一片青黑。

    “封闻?”察觉到对方要坐起身,沈彻下意识攥紧了对方衣摆,哑着嗓子低声问,“你怎么了?”

    被攥住的小男孩并不应声,抬起手在额头上搭了一段时间,半晌,用平直的语气陈述:“沈彻,我在发烧。”

    发烧?

    他环顾了一圈,大约二十平的房间别说退烧药,连水都没有,发烧能有什么办法。

    长时间的恐惧和安静让沈彻没有多余安慰的力气,但父亲常年的教导还回荡在耳边,于是过了好一会儿,他干巴巴地把对方的手拉过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发烧?这里没有药呀封闻,也许发汗会好一点,要不要我抱着你再睡一觉?”

    封闻摇头:“这样没用,你离我远点,也许会传染。”

    沈彻觉得自己已经尽所能做到了最好,“哦”了一声后乖乖地挪去了对角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蜷缩了起来。

    中枢神经开始习惯了,鼻腔里的阴湿铁锈味儿似乎变得微不足道,可身体还在不自觉发抖,他连出生都含着金汤匙,压根遭过这种苦,当下再没有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

    不知道几小时后,沈彻惊叫一声浑浑噩噩醒来。

    四天的经历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沈彻一脸慌张跪坐在封闻身侧,小心翼翼地将手心贴了上去。

    好烫。

    感受到掌心传来异常高温,沈彻权衡片刻后最终选择将衣领拉高,捂住口鼻,重新挪回了角落里。

    管不了,烧死算了。

    他从高处的半封闭小窗向外看,一直看到日薄西山,紧闭的铁门突然从外推开,沈彻警惕偏头,不远处,门外照例站着两个人。

    两份速食餐包和瓶装水丢垃圾似的丢了进来,其中一个红毛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吃饭,别给老子饿死了。”

    “真够值钱的啊这俩兔崽子,还以为能多横,也就这样嘛。”

    难听的笑骂灌进耳内,但沈彻已经不在意了,金色的瞳孔迟钝地滚过速食餐包,直勾勾地望向门外。

    ——陌生。

    失望多了好像也就没那么在意,沈彻缓缓收回目光,却在滑过两人时神色一顿,这次他看到了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红毛是熟面孔,身侧的黑发背头没有见过。

    背头穿着十分邋遢,沈彻的目光定定地停在对方腰间的一个荡起的装饰性钥匙扣上。

    ——椭圆形金属薄片上阴刻着简约纹路,两片翎羽呈x字交叠。

    很熟悉的符号,他眨眨眼,纹章?

    铁门即将合上前,沈彻听到什么东西在急促的呼吸。

    哦,是封闻。

    “吱呀——”

    察觉到阻力,红毛面色不善地向下看去,一只染着脏灰的小手怯怯地扒住铁门。

    他关门的手一停,骂了一句:“干什么草的,老实点儿。”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收着力道算不上多重,毕竟是摇钱树,红毛也不敢乱来,可沈彻却倒在地上很痛苦似的抽搐了几下。

    红毛心下一慌,短暂迟疑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迎着不善的目光,沈彻慢吞吞地爬坐起来。

    他先在心里将这个人碎尸万段了无数次,然后抱住封闻的手臂将人托靠到身上,很亲昵的样子,声音还在细细地颤抖。

    “他生病了,很严重,要是病死了你们拿不到钱的。”

    “给我药。”

    五天对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还是太久。

    沈彻的噩梦最终停止在第五天傍晚,封家和沈家的人一拥而入,只顷刻间就拿下了所有人。

    混乱里他搂住滚烫的封闻跌坐在角落不自觉地痉挛,额头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

    封闻吐息很烫,看了那道口子很久,他问:“痛不痛,沈彻?”

    沈彻下意识屏息,心想都挨到现在了姓封的要是昏了按照沈思铎的话来说是不是太亏本了。

    “痛。”

    封闻很疲惫,却还是强撑着精神问:“你为什么不躲?”

