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愈来愈冷,汤婵嫁衣上的刺绣凤鸟逐渐成型,展翅欲飞,嫁妆单子添添改改,也总算定了下来。
老夫人院里,老夫人、侯夫人与汤母正做着最后的确定。
除了普通嫁妆都该有的日常生活用品和家具,以及金玉首饰、绫罗绸缎、书画古董这些浮物,还有前门大街上的三间铺面,西城两套三进宅院,两套五进宅院,京城东郊一座温泉庄子,分别位于顺义、通州、房山的三个田庄,加起来约莫一千三百亩地,另外还有老夫人和庞侯爷各给的五千两压箱银子。
不算压箱银,其他的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价值也奔着两万两去了。
而今二十两银子便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可见这是多大的一批财富。
一旁的汤婵简直压不住嘴角。
嘿嘿嘿嘿,这就是一夜暴富的快乐吗?
“上次你问起的事,我也帮你寻好了。”老夫人的话唤回了汤婵的注意力,“你来瞧瞧。”
汤婵回过神来,闻言一喜。她之前问过老夫人,能不能给她寻点帮手,看来老夫人是大方地帮着办了。
老夫人看了任妈妈一眼,任妈妈接了示意,很快领了两个丫鬟上来。
“你现在身边两个丫鬟,确实不太够用,”老夫人笑着对汤婵道,“这是另补给你的两个陪嫁丫鬟,都识得字、会管账,你瞧瞧,合不合你的心意。”
汤婵朝两个丫鬟看过去。
二人跪在地上给汤婵磕了个头,随即下巴抬起,供汤婵打量。
然后汤婵的眼睛就亮了。
这俩姑娘也太好看了吧!
跪在地上的两人穿着一式的青色小袄,长相都很是出众,比起春桃也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二人一个偏艳丽,一个偏冷清,但都神情恭敬,举止稳重,并不轻浮。
汤婵心中雪亮,显然这两个丫鬟能分忧的地方不止在识字管家,还在别的地方,老夫人选了这两个人,是在替汤婵预备未来的通房。
老夫人这样做不是故意恶心人,而是必要的准备。
这个年代,什么都能受委屈,但男人那根玩意儿不行。大户人家的主母基本都会选出模样性情上佳的丫鬟,作为自己的陪嫁带到夫家,当自己不能或者不想伺候丈夫的时候,就会抬举身边的陪嫁丫鬟。
从人情上讲,主母与陪嫁丫鬟会比外人亲近,抬举外人,自然不如身边人放心;从世故上说,主母与陪嫁丫鬟的利益大多一致,而陪嫁丫鬟的身契握在主母手上,更不怕丫鬟翻天。
从接受嫁人那一刻起,汤婵就做好了心理准
备,自然不会排斥这两个姑娘。
马上就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新环境,自然帮手越多越好,两个漂亮姑娘凑在自己身边也养眼不是?
“老祖宗挑的必然都是好的,”汤婵笑着对老夫人道谢,“劳您为我费心了。”
“客气什么,我之前不都说了,你只管把侯府当成娘家便是。”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汤婵,十二分的和蔼慈祥,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十分满意能再与解家结亲。
接下来汤婵又见了三户陪房人家。丫鬟再能干,也不好时时在外行走,打理庄子、收租这些外头的活计,就需要交由陪房做了。
汤婵自然还是道谢。
末了,老夫人将两个丫鬟和陪房的身契递给汤婵,又提点叮嘱了汤婵许多话,包括但不限于“好生孝敬婆母,照料儿女”、“为解家绵延后嗣”、“子嗣乃傍身之本,还是要尽快生下儿子”等等训诫。
再是没营养的老生常谈,老夫人也是汤婵的大金主,她表情认真地听着,发挥糊弄学的精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头一个劲儿点,话一句没记。
等老夫人交代完,汤婵才怀揣着天降横财的美滋滋,跟汤母带着两个新丫鬟回了湛露院。
没想到她的财运竟还没走完,回到院里,汤母把她叫了过去,塞给她一个小木盒子。
汤婵打开一看,竟然又是一小沓银票,估摸着能有个三千两。
“您不是已经给我不少东西了吗?”她有些惊讶,颇有些哭笑不得,“再给我这些,您这是要把所有家底都陪嫁给我不成?”
刚刚理出的嫁妆里,除了几个庄子都是侯府给的,但其他东西汤母也都出了力,家具用品以及浮财先不说,其中一间铺子、两处宅院都是汤母的手笔。
汤父生前为官时日不长,虽不是绝对的两袖清风,但也没有贪腐敛财,汤母出身侯府庶房,嫁妆自然没有嫡枝的丰厚,故而汤家并不算是大富之家。京城的产业价格很高,汤婵嫁妆里的铺子宅院更是都在最好的位置,汤母这番置办下来,已然花费不菲,再加上这三千两,怕是不剩什么了。
汤婵把盒子推了回去,“我只是嫁个人,总不能把整个汤家都掏空,您也得留点银钱傍身才是。”
“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给你又能留给谁?”汤母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再说老祖宗那样大方,我这个做娘亲的也不好落后啊。”
汤婵还是犹豫,汤母笑道:“我要那么多家当作甚,真有什么事,我再找你开口便是了,难道你还会冷眼旁观不成?”
