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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许茹娘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秋香色的床帐,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

    她身体已经药石罔医,弥留之际,闭眼之前以为一切都要结束,难道是又被救回来了吗?

    “夫人醒了?”

    一道满是惊喜的声音传入耳畔,熟悉又陌生。

    许茹娘转头去看,认出了来人,“萱草?”

    她很是惊讶,萱草早就已经嫁了人,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床边?

    不对!

    眼前的萱草梳着丫鬟头,显然比记忆中更年轻。

    这是……这是还没出嫁的萱草!

    许茹娘豁然起身,身体竟也没有往日那般沉重……

    她这是在做梦不成?

    许茹娘急急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

    “您昏迷了一整天,总算是醒了!”萱草抹掉眼泪,“昨儿晚上传来消息,许家被抄了家,夫人她们都被下了狱……不过您别急,二爷一直在为老爷奔走周转,许家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抄家下狱……奔走周转……许茹娘心中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这不是梦!

    她竟然回来了,回到父亲刚刚下狱、家人还未流放惨死的时候!

    老天保佑,竟然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弥补过往的大错!

    “快,扶我起来,准备马车,我要去探望母亲!”

    许茹娘掀开被子起身,顾不得其他,一心想要见到亲人。

    虽然昏迷了一天,粒米未进,但心情激动之下,她竟也丝毫没感觉到虚弱。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轻响,许茹娘挑开帘子,熟悉的街景展现在她眼前。

    她闭上眼,前世的一幕幕不由在她脑海中浮现。

    许家落难,即便有夫君尽力周转,也落得抄家流放的下场,连夫君也累得被贬官。

    夫君说,为避免再牵连解家,她要与娘家保持距离。

    她看着年幼的儿女,心如刀绞,含泪应下。

    这成了她一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抄家流放的判决一出,许府树倒猢狲散,弟弟的妻子不愿受流放之苦,带着两个女儿和离归家。

    流放路上,弟弟的儿子宝哥儿年纪太小,受不得路上艰苦,没能熬住,走了不到一半路,便生病夭折。

    剩下老迈的父母与羸弱的弟弟,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到了流放之地,可安顿下来不久,弟弟就被当地大户欺辱殴打,受了重伤,瘫痪在床,且再不能人道。

    许家就这么断了香火,父亲大受打击,大病一场,缠绵病榻。

    母亲一人照顾两个病人,分身乏术

    ,耗尽心力,迅速地衰老下去。

    而许茹娘对这一切丝毫不知——因承诺夫君不再与娘家联络,许茹娘再惦念父母,也没有获取消息的途径。

    直到几年之后,皇上立太子大赦天下,看起来苍老了二十岁的母亲找上门,她才知道,父亲、弟弟、侄子竟然已经全都不在人世,而母亲身子亏损太多,没过多久也去了。

    母亲怨恨她绝情不孝,死不瞑目,许茹娘面色灰败地跪在母亲的病床前,悔恨交加,同样无法原谅自己。

    自己在京中锦衣玉食,却丝毫不顾娘家人活得水深火热,害得娘家断了香火,让亲人落得这般惨烈的结局。

    许茹娘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梦中总能看到父母失望厌恶的神色,还有与她感情最好的弟弟躺在床上对她哀嚎,“姐姐,姐姐……我死得好惨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一次风寒久治不愈后,许茹娘卧病在床,逐渐转为沉疴宿疾,药石罔医,怀着深深的遗恨闭上了眼睛。

    却没想到老天保佑,她竟然能再睁开眼睛,有了重来的机会。

    许茹娘心中涌起庆幸,暗自下定决心。

    这一次,她要护好家人,绝不会让他们落得那般下场!

    牢狱。

    抄家之后的许家女眷被关押在这里,看在解家跟银子的面子上,她们被安排在了一处条件尚可的牢房,虽然昏暗简陋,至少还算干净。

    但这对于养尊处优多年的孔氏来说,依旧是无法忍受的肮脏。

    她看着角落里的陈年污垢,浑身发痒,心中焦急,时不时抬头望向出口。

    茹娘怎么还没有来?

    得到许正儒下狱的消息,孔氏就想去解府找女儿帮忙,然而还没出门,官兵便如狼似虎般闯了进来,抄家抓人。

    很快,包括孔氏、大少爷许天赐、大奶奶姚氏以及许天赐的二女一子在内,许家人被一路押解至牢狱,许天赐被单独关进男狱,孔氏等女眷孩子则被关进了女牢。

    几个孩子也被吓坏了,姚氏所出的一对双胎女儿紧紧靠在娘亲身边,小声啜泣。

    哭声闹得孔氏心烦不已,她瞪向两个孙女,“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两个孩子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出声,低着头的姚氏手一紧,将两个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孔氏看着姚氏这副木讷的样子就来气,“两个丫头都管不好,真不知道娶你回来干什么!”

    她素来不喜欢这个儿媳,愚笨不会来事儿也就罢了,竟还是个生不出儿子的。

    进门多少年了,姚氏只生下两个丫头片子,若不是儿子院里姨娘的肚子争气,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孔氏的声音不小,一旁被姨娘抱着睡着的宝哥儿被惊醒,张嘴大哭起来。

    孔氏顿时心疼不已,赶紧将宝哥儿抱过来安慰,“宝哥儿莫怕,你姑姑很快就能来救咱们了……”

    好容易哄好了孙子,孔氏再次抬头向外望去,一心一意盼着女儿。

    过了不知多久,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看清来人后,孔氏眼睛瞬间迸发出亮光,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扑到牢门前挥手大喊道:“茹娘,这里!”

    许茹娘闻声疾步奔到孔氏面前,一瞬间红了眼眶。

    眼前的母亲面目年轻了不少,虽然有些许憔悴,但鬓角乌黑没有白发,脸上也没有愁苦阴郁,许茹娘不禁喜极而泣,“母亲!”

    她忍不住激动之情,扑过去隔着牢门与母亲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你怎么才来?”孔氏也很是激动,催促道,“快,你快找女婿想想法子,赶紧把我们救出来!”

    许茹娘闻言不由露出苦笑,她抹掉眼泪,低声说道:“娘,父亲此次……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不可能!”孔氏显然无法接受,她拽着许茹娘的衣袖,语气迫切,“女婿得皇上看重,他开口求情,咱们定然会没事的!”

    许茹娘神色黯然,摇了摇头,“夫君说,父亲此次触了皇上逆鳞,怕是很难善了。”

    她抿着唇,“夫君劝过爹爹好几回,叫他不要掺和皇长子立储一事,可爹爹性格执拗……”

    “他既然早知道,怎么不早点想办法拦住你爹,现在才来找借口推脱?”孔氏只觉得解瑨是在搪塞,“现在好了,害得咱们一家都进了大狱,他还好意思眼睁睁看着不救?”

    这是许家唯一的救命稻草,孔氏不可能会放弃,她眉毛一竖,“你回去同他说,如果他不帮忙,你便与他和离!到时候全京城都知道,解二爷在危难关头抛妻弃子,是个落井下石、无情无义的小人,解家丢不起这个脸!”

    “娘!”

    孔氏的话太重,许茹娘听着觉得刺耳,不由罕见地出言打断了母亲的话,“夫君不是那样的人……”

    前世许家出事之后,夫君并未推诿,还因为求情被弹劾贬官。

    也是因为这件事,许茹娘才战战兢兢,哪怕再是心焦娘家,也不敢妄动,唯恐给夫君带来更大的麻烦。

    幸好夫君没有失去皇上的青眼,很快官复原职,但到底是受了许家牵累。而夫君虽然让她与娘家断交,却也没有怪罪过自己和孩子……

    许茹娘还想说什么,外头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行人来到她们这间牢房门前,狱卒走在前面,跟在后头的,竟是大奶奶姚氏的娘家人。

    “贞娘!”

    姚氏的母亲见到女儿席地坐在角落,两个外孙女瑟瑟发抖地窝在姚氏脚边,不由自主红了眼眶,“你受苦了!”

    “娘亲!”姚贞娘又惊又喜,“娘来做什么?”

    姚夫人擦了擦泪,温声道:“娘来带你回家。”

    孔氏还没来得及问好,便听到姚夫人这样一句话,不由得变了脸色,“亲家母,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夫人这才看向孔氏,神情淡淡道:“我与贞娘的父亲打算让贞娘和离归家,许夫人以后还是不要以亲家相称了,我们姚家高攀不起。”

    孔氏不敢置信,许家一朝落难,竟然连姚家也来撇清关系!

    她咬牙切齿质问道:“嫌贫爱富、背信弃义,你们难道就不怕被世人耻笑吗?”

    姚夫人依旧语气平静,“姚家世代清清白白,可不敢与罪人为伍。”

    孔氏脸色乍青乍白,气急败坏之下,一腔怒火全都撒到姚贞娘的身上,“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生不出儿子的赔钱货……”

    “你闭嘴!”

    万万没想到,一向安静老实的姚贞娘爆发了。

    她抬起头,怒视着孔氏,声嘶力竭地吼道:“就算我嫌贫爱富、背信弃义,可你许家又是什么好东西!

    “只因平姐儿跟安姐儿是女儿,自她们生下来,你没给过她们一个好脸色,当着我的面提起过多少次,说‘可惜不是双胎儿子’。

    “三年前我再次有孕,可你硬要摆婆母的威风,大冬天的叫我立规矩,我硬生生站落了胎!

    “大夫说我伤了身子,须得好好调养,你便迫不及待接过来一个远房侄女,给许天赐抬了姨娘,”姚贞娘泪如雨下,抬手指向角落里抱着宝哥儿的妇人,“一个奴婢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出子,比我正经嫡出的两个闺女还要娇贵,孔姨娘仗着你的势,都踩到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嫡妻脑袋上头作威作福!”

    被指着的孔姨娘缩了缩,再不见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做派,孔氏眼神躲闪,没有说话。

    姚夫人听得泪流满面,心如刀割,“贞娘,这些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姚贞娘闻言苦笑,“官至巡抚的祖父已经去了,父亲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工部员外郎,许家就罢了,咱们哪里

    得罪得起解家?”

    她看向孔氏,语气里满是快意,“我本来都认了命,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想到老天开眼,还能有叫我脱离许家这个泥潭的机会!”

    “你想都别想!”孔氏立刻梗着脖子道,“你嫁进许家,生是许家的人,死是许家的鬼!”

    姚夫人冷笑,“这可由不得你!”

    姚家早就倾尽家财打点好关系,准备救女儿出来,更何况女儿竟在许家受了这么多的苦楚,若是还不趁着机会将她救出龙潭虎穴,姚夫人就枉为人母了。

    此时姚夫人十分庆幸,她十分喜爱女儿所出的一对外孙女,打点关系时,便留了个心眼,将两个孩子改了姓,可以一起带出许家。

    幸好她这么做了,不然两个孩子若是留在许家,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

    没有理会跳脚的孔氏,姚贞娘带着两个女儿跟着母亲走出牢狱,身后孔氏的破口大骂跟许茹娘的劝慰声越来越远。

    走出牢狱晒到太阳的一刻,姚贞娘竟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她擦掉眼泪,对姚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姚夫人也不禁笑了,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是该高兴的。”

    雄安侯结党案发,京中风声鹤唳,在这个关头,各家行事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正逢庞盈的生辰,府中却不好办宴,只能请自家姐妹一起坐坐。

    期待好久的生辰宴没能办成,庞盈耷拉着眉毛,很是失落。

    汤婵宽慰道:“等你明年及笄再好好热闹热闹,把今年的份一起补上。”

    庞盈噘着嘴,“到时候表姐说不定都嫁出去了!”

    汤婵笑道:“你这话说的,哪怕嫁了,咱们也是姐妹,还怕我不来不成?”

    庞盈被她逗笑了,“那可就说好了,明年你不送上份大礼,我可不依!”

    “说起来,之前雄安侯夫人上门,是不是为了表姐的亲事?”一旁的庞雅开口,状若无意般打探道。

    汤婵微讶,“你怎么知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消息应该没传出去才对。

    庞雅一噎,自然是因为她预知到汤婵嫁给了锦平侯,而雄安侯夫人与庄华长公主是亲家,突然上门拜访只会是为了锦平侯的婚事。

    这个理由当然不能说出口,庞雅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语带歉意道:“只是听到些风声……是妹妹多嘴了。”

    汤婵便只以为是她交好哪个消息灵通的下人,从隐蔽处得来的消息,没有多想。

    “什么亲事?”那边庞盈听到八卦,精神一振,“表姐竟然都不同我说,还是不是姐妹了!”

    她对汤婵挤眉弄眼,“快说快说,是哪家公子?”

    姑娘们不好谈论自己的亲事,但姐妹之间说些私房话倒也无妨,再说汤婵也没什么害羞情绪,大大咧咧承认了,“是锦平侯府——不过八字还没一撇,你可别往外乱说。”

    “什么!?”得知对象居然是锦平侯,庞盈大吃一惊,骤然色变,一点玩笑的心思都没了,“怎么是他?”

    看来锦平侯的恶名已经能让京中所有闺秀闻之色变了,感受到庞盈的关心,汤婵心中一暖。

    一旁的庞妍却是撇了撇嘴,“表姐这样的出身,一品诰命的侯夫人还辱没了不成?”

    她也有些惊讶,但却不觉得汤婵配不上。

    没了爹的孤女,能嫁进侯府做正妻,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庞盈一噎,“话不能这么说……”

    “确实算我高攀了,”汤婵倒是坦然,“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也都还不一定呢——庄华长公主的长女嫁在雄安侯府,现在自身难保,长公主殿下急着捞人,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她侄儿的婚事。”

    庞盈还是不舍得表姐嫁进火坑,她小声嘟囔道:“若是直接告吹才好呢……”

    庞雅脸上带笑听着众人说话,心中却生出焦虑。

    前些日子她意外被锦平侯纠缠,情急之下,用了汤婵之名以求脱身,毕竟汤婵才是锦平侯的未来妻子。

    可竟然出了结党一案,导致二人的婚事却迟迟没有定下。

    若在定亲之前,锦平侯发现人选不对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老夫人身边的任妈妈来了。

    “姑娘们都在呢,”任妈妈笑着给众人行礼,“老夫人有要事要说,请诸位姑娘去一趟。”

    ……

    到了福禧堂,侯夫人、二夫人和大少奶奶竟然都在。

    人这样齐,看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果然,老夫人开口就是一道惊雷,“宫里传出旨意,本来明年初春的选秀提前到今年,就在两个月之后,北直隶官宦人家的适龄女儿都需参选。”

    本朝选秀,主要是给皇帝充实后宫,以及给皇子择选正侧妃,毕竟皇后妃嫔久居深宫,接触到的适龄女子有限。

    选秀提前,应该是因为大皇子一案刚过,需要稳定人心,这也是向皇帝表忠心的好机会。

    这事倒跟汤婵没什么关系,一来她已经丧父,二来人家只要十四到十七岁的,她属于严重超龄选手,不过侯府里头,庞雅、庞妍跟庞盈三个人都得去。

    几个姑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神色各异。

    庞雅眉头微动。

    梦里她这时已经订亲,准备出嫁,自然不能去选秀,但她现在没有婚约在身,却是在择选范围内了。

    想到这儿,庞雅眼神闪烁起来,若是能够嫁进皇家,锦平侯必然得罪不起,她就能顺利脱身了!

    庞妍跟庞盈脸上露出的却都是不情愿,庞盈更是撅了嘴,直接问道:“有法子免选吗?”

    若说进宫嫁给皇上为妃,虽然皇上九五之尊,至高无上,可两人都是家中娇养的掌上明珠,又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并不期待嫁给年纪能当自己父亲的皇上。

    若是许配给皇子,年龄合适的三皇子今年十七,已经有了正妻,她们不可能给人做小;再往下的四皇子才十二,下一波秀女的年纪才相配呢。

    一入宫门深似海,两人的母亲自然不愿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填进宫里。

    二夫人本来准备在明年选秀前给庞盈定下亲事的,没想到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安慰道:“你们莫要担心,我会请盈姐儿姨母跟宫里贵人打声招呼,不会叫你们留到最后一轮。”

    选秀毕竟是给天家甄选妃嫔和皇子等宗室的妻妾,层层关卡,留到越后面的女儿家资质越好,哪怕最终没有选上,也能说明女儿不凡,算是说亲的大好筹码。往年便有出身不是很好的女子,最后一轮才被刷下,出宫之后成功嫁进高门的例子。

    似二夫人说的这般,跟宫里贵人打好招呼,最后一轮再被刷下,便是去走个过场,这样既能得个好名声,又不至于真被选上。

    庞盈的姨母就是营国公夫人,她的娘家妹妹早年入宫,如今位列四妃,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

    庞妍同庞盈这才放下心来。

    庞雅听到这里,心中却是一动。

    既然同贵人打了招呼,那在梦中,庞盈又是怎么嫁给三皇子的?

    三皇子被封为太子,是庞盈成为侧妃之后许久才发生的,此前三皇子素来名声不显,又有正妃,庞雅之前就在疑惑,依着二夫人素来心高气傲的模样,怎么会容许庞盈嫁进三皇子府?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庞盈不得不嫁,而且这个意外,极有可能就发生在这次她们不得不参加的选秀上!

    想通这一点,庞雅霎时间心跳如鼓。

    若是她能得了这个机会……

    三妹妹不愿嫁入宫中,想来是无可奈何,才应承这

    门婚事,那为何自己不能替代三妹妹,为她分忧?

    是了,这是老天爷给她的生机,她要牢牢抓住才是!

    庞雅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侯夫人对姑娘们道:“府中已经请了教养嬷嬷,接下来都不必上课,好好跟着嬷嬷学学宫里的规矩。你们虽不指着中选,却不能丢了侯府的脸面。”

    听了这话,庞盈一下子就垮了脸。

    庞妍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作为被教养嬷嬷操练过的人,她很是有些不好的回忆。

    汤婵本来在看热闹,没想到侯夫人也点了她的名字,“机会难得,婵姐儿也跟着一起吧。”

    汤婵笑意一滞。

    不关她的事啊喂!

    第32章

    晨曦初露,一辆马车驶来,停在刑部官衙的侧门。

    守门的官差靠着门柱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一位年轻妇人被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

    哟,这位可是熟人了,这些日子隔三岔五就会来一趟。官差直起身子,对着走过来的妇人躬身问好,“见过解二夫人。”

    许茹娘回了个礼,视线不自觉往门里看了一眼,抿了抿唇道:“请问大人,如今还是不能通融吗?”