    为什么要躲。

    现在轮到胜利清算的时候了,这群人会被千刀万剐。

    沈彻平复了一下呼吸,用颤得七零八碎的语调说:“我会保护你,不要受伤,哥哥。”

    ……

    片段式噩梦反复循环又在主观情绪篡改下不断扭曲失真。

    啪——

    脸侧传来细密的疼痛,沈彻有点恍惚,残余的理智让他觉得这个毫不留情的力度似曾相识。

    对方压得极低的话音像隔了一层膜,他试图辨别了一下:

    “现在,冷静下来或者被我打晕。沈彻!你他妈清醒一点。”

    大脑信息处理能力濒临罢工,内容和雾一样笼在一起。

    “……听着,我只给你五秒钟。”

    “5。”

    “4。”

    “3。”

    眼睛开始适应黑暗,谢知之扣住沈彻下颌,居高临下睨着依然还在不时痉挛的人,心烦意乱地深吸了口气。

    没用的东西。

    “2——”

    没有报下去的必要了,这人压根听不进去一点。

    空着的手朝后抬起,他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一下就给人敲晕,但是一次不行还能敲第二次,总之一直敲到沈彻不吱声了为止。

    一阵凌厉的破风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沉闷的撞肉声。

    几秒后,谢知之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嘲热讽似的哼笑,看向朝内侧挣脱的人。

    沈彻十分艰难地抽了口气,依旧还在小幅度颤动,连带着声线都变得破碎低哑:

    “1呢?”

    1?

    压根没打算报1。

    谢知之由衷地说:“可惜了。”

    俯身解开脚踝的捆绳,他冷静权衡了片刻,问:“沈彻,你现在到底怎么样。”

    “我……不太……好。”

    “那你觉得你配解开这绳子吗?”

    沈彻沉默了一会儿,改口:“我……还可以。”

    将捆绳收好,谢知之沉吟片刻,低声道:“起码有五个人。”

    如果是平时,可能有胜算,但是现在……

    “沈彻,我打不过这么多个。”

    第30章

    沈彻在嘴硬。

    冷汗浸透了衬衫,他的脉搏快得吓人,活像濒死挣扎的鸟。謝知之指尖按在他的颈侧,怀疑每分钟可能超过一百四十次甚至更高——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他不动声色收回手,问:“沈彻,你有没有被注射什么針剂?”

    沈彻回应的声音很微弱。

    “有。”

    是能预料到的答案,但謝知之还是不可避免地叹了口气。

    这群绑匪谨慎地很矛盾。他们一边在监控极多一定能拍到车牌的地下车库将他们迷晕绑走,一边又以压倒性的人数行动,甚至面对区区两人使用神经針剂加麻醉。

    謝知之觉得眼前的情况简直棘手的要命,思索了片刻后还是伸手打算去帮沈彻解开绳索。

    再怎么都比捆得和螃蟹似的送上门给人折腾强。

    手指摩擦过粗糙纤维泛起阵阵刺痛,謝知之边解边抽冷气,難得有点庆幸自己是个五感一般的beta。

    看不见的傷口远没有看得见的傷口那么痛,所以现在还能安慰自己应该只是小伤,忍忍就好了。

    可事实证明万事有好就有坏。

    当他甩开捆绳,单手撑住牆壁想借力站起来时,并不发达的夜视能力不足以让他察觉到一直在颤抖的alpha在同一时刻堪称惶然地抬起头。

    那双金黄色的瞳孔里闪动着脆弱水光,梦魇让沈彻的神经几乎绷到一触即断,察觉到唯一熟悉的东西发出了远离的信号,于是他十分偏执地看了过去,直直撞上那双动起来的手腕。

    ——伤痕累累,苍白的皮肤上遍布捆缚导致的擦伤红痕,几道被锐器划开的伤口渗出血液,半幹的红色蜿蜒爬过指节。

    很痛吗?沈彻没有时间想,在那双手腕晃离前伸手扣了上去。

    针剂已经让谢知之足够晕眩,因此当一股完全不讲道理的力道袭来时,顷刻间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拽了下去,

    撑牆的五指下意识弓起,沿着混凝墙面向下画出五条惨烈长痕,刺痛几乎顺着指骨过电一般爬了上来。

    “……”谢知之单膝点地,猛地撞进满溢木质调的怀抱时再也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问候了沈彻全家。

    沈彻充耳不聞。

    颤抖的手搭在beta后腰,帶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执拗意味,不容拒绝地要掌下的人更近更前。