话说到这个份上,汤婵就没再拒绝对方这番好意,将银子收了下来。
“夫人,姑娘,”伍妈妈这时候进来,手上还拎着个食盒,“二姑娘亲手做了糕点,特意送了两份过来,夫人和姑娘要不要尝尝?”
汤婵闻言,眉心不由一跳。汤母看了看汤婵,又看了看食盒,“妍姐儿又弄出新奇东西了?”
伍妈妈笑道:“倒不是新的,前些日子侯夫人生辰,二姑娘不是琢磨出了一样叫‘蛋糕’的东西,只是尺寸太小,主子们都没分到多少,二姑娘今日得了空,便又做了一些。”
侯府的人现在都知道,自从二姑娘意外受伤痊愈后,就好鼓捣一些新鲜玩意。侯夫人生辰的时候,二姑娘便亲手做了一样形状浑圆、外层雪白内里嫩黄的糕点,送给侯夫人庆生,还在上头插了几根细蜡烛叫侯夫人吹灭许愿,也不知道是从哪生出来的奇思妙想。
汤母又看了汤婵一眼,对伍妈妈道:“拿出来吧,我们尝尝。”
食盒打开,里头是两块方形的小糕点。
汤母将碟子拿出来,用小勺取了一块,入口松软香甜,与那日尝到的蛋糕一般无二,看来只是形状尺寸不同,这是专门给单人用的。
“这蛋糕不费牙,味道也好,听说老夫人很是喜欢,世子也觉得不错——他最近正好准备开个茶楼,好像还跟二姑娘商量,让二姑娘用方子掺股,一起挣银子呢。”伍妈妈跟二人说着她听到的消息。
汤母听着,不知想到什么,吃蛋糕的动作慢了下来,忍不住看向汤婵。
汤婵听着二人说话,眼睛不住地盯着那块熟悉的小蛋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熟悉的味道已经从味蕾传到大脑了。
……口感有些粗糙,但这也正常,毕竟这个年代磨出的面粉不如现代精细,这些做蛋糕的面粉,怕也是用人力一点一点慢慢筛出来的。
除此之外,庞妍的手艺真的很不错,也不知道烘焙做饭是庞妍穿越前的爱好,还是另有什么金手指。
这样一看,有个老乡也挺好,起码偶尔可以饱饱口福啊!
吃着吃着,汤婵就感觉到一旁汤母频频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这视线的存在感强烈到让她没法忽略,汤婵顿了顿,抬眼看过去,便见到汤母欲言又止的模样。
汤婵心里不由一叹。
“您有话说?”
其实她大概能猜到汤母想说什么,果然,只见汤母面露犹豫,半晌后开口道:“婵姐儿,你觉不觉得妍姐儿……近来的变化有点大?”
自从伤后醒来,庞妍急躁的性子改了不少,倒是活泼许多,时常语出惊人,又总是弄出些新奇东西,用失忆或者性情大变勉强可以解释,可有汤婵这个例子在前,汤母不敢不多想。
汤婵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毕竟是生死之间过了一遭,二妹妹有了什么奇遇也说不定。”
汤母也不知信没信,嘀咕道:“真的?”
汤婵抬了下眼皮,又挖了一小块蛋糕准备放进嘴里:“二妹妹是侯夫人的亲骨肉,血浓于水,若是有什么不对,想来侯夫人定能察觉。”
汤母闻言一顿。
“你说的是,”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到底是别人家的女儿,咱们外人不好置喙。”
汤婵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庞妍穿越后不暴露身份,也只是为了好好活着,这没什么好说的,汤婵没想过拆穿。
汤母就算心生怀疑,但这是别人的家事,她不好贸然上前指指点点,说不定一个不好,还要结下仇怨。
于是庞妍的事情在母女俩这里,就默契地被略过不再提起。
时光飞逝,眨眼就快到了汤婵成婚的日子。
成婚的前一晚,汤母来到了汤婵的房间。
此时房间已经挂上喜绸,贴了囍字,入目皆是喜庆的红,秋月跟双巧带着两个小丫鬟对凤冠喜服做着最后的检查,汤婵在一边靠在榻上翘着脚,没盯着丫鬟们忙活,而是拿着一本册子正在翻看。
“在看什么?”汤母坐到汤婵身边,伸头往册子上一瞧。
结果这一看她就红了脸,赶紧把册子夺了下来,“你这孩子!哪有你这样大咧咧地看这东西的?”
她赶紧把屋里的丫鬟都赶了出去,原来这册子不是别的,正是一本春宫图。
平日里,长辈对姑娘们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姑娘们沾上一丁点儿的不纯洁,直到新婚前夜,家里的女性长辈们才会做出教导,毕竟婚嫁在即,总不能叫新娘什么都不知道就入洞房。
其实汤母这时候来,也是为着这件事,她袖子里就藏着一份避火图呢。
但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环节应该要屏退下人,女性长辈和姑娘凑近,在昏暗的烛光下小声密语,哪有像汤婵这样,灯火通明之下,多少丫鬟眼前,就这么明晃晃地举着看?