    官差赔着笑道:“夫人可别难为小的了,许大人牵扯进的是重案,上头有交代,不许犯人家属探监。”

    还是没能见到父亲,许茹娘眼中闪过失望。

    但她没有再做纠缠,转身示意跟在身后的婆子向官差递了个荷包,指着萱草怀里抱着的包袱道:“妾身给家父准备了些东西,同前几次一样,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不知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即使没有亲眼见到,许茹娘也知道牢里条件并不好,她每次来,都会给许正儒带一套新的成衣、棉被、还有新鲜饭菜,希望父亲能过得舒服一些。

    官差接过荷包颠了颠重量,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他手一抹,就将荷包就进了袖子,随后接过包袱,“您放心,这点小事,小的定然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多谢大人。”

    与关在刑部大狱的许正儒不同,犯官家眷被收押在离衙门不远的另一处牢狱,许茹娘前往女牢探望安慰过母亲,又给弟弟送过东西后,才回到府里。

    萱草看着许茹娘脸上的倦色,心疼道:“夫人歇一歇吧,别熬坏了身子。”

    自许家出事,夫人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人又瘦了一圈,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受得了?

    许茹娘却摇了摇头,叫来身边的奶娘,“余妈妈,之前叫您去药铺采买的事情怎么样了?”

    余妈妈忙道:“已经办好了,夫人可要瞧一瞧?”

    许茹娘点头。

    她之前让余妈妈去购买补身益气的名贵药材,还有诸如祛暑清热、补虚、治疗跌打外伤等等的其他常用成药。

    余妈妈看许茹娘很认真地查验,犹豫了一下问道:“夫人,您要这些做什么?”

    许茹娘正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还缺什么,闻言微顿,没有解释,只道:“很快便能用得上了。”

    自许家人下狱已经有一个多月,若是她没记错,流放的判决很快就要下来了。

    前世这个时候,她惶然不知所措,只能心急如焚地跪在家里求神拜佛,这次心里有了底,她要提前把准备做足才是。

    流放路程艰苦异常,做得准备越全,家人平安无事的几率才越大。

    但只是光把准备好的东西送过去,托付其他人照顾,似乎还不够……许茹娘心里藏着焦虑,若不亲眼看着父母顺利抵达,她是不会安心的。

    思来想去,她只有同流放的父母一起上路,亲自照料才能放得下心。

    可是……夫君会答应吗?

    暮色降临,解瑨踩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进了家门。

    雄安侯结党一案,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解瑨忙得脚不沾地。按说解瑨的岳父牵扯其中,身为大理寺少卿的解瑨应该避嫌,但皇帝除了没有让他参与许正儒的案子,其他并未避讳,由此足见皇帝对他的信任与喜爱器重。

    这段时间解瑨一直没来得及回家,直到许家的判决出来,他才回来准备将消息告诉许茹娘。

    披着衣裳小憩的许茹娘听见脚步声被惊醒,看到解瑨回来,她连忙坐起身子,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虽然她已经知道结果,但万一有什么变数发生呢?

    然而随着解瑨的话,许茹娘眼底的亮光黯淡下去,“……岳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查抄家产,流放三千里。”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许茹娘抿唇苦笑一下。

    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里面满是坚定,“妾身要一起去。”

    解瑨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错愕,“你说什么?”

    许茹娘深吸一口气,看向她的丈夫,“流放路上条件艰苦,爹娘年事已高,宝哥儿才三岁,不能没人照顾,妾身要跟着他们一同上路。”

    解瑨这才确认他刚刚没有听错,他深吸一口气,“那家里头呢?你侄儿年岁尚小,可徽姐儿也才五岁,桓哥儿刚刚六个月,你就打算抛下他们不管?”

    说起儿女,许茹娘的心中一痛。若不是无可奈何,哪个母亲舍得抛下自己的孩子?

    可许茹娘知道,哪怕她暂时离开,她的儿女生活也会顺遂,可若是侄儿没有她,连命都保不住。

    许茹娘抿唇道:“徽姐儿和桓哥儿还有你和娘照顾,可宝哥儿……”

    “他也有自己的爹娘!”解瑨扬声打断。

    许茹娘摇头,“弟妹不能与许家同甘共苦,已经和离归家,弟弟跟宝哥儿的生母都没经过事,哪里会照顾孩子?更何况爹娘已经年迈,夫君,妾身实在是放心不下……”

    解瑨看着她,“那你将他们送到呢?是不是还得等他们安顿下来,用你解家夫人的身份帮他们立足,等他们的日子过上正轨才回来?”

    许茹娘咬紧了唇,不说话了。

    解瑨揉了揉太阳穴,没有答应,“不行。”

    “你为他们置办行囊、托人稍微照料也就罢了,但许家离京之后,你就不要再管了,”他委婉劝道,“茹娘,你如今是解家妇,许家不能总是指望你一个出嫁女。”

    听了这话,许茹娘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抬眼看向解瑨,“妾身知道,是妾身的娘家不争气,可那是生我养我的爹娘啊!”

    没有娘家,她便如同无根浮萍,夫君怎么就不明白?

    想起前世种种,许茹娘的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若夫君执意要妾身与娘家断绝关系,恕妾身不能从命,我们就此夫妻缘尽——”

    她颤抖着唇,一字一句道:“妾身自请和离!”

    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过了好一会儿,解瑨带着几分晦涩的声音才响了起来:“你要和离?”

    许茹娘流着泪,不忍看他的眼神,抿着唇避开了他的视线。

    夫妻多年,她何曾见过他这样狼狈?

    她知道她伤了他,可她说出那些话,心里何尝不是刀割一般难过!

    解瑨神情逐渐变得复杂,良久后,他才问道:“你心里怨我,是不是?”

    许茹娘想说不是,可话刚要出口,她脑中闪过前世那一个个无法成眠的夜晚。

    母亲也去世之后,许茹娘躺在床榻上,内心受着悔恨折磨的时候,何曾没有怨过让她与娘家断了关系的夫君呢?

    她甚至会想,夫君那样聪明厉害,如果他当初多在意一点,娘家人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落到获罪的境地?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潜意识的抵触,前世她才与夫君渐行渐远,最后形同陌路罢……

    许茹娘阖上眼,泪如雨下。

    解瑨看出了她的犹豫,他闭了闭眼,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再睁开眼时,解瑨的神情变得淡淡的,恢复了平日里缄默冷清的模样,“等情绪稳定了再谈。”

    许茹娘盯着跳跃的烛火,没有说话。

    解瑨看了她一会儿,起身离开。

    回到前院书房,解瑨挥退了所有伺候的小厮。直到屋里只剩他一个人,解瑨靠在椅子上,视线放空,静静坐了很久。

    ……

    书房的灯火亮了一夜,许茹娘也没有睡好。

    她时而梦到受伤瘫痪在床的弟弟躺在床上向她哭泣,不一会儿又变成母亲临去之前泛着青白的脸。

    许茹娘惊醒过来,额上满是细汗,意识到这是梦境之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直到天亮,听到床账外萱草的声音,许茹娘才从发呆中惊醒。

    她擦擦眼睛,起身之后,许茹娘叫来丫鬟里字写得最好的石榴,“石榴,帮我写一份文书。”

    石榴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很快准备好了文房四宝,然而许茹娘第一句话就让她差点没握住笔,“夫人,您要和离!?”

    “不必多问,”许茹娘道,“依我说的写便是了。”

    石榴只好依许茹娘所言,写好了一份和离文书。

    许茹娘拿起文书,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

    夫妻多年,许茹娘知道丈夫骨子里的傲气,这封文书递过去,事情便再无可转圜。

    但这一趟她非走不可,若解瑨不同意,她只能和离。

    许茹娘将文书递给石榴,“送去前院二爷手上罢。”

    她想起什么,抿唇叮嘱道:“先不要让徽姐儿知道这件事,别泄露了消息。”

    石榴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办完这件事,许茹娘吐了口气,又叫来萱草,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去厨房。”许茹娘吩咐着,“路上食宿不便,要准备好干粮和路菜,还有宝哥儿,等会儿叫余妈妈跑一趟,买些容易克化、不易坏的干果点心……下人、护卫都要找好,明日再叫人牙来一趟……”

    许家流放离京的日子近在眼前,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繁忙间隙,许茹娘偶尔会想起解瑨。

    自送去那封和离书之后,许茹娘一直没有收到回应,直到出发日子的前两天,她才再次见到了他。

    一段时日未见,解瑨似是消瘦了一些,许茹娘心里一疼。

    她张了张口,“夫……”

    刚唤了一个字,许茹娘就反应过来不对,顿时卡在了那里。

    解瑨并没有接她的话。

    他看着许茹娘收拾好的行囊,“你真的想好了?”

    许茹娘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是。”

    她的声音虽轻,却很坚定,解瑨看着她,终是在她递来的和离书上落了笔。

    许茹娘一眼不眨地看着,直到最后一笔落成。

    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又闷又疼,但想起父母弟弟和小侄儿,许茹娘心中似乎又充满了勇气。

    和离书一式两份,解瑨将许茹娘的那份递给她,除此之外又递给她了一个小匣子,“和离书我会送到官府报备,这个你拿着。”

    许茹娘打开一看,除了她一路上需要的路引,还有一沓银票。

    她心头一颤。

    许家被抄家,并没有留下什么财产,这段日子置办东西,许茹娘用的多是自己的嫁妆银子和多年攒下的私房。

    当年她的嫁妆并不算多,这些年的私房又补贴了父母不少,此时剩下的银子着实不多,这些银票,可谓是解了她燃眉之急。

    解瑨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许茹娘鼻子一酸。

    她忍住泪意,“徽姐儿和桓哥儿……”

    “你放心,”解瑨颔首承诺,“徽姐儿和桓哥儿是我的孩子,我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许茹娘心潮汹涌,紧紧捧着匣子,她差点就想问问眼前这个人,可不可以等她几年。

    只要等到天下大赦,她就可以回来。

    但许茹娘最后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松鹤堂。

    解瑨低声与太夫人解释了和离的前因后果,太夫人听完来龙去脉,轻叹口气,“你这样做,知道外头会对解家指指点点,你也会承受骂名吗?”

    外人不知内情,看到许家获罪,解瑨便与妻子和离,只会觉得解瑨嫌贫爱富,落井下石,更不要说解瑨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素来惹人眼红,定会有人不分青红皂白,以此做文章,指责解瑨冷血无情。

    毫无疑问,解家会成为京中一段时间的资谈,整个解家的声誉都会受影响。

    解瑨低声自责道:“儿子不孝。”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太夫人心里也不好受。

    人心都是偏的,她不忍责怪儿子,自然对许茹娘生出了隔阂,“茹娘也是……唉。”

    解瑨摇了摇头,“走到这个地步,儿子也有错。”

    “也罢,她夹在中间,确实是难。”太夫人叹气道,“归根结底,还是我当年没结好这桩婚事。”

    解瑨再次摇了摇头,“世事难料,母亲不必介怀。”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太夫人提起现在面临的问题,“徽姐儿跟桓哥儿可以先养在我这儿,府中中馈,我也可以叫桢哥儿媳妇来帮把手,只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你……我倒不是逼你立即再娶,但你心里得有数。”

    她话里的桢哥儿是早年去世的解大爷留下的儿子,前年刚成亲,解家一直没有分家。

    “儿子明白。”解瑨点头,“劳烦母亲替儿子费心了。”

    “你是我儿子,不为你费心为谁呢?”

    太夫人笑笑,又宽慰了几句解瑨才罢。

    转眼便到了许茹娘离府的时候。

    走之前,她来到松鹤堂,想要跟太夫人告个别。

    虽然太夫人性子冷淡,与她并不亲近,但许茹娘一直对太夫人存着一份敬爱之情。

    她嫁进解府这么多年,太夫人从未插手过解瑨的房中事,也没有立过规矩、催过子嗣,是个极好相处的婆婆。

    然而通报之后,太夫人却没有让许茹娘进门,而是让身边的何妈妈见了许茹娘一面。

    “太夫人说,她身子不适,就不见您了,”何妈妈递上程仪,“这是太夫人的一份心意,希望您路上平安,多多保重。”

    许茹娘心里一紧,怅然若失,婆婆她老人家这是厌上自己了吧……

    但她没有什么好怪的,许茹娘心中苦笑,在院门外跪下,给太夫人磕了个头。

    从松鹤堂离开,许茹娘走到府门口,奶娘余妈妈来送她。

    余妈妈年纪已经不小,可能受不得路上颠簸,所以许茹娘将余妈妈留在了府里,照顾她的两个孩子。

    她郑重嘱托道:“余妈妈,桓哥儿跟徽姐儿,就托付给您了。”

    余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许茹娘定要如此选择。

    她也不是没劝过,但许茹娘已经下了决心。

    主子做了决定,余妈妈也只能听从,“夫人放心,奴婢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护得大小姐和小少爷周全。”

    许茹娘又等了一会儿,但没有等到解瑨来相送。

    她咬了咬唇,按下失望,转身准备踏上马车,风中却突然传来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娘——”

    许茹娘心中一震,回头看去,竟是女儿徽音跑了出来。

    素来循规蹈矩的小姑娘顾不得礼仪,徽音扑到许茹娘面前,差点摔了一跤也顾不上,“娘要去哪里?”

    她紧紧揪着许茹娘的衣袖,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哭着问许茹娘道:“他们说娘要走了,不要我和弟弟了……娘,他们说的是假话对不对?”

    许茹娘生气地看向追在后头的奶娘,“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瞒着徽姐儿吗?”

    奶娘苦笑,“下人说闲话叫徽姐儿听见了,没能瞒住……”

    徽音心里愈发惶恐,拽住母亲的袖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娘不要我和弟弟了吗?”

    许茹娘心都要碎了,她

    红着眼眶,搂过自己的女儿,“娘怎么舍得不要你们?”

    徽音眼睛一亮,刚想说“那娘不要走”,却又听到许茹娘道:“可是如果娘不走,你就再也见不到外祖父、外祖母、小舅舅、还有小表弟他们了……娘得试着去救他们,徽姐儿这么懂事,一定能理解的对不对?”

    徽音哭着摇头,她想说这些人都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这些人,娘不要去救,但她的教养让她没办法将这些话说出口,只能死死拽着母亲不放。

    许茹娘安慰着女儿,“徽姐儿乖,娘亲很快就回来看你,你听余妈妈的话,好好照顾弟弟……”

    她向女儿郑重承诺,“你相信娘亲,娘亲一定会回来的。”

    等帮着家里度过劫难,安顿下来,她就能找机会回来看看,最多不过六七年,她的娘家遇赦回京,她就能和儿女团聚,到时候,她定会好好弥补她对孩子的亏欠。

    许茹娘狠心将徽音的手拉了下来,交到奶娘手里,不顾徽音哭肿的眼睛,咬着牙上了马车。

    “驾!”

    随着车夫的声音,马车驶离,徽音哭喊的声音越来越远,许茹娘闭上眼睛,到底没有忍住,落下泪来……

    城门外。

    萎靡憔悴的许家人跟其他流放的犯人一起,被差役赶着上路。

    城门外聚集着不少人,都是这些流放犯人的亲友家眷,或是他们派来的下人。

    虽说流放之苦众所周知,但若是金钱开路,好好打点,总能让流放的犯人过得舒服一些。

    这也是差役们拿到油水的好机会,他们停下脚步,等着这些亲友或下人们上前。

    许天赐左顾右盼,在人群中寻找着期盼已久的身影。

    很快,他眸子一亮,“姐!”

    许天赐心中大喜,他就知道,他姐姐不会放弃他的!

    听到许天赐的声音,精神委顿的许正儒和孔氏也都面色一喜,抬头望去。

    许茹娘站在一行车队前,许正儒和孔氏看着那些行囊,以为是许茹娘疏通关系,找人照料他们上路,因为女婿搭救不力的怨恨总算稍微缓解了一些。

    然而二人很快傻了眼。

    许茹娘走到递给领头的差役跟前,递了一个荷包,差役看了一眼,收起来之后对她摆了摆手,站到一旁,许茹娘道谢之后,来到父母跟前。

    时隔多年看到父亲,虽然他形容有些狼狈,但到底活生生站在许茹娘面前,许茹娘不自觉红了眼眶。

    她擦了擦眼泪,“爹,娘,我同你们一起走。”

    “什么叫一起走?”许正儒皱起眉,“女婿竟也同意?还有桓哥儿怎么办?”

    许茹娘深吸一口气,“爹,娘,我和离了。”

    “你说什么!?”

    孔氏如同五雷轰顶,连语调都变得尖锐起来,“他居然敢休你!?”

    牢中经受的苦楚以及流放判决的绝望让这个妇人变得更加刻薄,孔氏尖声叫骂,“什么青年才俊,不过是个薄恩寡义的小人!不行,你又没有犯七出之罪,他不能休你,茹娘,你去官府告他,他若是不把你迎回去,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娘,他没有休我,”许茹娘连忙向母亲解释,“是我自请和离的。”

    孔氏傻了。

    “你是不是傻?!”

    孔氏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我叫你提和离,是叫你威胁做做样子,不是叫你真的自请下堂!”

    放弃了解瑨这个金龟婿,许家才是真的再没有翻身之地了!

    许茹娘苦笑,“若是不和离,夫君便要逼我和娘家断绝关系……”

    孔氏怔住,随即便明白了解瑨的打算,这是不想跟许家沾一丁点关系了。

    她想通这点,不由恨恨道:“真是够狠……”

    随即她又看向许茹娘,“那你也不该和离呀!”

    真是不懂事,先假装答应断绝关系,等事情平息了再暗中联系,还会怎么样不成!

    如今和离,才真是一点指望都没了!