    暗色里,那双黑色眼瞳几乎收缩成针。

    谢知之抗拒地回退,可对方脸皮比城墙还厚,他投鼠忌器地瞟了一眼铁门,最终僵着身子让沈彻将额头贴靠进了肩窝。

    触感竟然不是热的。

    湿冷的薄汗蹭在皮肤上,让人汗毛直立。

    “你要死了”谢知之语气帶着八分真情祈祷和两分不解疑惑。

    像被外接了某种震动配件,沈彻每一次颤抖都透过相接的皮肤忠诚地传导过来,没完没了。

    沈彻反问:“你要去哪?”

    空间顶多25平,一句话让谢知之有点恍惚当下的状况,这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夹枪帶棒地顶过去:“关你屁事,你现在有什么用?”

    扣着墙的手用力,谢知之试图将自己重新撑起来,沈彻却一边像要碎掉了似的急促喘息,一边死死扣住他的腰。

    “鬆手。”

    沈彻当没听见。

    无声的对峙中,沈彻借着谢知之无法看穿的黑暗将脸深深埋下去,鼻尖触碰到后者温热皮肤的同时聞到了混杂着血腥气息的水生调薄荷味。

    让他应激的铁锈油污味得以从鼻腔里一点点淡掉,连带着不自主颤抖的频率似乎都在变低。

    “抱够了吗?”

    沈彻保持缄默,扣在腰际毫不鬆力,在做无声的回答。

    他对怀里人近临坍塌的耐心视而不见,甚至额头还得寸进尺地蹭了蹭,一副很沉迷的样子。

    谢知之忍无可忍地握紧了拳,低声威胁:“我可能打不死五个,但应该能打得死你,把你的脸从我身上挪开。”

    良久,作为回应,沈彻埋在他脖颈里笑了一下。

    谢知之皱眉,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谢知之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沈彻突然问。

    “什么?”

    谢知之不解。

    如果是在某个不巧被宋女士抓包的凌晨时刻,谢知之会觉得这是在委婉地警告他不能再熬夜。如果是被金玲或其他朋友问这个问题,他可能会看一眼手机再大发善心充当一回人形报时表,但当下沈彻问出的这个问题顯然毫无道理,绑匪也不会给他们留手机。

    沉吟片刻:“你想说什么?”

    空着的手很輕易就被捉住,带有牵引意味的力道将它一路向后拉扯,几乎像是强迫性质地要人环抱,在beta即将被惹毛之前沈彻輕轻将他的指尖轻轻放在了自己右侧肩胛骨处。

    沈彻俯在他耳边用支离破碎的声调安抚他说:“没事的……又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

    明顯的意有所指。

    指尖被带动着下按了一下,穿过柔软的表层皮肉,谢知之察觉到一小块生硬的、不合理的硬物埋在其中。

    不是骨骼。

    黑暗里,谢知之眉头一挑。

    “RFID。”沈彻低声说。

    他眼睑下敛,在beta反应回来前松开了手,仰靠在墙壁上试图平复过分急促的呼吸。

    当年的事不可能不让沈思鐸后怕。

    安保系统可能会有疏漏,如果故事重演,哪怕他觉得不可能,可万一呢難道每次都要和这次一样一条条线硬查?

    那群不入流的货色后不过是烟雾弹踏脚石,藏在背后的豺狼是谁千丝万缕太難算清。

    沈思鐸往沈彻右肩胛骨皮下植入了一块细小芯片,原本最直接的方案应该是无源RFID,但这种芯片不主动发射信号,需要外部设备激活,沈思鐸觉得不够保险。

    “RFID?怎么激活?”谢知之匪夷所思。

    沈彻张了张嘴,又难忍地闭上了。

    好不容易得到舒缓的神经似乎重新绷了起来,谢知之的声音压得太低,甚至让沈彻觉得没有心跳撞击鼓膜时来得重。

    恶心的味道重新涌了进来,他清晰地看见谢知之原本僵硬的身体因距离拉远而慢慢松弛,可他呢

    沈彻扯了扯唇角,大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状态正逐渐走坏。

    “生物传感,超过阈值激活。”

    他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你醒了多久?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谢知之正色思考。

    “比你早很多,但是时间——我不能确定。”