结果这个不省心的丫头看她凑过来,还笑嘻嘻地搁那儿评价呢,“您来啦?老夫人派人送来的,没想到这东西画得还挺好……”
汤母脑袋一晕,难得吼了一句,“汤婵!”
“呃……”
汤婵穿越前已经三十大几,处过多任对象,对男女间那点事太熟悉了。汤母在她这里是半个长辈,也是年长几岁的朋友,汤婵就没想那么多,两个要好的成年女性之间随口讨论一句小黄漫有什么稀奇的?
但见汤母一副似乎真有些生气的模样,汤婵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年头女性的自我规训程度,便不再发表暴言,老老实实地道:“诶,您说。”
汤母吼完,也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
她想起了眼前人不一样的来处,犹犹豫豫道:“你以前……是不是……”
“我们那里规矩不一样,”汤婵笑笑,“谈情说爱全由自己,共赴巫山多图欢愉,男女之间可以只求短暂相守,不必强求终
生承诺,放在这儿,估计通通要被拉去浸猪笼了。”
汤母果然听得大惊失色,表情一变再变。自懂事起接受的教育,让她根本无法接受这种在她看来堪称放荡的生活方式,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她控制住表情,尽量没有露出恶心或者厌恶的神色,“没有承诺,那你们那里的男儿家,岂不是能够轻而易举便辜负女子,不愿负责?”
“也不一定需要指望他们。”汤婵说,“我们能为自己负责。”
汤母的神色最后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上定格,她嗫嚅着像是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袖中的避火图塞给汤婵,低声道:“想来这些你都懂,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看看吧。”
汤婵接过点了点头,送汤母回去了。
转日到了亲迎礼,天还未亮,汤婵就被叫了起来。
知道今日要早起,汤婵昨晚睡得很早,而且睡眠质量不错,此时抬手打了个哈欠,很快就清醒了。
她刚起身,汤母就到了。
今日是女儿的大喜日子,汤母精心打扮了一番,她一身赭红色二色金福寿纹袄裙,带着珍珠头面,精致的妆容很提精气神。
寡居之后,汤母很少穿这样喜庆的颜色,汤婵眼前一亮,“您今天气色看着真好啊!”
汤母被她夸得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别贫了,快去沐浴。”
等从头到脚洗过一遍出来,侯夫人与二夫人引着全福夫人到了。
今日宴请宾客等事宜是她俩在管,二人把全福夫人送到,跟汤婵问候了两句话便出去继续忙活。
表妹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抵达,全福夫人说着吉祥话,给汤婵开脸、上妆、梳头盘发。
随后汤婵换上了嫁衣。
上穿交领长袄,下着马面裙,外罩对襟大红袖衫,披霞帔,戴凤冠,当汤婵穿着这身站在汤母面前时,汤母一下就落了泪。
“不是吧,”汤婵故作调侃,“这么好看的衣裳,我穿着会把人丑哭吗?”
汤母一下子被她带偏,不由哭笑不得。
她抬手打了汤婵一下,“不知羞!”
虽是出嫁这种大事,但汤婵太过没心没肺,别说哭嫁,现在还能嘻嘻哈哈开玩笑。
太阳渐渐升起,冬日明媚的阳光落在囍字上,随着鞭炮声音传进内院,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姑爷被侯爷跟二老爷迎进来了!”
“世子拦了姑爷做催妆诗,结果被姑爷瞪了回去,不过最后姑爷的好友,一位姓叶的大人帮忙做了几首,大家都在说写得好呢!”
“外头开席了!”
跑腿的小丫鬟们时时留意着外院的动静,随后跑来内院送信。听到外头开始吃席,汤婵也觉得肚子饿了。
但汤母怕她婚礼中途想要如厕,只许她吃了几个饺子垫垫,也没有让她喝水。
汤婵懂这个道理,只好硬挺着,倒盼望着时间快些过去。
太阳渐渐西移,鞭炮声再响,吉时总算到了。
汤婵在汤母身前跪下磕了个头,替这副身体还生恩。
汤母先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决堤了,素来跟汤婵交好的庞盈也泛起泪花,抱上来舍不得撒手。
“好啦,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汤婵拍了拍庞盈,温声说道。
这话也是一起安慰汤母,虽然效果好像并不大。
庞盈扁了扁嘴,知道不能耽误吉时,总算松开了手,“以后要常出来玩啊!”