    孔氏扼腕,她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不开窍的傻女儿!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许茹娘深吸一口气,继续对他们道:“我得和你们一起走,不然我放心不下。若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脸再活着了。”

    许正儒也被这个消息震得好一会儿没出说话。

    他心里各种念头掠过,片刻后他抬起头,看了看他们附近的差役。

    差役们离得都不近,且都在忙着收受好处,应该没有听到他们刚刚的对话。

    “好孩子,爹就知道,你素来最是孝顺。”许正儒对许茹娘道,随即他话锋一转,“我知道,你是为了许家受了委屈,但我许家不能有下堂妇,你和离之事绝不能外传。”

    和离归家的妇人确实是要被外人闲话的,甚至连娘家都会被指指点点,许茹娘羞愧地低头,“是女儿不孝……”

    “好了,”孔氏开口劝说丈夫,“茹娘也是为了家里才委曲求全,你就不要怪她了。”

    许茹娘心里更自责了,她又是愧疚又是孺慕地看向母亲,“娘……”

    “娘说的是,姐姐能来可太好了!”许天赐这才蹭过来跟许茹娘问好,他吐着苦水发牢骚,“姐,你是不知道,我在牢里受了多少苦,这流放一路,还不知道有多难……”

    许茹娘温柔地看着弟弟,闻言赶紧安慰道:“我都做了准备的,你别怕,姐姐肯定会照顾好你……”

    一家人凑在一起说话,过了一会儿,押送的差役取下腰间的鞭子,隔开或不舍或痛哭的亲友们,对众人示意道:“行了,都注意了!时辰已经到了,要走了!”

    许茹娘退回到车队里,跟在流放队伍后头缓缓出发。

    她回头看向城门。

    再等几年,等几年她就会回来的!

    第33章

    解瑨和离一事传开之前,宫中的皇帝先被惊动了。

    他特意把解瑨叫到跟前询问,“你和离是怎么一回事?”

    坐在书案后的皇帝三十多岁年纪,中等身量,身材清瘦,长相白净,一双笑眼,气质随和,若不是一身明黄龙袍和通身贵气,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乡绅。

    今上年号延昌,周岁时便以嫡长子身份被封为太子,二十七岁登基为帝,至今已有八年。

    解瑨登科那一年,正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举行会试,当时皇帝虽有先帝留下的众多老臣辅佐,这些老臣却不算皇帝自己的班底,解瑨那一批新科进士,才算是皇帝第一批的自己人。

    解瑨的父亲解阁老与大哥解磐都曾给当时还年幼的皇帝讲过书,二人去世,皇帝心中很是遗憾,对解瑨也有几分香火情在,不免多照顾几分。

    后来皇帝更是惊喜地发现,解瑨极有才干,是个难得的做官料子,不由更喜爱几分,屡屡提拔,才能让解瑨在短短几年坐到如此高位。

    这次许家出事,皇帝并未迁怒解瑨,甚至之前许家的案子刚审完,解瑨来为许家求情,皇帝都没生气,反而觉得他重情重义不冷血,人品值得信任。

    不过皇帝当时却没应他的请求,叹了口气道:“雄安侯刚下狱的时候,贵妃脱簪在朕殿前跪了两日,为她哥哥求情,朕没应她。”

    贵妃便是出身雄安侯府,皇帝铁了心要收拾雄安侯,若是给许家开了口子,主谋又该怎么说?

    “微臣明白,”解瑨道,“皇上自然会秉公办理,只是微臣为人丈夫,该做的必须得做。”

    ——他这话说的,有情有义,还一点不让皇帝为难,皇帝能不触动吗?

    更别说皇帝本就偏心这个一手扶植起来的年轻臣子。

    明白许正儒不是主谋,只是不影响大局的小角色,皇帝看在解瑨的面子上,勉强留了他一条命,流放三千里让他自生自灭。

    至于解瑨,皇帝也想好了,若是有弹劾的,意思意思贬个官,回头再起复便是。

    没想到转过头,却得了解瑨和离的消息。皇帝很是奇怪,解瑨都快舍了前途给岳家求情了,还多此一举和离作甚?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面上露出一抹惊讶,“等等,你这和离,莫不是你那前妻提的吧?”

    见解瑨默认,皇帝吃惊之余大为不解,“你怎么就同意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解瑨这么做,可会惹来不少闲言碎语。

    解瑨脑海中不期然浮现起许茹娘日渐消瘦的脸庞,最终只是神色平静道:“裂痕已

    生,强迫下去,最终不过相看两厌而已。”

    皇帝无话可说,摇了摇头,“女子出嫁后当以夫家为天,哪有为了娘家抛夫弃子的——若是夫家不忠不义在先,娘家值得,也就罢了,可许家……哼!”

    他显然颇为不屑,但解瑨并没有应和他的话,只是不好反驳九五之尊,便道:“世事两难全,她也只是做了自己的选择而已。”

    “你呀……”皇帝感慨地看着他,“不过也好,许家这样的亲家,有还不如没有,等你再娶妇,可得挑个好的。”

    说到这儿,皇帝突然兴起,“说起来,皇后有位幼妹,马上便要及笄了,如何,要不要跟朕做连襟?”

    解瑨微顿,“谢陛下厚爱,微臣不敢高攀。”

    “欸,爱卿怎可妄自菲薄?”皇帝不认同地看着解瑨。

    相貌英俊,前途远大,若不是没有合适的,皇帝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多谢陛下赏识,”解瑨还是婉拒,“微臣现在无心娶嫁,不敢耽搁旁人。”

    皇帝听出解瑨推脱的意思,倒也不以为忤,只当解瑨伤了心,“也罢,那就等等再说。”

    只是回头来看望皇后的时候,皇帝兴冲冲地跟皇后提起了这事,“你家那个小妹子,还没有定亲吧?”

    “是还没有定亲。”皇后是个温婉的妇人,提起素来疼爱的幼妹,她脸上不由露出温柔的笑意,“她还小呢,家里人舍不得她这么早嫁。皇上问起这个做什么?”

    皇帝兴致勃勃地做媒,“你觉得解瑨如何?”

    皇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她嗔了皇帝一眼,“我小妹那个性子,爱玩爱闹,娇纵得很,哪里配得上解大人?再说,她自己都是个孩子呢,哪里就能当人娘亲了?”

    皇帝这才想起解瑨下头有几个儿女,想了想,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皇后生怕皇帝又想一出是一出,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今日彭贵妃来找我,问起了让老大出宫开府的事。”

    她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轻声道:“老大媳妇儿也一同来了,说老大病得厉害……”

    皇帝闻言,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一直没能有嫡子,之前不是没有想过,百年之后将担子交给大皇子。

    但大皇子的表现着实令他失望。

    大皇子成婚后,皇帝给大皇子派了工部的差事,指望他好好观政,学些东西,然而大皇子非但没有认真做事,反而只顾着同舅家一起拉帮结派——他这个皇帝还没死呢,这么急是盼着什么?

    身为皇子,却事事依从雄安侯这个舅舅,改日若真登上大位,这天下是不是要改姓彭了?

    皇帝骤然发难,雄平侯下狱,大皇子被吓破了胆,一直卧病在床,皇帝知道,他这个儿子算是废了。

    不止大皇子,自己现有的几个儿子,都不尽如人意,每每想到这回事,皇帝都有些发愁。

    朝臣想让他立储君,他也要有人可立啊!

    思及此,皇帝的视线不自觉落在皇后的小腹上。

    其实按他的想法,若是能有个嫡子才是最完满的……

    心随意动,皇帝伸出了手。

    皇后红了脸,哪怕是多年夫妻,到了这种时候,她也不由害羞起来。

    皇帝轻轻一笑,拉着她进了床帐。

    ……

    云雨收歇,皇帝很快睡了过去,一旁的皇后却睁开眼睛,毫无睡意。

    她知道,皇帝这么多年一直期盼一个嫡子,她却一直没能满足皇帝的心愿。

    如今她已经三十有四,到了这个年岁,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但皇帝似乎依旧没有放弃。

    皇后抬手抚过小腹,面上闪过一丝愁容。

    她还有机会诞育一个皇子吗?

    “女子,讲究和顺柔婉,贵人让姑娘们抬头时,切记视线微微向下,万不可直视贵人的眼睛……”

    阳光明媚,绿筠轩里,教养嬷嬷正检查多日以来的教学成果。

    坐、站、行用什么姿势,吃饭喝水要注意什么,穿什么衣裳搭什么首饰,见到贵人如何应对……教养嬷嬷模拟了各类场景,看姑娘们将这掌握得如何。

    见了庞盈的表现,嬷嬷再次提醒道:“三姑娘要多注意眼神,不可冒犯贵人。”

    庞盈蔫巴巴地应下,“是,我记得了。”

    教养嬷嬷又转向其他几人。

    庞妍与汤婵表现平平,中规中矩,嬷嬷稍微看过只轻轻颔首,什么也没说。直到视线落在庞雅身上时,嬷嬷眼中才流露出一丝赞赏。

    几个姑娘里,就属大姑娘天资最高,学得也最好,说不定就能有伺候贵人的造化。

    等一天的课程结束,姑娘们才算松了口气。

    入夏之后,天气越来越热,几人聚在水榭消暑,丫鬟送来镇过的绿豆汤。

    汤婵不想用勺,端起碗来直接用嘴喝了一口。

    庞盈见状笑了出来,打趣道:“表姐,你这个喝法,若是让嬷嬷看到,怕是免不了一场罚的。”

    “这不是看不到嘛。”

    绿豆已经被煮出沙来,汤水口感绵密,甘甜清爽,汤婵舒服地眯起了眼,“自己家里,讲那么多规矩作甚?”

    “说得也是,”庞盈想起过段时间要进宫遭罪,不由叹了口气,“唉,若是进了宫,可就要时时刻刻注意了。”

    “你姨母不是都安排好了?”汤婵安慰,“就一段时间,忍忍就过去了。”

    庞妍没掺和两人的话题,她叫来送完绿豆汤在一边候着的小丫鬟,开口问道:“近来京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她已经闷在府里好一阵儿,后宅消息不灵通,怕是错过了不少事。

    小丫鬟寻思了片刻,想到了一件,“听说解家二爷和离了,这算不算?”

    “什么?”

    庞妍一瞬间攥紧了手中的勺子。

    他竟然和离了……

    庞妍神色怔怔,旁边的庞盈也听见了这话,脸上露出惊讶。

    “许家遭难,解家便和了离……”庞盈用不确定的语气道,“这是,这是背信弃义呀!”

    “这怎么能算背信弃义?”回过神的庞妍毫不犹豫地反驳,“许家可是罪人,不跟这等人家断绝关系,等着惹祸上身吗?”

    庞盈皱眉,“可俗话说,祸不及出嫁女,许家获罪,与已经出嫁的女儿有什么关系?直接与妻子和离也太狠心了吧。”

    汤婵听了一耳朵,也在心里琢磨,好像时间对不太上。

    许家都判完流放多久了,和离的消息才传出来,若说解二爷是为了保全自身,这和离的时间就太晚了。

    难不成还能是解二爷嫌弃老婆成了罪臣之女?感觉不太像啊。

    “解家舅舅才不是那等冷血无情的小人,”庞妍很是斩钉截铁,“这里头定然别有隐情!”

    许家那个女人本就配不上他,如今家里获罪,两人更不般配,和离了才好呢!

    庞盈听着庞妍的语气,很是奇怪,“二姐姐怎么这样激动?”

    庞妍心里一紧,神情闪过一丝不自然,“毕竟是自家亲戚,怎么好随便议论。”

    庞盈想了想,不再说了,“倒也是,毕竟是二哥哥的亲舅舅。”

    庞雅一直没有说话,心里却泛起了疑惑。

    梦里有解二爷和离一事吗?

    应该是没有的,梦里的她在成婚后,还在宴席上见过解二夫人许氏。

    庞雅隐约有些不安,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罢了,多想无益,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握住选秀这个机会。

    因为时间仓促,范围也不算大,今年选秀与以往大选的机制不太相同。

    此次选秀共分为初选、复选与终选,初选是由太监嬷嬷验看,淘汰生理条件不满足要求的姑娘,比如过高、过矮、过胖、面容有瑕、仪态不佳等等;过了初选的贵女们会被邀请至一处皇家园林小住半月,由嬷嬷观察她们的言行举止、性情处事,不够优秀的姑娘会被记录淘汰,这便是复选;最后挑出来的姑

    娘们才会被领到宫里的贵人面前,由贵人们进行终选。

    庞家三位姑娘都过了初选,宫中派了马车来接人。

    老夫人肃着脸训话道:“都是一家姐妹,到了外头要互相照顾,听到了没有?”

    姑娘们都应下,随即上了马车。

    府里的人都等着半个月后几个人回来,却没想到半个月还没到一半,姑娘们就被送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传旨太监捧着圣旨宣读,“庆祥侯长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今作配三皇子为侧妃……钦此。”(注1)

    跪地接旨的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分明已经提前跟贵人打了招呼,怎么庞雅竟还是被选中了!

    传旨太监念完旨意,收起圣旨,对老夫人作揖,笑着道喜,“恭喜老夫人,这可是府上的大喜事!”

    老夫人到底年岁较长,经得事情多,她很快恢复过来,示意任妈妈递上红封,“多谢公公。”

    “谢老夫人赏。”

    传旨太监很是客气,拒了老夫人留坐的邀请,回宫复命去了。

    送走传旨太监,老夫人的面色才微微沉了下来。

    她将几个姑娘叫到房里,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雅姐儿怎么会被选中?”

    第34章

    却说庞雅三人那日被接走后,到了一处叫做华春园的皇家园林。

    华春园所在地位于紫禁城西北,本是水泊密布,草木繁盛之所,后被太—祖看中,在此修建园林,一到夏季,皇帝便经常带皇后妃嫔来此小住,皇子们也时不时来避暑游玩。

    华春园静明湖东南有一处大大小小连成一片的院落,正好用来接待来参选的秀女。

    由嬷嬷引路,她们被带到了其中一个精致的院落,这便是三人接下来半个月的住所。

    这次参加复选的共有六十多人,一个院子里不可能只住庞家三个姑娘,不过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庞盈的姨母请她的妹妹淑妃使力,将她们安排在在了一处小巧的院落,除了庞雅三人,便只有其他两名住客。

    过了一会儿,剩下的两人也到了。

    两人对庞家姑娘们来说都是生面孔,分别是吏科给事中之女陈英与蓟州知州之女沈宁乔——这也是淑妃的安排,陈、沈二人出身不显,不敢欺负出身更高的庞盈几人。

    五位姑娘互相问过好,听了嬷嬷的训话过后便各自休息。

    第二日一早,姑娘们早早起来,一起用膳。

    “大姐姐昨日没睡好?”庞盈注意到庞雅面色不太精神。

    庞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无碍的,只是有些认床。”

    “哎呀,”庞盈想起来了,庞雅之前有段时间就有睡不好的毛病,“要不然问嬷嬷要些安神香吧?”

    庞雅点了点头,笑着应下。

    她视线不经意般掠过沈宁乔,眼神闪了闪。

    ……

    复选每日都有行程,嬷嬷会考察姑娘们的女红针黹、琴棋书画等技艺,除此之外,姑娘们也有时间随意交际活动。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年岁不大的姑娘们被圈在一起,抱团、排挤等事屡见不鲜,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

    好在庞家的姑娘都没想着中选,几人游离在争斗之外。

    只是她们不找事情,事情却找上了她们。

    华春园有一处兽园,豢养了从各地进献来的各类珍奇动物,这天姑娘们便被邀请,前往兽园游玩。

    如今京中贵族豢养动物成风,故而勋贵家的姑娘还好,如沈宁乔这般从外地来的,可谓大开眼界。

    兽园里除了狐狸、鹿、孔雀这样的珍兽,甚至还有老虎这般猛禽。

    沉宁乔看着卧在石头上打瞌睡的老虎,兴奋不已,忍不住跟一旁的陈英小声嘀咕。

    许是被少女们扰了清静,老虎甩了甩头,发出一声吼叫。

    到底是百兽之王,气势惊人,陈英手上一紧,沈宁乔更是脸色煞白,没忍住惊叫出声。

    “嗤。”

    一声嗤笑传来,旁边一位贵女用绣帕掩着鼻子,眉头轻蹙,似是忍受不了两人散发的穷酸气,“哪里来的土包子,惹人发笑。”

    沈宁乔面色涨红地低下头,陈英认出说话的人,是成国公与庄华长公主的幼女魏七娘。

    听闻魏七娘时常被庄华长公主带进宫中,在戚太妃膝下承欢,极受宠爱,性格骄纵跋扈。这样的人,陈英自然是惹不起的,她什么话都没有说,拉着沈宁乔侧身默默退下。

    魏七娘身边一位蓝衣姑娘却柳眉倒竖,不满教训道:“怎么,见了人都不知道行礼吗?”

    沈宁乔吓得连忙就要道歉,陈英却皱了眉。

    陈英的父亲虽只是个七品,六科给事中却是规谏稽查的言官,连带着陈英的性子也被养得刚直,她不卑不亢道:“如今我们都是参选的秀女,地位等同,为何我们需要向你行礼?”

    魏七娘本来没把陈英放在眼里,却没想到这个土包子竟然敢拿自己同她作比,当即便阴沉了脸,“不懂规矩,掌嘴!”

    陈英一惊,万没想到魏七娘竟如此嚣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魏七娘身边的蓝衣姑娘打了一个巴掌。

    她们的动静闹得这般大,庞雅、庞妍不为所动,庞盈却看不下去了。

    怎么说也是同住一个院子的人,几日下来,也有了些交情,庞盈没忍住出声道:“嬷嬷们就在不远处,魏七姑娘还是消消气罢。”

    魏七娘闻言不由冷笑,她参加选秀是来散心的,哪会怕什么嬷嬷?

    “你在这里出什么头?”魏七娘上下打量了庞盈一眼,随后故作恍然,“噢,你家就是个爱捡破烂的,怎么,你这是要又捡一个?”

    这话便是指庆祥侯府接济表姑娘汤婵的事了,听她这般诋毁自家,庞盈哪里肯相让,张口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魏七娘轻飘飘看她一眼,“你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庞盈一定要她给个说法,两人争执起来,随后管事的女官总算姗姗来迟,制止了这场争吵。

    魏七娘再是皇帝的亲外甥女,这时候也得给面子,毕竟来之前庄华长公主交代过,家里作为雄安侯府的亲家,因为结党案受了不少影响,这段时间不能太高调。

    她对庞盈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可魏七娘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怎么肯轻易让这件事情过去?

    她年纪虽小,心思却狠辣,这年头怎么对待一个女子最致命?

    回了房间,魏七娘对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蓝衣姑娘道:“你去弄来一件男人的私物,想办法藏到庞三的房间里,然后把事情闹出来。”

    她唇边挂着一个冷笑,“私相授受,我倒要看看那个庞三以后还有什么脸来教训我。”

    魏七娘一出手,就想要直接毁掉庞盈清白,蓝衣姑娘暗中咽了咽唾沫,陪笑道:“姑娘想要弄什么人的私物来?”

    魏七娘皱眉看了她一眼:“随便找个侍卫的便是了,这点小事,还用我吩咐?”