    离开铂悦会所大概是九点半,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昏迷,再醒来时被剥夺了视野,那群人好像没说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这段昏迷时长到底能不能折合判定

    胃部抽痛恶心,谢知之下意识弓了起来。

    紧接着他皱了皱眉,想起蜷跪在车厢时那段让他想吐的强烈震动。

    “我醒的时候还在suv里,有很长一段碎石路。”谢知之推测这么长的碎石路应该不会在市区。

    “假设这个时候已经出了市区,应该要……起码一小时。”

    谢知之疑惑:“但那个时候你只是昏迷,信标能激活”

    “不能。”沈彻歪头,也有点疑惑,“后来你一直醒着?”

    “对。”

    谢知之很粗糙地计算了一下:“可能是凌晨一点多,或者两点?”

    拿捏不准。

    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坐到地上,谢知之又说:

    “但是有一件事很确定,最好不要耗到六点半。”

    谢知之回忆着被丢入房间内时绑匪聚头说的话——

    工厂一层,蹲守已久的刀疤脸面色不虞,他将一个老旧手机递到林国富面前,抬了抬下巴,意思很明确。

    林国富被亮度过高地屏幕晃了下眼,半晌,他忽然恶狠狠地朝水泥地啐了口唾沫,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屏幕里对方发来三条简短的信息,时间是凌晨12:44分,当时suv上几人还没到废弃工厂。

    “不要心急,他应该还没醒。”

    “六点半,到时候再做吧。”

    “用那个alpha的手机给他打视讯,他应该会很喜欢的。”

    几人看完消息面面相觑,就没见过要求那么莫名其妙的雇主。

    嘴里不幹不净地骂了几句,为首的林国富觉得一股难言的焦躁直直冲了上来,涨得太阳穴阵阵跳痛。

    一早就觉得这活儿不对劲,但现在人都绑了,骑虎难下,难不成说不干就不干?!

    “操他妈的装什么情种!”

    林国富目光阴冷地扫过地上两个昏迷的身影。

    ##

    皮质沙发上,手机短暂震动。

    对主人未能秒回这件事对方显然十分心急,仅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便十分直接地拨来通话。

    铃声一直持续了十余秒,一只染着水汽的大手才姗姗来迟地伸过去捞起。

    看着电显,封聞有些疑惑地蹙眉。

    接通。

    “沈叔,什么事那么急?”

    对面的沈思铎烦躁地揉了揉睛明穴,脸色难看的吓人。

    “封聞,阿彻没和你在一起吗。”

    比起疑问,这个句式更像陈述。封闻敏锐地闻到了一点儿不同寻常的气息。

    “没有,阿彻怎么了吗?”

    沈思铎看着屏幕上的定位信标沉默了许久,最终冷声说:“阿彻出事了。”

    ……

    通话很短。

    封闻看着挂断页面,指腹在手机侧面思考般缓慢摩挲。

    沈彻出事了?

    什么事能让沈思铎特意在半夜联系自己?和他有什么关系?

    摩挲的动作一顿,封闻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沈彻出事后被沈思铎安了RFID,当下沈思铎应该是一时情急才会给他拨来通话,想排除旧事重演的可能。

    指尖漫不经心地的叩了叩,封闻放下手机。

    这种事他掺和不上,沈思铎爱子心切动作只会更快,压根轮不到他这种算不上沾亲带故的小辈谈什么帮忙。

    随手打开投影打算挑一部影片催眠,几分钟后封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眉心一蹙,重新拿起手机。

    点开简讯,置顶聊天框,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最后一条没得到回复的气泡上。

    谢知之很乖,就算装了几天“纯粹好同桌”但在睡前都会回消息,哪怕只是晚安。

    但今天没有。

    封闻思索了两秒。

    两秒后,他一边对自己堪称生硬的猜测感到可笑一边拨通了语音。

    没接。

    松弛的唇线很突兀的一沉。

    不接电话的原因很多,可能是在睡觉,毕竟现在已是凌晨,情有可原。

    但……

    指关节无意识地抵住牙尖。

    十分钟后,一辆越野堪称凶狠地摧开冷风,凌晨空旷的大道上它一路向市外方向疾驰,最终融进漆黑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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