嫁人之后,规矩的束缚比起做姑娘时只多不少,但汤婵没有说这个扫兴,只笑着颔首,“我尽量。”
汤母亲手为汤婵盖上盖头,她的视线里落下一片铺天盖地的红。随即汤婵被喜娘小心扶到正堂,手里被塞进来了什么东西。
是喜绸。
另一端自然是在婚礼另一个主角的手上,汤婵脑中划过一张惊天俊脸,心情突然好了一点。
后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丑男和帅哥都会出轨,还是选帅哥吧,至少养眼。
给长辈们依次行过礼,听过长辈训诫,汤婵被引领着走出正门,上了花轿。
一路到了解府,花轿停下,鞭炮声、宾客喧闹声传入耳畔。
汤婵被搀扶出来,依旧是喜绸连着她跟解瑨,汤婵被引着迈进正堂。
随着唱礼,新人拜堂,汤婵除了脚下一点地方什么也看不见,但想来面前的应该是解太夫人与解瑨父亲的牌位。
拜堂礼成,汤婵被送入新房,坐到喜床边。
忽得视线一亮,盖头被缓缓掀开,汤婵感受到无数不同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好奇,打量,审视,轻蔑,艳羡……
最明显的是一道冷淡的目光,汤婵抬眼看去,与目光的主人撞个正着。
男人高大挺拔,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轮廓线条分明,相貌极为英俊,一身红色喜服更是平添几分艳色,只是他表情冷峻,眼神淡漠,似是要拒人千里之外。
……但也更加秀色可餐。
仙品啊仙品,汤婵微微一笑,对于颜狗来说,选择解瑨到底要比那个锦平侯愉快很多。
二人视线交错,解瑨感觉到了隐晦的打量。他眉心微动,刚要仔细看去确认什么,却见灯下的女子已经低下了头。
接下来是合卺礼,解瑨收回视线,从喜娘手里接过酒杯,递给汤婵。
汤婵动作微微一顿。
解瑨的手很好看。手掌宽大,手指瘦长,骨节分明,不仅执笔的指节处,虎口与掌心也有薄茧,手背青筋隐隐鼓起,一路延伸到红色袖子里。
不是那种修长如玉的漂亮,这是一双很有力量感的属于男人的手。
一天没怎么喝水了,汤婵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将自己的酒杯递了过去。
二人交换,各自仰头,喝下了合卺酒。
合卺礼过,一碗饺子被端到汤婵面前。
喜娘夹起一个递过来,等汤婵咬了一口,喜气洋洋地问:“生不生?”
汤婵对这些习俗不以为然,但她脸上还是挂起了一个找不出错的羞涩微笑,“生。”
屋里传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许是没人敢闹解瑨的洞房,礼节一毕,宾客便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夫妻二人,解瑨依旧神色淡淡,“我去外头会宾客,你先梳洗吃些东西罢。”
汤婵应下。
等解瑨走了,汤婵最后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穿嫁衣的模样,便叫来秋月和双巧帮着梳洗换衣。
刚换好衣裳,便有解府的丫鬟送来了一桌席面,请汤婵用膳。
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是提前吩咐下头准备的,就是不知道这样体贴的人是解瑨,还是解家的太夫人。
菜品非常丰盛,摆满了整个桌子,但汤婵饿了一天,此时反倒没什么胃口,只挑了几个清淡的菜品吃了。
想到秋月和双巧也都饿了一天,汤婵吃完饭,便打发她们先下去吃点东西。
两个丫鬟不肯,汤婵便示意那个来送菜的丫鬟就在门口,“有别人守着呢,没事。”
秋月和双巧这才应了。
新房里安静下来,喧闹声不断从外头传来,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汤婵想了想,叫来那位解府的丫鬟问道:“有酒吗?”
丫鬟微愣,但还是很快答道:“有
的,您要吗?”
汤婵点头,“麻烦送一壶过来。”
丫鬟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壶酒回来,介绍道:“夫人,这是上好的女儿红,太夫人专为喜宴找来的,您尝尝。”
“有劳。”汤婵对她笑笑,“这里不必你伺候了,下去吧。”
“是。”丫鬟施礼告退,“奴婢就在门口,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便是。”
等丫鬟下去,汤婵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一入喉,汤婵眼睛便是一亮。
果然是好酒。
她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打量着新房的陈设。
除去装饰用的红色之外,房里没有什么颜色特别鲜亮的东西,家具色泽深沉,风格内敛低调,铺设简单但不简朴,都是些不张扬不夺目的好东西。
汤婵不由想到解瑨冷淡的脸,倒像是他的风格。
随即她动作慢了下来,最后摇了摇头,没忍住失笑出声。
万万没想到,她也有结婚一天。
汤婵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了大半壶,解瑨回来了。
他神色平静淡漠,若不是身上带着些许酒气,倒看不出喝了酒。
汤婵放下酒杯,扬起一个对着甲方的完美微笑,起身迎接,“可要让人伺候您洗漱?”
解瑨看到桌上的酒,眼里有一丝诧异,不过一闪即逝。
他淡淡道:“先不急,我有话同你说。”
汤婵眉头微挑,笑意不变,“正好,我也有话想问问您。”
新房里,龙凤喜烛静静燃烧,囍字下头,独处的新婚夫妻二人没有丝毫浓情蜜意,而是一副对坐谈判的架势。
解瑨微微抬眼,“你可是想问,我为何选你成亲?”