    蓝衣姑娘听了这话,后背就要出冷汗。

    庞三姑娘后头不止是庆祥侯府,还有营国公府呢,真要把庞三姑娘跟侍卫扯在一起,两家不可能就这么认栽。

    可他们动不了魏七娘,到时候倒霉的就是她这个没有靠山的跟班狗腿了!

    蓝衣姑娘赶紧劝道:“姑娘,侍卫怕是不成的——选秀期间有侍卫越过宫规,私通秀女,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皇后娘娘必会追查到底……”

    魏七娘皱了皱眉,“那你说怎么办?”

    蓝衣姑娘想了想,还真想出来个主意,“我曾听说,庞家的几个姑娘不想嫁进皇家,还跟淑妃娘娘打过招呼……”

    魏七娘听完,想到什么,舒展了眉头。

    不

    想嫁进皇家?那她非要姓庞的给皇子做妾不可!

    至于人选,正有一个合适的——与她们家更亲近的大表哥倒台,她那位三表哥的母家可是出了不少力,闹得嫁在雄安侯府的长姐至今陷在里面,不得脱身。

    如今一石二鸟,让三皇子和庞三闹出丑闻,才好出一口恶气!

    魏七娘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叫来一位其貌不扬的嬷嬷。

    这是家中给她安排的人,魏七娘低声嘱咐,让她去见彭贵妃一趟。

    ……

    当庞雅看到沈宁乔趁着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闪进庞盈屋子里时,就知道她等的机会终于到了。

    等沈宁乔走后,庞雅如若平常般走进庞盈的房间,拉开柜子仔细摸索,很快发现了异样。

    她将摸到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心跳一阵加速。

    ——就是这个了!

    庞雅看着手上的男式黄玉龙纹扳指,这就是梦里让庞盈不得不嫁给三皇子的东西!

    她深呼吸一口气,将玉扳指收好,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将玉扳指塞到了自己的行李里。

    随后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回到湖边,跟正在钓鱼的庞盈跟庞妍会和。

    “大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什么事吧?”庞盈问。

    庞雅刚刚借口身体不适才离开的,她摇了摇头,“没事。”

    庞盈用手撑着下巴,噘嘴小声道:“这糟心的选秀,弄得大姐姐吃不好睡不好,赶紧结束吧……”

    庞雅嗔了她一眼,轻斥道:“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庞盈吐了吐舌头。

    三人又呆了一会儿才往回走,结果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乱了起来。

    很快,一位板着脸的女官带了几个宫女太监进来。

    “同姑娘们问好。”女官说道,“魏七姑娘丢了一件十分贵重的玉佩,怀疑是有人偷窃,为证明几位姑娘清白,奴婢们现在要搜捡几位姑娘的住处,还请姑娘们谅解。”

    “什么?”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庞妍第一个闹起来,“我们会稀罕偷她魏七的东西?”

    庞盈也火冒三丈,“这是故意折辱我们不成?”

    “还请姑娘们谅解,”女官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不单是你们三位,所有人的房间都会被搜查。”

    庞妍和庞盈无可奈何,只能随他们去了。

    “……没想到宫人没有搜出丢失的玉佩,却从大姐姐的房里搜出了一个玉扳指,”跪在老夫人面前的庞盈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老祖宗,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冲动,与魏七娘起了冲突,才引来她的算计,却累得大姐姐替我挡了灾……”

    从秀女处搜出男人的物件可是大事,女官脸色一变,不敢擅专,立刻往上通报,最后惊动了皇后。

    黄玉龙纹扳指不是谁都能用的,这一看就是御赐的物件儿,皇后顺腾摸瓜,很快就寻到了三皇子身上。

    这下子事情就更大了,皇后脸色严肃,把庞家三位姑娘都叫了过来,还有三皇子跟三皇子的生母康嫔。

    一进门就被当头扣了一口黑锅的三皇子百口莫辩,这个扳指他是什么时候丢的?

    康嫔同样眼前发黑。

    她知道自己儿子是被人算计了——大皇子倒台,下一个最年长的就是她儿子,这是要污了他的名声,拖他下水!

    两方都在喊冤,可皇后审了半天,没有人在庞家姑娘的院子周围看到陌生面孔出现过。

    而动手搜查的宫人都是随机配对,随时轮换,互相监督,正是为了避免有人暗中动手脚诬陷的情况。

    至于同院落的陈英和沈宁乔,陈英还算镇定,面对审问条理清晰,沈宁乔吓得脸色苍白,一直在哭,但两人都否认自己进过庞雅的房间。

    到了这时候,闲话已经传开,康嫔见事已至此,只好咬牙圆道,是她看上了庞雅,东西是她赏的。

    这一听就是胡扯,但为了皇家声誉,皇后只好顺水推舟,将庞雅指给了三皇子做侧妃。

    庞盈不知个中内情,只猜测是自己得罪魏七娘后遭到算计,结果不知为何魏七娘失手,被害的人从自己变成了大姐姐。

    她又是愧疚又是悔恨,老夫人听完了庞盈口中的来龙去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总不能斥责庞盈不该见义勇为,为朋友出头,老夫人轻轻叹气,“维护姐妹,你也没做错。”

    她转头看向庞雅,认真道:“我庆祥侯府虽不如成国公府势大,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若是你不愿,我进宫舍了老脸,也会求皇后娘娘收回旨意。”

    那怎么行!

    庞雅心中一急,三皇子是未来的太子,太子侧妃以后至少会是贵妃,与梦里那个为了几两碎银斤斤计较的山长夫人岂非是天壤之别?

    她咬着唇摇了摇头,一行清泪缓缓落下,“懿旨已下,哪有收回的道理?孙女又怎么能让全家人为我一个人陷入险境?”

    老夫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嫁进皇家,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你可明白?”

    庞雅抿了抿唇,“孙女明白。”

    第35章

    皇子纳侧,一应仪典由礼部操办,只是皇子并不行亲迎礼,不过侯府为表重视,还是办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喜宴,请了不少人来观礼。

    大喜的日子,庞盈却一直哭丧着脸。

    她始终对自己害了大姐姐一事耿耿于怀,哪怕二夫人开导她好几次,还为了表达歉意,给庞雅添了许多嫁妆,也没能让庞盈原谅自己。

    庞妍见她这幅德行,不由撇了嘴,“侍候贵人也算是她的造化,你哭丧着脸给谁看?再说了,她素来最爱教养嬷嬷那些规矩,在宫中不知道多如鱼得水呢。”

    汤婵有些意外地看了庞妍一眼。

    庞雅得了这桩婚事后,虽然表面上经常郁郁寡欢,私底下提起来便一副无奈苦笑的样子,但备嫁该做的事情可一件没落,汤婵看下来,倒觉得庞雅很有可能不讨厌这桩婚事,反而期待良多。

    再结合庞雅之前不愿嫁进宋家的事,汤婵心里总有点微妙。

    俗话说人各有志,庞盈不愿意的,说不定是庞雅所求呢。

    “二表妹说的有理,”汤婵对庞盈道,“今天总归是大表妹的好日子,事已至此,咱们还是为大表妹盼个好意头。”

    听了这话的庞盈才勉强笑起来,“说的是。”

    侯府办宴,最忙碌的非侯夫人莫属。

    她正招待着客人,忽然听人来报,解家太夫人来了。

    侯夫人惊讶,“她怎么来了?”

    虽然侯府给解家送了帖子,但解太夫人向来深居简出,今日只是一个小辈皇子侧妃的喜宴,怎么会惊动她?

    到底是府中世子的亲外祖母,侯夫人自然要亲自招待,等解太夫人出现,她赶紧上前打招呼问好。

    “老身来凑个热闹,”太夫人笑道,“不必管我,夫人自去忙便是。”

    侯夫人笑着道谢,“劳您体谅。”

    太夫人来的巧,没过一会儿,新娘庞雅正好出阁。

    她今日盛装打扮,凤冠霞帔,精致的面容更显得漂亮,只身上的红嫁衣偏了一点颜色,不是正红。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依言训诫,庞雅流着眼泪,依依不舍地拜别父母长辈。随后宫中派来的引导嬷嬷为她盖上盖头,礼官指引,嬷嬷搀扶着她跨过门槛,上了喜轿。

    喜乐一路吹吹打打,盖头下,庞雅的眼中满是得偿所愿的喜悦。

    感谢上苍,她博出了这样一条路,定不会再落得梦中下场!

    夜幕降临,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侯夫人总算舒了口气。

    潘妈妈找到侯夫人,递上一本礼册,“夫人,宾客的随礼已经清点完毕,都归置到库房了。”

    侯夫人颔首,接过礼单扫了一眼,不经意间瞧见了解家的名字。

    她突然想起早些见到解家来人时的疑惑,随口跟潘妈妈聊天,“你说解家的太夫人今天怎么来了?”

    “夫人忘了?解二爷和了离,如今解府许多往来交际,都要太夫人亲力亲为。”潘妈妈道。

    “那也不至于亲自来吧,”侯夫人嘀咕着,“说起来解家老二和离也已经有段时间了,怎么还没有要续娶的消息?”

    解瑨和离的事情传开之后,暗地里确实有些不好的议论,哪怕太夫人透露过是前妻许氏割舍不下娘家,主动和离以便照顾,也有很多人不相信,解瑨一时间招致千夫所指,风评一度跌入谷底。

    但很快,宫里传出了皇上曾有意给解瑨指婚,只是解瑨婉拒的消息。这时有心人便开始嘀咕,若解瑨真的心性不好,皇上还会有意赐婚吗?这其中会不会真的另有内情?

    随后,更加让人轰动的消息到了,解瑨再次高升,调到六部,出任刑部侍郎。

    众人不由哗然,解瑨可还不到三十岁!

    二十八岁的三品侍郎,怎么也能熬到尚书,更何况以解瑨的能力和皇上的信重,这一天还会远吗?

    更有老臣连连感叹,皇上把人调到六部,明显是为了解瑨入阁做准备。这位昔日谢阁老的幼子,说不定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阁臣!

    世上还是俗人比较多,解瑨有如此前景,瞬间便成了香饽饽,哪怕是继室,想嫁的人也能从解家排到城门口。

    潘妈妈想了想道:“说起来,宴席上太夫人可跟几位姑娘们聊了好一会儿呢。”

    “嗯?”这话可是大有深意,侯夫人狐疑,“难不成太夫人来一趟,是想跟咱们家哪个姐儿作亲不成?”

    走到房门口的庞侯爷正好听见侯夫人后半句话,“什么作亲?”

    “侯爷回来了?”侯夫人迎上前去,“怎么没听外头人通传?”

    庞侯爷笑道:“守门那俩小丫鬟怕是伺候客人一整天,累得够呛,刚在门口头顶头打瞌睡呢,我叫她们回去歇息了。”

    他对下人素来宽和,侯夫人听罢一笑,也不追究,转而跟庞侯爷解释,“今儿解家太夫人来了,说是太夫人跟几位姑娘们聊了好一会儿……”

    “哦,”庞侯爷了然,“是逸哥儿他舅舅续娶的事情吧。”

    他素来是很佩服他这位小舅子的,庞侯爷想了想,成为那小子的岳父……

    嘶,他怎么觉得,好像很是可以?

    庞侯爷清了清嗓,“雅姐儿嫁了,下一个该到妍姐儿……”

    没想到丈夫竟起了这个念头,侯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好容易才没变了脸色。

    这怎么可以!?

    他解瑨再好,也是有子有女,想娶妍姐儿,他怎么配得上!?

    这么多年以来,侯夫人做人继母,受了多少委屈,哪里愿意女儿受同样的苦!

    她赶紧道:“解二爷跟妍姐儿可差着辈分呢!”

    庞侯爷却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素来岳父择东床,解二爷又不是妍姐儿的亲舅舅。世家大族传承久了,辈分总会乱,小姑奶奶嫁给大孙子同辈人的也不是没有,要真算起辈分,那多少婚事都不能成了。”

    侯夫人强笑了一下,面上应着,心里搜肠刮肚想着拒绝的理由。

    两人聊着天,没有注意廊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悄声退走。

    ……

    庞妍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溜回了院子。

    她本想找母亲说点事儿,却没想到刚到廊下,就被屋里传来的零星谈话声吸引了注意力。

    “舅舅续娶……”、“妍姐儿……”

    庞妍霎时心跳如鼓,转身就跑,回到房里,她喝退丫鬟后自己躲到了榻上。

    府里还有哪个舅舅续娶?

    一定是他!

    虽说她早便知道他和离的消息,可和当初惊骇间发现自己心思的时候一样,她从来没敢期待过什么。

    但她今天听到了什么?父亲母亲竟把他们两个的名字放在一起讨论!

    这是不是,是不是代表父母也有意?

    庞妍不经然想起,今天喜宴上,解家的太夫人拉着她说了很久的话……

    想着想着,庞妍忍不住偷笑出声。

    她起身推开窗子,靠在窗边望着天边的星子,颊边的红晕久久没有褪下……

    解府,回到家里的太夫人也在说起儿子的亲事。

    解瑨和离后,太夫人倒没有催促,她一边教导孙媳掌中馈,一边带两个孩子,一边替解瑨处理一些后宅重要的人情往来。

    但她年事已高,又有旧疾,劳累之下便容易休息不好,解瑨看着母亲脸上的疲色,终是不忍,决定尽快续娶。

    说来解瑨升官之后,有许多人都来找太夫人探问亲事,其中不乏高门贵女。

    ——解瑨长相英俊,年轻有为,简在帝心,前程远大,虽有了嫡子,可嫡子有了那样的生母,必然地位尴尬不受宠爱,哪用放在眼里?

    只是解瑨让太夫人都拒了。

    若是续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妻子,徽姐儿和桓哥儿如何自处?

    遑论经过许家一事,解瑨再做选择时可谓慎之又慎。

    思忖良久后,解瑨向太夫人提出了一个人选,并请母亲帮忙掌掌眼。

    “人我去瞧了,倒还算可以,”太夫人十分好奇,“不过你怎么会看中她?”

    不是太夫人夸口,以解瑨现在的地位,什么高门嫡女也娶得,却没想到解瑨提出了一个她万万想不到的人选——庆祥侯府的汤表姑娘。

    她试探问道:“你们之前见过?”

    解瑨微顿,“年初去庆祥侯府拜年时,在庞老夫人处见过一回。”

    言下之意,期间并无丝毫逾矩之处。

    太夫人倒也不是怀疑儿子曾经生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她斟酌着道:“我听说,那位汤家表姑娘好像差点跟锦平侯府议亲……”

    她有些犹豫地看向解瑨,尽量委婉道:“能答应锦平侯府这样的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若不是另有缘由,那这姑娘自己或者姑娘的母亲,就有夤缘攀附之嫌。

    如果不知道汤婵拒绝庞逸在先,解瑨定然也会如此想。

    但汤婵愿意嫁入锦平侯府,却不愿嫁给各方面都更好的庞逸,解瑨联想到庞逸说的汤婵不愿生育,便能猜到,汤表姑娘虽也试图嫁入高门,却是个对自己有认知、通透识时务的聪明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不必苛责,而让解瑨看中的是,汤表姑娘这类人,只要给她想要的,她就能回报让人足够满意的东西。

    除此之外,倒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汤婵曾经说过的不愿生育。

    既然她不会有自己的子嗣,自然就没了对继子女不利的动机,为了儿女考虑,汤表姑娘无疑是个十分合适的人选。

    即便她日后会改变想法,但哪怕中间只隔几年,等孩子们长大一些,跟后头的子女拉开年龄差距,就能避免很多问题。

    只是其中种种内情,不好跟太夫人说起,解瑨平静解释道:“汤家家中简单,只有寡母,不会重蹈许家覆辙。”

    哪怕是隔了一层的庆祥侯府,虽被有些人嘲笑是一家子纨绔,但这么多年,京中权贵更迭不断,庆祥侯府却一直屹立不倒,可见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太夫人听了解瑨的话,也无话可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儿子这是怕再来一个许家。太夫人轻叹一声,“罢,都依你。”

    解瑨低声道谢,“有劳母亲。”

    第36章

    庞雅出嫁后没几天,侯夫人带着汤婵和庞妍来到庄华长公主府参加喜宴。

    两日前,成国公府喜迎嫡长孙,今儿是孩子的洗三礼,在国公府隔壁的长公主府举办。

    礼仪过后,哇哇大哭的红胖娃娃被抱了下去,人群散开各自交际。

    侯夫人找了个机会来到庄华长公主跟前,笑着行礼道:“恭喜殿下喜得金孙。”

    庄华长公主露出一点笑意。

    结党一案,雄安侯以自尽保住了全家剩余人的性命,雄安侯府被除爵流放,然而嫁进雄安侯府的长女却不愿放弃丈夫和离归家。

    这段时日,庄华长公主为长女焦头烂额,直到近日长媳顺利诞下一子,阴霾的心情才有缓和。

    之前长公主没有心思顾及侄儿的亲事,如今见到

    侯夫人跟汤婵,她才想起被忘在脑后的侄儿。

    她微微颔首示意,“我近来忙碌,等稍过几日,便请人上门拜访。”

    侯夫人此来的一个目的就是汤婵的婚事,如今确认长公主的没有改变心意,不由心中一定。

    她转而将身后的庞妍推到长公主身边,“妍姐儿,跟殿下问好。”

    庞妍依言行礼问好。

    长公主打量着庞妍。虽未明说,但她与侯夫人有默契,侯夫人主动与锦平侯结亲是有所求,应该就是为了这个女儿的婚事。

    自己的小儿子与庞妍年纪相仿,侯夫人是想请长公主为儿子择选亲事时,考虑考虑她的女儿,但长公主肯定不会把自己的小儿子舍出去。

    不过投桃报李,她倒不介意帮忙牵牵线。长公主一边端起温和慈祥的表情跟庞妍说话,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长公主问一句,庞妍答一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长公主威仪所摄,庞妍全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多说,全无侯夫人期待的机灵嘴甜,竟还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意思。

    侯夫人看着女儿,颇为恨铁不成钢。

    这是多好的机会,怎么不知道好好表现呢?