“我猜,应当与我不愿生育有关?”汤婵不答反问。
解瑨轻轻颔首,完全不意外于她的敏锐。“你需要一处安身立命,我也正好需要一位夫人打理内务,以你的聪慧,应该能领会我的意思。既应了这门婚事,我想你应当是同意了。”
“您说的没错。”汤婵微笑应道。
解瑨再次点头,却听汤婵继续道:“不过,这并不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您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解瑨再次露出了一点诧异的表情。
但他很快恢复正常,给出答案,“不必精明强干,八面玲珑,只要谨守本分,不忤逆长辈,不苛待子女,不抹黑解家即可。”
“只是如此?”汤婵追问。
灯火映得她的眼睛晶亮,解瑨恍神了一瞬,颔首应道:“如此即可。”
汤婵唇边的笑意瞬间真切了几分。
不错,比她预想中的要好。
新任老板比预想中的容易沟通,也没有定下什么不切实际的KPI,这份工作很有摸鱼躺平的余地,汤婵非常满意他此时的开诚布公。
酒意似乎有点上头,汤婵噙着笑,视线从他英俊的脸和宽肩窄腰上隐晦地划过,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多了几分期待。
——希望等会儿他的表现也能让她满意。
“对了,”解瑨又想起什么,平静地补充道,“你既不愿要子嗣,我自然不会冒犯于你,这点你可以放心。”
汤婵视线一顿:?
等会儿,我放心什么?
他的意思是,不要孩子,就完全不做运动?
汤婵完美的笑容略微一僵。
这是从哪里出土的山顶洞人啊沃日!
第42章
汤婵麻了,真的麻了。
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她不死心,试图挣扎,低头羞涩状问道:“可若是不圆房……长辈处要如何交代?”
“不必担忧,”解瑨依旧是那副冷静的语气,“喜帕我会处理。”
“……”
思虑的可真是好生周全,汤婵气得咬了咬牙,随之而来的是哭笑不得。
怎么会有这么一板一眼的人?
她倒是也可以不管那么多,直接一点试试,但今天应该是解瑨第一次正眼看她,若她不管不顾,会把这个严正古板的老古董吓坏吧?
酒意蒸出来的一点冲动慢慢散了,思索了一会儿,汤婵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心思。
行吧,这样也好。
……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解瑨已经不在了。
昨日大婚之夜,解瑨自然不好歇在别处,二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不过解瑨坚守着他的承诺,躺得非常靠边,和靠里的汤婵似是隔着楚河汉界。
没有运动可做,汤婵只想好好睡觉。美酒助眠,她卷着棉被一裹,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好眠睡到天亮,她裹着被子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他人呢?”
秋月告诉汤婵,“二爷去晨练了。”
汤婵挑了挑眉,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屋外踏了进来。
是解瑨。
分明是冬日,解瑨穿得却很单薄,利落的短衫勾勒出一副挺拔身材,身上似乎还带着运动后的热气。
汤婵视线状若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腰身,低头问好,“您回来了。”
见汤婵已经醒了,解瑨冲她点了点头当作招呼,随即自然地稍微错开视线,“今日要奉茶认亲,早些起罢。”
汤婵感觉到对方礼貌地挪开目光,垂下眼睛看了看只穿着中衣的自己,眉毛又挑了挑。
丫鬟打来热水让汤婵梳洗,解瑨则是转到净房。
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穿戴齐整,汤婵则是刚刚坐到镜前绾发上妆。
解瑨没有催促,转身坐到外间榻上,随手拿了本书翻阅。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起,汤婵走到解瑨面前,“久等了。”
“无碍。”解瑨放下书起身,“走罢。”
不似江南园林一般的庆祥侯府,解府是个布局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共五进三跨,占地极大。
除了西路第一、二进被修成了花园,解府的每一路每一进都是一个单独院子。太夫人本来与丈夫住在中路第二进院,谢阁老去世以后,太夫人就搬到西路花园后面的松鹤堂颐养身体,正院自此空了下来。
解瑨的院子就在原来的正院后头,离松鹤堂不远,汤婵跟在解瑨后面缓步而行,很快就到了地方。
儿子新婚是喜事,太夫人早早便等在正堂。没用通报,解瑨和汤婵一到,守门的丫鬟就让二人进了门。
这是汤婵第二次见到太夫人,上一次还是在庞雅的喜宴上。
太夫人年过花甲,身材清瘦,气质典雅,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饰品只有一支簪子、一双耳环与一对镯子,但三样成套,都是成色极为通透温润的白玉,华贵却不张扬。
汤婵想到解瑨屋子里的陈设风格,感觉摸到了一点脉门。母子两个一脉相承,好似都比较喜欢这种低调内敛、简单精致的路子。
丫鬟端了热茶过来,汤婵跟随解瑨恭敬跪在太夫人身前,端起茶盏敬给太夫人,“儿媳见过母亲。”
她穿着杏黄缂丝云纹银鼠袄,群青色织金马面裙,发髻间点缀着赤金红宝鬓花,一身打扮沉稳端庄却不沉闷,礼仪规范,举止得体,太夫人看着,心里不由点了点头。
她含笑接过汤婵敬来的茶,喝了一口表示满意,“地上凉,快起来罢。”
随后她从任妈妈手里接过早备好的礼,递给汤婵,笑着说道:“我年轻时的一些玩意儿,拿去玩罢。”
汤婵道谢接过。
府中只有老夫人一个长辈,汤婵敬过茶,随即便是小辈们给汤婵见礼了。
当年解瑨的兄长解磐夫妻意外去世,身后留下了一儿一女,儿子解桢今年二十,如今在国子监读书,这两日特意告假,回家参加小叔叔的婚礼。
解桢已经在两年前成婚,妻子姓于。因两家母亲交好,二人自幼便相识,中间因解桢随祖母小叔回乡而分隔多年,再次相见时,两人已经从幼童长成少男少女,解桢见了于氏一面,便暗生情愫,后得太夫人成全,顺利娶于氏为妻。
自成婚以来,二人从未有红过一次脸,感情越发要好,认识的人都说这是一对神仙眷侣,只是还未有子嗣。
夫妻俩并肩来到汤婵面前问安,青年端正,少妇温婉,果真很是般配。汤婵笑着应了,从秋月手里拿过预先备好的礼递了过去。
他俩之后便是解桢的嫡亲妹
妹,她闺名德音,今年十七,已经许了亲事,过年春天便该出嫁了。
德音相貌端秀,只是似乎很是内向腼腆,看人的眼神有些躲闪,话还没说,脸就先红透了,随即表情就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汤婵有些明悟,这姑娘,好像是个社恐……
她主动对德音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德音这才稍微放松下来,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笑,抿唇小声道:“见过小婶婶。”
汤婵笑着回应,随即也送上了一份见面礼。
大房的子女见过,之后便是二房的子女要给汤婵敬茶了。
解瑨除了长女徽音与幼子解桓,还有一个庶出的次女佳音。徽音虚岁六岁,佳音比她小不到一年,二人被奶娘领着,给汤婵磕头。
两个小姑娘穿着样式类似的红色锦缎小袄,长得都很清秀可爱。看得出来,二人都是被好好教导过的大家闺秀,礼数十分周全,但到底年纪还小,不怎么懂得掩饰眼神,徽音看向汤婵的目光里透着不喜和防备,佳音则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新嫡母,也有些警惕的意思。
这一切都被暗中看着的太夫人收进眼底,心里不由就叹了口气。
汤婵倒不至于跟小孩子过不去,换位思考一下,汤婵还挺能理解的,她毕竟是继母嘛,谁没听说过几个恶毒后妈的故事呢?
两个小丫头像是两只小仓鼠一般如临大敌,汤婵心里非但没觉得讨厌,反倒她俩这模样还挺有趣的,不由微微笑了笑。
她没想做讨人欢心的模范继母,也不指望继子女能对她这个继母多么感恩戴德,故而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笑着受了两个小姑娘的礼。
桓哥儿还是个不到周岁的奶娃娃,走还走不稳,只会咿咿呀呀,奶娘抱着他给汤婵行了礼,替他敬了茶。
汤婵一一接过三个孩子递上的茶盏,挨个抿了一口,随后送出了见面礼。
等一家人各自见完,众人起身出门,向位于解府东北处的小祠堂而去。
解家的祖籍在山西,京中解府的小祠堂并不是宗祠,只是用来供奉谢阁老以及解磐夫妻的牌位。
等解瑨与汤婵在牌位面前磕过头敬过茶,认亲礼总算走完了。
时辰已经不早,太夫人招呼着众人一起回松鹤堂用膳。
厨房早早就备好了菜品,太夫人一传菜,席面立刻就摆了上来。
汤婵昨天白天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吃得也不多,今天又折腾了一早上,如今早就饿了。
但是想到万恶的旧社会,婆婆还要给媳妇儿立规矩,汤婵心里重重唉了一声,起身准备站到太夫人身后帮她布菜。
没想到太夫人看出汤婵的打算,提前一步阻止了她,“坐下用膳罢。”
她温言笑道:“不必伺候我,咱们家不讲那么多规矩。”
汤婵一听,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既然太夫人客气,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多谢母亲体恤。”汤婵向太夫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随即就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
汤婵瞬间就感觉很多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
特别是还年轻的于氏跟德音,城府不深,看向汤婵的眼神透着一点尴尬,显然是没想到,这位新的小婶婶竟然这样实在。
要知道前头那位最是贤惠孝顺,侍奉太夫人极其尽心。太夫人喜静,不必小辈们每日来请安,一起用膳的机会也不算多,故而哪怕太夫人说过几次不必伺候,前头那位也一直恭恭敬敬地侍奉,后来太夫人见她坚持,才随她去了。
如今这位一对比,可有些过于鲜明……
汤婵见状,不由看向解瑨,想请示一下老板怎么说。
解瑨显然也被汤婵这一下整沉默了,刚想说什么,却听太夫人笑道:“都愣着作甚,再不吃,等会儿菜都要凉了。”
太夫人也有点没想到新儿媳会如此干脆,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说不用儿媳伺候,并不是真客气,所以并没有对汤婵生出不满,只是习惯了许茹娘的处处小心,遇上这么个实诚人,还真有些不适应。
这么想着,太夫人思及某件事,不禁有些犹豫,但片刻后,她还是在心里摇了摇头。
等用完膳之后,太夫人便让其他人都回去,只留下了解瑨和汤婵。
她抿了口茶,缓声问二人道:“几个孩子的去处,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许茹娘离开之后,徽姐儿跟桓哥儿姐弟俩就被太夫人接到自己的屋里养着,佳音则是由生母段姨娘照顾。
如今汤婵已经进了门,按理说,至少嫡出的姐弟俩应该跟着她,但汤婵听出太夫人似乎话里有话,便笑着问道:“母亲的意思呢?”