    长公主暗中皱了皱眉,但也没太在意,她本来就没有太认真地把庞妍放在心上。大概问了几句后,长公主便对侯夫人笑道:“是个好孩子,回头下帖子请你们来做客。”

    侯夫人连忙露出笑容,“妾身随时恭候。”

    她见好就收,不再多打扰长公主,带着两个姑娘告退了。

    随后侯夫人准备带着庞妍交际,便温声对汤婵道:“不必跟在我身边,自己去逛逛吧。”

    外院。

    今日长公主府办喜事,锦平侯戚鸿良自然也来了。他给新生儿送了把长命锁,本来送完就想离开,不过半路遇见了一个巫峰楚腰的小丫鬟,行礼时冲他抛了个秋水盈盈的眼神,戚鸿良心中一动,拉了人进了厢房好一阵调笑。

    身边的小厮凑了上来,“侯爷,您猜今儿谁来了?”

    戚鸿良正逗得小丫鬟娇笑不止,闻言斜了小厮一眼,“跟我卖关子?”

    小厮连忙道:“是庆祥侯府的表小姐。”

    戚鸿良手一顿。

    脑中不自觉回想起那日见到的美貌,戚鸿良心里发痒。

    再看眼前的人,就觉得差了点意思,戚鸿良突然失了兴味。

    推开凑过来的小丫鬟,戚鸿良转头交代了小厮几句话。

    小厮仔细听后赶忙应下,“侯爷放心,定然给您办妥!”

    空调,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

    汤婵蔫儿吧唧打着扇。时值夏日,天气炎热,虽然宴席是在一处临水的大花厅举办,周围也放着冰盆、冰鉴降温,但效果自然跟空调无法相比。

    汤婵不自觉怀念起过去回到家里打开空调,拉开冰箱门拿出一根冰棒大快朵颐的日子。

    呔,这倒霉穿越!

    这样的天,人也不想动弹,跟侯夫人分开后,汤婵便绕开人群,找了个角落躲懒。

    不过没待太久,汤婵就被人找上了门。

    “见过汤表姑娘,”一位身穿宫装的嬷嬷来到汤婵跟前,给汤婵行了个礼,“长公主殿下有请。”

    汤婵疑惑,“找我?”

    嬷嬷点了点头,“殿下有些话要单独交代。”

    汤婵视线往外寻摸了一圈,没看到长公主人。她想了想,可能跟锦平侯的婚事有关,便起身跟着嬷嬷走了。

    嬷嬷引着她来到了一处小院落,“还请您在这儿稍等,殿下马上就来。”

    汤婵观察了一下,见四周有人侯着,便依嬷嬷所言进了屋。

    有个眼神水灵灵的小丫鬟给汤婵端上了杨梅果子露,“见过姑娘。这是拿新鲜杨梅榨出汁水之后慢火熬的,加了蜂蜜调味,又用冰镇过,最是清甜爽口不过,姑娘尝尝。”

    汤婵正好渴了,端起来喝了一口,不防被甜得齁住了。

    这是加了多少糖……

    唉,好想喝肥宅快乐水,冰红茶柠檬茶也可以……

    说起来这年头有没有柠檬?回头想办法找一找……

    汤婵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直到门口响声传来。

    她转头一看,却不见长公主,推开门的,竟然是个陌生男人!

    莫名熟悉的情景让汤婵眉心狠狠一跳——不是吧,又来?

    她内心警惕地站起身,“你是哪位?”

    迈步进来的戚鸿良看着比汤婵还懵,他皱着眉,“你又是哪个?”

    他是想和小美人私会,怎么来了这么个路人?

    平心而论,汤婵的长相也算中等偏上,但在戚鸿良眼里当然就不够看了。

    戚鸿良抬脚踹向替他开门的小厮,“怎么办事的,我要的是庆祥侯府的表小姐,这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

    小厮也不敢躲,连忙喊冤,“嬷嬷说来的就是庆祥侯府的表小姐啊,穿着月白衫、水色裙,带着个穿着豆绿的小丫鬟,没错的!”

    戚鸿良狐疑地看向汤婵,这个是庆祥侯府的表小姐,那他之前遇到的那个又是谁?

    汤婵心下一沉。

    这男的刚刚的话意思很清楚,把她叫到这里来的根本不是长公主,而是这个男的。

    叫她来的嬷嬷、院里的丫鬟竟都听他的命令,这人是谁,能在长公主的地盘随意使唤人?

    首先排除长公主的小儿子,年龄对不上;长公主的大儿子,也就是成国公世子风评一直不错,应当做不出这种事——这样的行事作风,倒像是长公主的表侄,那个混不吝的锦平侯!

    汤婵心头沉重之余大惑不解,锦平侯怎么会找上她?还是指名点姓地找她?

    这时候,戚鸿连的小厮恍然道:“这是货不对板啊侯爷,咱们被那姑娘耍了!”

    戚鸿良也反应过来,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贱人,竟敢耍他,他一定要把人找出来好好教训!

    “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十五六岁,长相漂亮,唇角有痣的丫头?”戚鸿良抬了抬下巴问汤婵道,“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汤婵眉心一跳。

    嘴边有美人痣的少女,那可不就是庞雅吗!?

    她心里顿时x了狗,所以是庞雅冒名顶替她的身份招惹了锦平侯,才给她招来这场祸?

    庞雅究竟以她的名义做了什么?

    难不成戚鸿良突然要娶她,也是因为庞雅的缘故?

    汤婵心中急转,一时没有说话。

    “你不说?”戚鸿良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来,“她那日在成国公府鬼鬼祟祟地乱走,撞见我之后可是冒了你的名,让我光明正大提亲才得以脱身,你还要护着她?”

    猜测被证实,汤婵一阵沉默。

    十来岁的小姑娘,遇见危险,下意识拉人挡枪,也不是不能理……

    日,还是好tmd生气!

    可庞雅已经嫁人,还成了皇家媳妇,锦平侯即便知道了庞雅的身份,想找人算账是算不了的。

    那锦平侯会找谁撒气?

    她这个倒霉蛋。

    “侯爷说什么我不懂,”汤婵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她闭了闭眼。

    不对,不对劲。

    身体在出汗,心跳加速,头脑发飘,耳边似乎能听见血液奔流的声音……

    汤婵突然反应过来,淦!那杯果子露!

    她猛地看向戚鸿良,目光如电,满面寒霜。

    “姑娘!”

    跟着汤婵的双巧一直不敢胡乱说话,此时发现了不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姑娘你怎么了?”

    “别怕,只是一点助兴的药。”戚鸿良好整以暇,示意身边的小厮三步并两步上前,将双巧捂住嘴拖了下去。

    他看着汤婵,突然起了兴致。

    眼前人的姿色虽比不上那天小美人,

    但她此时脸颊泛红,呼吸急促,带着薄汗,目光却锋利如刀的模样,倒别有一番风味。

    虽然不是期待中的“庆祥侯府表小姐”,但也可以享用一番,到时候跟表姑母说说,改纳她为妾便是。

    汤婵见他居然动了意,心下暗骂一句,扯出一个笑来,“咱们两家已经议亲,等成亲之日便是,侯爷这么急做什么?”

    “哈,”戚鸿良闻言不由嗤笑,“就你这种货色,还敢妄想正妻之位?”

    “……”汤婵没忍住又骂了一句。

    见汤婵跌坐在椅子上,眼神变得模糊,似乎是坚持不住,戚鸿良露出得逞的笑,走过去想要捏起她的下巴。

    然而就在此时,戚鸿良突然眼前一花,身体被拽得一个踉跄。

    随即他感觉脖子被锁住,一个尖锐锋利的东西抵了上来。

    “别动。”

    穿越之初,汤婵总是担心自己会被当成夺舍妖孽之类的拉出去烧死,一直贴身藏着一把小剪刀,以便掌握主动权,毕竟被捅死总不会比被烧死来得更痛苦吧!

    后来时间久了养成了习惯,也一直没改。

    幸好没改,汤婵一只手臂牢牢锁住戚鸿良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紧了小剪子,“侯爷可千万别动,万一我紧张得手一抖,您的脖子可就要出个窟窿了。”

    戚鸿良冷汗唰得下来,什么兴致全数褪了个干干净净。

    “你敢伤我?”他眼神阴狠,却是色厉内苒,“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若我出事,你全家都逃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汤婵发现自己的情绪好像有点上头。

    妈的,自从穿过来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全是麻烦,她现在竟然真的有种想一剪子捅下去,然后被溅一脸热血的冲动。

    汤婵舔了舔嘴唇,“有侯爷这样的大人物给我们垫背作伴,死也值了。”

    听她语气像是认真的,戚鸿良脑袋一阵发昏,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脖子被一只细瘦的胳膊死死锁住,根本动弹不得。

    该死的!这贱女人怎么力气这么大!?

    “快把本侯放开!”戚鸿良叫嚣威胁,“不然等你出了这个门,我要你好看!”

    汤婵看着他无能狂怒的样子,“不如我现在去叫人来,参观一下侯爷的英姿吧,想来侯爷被弱女子一招制敌的事迹,定能传遍大街小巷。”

    戚鸿良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哪里丢得起这个人!

    脖子被抵着的地方越来越痛,可能已经受伤了,戚鸿良眼前发黑,他不能跟这个光脚不怕穿鞋的疯女人一般见识!

    “都是误会,”他咬着牙服软,“我今天没见过你!”

    汤婵却是一动不动,“你若反悔,又该怎么说?”

    戚鸿良脸色青黑,“我发誓还不行吗?”

    “誓言有个屁用。”汤婵冷嗤。

    只是她现在脑子发飘,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算了,你就发誓不会向外乱说,也不会追究,如有违背,就变成太监吧。”

    “什……”戚鸿良反应过来,气得破口大骂,“你怎么敢!?”

    汤婵:“哦,你果然是想反悔。”

    脖子又是一痛,戚鸿良一抖,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发了誓,“行了吧?”

    汤婵问:“我的丫鬟呢?”

    戚鸿良憋气,朝门外喊小厮的名字:“有忠!”

    守门的小厮听到主子呼唤,探头进来,结果看清屋内景象的那一瞬脸色大变,“侯爷!”

    汤婵对小厮笑了笑,手上又紧了紧。

    戚鸿良屈辱不已,咬牙切齿道:“把汤姑娘的丫鬟带回来。”

    人质在手,小厮只得照办。

    不一会儿,双巧就被带了回来,进了门就扑了过来,“姑娘!”

    她眼睛红得像兔子,毕竟年纪还小,估计吓坏了。

    戚鸿良恨恨道:“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汤婵让小厮站到外头,对双巧道:“把他腰带解了,点起蜡烛烧了。”

    夏日衣衫层数少,单袍里就是中裤亵裤,没了腰带,戚鸿良一动,裤子就会掉下来,小厮给他找到新腰带之前,他不能反杀,也出不了这间屋子。

    “啊?”双巧傻眼。

    反应过来之后,双巧小脸霎时通红,但她动作倒毫不含糊,一边动手还一边苦着脸对汤婵道:“姑娘,我脏了……”

    戚鸿良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这个贱人!

    等双巧处理完戚鸿良的腰带,汤婵才把人放开。

    没理会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阴狠视线,汤婵收起剪子,带着双巧快速离开。

    汤婵回到宴上,听到人交谈的声音才放松下来。

    戚鸿良纵欲过度,是个体虚的弱鸡,可再怎么样也是个男人。刚刚危急关头,汤婵肾上腺素爆发才能把人牢牢制住,如今劲儿一过,汤婵浑身都没了力气。

    她身体发软,后背都是虚汗,靠在双巧身上道,“我歇一会儿。”

    幸好她嫌那杯果子露太甜,没喝多少,也幸好穿越之后,她为了提高身体素质少生病,闲着没事就锻炼锻炼身体,不然今天这种情况,只能为人宰割。

    她交代双巧道:“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双巧咬了咬唇,哭红的眼睛一直没消下去,“姑娘,咱们今天把锦平侯得罪狠了,若是他要报复可怎么办?”

    汤婵也有些头疼。

    现在最棘手的是她跟锦平侯的婚事,若她嫁过去,锦平侯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后宅里暗里磋磨人的法子太多了。

    可侯夫人长公主已达成默契,若是锦平侯也坚持,她现在不认这门亲还有用吗?

    也罢,若是真躲不过去,大不了就想办法拼了。

    她就赌一把,只要她能熬过新婚不死,就能让锦平侯意外而亡。

    锦平侯那么随便地给未出阁的少女下药,毁人清白,轻车熟路的样子绝不是第一次,不知道害了多少人,面对这么个五毒俱全的,汤婵也没有心理负担。

    代价与风险都非常大,但成了就能一劳永逸,幸福守寡,汤婵缓缓吐出一口气,对双巧道:“没事,我心里有数。”

    她的镇定让双巧也平静了不少,双巧这才想到一件事,“说起来,锦平侯究竟是怎么盯上姑娘您的?”

    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问道:“和大姑娘有什么关系?”

    双巧也猜到锦平侯嘴里那个姑娘是庞雅了。

    汤婵也很无语。

    若遇上今日之事的不是汤婵,而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普通闺秀,基本不可能逃出来。

    贞洁被毁,小姑娘还怎么活下去?

    庞雅这么做,可是硬生生将人往死路上逼!

    说来讽刺,当初宋羲和闯门一事发生的当晚,庞雅来劝汤婵的时候说,如果她不嫁进宋家,以后可能会被推进火坑,所以庞雅的意思是不嫁宋家,她就要被庞雅害进锦平侯府吗?

    等等……汤婵一顿。

    事情不太对劲。

    当初面对庞雅时心头那股诡异的感觉又来了。

    汤婵仔细回忆当时庞雅的原话,“表姐现在不嫁宋家,就不怕以后被推进火坑?”

    这话是威胁吗?

    不,比起威胁,倒像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庞雅早知道她会嫁进锦平侯府。

    可若是庞雅早知道要把她害进锦平侯府,当初又为什么要劝她嫁进宋家?

    不对,除开庞雅不提,实际想将她嫁给锦平侯的是侯夫人。

    那庞雅是怎么知道的?

    和宋家解除婚约是正月底,那时候侯夫人刚得知她不孕,正琢磨着怎么把她塞给庞逸呢,庞雅怎么还快侯夫人本人一步,知道她会嫁进锦平侯府的?

    汤婵心中一凛,脑中闪过大胆的猜测——庞雅能预知?重生?

    第37章

    正当汤婵几人在公主府做客的时候,庆祥侯府也在接待客人。

    “亲家今儿怎么有空来?”

    花厅里,老夫人与解家太夫人相对而坐,几个丫鬟动作无声,轻手轻脚地端上八珍糕等几样点心,并一壶上好的龙井。

    老夫人对太夫人笑叹道:“咱们多少年没这么说过话了?”

    当年庆祥侯与解氏成亲后,两家也亲密过一段时日,但后来解家生变,解氏过世,太夫人就没再怎么上门,庞雅出嫁的喜宴上,还是太夫人多年来头一次来侯府,没想到转头太夫人就再次登门拜访。

    思来想去,老夫

    人觉得太夫人怕是有什么大事要说,联想到解瑨的婚事,她不由心头一跳,生出与侯夫人同样的猜测——难不成是看上了自家的姐儿?

    太夫人也是心中感慨,女儿去后,庆祥侯府就成了她的伤心地,更何况当年她也确实没有精力维持与侯府的关系。好在瑨哥儿争气,解家不至于矮侯府一头,又有逸哥儿,血缘关系到底斩不断。

    两人寒暄叙旧了一段时间,太夫人便提起了正事。

    “今日上门,也是有另一桩事情想问问亲家。”太夫人笑道,“我也不同亲家绕圈子,你们家婵姐儿,还未许人吧?”

    老夫人惊讶,“婵姐儿?”

    她的惊讶不是作伪,依解瑨的身份,哪家高门嫡出的小姐娶不得,怎么会看上婵姐儿?

    不会是为了其他人来的吧?

    老夫人继续听太夫人说话,“……亲家母也知道,我们家与前头的二儿媳少了些缘分。昨儿见着婵姐儿,我心里很是喜欢,依着咱们两家的关系,若请外人来探问,倒显得生分不够诚心了,故而我今日厚着脸上门,为我家里那不争气的老二问一问,若亲家瞧得上,我便正式请媒人上门提亲。”

    ——还真是为了解瑨!

    老夫人心里又是惊讶又是喜悦,她素来喜欢解瑨这个小辈,没想到解家居然看上了她身边的人!

    “婵姐儿确实还未许人呢,若是能有这个缘分,那可再好不过。”老夫人定了定心思,笑着道,“只是我还要同婵姐儿母亲商量商量,不如让我们思量几日,定然尽快给亲家母答复,如何?”

    虽然这是桩再好不过的亲事,但女儿家矜贵,不说如今只是探问,便是真的提亲,也不好当面就应允的。

    太夫人自然也懂这个道理,笑着点头道:“这是应当的,那我便等着好消息了。”

    等送走太夫人,老夫人回到房里就叫来了任妈妈,“老大媳妇儿她们还没回来?”

    任妈妈摇摇头,“还没呢。”

    还没定的事情,不好弄得人尽皆知,老夫人想了想吩咐道,“等她们回来,把她和婵姐儿还有惠娘悄悄请到我这来。”

    从公主府回来,身体不太舒服的汤婵就回到了自己屋子。

    她恹恹地躺在床上琢磨心事。

    猜测到庞雅情况不对劲后,汤婵就如同在一团麻线中拽到了线头,顺着这根线头,她将往事从头捋了一遍,前因后果逐渐清晰起来。

    与宋家定亲之后,不论是哪种方法,庞雅前知了自己嫁进宋家的结果不好,急于摆脱这桩亲事。

    她又知道汤婵会嫁给锦平侯,在她眼里,宋家再怎么不好,也比锦平侯府强,于是设计了连番巧合,想让汤婵替她嫁进宋家。

    拉汤婵下水,在庞雅看来是在帮她避开锦平侯府这个火坑。

    只是没想到汤婵不愿意,庞雅怕事情有变故,亲自上门试图说服汤婵,不小心泄露了真实情绪。

    这样一看,庞雅行事沉不住气,年纪应该不大,似乎不像太是重生。

    那预知呢?

    汤婵仔细回忆,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庞雅刚刚定下与宋家的婚事时,态度还是满意的,但后来有段时间,庞雅时常休息不好,汤婵问过好几回,庞雅只说晚上做了噩梦。

    怕是预知一类的梦吧!