太夫人看着她,眼神语气都很温和,尽量传递着善意,“我想着,要不徽姐儿跟桓哥儿,还是先放在我这里吧!”
汤婵有些意外,解瑨也是微怔。
“不妥,”解瑨先开了口,皱着眉没有同意,照顾孩子费心费力,他很担心太夫人的身体,“您的身子受得住吗?”
“有那么多奶妈和丫鬟呢,我又累不着。”太夫人笑道,“我这里平时冷清得很,孩子在这儿,也能热闹热闹。”
解瑨欲言又止。
太夫人性子素来喜静,这个理由很有些牵强,但她既然这样说,一定是打定了主意。
他想了想,转头看向一旁的汤婵。
太夫人的视线也随着解瑨转了过去。她还想跟汤婵解释一下她的用意,没想到汤婵直接就笑盈盈地应了下来。
“母亲若是愿意帮忙,那就太好了!我年纪轻,不懂事,更何况是教养孩子这样的大事,您若现在直接就让我接手,我反而要手忙脚乱呢。”
两个孩子的去处,太夫人不提,汤婵也会试探问问,看能不能将他们尽可能留在太夫人这里。没想到太夫人竟然会主动提起,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听了汤婵的话,太夫人的眉头便更舒展了几分。她柔声道:“你是我们解家认真挑出来的媳妇儿,我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刚进门,事情太多,怕你一时顾不过来,等一切都理顺了,再让两个孩子跟着你也不迟。”
汤婵笑着点了点头,“母亲放心,我都懂的。”
第43章
从松鹤堂出来,天色变得有些阴沉。
北风忽起,汤婵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跟着解瑨往回走。二人步行在抄手游廊,下人们远远跟在后头。
解府的宅院修的古朴又大气,汤婵正四处赏着景,忽听一旁传来问话:“你为何不反对?”
汤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解瑨这是在问她为什么要同意太夫人的提议。
她稍微侧过头看向解瑨,不答反问,“我为何要反对?”
解瑨沉默下来。
汤婵看他这模样倒笑了。
“您是不是担心,太夫人不许我抚养孩子,我会觉得太夫人是不信任我,从而对太夫人心生嫌隙?”
解瑨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把话说开,一时愣在那里。
“您放心,”汤婵眉眼弯弯,“抚养孩子这样大的责任,太夫人她老人家愿意主动帮忙,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生出不满呢。”
太夫人给她的理由,是觉得汤婵刚进门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但汤婵知道,太夫人这话未必完全就是全部,估摸着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徽姐儿跟佳姐儿对她怀有敌视,太夫人放不下心,又比如桓哥儿年纪太小,若在她这个继母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会很难说清,但不管坏的好的,汤婵都没什么所谓。
比起努力证明自己是个好继母,汤婵显然更愿意躺平摸鱼。
她语气里的轻松和高兴不似作假,解瑨不难听出她话里隐藏的意思。
只是这样的心思,完全在解瑨的认知之外,解瑨一时之间犹有些不敢确定。
“若由母亲抚养孩子
,外人不免对你有不好的议论猜测,”解瑨问道,“即使这样,你也不在意?”
“名声都是身外物,”汤婵微笑道,“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解瑨不由怔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有些出神。
“说起来,我还以为您心里会有准备,”汤婵委婉提醒道,“当初我拒绝与您外甥的婚事,曾经说过我性子懒散。”
她顿了顿,看向解瑨,“若这不符合您的期望,我们可能需要好好谈一谈。”
解瑨回过神来,沉默片刻后颔首道:“我知晓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来通传,府上突然来人,有急事要找解瑨。
解瑨看向汤婵,汤婵十分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您去忙吧,我自己回去便是。”
解瑨转身去了外院,汤婵脚步轻松,溜溜达达回了院子。
院落面积很大,很是开阔,正房之外,另有东西耳房,东厢房是解瑨的书房,西厢房则是作库房之用。正房前静立着两棵老梅树,正值冬日,树木枯枝虬曲,身姿苍劲,带着说不出的古朴之意。
正房面阔五间,中间是三开间的明间,卧室则安置在东次间,再东边是净房。汤婵进屋坐下不一会儿,外头来禀,院里的下人们来拜见汤婵这个新主母了。
明间堂屋里,一众婆子丫鬟按等级站着。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岁不到二十,形容稳重的姑娘,汤婵认出她就是在新房里给她拿酒喝的丫鬟素心,看样子,她也是院里领头的大丫鬟了。
素心领着众人给汤婵行礼,“奴婢见过二夫人。”
“都起吧。”汤婵坐到上首,扫了一眼下头的人,看衣着,除了领头的大丫鬟,院里另配了二等丫鬟、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还有做杂活的粗使婆子各四个。
汤婵对素心点了点头,“说说院里的人和事吧。”
素心便为汤婵一一介绍起下头站着的人。院里的人员构成与汤婵所料不差,而素心也正是主管院中事宜的大丫鬟,位于东厢的内书房也是素心管着。
“二爷只在内院有书房吗?”汤婵没听素心提起到外院书房,开口问道。
“不是的,前院也有书房,”素心答道,“不过外书房不由奴婢经手,归二爷的小厮打理。”
汤婵了然。
她叫来秋月双巧并老夫人送来的两个丫鬟紫苏和紫竹,对素心道:“我身边就这四个大丫鬟,你们互相认一认。她们只负责我身边的事,至于院里的差事,就还是由你管着,有什么决断不了的再来禀我就是。”
下头人听了这话,心里都是一喜。
新夫人没有将她们换掉放上自己人的意思,这让她们如何不高兴?