    与宋家退亲之后,庞雅不知道怎么遇见了锦平侯,往前推算,庞雅备嫁、进宫选秀、准备选秀,这期间都不太可能,再往前,几个月前成国公府花宴,应当就是这一次。

    锦平侯见色起意,庞雅可能没有故意害汤婵的心思,但为了脱身,只能把庞雅预知中的锦平侯夫人拉出来顶缸——庞雅应该不是主动遇上锦平侯、主动算计,因为汤婵嫁进锦平侯府,庞雅似乎得不到什么好处。

    但庞雅本性过于利己,即便本来没有主动害人之意,遇到利益有损的时候就能把身边人卖了,还会觉得她这是为了别人好。

    到后来选秀,庞雅所谓为庞盈挡灾,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算计来的。

    按照庞雅没同意老夫人进宫求情,也没闹什么幺蛾子,心甘情愿嫁进三皇子府来看,算计来的可能比较大。

    三皇子如今平平无奇,然而在庞雅的前知中,三皇子结局应该不错,庞雅才会决定揽过本来在落庞雅身上的算计,嫁给三皇子。

    如此,一切就说得通了。

    汤婵心间雪亮,但想清楚这些,并没有带给她多少好心情。

    她仰天而叹,人人都有金手指,为什么就本宫没有?

    本来汤婵还不太能咽得下这口气,可在弄清庞雅金手指到底是什么触发条件、究竟有多强之前,汤婵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先别轻举妄动。

    万一她这边动了什么小心思,那边一下做个梦就知道了怎么办?

    汤婵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类的人物,就是个普通人,对上天选之女,一不小心就会变小丑的吧……

    想到这儿,汤婵不禁有点头疼。

    庞雅还会再试图给她找事吗?怎么才能防止自己再被她坑呢?

    她这边正想着,帐外秋月来禀,“姑娘,老夫人有请。”

    半个时辰后。

    汤婵母女与侯夫人都聚在老夫人处,得知了一个让她们惊掉下巴的消息。

    解家太夫人有意为解瑨续娶汤婵!

    侯夫人不可置信,解二爷向来眼高于顶,怎么看上了汤家丫头!?

    那锦平侯府怎么办?

    在锦平侯和解二爷里选,没人会选锦平侯,就算侯夫人自认拿捏得住汤婵母女,老夫人和侯爷都会乐于与解二爷作亲!

    侯夫人脑袋一阵眩晕,若与解家的婚事成了,庄华长公主那儿可怎么交代?

    比起在侯夫人这里的晴天霹雳,汤母则是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晕了。

    跟锦平侯一比,解二爷简直就是那天边云、海上月,汤母本来只能强迫自己接受锦平侯这个女婿,现在突然换成解二爷,汤母怎么能不高兴?

    单纯惊讶的怕是只有汤婵一个人,她心中不解,怎么就瞧上她了?

    老夫人扫了一眼汤母跟汤婵的反应。从宋家的事就能看出来,汤婵这对母女,反而是女儿主意大,老夫人温声对汤婵道:“若是能成,确实是桩好亲,我知你是个有成算的孩子,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

    汤婵没立刻给出答复,想了想问道:“老祖宗能否容我们考虑考虑?”

    “人生大事,是要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说。”老夫人对她的回答不意外,温声道,“你们回去好好歇息,过几天再决定也不迟。”

    ……

    汤婵跟汤母一起回了院子。

    汤母知道了这件之后,就恨不得立刻答应下来,但她知道汤婵的倔性子,不由忍了下来,憋着气问:“你怎么想?”

    汤婵也有些为难。

    比起锦平侯府,解家肯定是安稳多了,打交道的也都是正常人,但自然也有其他不足:婆婆还在,需要晨昏定省;那位解二爷和前妻离异,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更别说妾室、子女、中馈都是麻烦;至于解瑨本人,他的长相虽然是汤婵喜欢的那一款,但人就是个传统封建士大夫加大家长,一看就不好糊弄,嫁过去之后想要摸鱼,难度会比较大。

    总之,锦平侯府有点像风险极大的创业公司,用半条命赌一把,成了就是一劳永逸;解家就有点像稳定的大厂或国企,没什么风险,但想要早日退休,怕是不容易。

    ——唉,想要躺平怎么就

    这么难!

    她转头看了看汤母。

    汤母肯定是喜欢解家的,这事儿一出,汤母跟她之前降至冰点的关系都缓和了。至于侯府,侯夫人不提,老夫人也肯定会选解家。

    汤婵又不禁想起了庞雅——在庞雅的预知里,她最后嫁给了锦平侯,那解家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她选择了解家,会不会中途发生什么事,造成结果像庞雅的预知一样,婚事最后不会成,还是她能成功出嫁,现实与庞雅的预知结果可以不同?

    她要接受这桩婚事吗?

    “听说解老夫人今儿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庞妍随意翻弄把玩着妆匣中的首饰,状若无意地问丫鬟道。

    彩云答道:“奴婢之前听了一嘴,好像是为了解家二爷的亲事来的。”

    庞妍闻言手上一紧,脸颊迅速爬上红晕。

    想起之前和蔼的解老夫人,又想起偷听到的父母的谈话,她心飞快地跳起来。

    是不是为了她跟他的婚事?

    一定是的!

    虽然母亲可能不太愿意,但父亲定然会应的吧?

    她满怀激动与期待,脸上也不仅露出几分欣喜和羞涩。

    彩云没注意到自家姑娘的脸色,自顾自叹道:“没想到解老夫人竟能看中表姑娘……”

    “什么!?”

    庞妍脸色大变,她尖声叫道,“你说解老夫人看上了谁!?”

    彩云有些发懵,“表姑娘……”

    表姑娘?怎么能是汤婵?!

    庞妍腾地站了起来,似被浇了一桶冷水。

    她根本不愿意相信,分明解老夫人看上的是自己才对!

    彩云被庞妍的脸色吓了一跳,“姑娘?”

    庞妍没有理会彩云,起身就往侯夫人院里冲了过去。

    “娘!”她直接奔到侯夫人面前,急急问道:“解家提亲的人选,怎么会是汤婵?”

    “着急忙慌得做什么!”

    侯夫人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见庞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先是斥了庞妍一句,才回答她的问题,“解家太夫人说,看中了婵姐儿性子稳重……”

    说起这个,侯夫人心里也很郁闷。解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庄华长公主交代。

    然而庞妍的下一句话却让侯夫人大吃了一惊,只听庞妍急道:“难道解老夫人看中的不是我吗?”

    她堂堂侯府嫡女,哪里比不上一个绝了户的穷酸?

    侯夫人这才觉得不对,她板起脸来斥道:“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胡话?”

    事已至此,庞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她拽住侯夫人的袖子,“娘,你帮帮我,我要嫁给解二爷!”

    汤婵那个破落户都可以,她为什么不行?

    侯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神色大变吼道:“你疯了!?”

    “我没有!”庞妍豁出去了,“我喜欢他很久——”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庞妍的话,庞妍捂着脸转过头看向侯夫人,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你打我?”

    “他解瑨是有多好,值得你上赶着给人做后娘?”侯夫人脸色铁青,“你还要不要脸!?”

    庞妍脸色涨红,但她咬着牙,倔强地昂着头不愿服输,“我不管!”

    侯夫人气得头脑发昏,“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庞妍又是失望又是委屈,她崩溃大哭,“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作为庆祥侯嫡出的长女,自从出生以来,庞妍就受到了父母的无限溺爱。特别是侯夫人,对长女可谓如珠如宝,庞妍在这种宠爱长大,直到五岁那一年,弟弟庞远出生了。

    弟弟出生以后,庞妍发现母亲的目光不再倾注于自己身上,惯于享受娘亲独宠的庞妍怎么能忍?

    她哭闹不止,不断地试图吸引母亲的注意力,闹得侯夫人焦头烂额,直到侯夫人忍不住厉声呵斥:“够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小庞妍被吓住了,眼泪挂在脸蛋上,憋着不敢出声。

    侯夫人疏忽了女儿,但并不是不关心,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哪有不心疼的,便也后悔自己刚刚做得过分,想了办法哄庞妍开心。

    那时候庞妍到底年纪还小,很快就被哄得破涕为笑。

    但后来庞妍慢慢长大,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几回,庞妍便知道,无论母亲表面怎么一碗水端平,无论母亲如何疼爱自己,心底就是更加偏向弟弟。

    明白这一点以后,庞妍再也没有哭闹过,更不会在面上表现在意,但她心里一直没放下这个坎。

    如今母亲不仅不站在她这一边,还对她动了手,庞妍这么多年积攒的委屈一朝爆发,看着侯夫人的眼神像盯着仇人。

    侯夫人被她的眼神刺得心里一痛,如同刀绞。

    但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叫来潘妈妈,冷声吩咐道:“把二姑娘押回院里,不得出门,今天屋里的事情但凡传出去一个字,就都不用活了!”

    惊呆了的潘妈妈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叫来婆子把庞妍押回去。

    庞妍挣扎不已,侯夫人却一直冷面无情地看着她,末了庞妍狠狠一跺脚,使劲挣开了婆子,哭着跑回了院里。

    直到庞妍离开,侯夫人才浑身发软地跌坐在榻上。

    妍姐儿什么时候动了这等心思,她竟丝毫不知?

    怪不得之前她跟妍姐儿提起说亲,妍姐儿一直不冷不热,今日在庄华长公主面前,也是一副顽石模样,原来是早就心里有人,还是解家的二爷、她名义上的舅舅!

    甚至解瑨是刚刚和离,之前一直都是有妇之夫啊!

    真是……真是冤孽!

    侯夫人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却见有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禀告,“夫人不好了,二姑娘悬梁了——”

    第38章

    天色已暗,庞妍院落却是灯火通明,下人进进出出,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老夫人乘着小轿,被丫鬟搀扶着匆匆进门。

    她来到床前,只见庞妍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脖颈淤青,一圈白布绕着脑袋包扎,侧面渗出一点点血迹。

    老夫人脸色严肃,转头看向满面憔悴的侯夫人,“太医怎么说?”

    侯夫人满脸憔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这位贵妇人像老了好几岁。

    她声音嘶哑地道:“太医说脖子的伤没有大碍,头上磕的伤已经止了血,不算特别严重,但毕竟是伤了头,不知道何时才能醒。”

    老夫人闻言,握着拐杖的手稍稍放松了一点。

    但她的脸色与声音依旧沉肃,“究竟是怎么回事?妍姐儿怎么搞成这样?”

    悬梁这样大的事情,即便侯夫人捂得死紧,只说庞妍突发意外,但府里的事情瞒不过老夫人,再说庞妍那脖子上的伤,明晃晃地告诉人事情有问题。

    但侯夫人哪里敢说实话?庞妍春心萌动,竟然对解瑨起了心思,这事儿说出去,庞妍的脸面也不用要了。

    她支支吾吾道:“妍姐儿不愿我给她说亲,跟我闹了矛盾……”

    “就只是这样?”

    老夫人又怎么听不出侯夫人的敷衍,她眸色一沉,直接叫来了庞妍的丫鬟彩云,“你说。”

    彩云噗通跪在了老夫人面前。从庞妍出事之后,彩云的头脑就是空白的,此时沉闷紧张的气氛之下,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竹筒倒豆子一样就把事情全都交代了。

    庞妍甩开从侯夫人屋里跑回自己的院子后,一时情绪上来就做了傻事——倒也不是真的就想悬梁自尽,而是想以死相逼,让侯夫人让步。

    彩云苦劝不得,只能答应庞妍的计划,谁想到庞妍不慎弄假成真,一个没把握好,真的出了事。

    虽然有演练在先,庞妍被及时救了下来,但意外之下,丫鬟们手忙脚乱,救庞妍下来的时候没稳住,让庞妍摔下来磕到了头,直接昏迷了过去。

    这下可是闯了大祸,丫鬟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通知了侯夫人。

    侯夫人也是差点晕过去,立刻就来到庞妍这里。

    等看清女儿惨白的脸,侯夫人一个踉跄,缓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黑影才散去,再能站稳说话之后马上着人请了太医。

    等太医来了,验伤、止血、开药之后,消息也传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哪里坐得住,也立刻就来了。

    不过彩云倒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只说了和侯夫人闹矛盾之后发生的事,对庞妍求侯夫人要嫁给解瑨这件事

    绝口不提。

    老夫人面露疑色,看向侯夫人,沉声问道:“只是因为不愿意你给她说亲,她便闹成这样?”

    侯夫人抿起嘴唇,到底不敢隐瞒,低声说清楚了事情的前因。

    “荒唐!”

    老夫人听完气得直杵拐杖。

    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看上有妇之夫,还跟长辈顶嘴,吵着闹着要嫁给他?

    侯府对姑娘们再是宽和,也不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搁在家风严正的人家,简直要被骂一句不知廉耻,然后直接送进家庙。庞妍这事宣扬出去,不仅妍姐儿,家里所有姑娘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今天经了这事的下人,下完封口令后全都送到庄子,”老夫人训诫道,“绝对不能传到府外去!”

    侯夫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连忙应下。

    然而应下之后,侯夫人迟疑地看向老夫人,试探开口:“老祖宗,解家那边……”

    看着女儿如今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本来态度坚定的侯夫人也动摇起来,心中生了妥协的念头。

    老夫人看清侯夫人的表情,眉心一跳。

    “我劝你赶紧断了这个念头!”老夫人猜出侯夫人的想法,皱眉打断道,“解家看中的是婵姐儿!”

    比起庞妍,汤婵的性子懂事太多了。若不挑出身,不论关系亲疏,只看处事,让老夫人在庞妍跟汤婵两人之中选一个,她也会选汤婵。

    老夫人心中长叹,解太夫人的眼睛也真是毒,家里几个姑娘,独独挑中了汤婵。若换成庞妍,人家能看得上?

    侯夫人抿起唇,不说话了。

    老夫人警告了一句,见侯夫人听得进去,也就不再多言。

    她年岁已高,折腾这么一趟也累了,没有精力守夜,交代几句之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老夫人离开,侯夫人颓废地跌在庞妍床沿边。

    女儿究竟什么时候能醒?醒来之后,若是依旧死心眼不改主意怎么办?

    她脑袋乱糟糟的,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守在床前。直到晨光微亮,庞妍也没有醒来的迹象,潘妈妈怕侯夫人支撑不住,好劝歹劝,总算是让侯夫人暂时休息去了。

    睡了不一会儿,侯夫人就再也睡不着了,她起身正要再往庞妍院里去,却听那边总算传来了好消息,“二姑娘醒了!”

    侯夫人大喜,立刻奔到庞妍屋里。

    迈进屋便见到庞妍果真醒了,她正坐在床上,似乎有些回不过神似的,懵懵地打量着四周。

    侯夫人如释重负,激动之下没忍住,一下子落了泪。

    她扑上去,抬手狠狠拍了庞妍一下,“你这个死丫头,干脆要我的命算了!”

    庞妍懵了一下,随即试探般道:“娘?”

    侯夫人发觉出不对,“你怎么连娘都不认识了?”

    庞妍揉了揉脑袋,“娘,我头疼得很,什么都记不太清……”

    侯夫人心疼不已,连忙转头吩咐道:“快叫太医来看看!”

    等太医来看过,也说不太出所以然,“可能还是磕到了头的缘故,先将养着看看吧。”

    侯夫人只好点头。

    太医下去开方,侯夫人转过头对庞妍柔声道:“先吃点东西,吃完再好好休息。”

    庞妍乖巧地点了点头。

    ……

    等侯夫人走后,庞妍摸了摸脖子上的淤青,看着周围古色古香的场景,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她真的穿越了!

    睡前她正玩手机,跟朋友发消息抱怨课业繁重、父母专制、老师讨厌,又抱怨自己不会投胎,羡慕言情小说里那些身份高贵的女主角。

    没想到一觉醒来,梦想成真,她穿越成了贵族小姐!

    再也不用没完没了地做作业上自习,不用忍受管教,不用担心中考,她只管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就好了!

    庞妍止不住地开心,只是她脑中记忆很是混乱,便向守在床边的丫鬟打听消息。

    得知自己如今的身份,庞妍更是惊喜不已,“我是侯府嫡女?”

    虽然不是什么郡主县主,但也很不错了!

    “那我为什么会上吊?”

    守在庞妍身边的正是彩云。

    侯夫人之前没有料到庞妍记忆会出问题,她怕庞妍醒来之后依旧会闹,若换了新丫鬟,难免更多的人会知道这件事情,侯夫人就依旧将彩云留在了庞妍身边。

    彩云觉得自家姑娘好像哪里不对,但她也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面对庞妍的提问,她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地将事情经过告知了庞妍。

    庞妍听完不由大吃一惊。

    原主究竟什么眼光,怎么会看上一个有妻有子的男人?

    这么一个二手男,哪里值得她要死要活?

    庞妍一想都觉得汗毛直竖,她的未来丈夫,必须要身心干净,属于她一个人才行。

    于是等转天侯夫人再来看望她时,庞妍就主动跟侯夫人认错道:“是女儿选了牛角尖,如今女儿已经知道错了,给母亲添麻烦了。”

    侯夫人一愣,随即便是大喜,“你,你说什么?”

    自从庞妍醒来,侯夫人怕刺激到女儿,没跟她提过解家的事,却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侯夫人简直是喜出望外。

    庞妍乖巧道:“之前是女儿任性不晓事,劳母亲为女儿费心了。”这可是侯爷夫人,她的母亲,当然要处好关系啦!

    “好好好,”侯夫人终于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了,心中欣慰不已。看来经这一遭,女儿懂事了许多,她伸出手轻轻帮女儿梳理额发,“你这样,以后嫁人我能也放心了。”

    说到这个,侯夫人心里又泛出点愁。

    这两天因着庞妍出事,侯夫人顾不得其他,可如今想起庄华长公主,侯夫人不由叹气。

    说好的亲事不成,哪怕送重礼给庄华长公主赔罪,估计也挽回不了长公主的怒火。

    她之前的努力算是白费,庞妍的婚事,还得另做打算才是……

    庞妍没有注意到侯夫人内心的纠结,她听到侯夫人说起嫁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涌出一点羞涩和期待。

    穿越主角可是都能遇到真命天子的,她的男主角又会在哪里呢?

    庞妍醒来后长进许多,侯夫人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听闻后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庞妍毕竟是侯府的正经孙女,若是庞妍醒来之后继续不管不顾地闹,老夫人还真不知道要不要顾及庞妍的感受,放弃同解家的婚事了。

    以防庞妍再度变卦,老夫人还是打算赶紧将事情定下。

    她对任妈妈道:“让婵姐儿娘俩来我这儿一趟。”

    湛露院。

    庞妍出事,虽然府里不敢乱传,但在侯府经营这么久,汤婵也多少有点消息来源,别的不知道,庞妍跟侯夫人吵架之后冲动悬梁这件事是知道的。

    听闻庞妍醒了,汤婵除了好奇事情起因之外,没什么别的反应,倒是汤母,长长松了一口气。

    “醒来就好,”汤母道,“不管有什么事也不能自尽,不然父母该多伤心呀!”

    想到自己的女儿宝蝉,汤母物伤其类,神色不由有些黯然。

    不过汤母觉得自己也算幸运,女儿去了,自己却也得了新的慰藉——虽然比起宝蝉,这个新的慰藉着实让人头疼了些……

    “你的亲事,到底怎么想的?”

    熟悉的问题再次抛到自己面前,汤婵望天。这两日汤母天天三番五次来她这儿报到,试图说服她接受解家。

    汤母倒也没有空口相逼,反而打听了不少消息,语气幽幽道:“……听说解家太夫人为人和善,深居简出,想来不会为难儿媳,你不必担心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解二爷的侄子已经成亲,按说他们是大房,府中的中馈该交给大房的媳妇儿,也不用你操心;至于后院,听说解二爷的几房妾室大多是摆设,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清净得很,而且解二爷有子有女,你……你若是真的不想生……也可以暂时不生……”

    汤母也是被逼得无奈妥协,只得顺着汤婵的心意劝说这门亲事好在哪,汤婵见到汤母的改

    变,一时也有点滋味复杂,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正说着,老夫人院里来人,叫汤母跟汤婵过去一趟。

    汤婵跟汤母对视一眼,起身往老夫人院里去了。

    “惠娘,婵姐儿,前两天跟你们说的事,你们是怎么想的?”老夫人也是开门见山,将屋里的人打发下去后,直言问道。

    汤母闻言,暂时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落在了汤婵身上。

    汤婵微顿,也不讳言,“解二爷那样好的人选,怎么就看上我了?”

    其实这个问题,她心里猜到了一点答案——之前请解瑨搅和了她与庞逸的亲事,解瑨应该是知道她不生,那解瑨很可能是为了给自己的子嗣找一个不会害人的继母,才选了她。

    但解家情况复杂,她着实下不定决心。

    汤婵这话是为了拖延,老夫人却以为她是担忧自己出身太低,不由温声道:“不要妄自菲薄。”

    她继续道:“你从侯府出嫁,便也算侯府女儿,除去你父亲和惠娘给的,侯府也会给你出一份嫁妆,且与府里其他姑娘一样,按一万两置办,另外我同侯爷会再给你添一万两私房压箱,以后,你只管把侯府当成娘家。”

    ——等等,多少?

    汤婵瞳孔地震,她没听错吧,一万两?

    除此之外还有一万两的压箱银……

    ——天啦,她暴富啦!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汤婵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到底没能出口。

    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侯府公中置办嫁妆、老夫人和侯爷添钱压箱,这都是侯府想和解家打好关系,看在解家的面子上才会有的。

    若汤婵的成婚对象是锦平侯或是其他人家,定然就没有这种好事了。

    天平一端“哐当”落下一大箱银子,瞬间沉了下去,汤婵缓缓吐了口气,“都听老祖宗安排。”

    汤母听到她的回答,愣了一下之后便是喜不自胜,老夫人也露出笑来,“好。”

    她温言交代了几句,就让汤母与汤婵先回去,汤婵得了新出炉的两万两,如入云端地走了。

    出门正好却正好撞见了一个眼熟的丫鬟,是春桃。

    汤婵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银子,像没事人一般跟春桃打了个招呼,随即便抬步离开,继续乐呵呵地惦记她的嫁妆去了。

    春桃看着汤婵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当初老夫人想将汤婵许给庞逸,春桃后悔自己最开始的怠慢,转而开始讨好汤婵。

    结果几次下来不见效果也就罢了,最后汤婵与庞逸婚事竟然告吹了!

    春桃尴尬不已,又心疼自己的银子打了水漂,只想翻脸不认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再也没有往湛露院去过一次。

    可谁又能想到,不过一个穷酸的表小姐,竟有这样的造化,能嫁给解家二爷?

    解家二爷也好,世子也罢,表姑娘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跟她议亲的,都是个顶个的拔尖人物。

    若是她在一直表姑娘身边伺候没有离开……

    这世上最怕的就是“我本可以”。

    春桃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她已经快要到了成婚的年纪,前两天家里同她说,准备跟老夫人求个恩典,让她配人。

    可凭什么她生来就要为奴为婢,然后配给小厮,世世代代不得翻身?

    她绝不甘心!

    第39章

    忙完长孙的洗三礼后,庄华长公主总算可以腾出手来,准备正式给锦平侯提亲。

    她备好纳采用的一应事宜,琢磨了半天合适的人选,最后下帖请来了长媳的母亲、亲家母益王妃。

    “见过殿下。”益王妃恭敬地给庄华长公主行礼问安。

    这位益王妃并不是庄华长公主长媳的亲生母亲,而是益王近年刚刚续娶的妻子,故而她在长公主面前很是恭谨,不怎么摆得出亲家的架子。益王妃出身不算顶尖,娘家式弱,不过性子长袖善舞,与京里各家夫人关系都不错,故而长公主思量过后,还是打算请她当媒人。

    然而没想到的是,庄华长公主如此这般一说之后,益王妃愣了愣,向长公主确认道:“您是说,庆祥侯府姓汤的表小姐?”

    庄华长公主见她表情不对,心中生疑,“怎么了?”

    益王妃觑着长公主的面色,小心翼翼道:“这位汤表姑娘,听说正在跟解家的二爷议亲……”

    京城的贵族圈子就这么点大,益王妃又是个消息灵通的,解家二爷和离的事情人人皆知,不少人都在猜测他最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姑娘,故而前两天解家刚请人上门提亲,益王妃便知晓了这件事。

    没成想这桩婚事竟然落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姑娘头上,但想到庆祥侯府跟解家的亲家关系,益王妃也不觉得太过意外。

    只是此时一听庄华长公主竟也打着这位表姑娘的主意,益王妃惊讶疑惑之后便是为难——比起解二爷,锦平侯这个人选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哪怕媒人长了金嘴,也不能让庆祥侯府放弃解家,转而选择锦平侯吧?

    不过益王妃又转念一想,长公主今日找她来,是不是还不知道这桩事?

    果然,只见长公主大吃一惊,“和解家议亲?确认是姓汤的丫头,而不是哪个姓庞的?”

    益王妃摇了摇头,“不是庆祥侯府的千金,就是那位姓汤的表姑娘。”

    庄华长公主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姓汤那丫头是什么狐媚子,长得还不如庞家那个大姑娘,怎么一个两个都瞧上她了?

    偏偏还是解家老二!

    跟益王妃一样,庄华长公主可不觉得她表侄那副德行,能比得过解家二爷。

    要不要施压给庆祥侯府,让他们拒绝与解家的婚事?

    这个念头刚在心里闪过,庄华长公主便摇了摇头。

    虽然她与戚太妃跟皇帝感情不错,但情分都是需要维持的,皇帝可不是什么一味偏帮亲戚的好人。

    依着皇帝对解二的看重,解二以后定然会入阁。庄华长公主不将庆祥侯府放在眼里,却不想得罪解二,特别是在她们家刚从雄安侯府一案脱身不久的当口。

    难不成只能吃下这个亏?

    庄华长公主心下郁闷,不禁对庆祥侯夫人生出恼恨。

    这人怎么办的事,这不是耍人吗?

    再想起戚鸿良口口声声要赶紧把汤家丫头娶进门的模样,庄华长公主头疼不已。

    谁能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表小姐如此抢手?

    不过是晚了几天,煮熟的鸭子便飞了,还不知道她那个好表侄要怎么闹!

    益王妃离开之后,庄华长公主长叹口气,叫来了戚鸿良。

    她也不多话,直接对戚鸿良道:“你与庆祥侯府家表姑娘的婚事不成了。”

    戚鸿良闻言一怔。

    上次栽在汤婵手上,对戚鸿良来说可谓奇耻大辱,他转头便在长公主面前催促自己的婚事,只等着汤婵落在自己手里,好好折磨报复一番。

    没想到婚事居然会出变故……戚鸿良眼里瞬间闪过阴沉,“这是怎么回事?”

    庄华长公主道:“解家也瞧上她了。”

    “解家?”戚鸿良反应过来,随即也是大吃一惊,“解家老二?”

    “是,”庄华长公主眼神不善地盯着戚鸿良,语带警告道,“你可别去惹解二,若是招来麻烦,我可救不得你!”

    戚鸿良闻言,眼中闪过阴郁,只觉得十分憋屈。

    那个女人怎么会勾搭上解家老二?!

    若是普通人家,戚鸿良自有百般手段对付,可对待解二,戚鸿良却是毫无办法。

    他能在京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除了背靠大山,也是因为他从不会招惹

    惹不起的人,毫无疑问,解二就是他惹不起的人之一。

    再是不甘,戚鸿良也只能认栽,他咬牙切齿,“知道了。”

    也罢,就让解二去消受那个疯女人吧!

    一家欢喜一家愁,庄华长公主气闷的时候,庆祥侯府里,自从解家上门提亲、两家开始议亲,汤母便笑得合不拢嘴。

    两家都对婚事满意,议亲自然进行得很是顺利。很快,解家下聘请期,过完礼后,亲事就此正式定下。

    因着解家比较着急,汤母也考虑到汤婵年纪偏大,婚期便订得比较早,就在今年冬天,距今还有三个多月。

    解家聘礼的规格中规中矩,倒是不知为何,宫里的皇后娘娘竟添了东西。

    “解大人果真简在帝心,表姐有福了。”

    过礼这日,侯府的长辈们接待客人,几位姑娘以及大少奶奶钱氏也都来观了礼,一直闭门养伤的庞妍也来了。

    她脖子上的淤青已经尽数消除,头上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若庞妍还在闹脾气,解家下聘这样的场合,侯夫人自然不敢让庞妍来凑热闹,但在养伤的这段时日里,庞妍表现得十分乖巧贴心,侯夫人老怀大慰,便再也没想起那日气头上说的禁足。

    见庞妍来了,众人不免要问候一下庞妍的伤情。

    庞妍伤得蹊跷,府里这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但她们不会当面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当事情如侯夫人放出的消息所说,只是个意外。

    各自问好寒暄过后,姑娘们便转向汤婵这个主角,时不时打趣两句。

    解瑨和离的内情,她们都有听说,哪怕一开始不信,但如今解瑨婉拒皇帝赐婚,转而娶汤婵这个孤女,嫌贫爱富之说便站不住脚了。

    而今众人又得知汤婵竟然得了宫里的赏赐,解瑨明显有皇上撑腰,大少奶奶不由语带艳羡,“恭喜表姐得这样一桩好亲。”

    汤婵笑着道谢。

    一旁的庞妍眼中却是闪过同情。

    她已经从丫鬟口中得知,这位表姐父亲去世,母亲只是侯府庶房出身,要嫁的就是原身的心上人解二爷。

    可这姓解的哪里算是好亲?

    可怜这位表姐出身低微,不得不给二婚男当保姆。

    庞妍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投胎的技术不差,不然也遇到这样一门婚事可怎么办?

    汤婵注意到庞妍的视线,侧过头看了一眼之后不由一愣。

    对方怎么一脸怜悯地看着她?

    没来得及细想,另一边庞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解二爷与前头那位是和离,就怕后头且有的纠缠。”

    她撇了撇嘴,“说句难听的话,这和离的,倒还不如人已经去了的清净。”

    汤婵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有人开口道:“这话不对吧?原配去世后进门的继室可低着一头,祭祀时都得在原配牌位面前执妾礼呢。”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说话的人,竟然是庞妍。

    坐在庞妍身边的庞秀尴尬不已,二姐姐自个儿的娘亲便是继室,怎么会说出这种不着四六的话来?

    庞盈就没那么客气了,她皱着眉:“二姐姐这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汤婵只觉得这话有点糟糕的耳熟。

    她是不是在哪听过类似的说法?

    庞妍看着众人脸色不对,不由有些发愣,“难道不是吗?”

    大少奶奶没忍住道:“二妹妹此言差矣,继室与原配一样,都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二者只有先后,没有高下之分,祭祀时顶多尊称一句姐姐罢了。”

    庞妍面露怀疑,“是这样吗?”

    “妾室地位低下,没有婚书,只有妾契,好听点叫半个主子,难听点说就是半个奴才。”庞盈看着庞妍一副怀疑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话可绝不能叫庄华长公主听到,长公主殿下是成国公继室,若是听到谁说她要在一个牌位面前执妾礼,怕是要杀人的。”

    庞妍一噎,争辩道:“公主自然是不一样……”

    “无论是公主宗女还是官员百姓,都是一样的,没有继室低微不如原配说法,甚至继室地位更高的情况也屡见不鲜。”大少奶奶摇了摇头,她想了一会儿,举了一个例子,“比如曹家的老夫人——她出身国公府,同样也是继室,丈夫曹阁老出身微寒,原配妻子不过是一乡绅的女儿,早早便去世了,也没有获封诰命。后来曹阁老高中状元,续娶了曹老夫人为妻,后来曹阁老去世,朝廷封赠其为太傅,曹家老夫人也被封为一品诰命,曹阁老的原配却没有被追赠。”

    庞盈点了点头,“男人科举发达之后续弦,几乎都是如此,论起出身,这些继室反而比原配更加尊贵,怎么可能会在原配面前自称妾室?若是继室受封而原配没有,诰命夫人又哪有在民妇面前行妾礼的道理?”

    庞秀弱弱地插话道:“唯一的例外,许是妾室扶正……”

    “倒也是,”大少奶奶道,“不过一般人家里不会有这种不合礼法的事情。唔,皇家倒是例外,若元后薨逝,嫔妃被立为继后,为表谦卑,祭礼时执妾礼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若是直接迎娶的皇后,定然就没有这种说法了。”

    “也不是必须的吧,”庞盈反驳道,“皇家嫔妃身份贵重,怎么能跟一般的妾室相比?”

    “那就看圣上心意了,”大少奶奶笑道,“若是圣上爱重原配,聪明人自然懂得在元后面前恭恭敬敬。”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庞妍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怕是说错了话。

    “原来是这样。”她赶紧解释找补道,“我前些日子伤过头之后,记忆便有些模糊,想来是我记岔了。”

    汤婵本来听得热闹,结果庞妍的话一入耳,汤婵突然一愣。

    受伤昏迷醒来之后,记忆变得不清楚,还有那句耳熟的话……等等,不是吧!?

    她突然有些不妙的预感,不过其他人未注意到汤婵凌乱的心情,大少奶奶温柔告诫庞妍道:“以后二妹妹还是小心一些,有些话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为家里招来祸患就不妙了。”

    庞妍只得点了点头。

    看来她现在所处之地的规矩和记忆中可能不同,不过庞妍面上应下,心里倒也不以为意。

    不管怎么样,她可不稀罕做人继室。

    倒是她这些姐姐妹妹,出身这么好的姑娘,竟然都不介意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果真是三从四德的封建女人,被这些人教训,庞妍心里泛起了一点不舒服。

    她转移话题,扬起笑对众人道:“过些日子我及笄,我琢磨出一样新鲜玩意儿,打算用它来招待客人,姐妹们帮我尝尝罢。”

    其他人自然都愿意给庞妍这个面子,只有汤婵,不知怎么,听了这话感觉越发不妙。

    很快,丫鬟给每个人端上来了一杯浅褐色的香甜饮品,庞妍扬了扬下巴:“这是奶茶,大家快尝尝。”

    汤婵:……

    汤婵:……

    汤婵:……

    不好的预感就这么成为了现实,汤婵麻了。

    感情她这穿越还不是独家的啊!

    别人家只此一号的穿越都是哪里领的,是她穿越的姿势不对吗?

    汤婵泪流满面,她之前还毫无戒备地也整出过奶茶这种东西,若是有别的穿越者暗中观察不怀好意,她怕是早已经暴露八百遍了。

    汤婵现在只想回到大半年前,拍死那个不谨慎的自己。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庞盈见着丫鬟端上的饮品,微微惊讶道:“咦,这奶茶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她尝了一口,发现味道也熟悉,随即很快便想了起来,一拍手掌,“我想起来了,表姐之前是不是做过类似的东西?”

    汤婵瞬间便感受到一道强烈的怀疑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紧紧盯着自己,语气甚至有些失态,“表姐也会做奶茶?”

    是庞妍。

    汤婵头皮发麻,她还没有做好跟老乡相认的准备啊!

    第40章

    心思急转,汤婵面色毫无破绽,很是惊喜的模样,“真是巧了,二妹妹竟也会做吗?”

    庞妍紧抿着唇,警惕地看着汤婵,“表姐从哪里学来的?”

    汤婵失落地叹了口气,“我儿时有个丫鬟,会做好多稀奇古怪的吃食,这奶茶便是她曾经做给我的。后来她自赎自身,嫁给一位行商之后便离开了杭州府,我们就失去了联络。”

    她看向庞妍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二妹妹是从哪里听过类似的消息吗?”

    庞

    妍听了汤婵的解释,狂跳的心脏才缓缓落了回去。

    看来她这个表姐不是穿越的,那个丫鬟倒是很像。

    也对,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怎么会接受二手货呢?

    倒是吓了她一跳,还以为她要被戳穿了呢!

    她定了定神,摇了摇头道:“我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做法。”

    似乎是因为没有听到故人的线索,汤婵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她很快扬起笑,“二妹妹真厉害!”

    庞妍恢复了镇定,谦虚道:“一点新鲜玩意儿罢了。”

    大少奶奶笑道:“我有个娘家嫂子,是从北方边城嫁过来的,听她说,鞑靼人就有奶茶这东西,只不过是咸口的,二妹妹这个倒是新奇,竟是甜的。”

    “还有这事?”

    “倒想尝一尝这咸口的是什么滋味呢!”

    众人又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汤婵见自己糊弄过了庞妍,这才暗自抹汗,心下舒了一口气。

    穿越有第一个第二个,说不定还会有更多,也不知道以后会碰上什么牛鬼蛇神,还是谨言慎行微妙。

    说来这小小的侯府也真是藏龙卧虎,又是能预知的,又是穿越的,过几天不会再来一个重生的吧?

    汤婵目光瞥向庞盈,妹子你可要□□住啊!

    不提汤婵在庞妍面前如何警惕,与解家的婚事议定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汤母,她开始神采飞扬地忙着给汤婵置办嫁妆。

    现如今这个年头,女儿家的妆奁都是自小由家里人开始置办,汤家也不例外。自女儿七八岁起,汤母就开始给女儿准备起来了,后来上京,汤母变卖了大半家产,其中也包括了给女儿准备的庄子铺子,但类似拔步床这类需要耗费多个年头才能完工的大件嫁妆,汤母担忧上京之后来不及现准备,便将这些大件拆分装箱,一同带到了京城。

    进京这一年,汤母一直在陆陆续续地重新给汤婵置办新的嫁妆。如今亲事定下,汤母更是日日出门,寻找合适的田庄铺子入手。

    只是过程很是不顺利。

    如今年景太平,很少有人会出售大片良田,愿意卖出的,不是面积太小、田地零碎,就是土质不行收成不好,汤母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田庄。

    上好的田地庄子可遇不可求,这天汤母回来,不自觉就跟汤婵念叨起来。

    汤婵吐出一口石榴籽,想了想道:“没有庄子也不要紧,您不如多置办些宅院铺子,只管收租便是。”

    一个封建王朝的周期大概有二三百年,开国至今不过五十多年,再有至少五十年才会转衰,京城的房价哪怕不涨也不会落,买房买铺面肯定不会亏。

    至于五十年后,她不死也半截身子入土了,哪用管洪水滔天?

    汤母却很是迟疑,“不买田庄吗?”

    她还是持着传统的念头,觉得人不能没有田地傍身。

    汤婵猜出她的想法,便道:“老夫人之前不是说,侯府公中也会按照正常姑娘的份例,给咱们出一份嫁妆?这其中也应当会有庄子罢,侯府名下的庄子肯定不差,想也尽够了。”

    汤母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侯府会出一份嫁妆,这对汤母来说也是意外之喜。虽然不免觉得受之有愧,但汤母还是没有推拒。

    女子嫁妆越多,在夫家越抬得起头,汤婵嫁进解家本就是高嫁,如果嫁妆少了,难免会受些轻视。为了女儿,汤母厚着脸皮收下了这份好意。

    “老夫人对咱们真是没话说,”提起老夫人,汤母心中满是感激,“咱们以后万不可辜负了这份心意。”

    汤婵连连点头,她正剥开一块石榴放在嘴边啃,没顾上答话。

    “你还要吃多久?”汤母了了一桩心事,看了看时辰,便立刻赶汤婵回房,“快些吃完回去,老夫人留的功课可不能怠慢。”

    汤婵垮了脸。

    定亲之后,汤婵就开始了紧张的备嫁。解家不是小门小户,老夫人怕汤婵底子不够,派了任妈妈给她紧急补课,偶尔还会亲自教导,务必使她好好掌握看账管家、治理内务等等手段。

    虽说汤婵在入职之后肯定要想办法摸鱼,但她也明白,做不做是一回事,会不会做是另一回事。

    想着自己得到的大笔嫁妆,汤婵慢条斯理地把大石榴啃完,回房间继续接受上岗培训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嘛!

    不过这种好事,汤婵肯定不会独享,她拉上秋月和双巧一起,也是想给自己培养两个帮手。

    只是二人的进度都不算喜人。双巧年纪小,来到汤婵身边之前并不识字,之后也没有刻意学过,底子太薄;秋月虽然识得字,但天赋有限,自主性不够,汤婵想把工作托付出去,自己当甩手掌柜怕是有点难。

    汤婵琢磨着,回头还是得问老夫人要几个合适的人手才行。

    等今天的忙碌结束,汤婵伸了个懒腰,准备窝回到榻上,却忽然听二房的人满面笑容地来报喜——大少奶奶钱氏有孕了。

    “真的?这可是好事!”

    添丁进口是大喜事,汤婵很为钱氏开心,准备好了贺礼让双巧送去。

    双巧高高兴兴地去了。

    但没过一会儿,双巧却惨白着一张脸回来,似是受到了什么大惊吓。

    汤婵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姑娘,”双巧咽了咽口水,“奴婢瞧见春桃了……”

    “你瞧见她不奇怪啊,”汤婵不明所以,“她不是被大少奶奶要去,开脸做了通房吗?”

    说起春桃,汤婵也不得不佩服。这姑娘虽极其势利眼,爱把地位低的人当傻子,但她很会向上钻营,而且运道也还算不错。

    发现服侍庞逸无望后,春桃转移目标,将目光放在了二房的大少爷庞骏身上。

    也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春桃想办法调到了庞骏的书房当差。

    庞骏成亲之后,书房的一应事务就交给了大少奶奶钱氏打理。钱氏见春桃是老夫人院里出来的人,未起防备之心,就这样叫春桃得了近身服侍庞骏的机会。

    春桃别的不说,长相确实一等一的漂亮,庞骏又自小被二夫人管教得严,不比庞逸见多识广,哪里顶得住春桃的手段?

    不过半个来月,春桃就勾着庞骏成了事。

    钱氏发现之后一语未发,只细声细语地禀告老夫人,将春桃收进院里,给庞骏做了通房,言明等春桃有孕后就抬成姨娘。

    春桃可算是扬眉吐气,在庞骏后院里很是得意,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大少爷房里有这么一位很得宠爱的通房。

    双巧却摇了摇头。

    她眼前闪过刚刚看到的血淋淋的一幕,春桃趴在地上血肉模糊,气若游丝的模样,不由胃里一紧,又想呕了。

    汤婵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出事了。

    果然,双巧缓过来之后,就对汤婵说起打听来的消息,“春桃顶撞大少奶奶,气得大少奶奶晕倒,这才发现大少奶奶有了身孕。二夫人得知后大怒,就要将春桃杖毙,还是大少奶奶相劝,说春桃到底是伺候过老夫人的人,为了腹中孩儿积德,不宜杀生,二夫人便改成杖四十,打完还有气就饶一命……”

    四十板子打下来,跟直接杖毙也差不多了。不过春桃还真就命硬没死,但也就剩一口气,二夫人发了话,将人赶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汤婵听罢,心里不禁一凉。

    “大少奶奶的身孕有多久了?之前来报喜的人,是不是说已经有三个月了?”

    双巧点头抿紧了唇,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这是捧杀啊!

    大少奶奶根本不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以她的周全,不可能直到三个月才知道自己有孕。

    这是做好了局,等着春桃往里跳呢!

    春桃以为自己搭上了登天梯,觉得钱氏柔弱好性儿,可钱氏只是外表柔和,内里却有着如此狠辣干脆的雷霆手段!

    汤婵默然半晌,“秋月,之前春桃送来的东西卖了多少银子

    来着?把那些银子送过去吧,也算物归原主。”

    拿着这笔钱请个大夫,春桃说不定能保住一条性命。

    秋月却皱起了眉,十分不认同地道:“姑娘,那样不安分的奴婢,活该落得如此下场,您何必救她?”

    “秋月啊,”汤婵轻轻叹了口气,“你是生来就想做奴婢的吗?”

    汤婵想象不到,若是自个儿穿成了一个只能伺候人的丫鬟该怎么办。

    爬床、做妾,若是有这样一个自此荣华富贵的机会在眼前,她会抓住吗?

    她竟然不敢细想……

    秋月似懂非懂,“可我既然已经是奴婢,就该安守本分,不能做对不起主子的事情呀!”

    汤婵无言。

    “秋月啊秋月……”她无奈地笑了一下,看向秋月的眼神软了几分,没再说别的,只是轻声道,“去罢。”

    秋月虽不解,但没有刨根问底,依言去了。

    昏暗的柴房里,春桃气若游丝地趴在地上。

    她伤得很重,下半身除了延绵不绝的疼痛,已经没了其他知觉,但春桃紧紧攥着身下的稻草,不让自己晕过去。

    那样重的刑罚她都熬了过来,因为她不想死。

    今天时间已经来不及,明天她才会被送走,春桃咬着牙,等着家里人来救她。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天色渐暗又渐明,柴房里却始终没有人出现。

    心里的期望一点一点沉寂下去,春桃渐渐明白了什么。

    她知道,她这是被家里人放弃了。

    心里逐渐发凉,身子也随着逐渐变冷,春桃的意识慢慢变得模糊,突然,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片阳光泄了进来。

    春桃猛地抬起头,已经失了神采的眸子骤然燃起亮光。

    可看清来人,春桃蓦然失声,“怎么是你?”

    这不是表姑娘身边的丫鬟吗?

    虽然秋月对春桃没有丝毫同情,觉得她是自作自受,但看到春桃的惨状,秋月倒也没有幸灾乐祸。

    她矮下身子,将一个荷包放在春桃身前,“帮你请的大夫在外头,之前你送来的东西,被我们姑娘换了银子,都在这里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便起身离开了。

    春桃抬起脖子,呆愣地望着秋月的背影。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绝望之时,竟然是她素来看不起的表小姐拉了她一把。

    春桃神色怔怔地伸出手,紧紧攥住了那个荷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了这笔银子,春桃最终是保住了一条性命,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解家正式定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也传入了三皇子府。

    雄安侯结党一案后,大皇子请旨开府,三皇子为了避免皇上猜忌,也随即请了开府的旨意。

    皇帝都允了。

    不过三皇子府并不是从头新建,只是一处昔日郡王府的旧宅改制而成,而今已经完工,三皇子带着家中女眷,从宫里搬到了新宅。

    作为三皇子的侧妃,庞雅有自己单独的院落。小院坐北朝南,位置仅次于王妃,景色精致优美,显然她在三皇子后院的地位不低。

    晨曦的阳光透过窗户,庞雅亲自伺候着三皇子更衣。

    三皇子穿着明黄色皇子常服,自有一番威仪气度,即便是稍显平凡的相貌,在庞雅眼里也不同凡响。

    庞雅粉面含羞,看得怔怔。

    这便是以后的太子……

    三皇子被她看得笑了,“盯着我做什么?”

    庞雅回过神,赧然地低下了头。

    这样明显的倾慕不由让三皇子眼神一软,他握了握庞雅的手,“等我晚上回来再来看你。”

    庞雅脸颊飞红,羞涩地点了点头。

    送走三皇子之后,正院来了人传话,三皇子妃免了请安。

    三皇子妃身子不是太好,免掉侍妾请安不是什么稀奇事,庞雅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看看时辰,歇了个回笼觉,再起身对镜梳洗打扮的时候,丫鬟玉坠进门,给她带来了解家二爷与表小姐定亲的消息。

    “你说什么?”

    庞雅满眼惊愕,汤婵竟然嫁给了解瑨?

    那锦平侯呢?

    事情竟出现了这样大的变数,庞雅强自镇定,脑中不停地思考回忆,试图对这个变数追根溯源。

    “玉坠,你还记不记得,当初解家二爷为什么要和离?”她突然问道。

    “好像不是解家二爷想要和离,”玉坠回道,“有种说法,是解二爷前头的妻子想要亲自照料流放的娘家人,坚持要跟解二爷和离。”

    庞雅也想起当初家中姐妹们私下聊天时,曾经提到过这个说法。

    “那她确实是跟着娘家人走了?”

    玉坠点了点头。

    ——不对,梦里,这位许夫人应该没有离开过京城。

    所以变数出在这里。

    为什么许氏会选择和离?

    庞雅想到什么,心中霎时一惊,随即闪过一丝慌乱。

    许氏会不会跟自己一样?

    她不由有些懊恼。

    嫁进三皇子府的过程很是顺利,她太过放松警惕,没有早些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许氏的娘家被流放到辽东,距离京城何止千里之遥。

    离得那般远,许氏应该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吧?

    通往辽东的官道上,寒风凛冽,不过刚刚入冬,天气便已经滴水成冰。

    一群犯人被带着刀和鞭子的差役驱赶着向前,后面跟随着一行车马。

    跟在队伍后面的许茹娘看了看天色,时值正午,天色却很是阴沉,完全看不到太阳。

    随后许茹娘视线下落,望着人群中艰难蹒跚的背影,心中有些焦急。

    好在过了不一会儿,领头的差役鞭子一甩,发出了停步的指令,“在这停下,吃饭!”

    有的犯人立刻撑不住倒在地上歇息,差役们也不管,只自顾自地生火做饭。

    许茹娘舒了口气,也赶紧吩咐下人从马车里取出锅碗瓢盆,准备饭食,又招呼队伍里的父母亲人过来休息用饭。

    流放路上素来艰辛,犯人们只能穿粗布囚衣,戴着镣铐,每日用脚硬走几十里地,寒暑不歇。而辽东地处偏远,三千里路,他们足足要这样走上将近四个月。

    好在许茹娘砸下大把的银子,一路精心照料,许家人有棉衣,有热食,小病小痛也有早早备好的药材医治。差役荷包肥鼓,又考虑到解瑨解大人的面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走到这里,许家人已经瘦了一圈,面上也很是憔悴,不过好在没有什么病色。

    许茹娘心中生出欣慰,如今已经快要到目的地,虽然依旧心疼娘家人受苦,但至少这一次,没有人会在路上丢掉性命了。

    许家人相携着走过来,几个月奔波劳累,众人都是腰酸腿痛,疲惫不堪,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纷纷一屁股坐在火堆旁边摆好的厚垫上。

    许天赐一边伸出双手烤火,一边苦着脸道:“听说过辽东苦寒,却没想到会这样冷,还没到地方就这个鬼样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许茹娘安慰道:“别怕,咱们肯定不会待太久的。”

    听她语气笃定,许天赐眼睛一亮,“姐,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许茹娘摇了摇头,她哪有办法,只不过是知道过几年会立太子,天下大赦罢了。

    宝哥儿的生母孔姨娘撇了撇嘴,在她眼里,主动放弃解家这个靠山的许茹娘是又愚蠢又无能,累得许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语气里有藏不住的阴阳怪气,“要是有姐夫帮忙,倒说不定真有法子……哦不对,我忘了,姐姐已经和离,现在不能叫姐夫了。”

    说起解瑨,许茹娘眼中闪过黯然,唇边划过一抹苦笑。

    许天赐眼珠一转,语气讨好道:“姐,你有什么法子就跟我说说嘛,不然我是真坚持不下去了。”

    许茹娘挨不住弟弟恳求,只好透露小声一点道:“咱们好好过日子,不要放弃,等到天家有喜事,下旨大赦,咱们就能回京了!”

    还以为是什么,居然是大赦,许天赐顿时很是失望,“谁知道大赦要等多久啊,万一二十年之后才有呢?”

    “不会那么久的,你信姐姐。”许茹娘说。

    许天赐一愣,不知道许茹娘为何会如此肯定,许正儒跟孔氏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很快,饭食备好,许茹娘挑了一些最好的,让人给差役们送去。

    许家人虽然眼馋,但都没有阻止,他们也都知道,这一路上给差役的好处不能少。

    年纪还小的宝哥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想要伸手,却被许茹娘劝了回去。

    孔氏看着心疼,让许茹娘再单独给宝哥儿弄一点。许茹娘看着小侄儿变尖了的下巴,将自己碗里的挑给了宝哥儿。

    几人正吃着饭,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从远方疾驰而来,随即停在不远处,向他们这一行人歇息的空地而来。

    许茹娘转头看去,来人有两个,看打扮应该是传信的官差,也是正好挑中这处地方歇息用饭的。

    两个官差下马之后,走到押送的差役面前打了个招呼,两伙人互相问好,凑在一起吃饭聊天。

    因着距离很远,许茹娘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便不再注意。

    但没过一会儿,她竟觉得那边似乎有视线向她投来。

    许茹娘抬起头,果然见到那些官差说话间时不时看向这边,像是在讨论什么有关她的事情。

    她皱了皱眉,心下突然涌出不安。

    不过那些人很快就收回了视线,许茹娘见状又镇定下来,不再多想。

    “啪——”

    差役们休整完毕,又甩起鞭子,粗声催促道:“都快起来,要走了!今天还有十里地,动作都快点!”

    犯人们立时露出痛苦之色,但他们不敢不动作,没吃完饭的赶紧狼吞虎咽,吃完的也赶紧起来。

    差役的鞭子可不会同他们客气。

    许家人也不例外,他们脸上闪过阴郁,但到底不敢耽搁,互相搀扶着起身了。

    却见领头的差役溜达到许家人面前,后头跟着手拿脚镣的两个下属。

    流放的犯人都该戴镣铐,重犯更是要戴枷,但枷锁重达十几斤,镣铐戴久了,也会磨得手腕脚腕出血,故而许茹娘重金贿赂差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差役通融,允许许家人不戴枷锁与镣铐,这也是流放路上的常见操作了。

    可如今差役的架势,是要给许家人重新上镣?

    许茹娘一愣,连忙上前周旋,“差爷,家父家母年老体弱,您多体谅……”

    领头的差役看了许茹娘一眼,眼神有些似笑非笑。

    他之前以为许家背后有解大人,才对许家百般宽容,可谁想到,眼前这位许夫人早就跟解大人和离了,若不是今日偶然遇见那两位从京里出发,前往辽东传信的兄弟,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呐!

    许家真是玩得好一手狐假虎威,不过考虑到许家送上的银子,差役倒还不至于完全翻脸。

    “许夫人,”差役嘴边噙着笑,“小人刚刚得到个消息,听说解大人已经定亲了,您知不知道?”

    他这是告诉许茹娘,他们已经知道许家没有靠山了。若是许家人还想维持以前的待遇……那就用更多银子开路吧!

    流放是刑罚,对他们这些差役来说也是苦差,能多捞一些,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可许茹娘第一反应却没顾上差役的贪婪,而是呆怔问道:“他定亲了?”

    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许茹娘怅然若失,心脏似是被人捅了一刀,随后密密麻麻地泛起酸疼来。

    自从选择和离,许茹娘不是没有想过解瑨再娶的可能,可随这个可能而来的隐隐心痛,让她每次都会逃避般地不多想。

    直到现在,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许茹娘发现自己远没有准备好。

    “茹娘!”

    直到听到母亲的呼喊,许茹娘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面前的差役,也明白了对方所求,不禁露出一个苦笑。

    差役得到了让他满意的好处,这才露出一个笑,转身走了。

    孔氏看着差役小人得志的模样,狠狠啐了一口,许正儒脸色也不好看。

    运气真够差的,怎么偏生就遇见京城来的人,将和离的事情捅穿了!

    若是茹娘争点气,能把丈夫拴住,没有和离这回事该多好?

    二人看着魂不守舍的许茹娘,“走罢!”

    许茹娘没有听出父母语气里隐含的恨铁不成钢,她点了点头,幽魂一般地回到马车,

    她看向阴沉沉的天空,心里似乎空了一大块。

    自己好像真的永远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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