素心也是微微一怔。
她本来只是院里的二等丫鬟,在前任二夫人和离之后才被太夫人提拔上任,暂时管着院中事宜,之前,院里一直是由前任二夫人的大丫鬟萱草打理。
原以为她这领头的大丫鬟一职只能做到新夫人进门,没想到新夫人居然不将她换掉。
“解府调教出来的人,我相信都是好的,”汤婵虽然不打算变动人事,但该敲打的也得敲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们当中有谁不认真当差,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众人都从喜意中回过神来,连忙认真应道:“是。”
汤婵又看向素心,“你既是主事,若是下头人出问题,我也会找你问责,你可明白?”
素心心中一凛,“奴婢明白。”
汤婵这才示意秋月将早准备好的红封赏了下去,等众人道了谢,汤婵便摆了摆手,“行了,都下去做事吧。”
下人们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人,秋月道:“姑娘,几位姨娘来给您敬茶了。”
事可真够多的,汤婵呼出一口气,速战速决吧,“让她们进来。”
既是嫁进解家,汤婵自然提前了解过解瑨的三位姨娘,都是老夫人托人打听的消息。其中一位段姨娘是许茹娘的陪嫁丫鬟,佳音便是段姨娘所出;还有一位陈姨娘,原先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自小便伺候解瑨;最后一位宛姨娘,汤婵打听到的却不多,这位姨娘似乎是解瑨从外头带回来的,也有说是官场上送的,具体来历说不清,但提起这位宛姨娘,语气多藏着几分轻蔑。
不一会儿,屋里鱼贯而入三位妇人。
打头的是段姨娘,看着二十多岁年纪,样貌清秀;随后跟着陈姨娘,年岁比段姨娘大一些,驯良温顺;最后面的宛姨娘却是让汤婵十分惊讶,她看着不到二十,身材娇小纤瘦,长相风度都极为出挑,气质有几分特殊。
汤婵在古代呆了这么久,已经隐约能看出来,这位宛姨娘绝不像是正经闺秀出身。
结合宛姨娘讳莫如深的来历,汤婵内心止不住啧啧。
真是人不可貌相,解瑨看着浓眉大眼的,想不到啊想不到。
三人依次给汤婵跪地请安。
汤婵喝了她们敬的茶,又赏了每人几样首饰作为见面礼。
三人都道了谢,依汤婵之言入座。
段姨娘心中十分忐忑。
她是前任夫人的人,自从得知新夫人要进门,段姨娘就很担忧新夫人为了立威,会与她这个旧人过不去。
别的段姨娘都能忍,但佳音是她的命根子,她怕新夫人会将佳音抱到正院抚养。
段姨娘可不信新夫人会待佳音如己出,她咬了咬牙,挤出一个笑试探道:“夫人进了门,咱们以后可就有主心骨了。”
汤婵不置可否,微微笑了一下,问她道:“你那里东西可都齐全?佳音同你一起住,伺候的人手可还够?”
段姨娘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暗示,不由大喜过望,连忙道谢:“够的,够的,多谢夫人!”
“那就好。”汤婵笑笑,对三人道,“我这人好清静,你们不必每日来请安,逢节日与初一十五过来便好,若是有什么缺的,打发丫鬟来我这里说一声便是。”
三人面面相觑,都应下了。
这时候又有通传,解瑨回来了。
他一进门,看见屋里这么多人不由愣了一下。
随即他反应过来,三人应该是来给新主母见礼的。
姨娘们都赶紧起身行礼,解瑨淡淡应了一声。
“既然二爷回来,我们就不打扰了。”
陈姨娘柔声开口,屈身告退,段姨娘跟宛姨娘也都随着起身告退。
他赶人的意思挺明显,汤婵以为解瑨有话要说,等三个姨娘走了,便问他道:“您有什么事?”
“有一点紧急公务,需要我出去处理一下,”解瑨对她说道,“可能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啊?就这点事啊?汤婵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应道:“我知道了,您路上小心。”
解瑨点了点头,说完便离开了,看来真是急事。
汤婵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由感慨,看来古今的打工人一样难,难得的婚假也休息不得。
不过加班这个词已经跟现在的她没关系了,汤婵扑到床上一窝,她要睡回笼觉啦嘿嘿嘿!
三位姨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陈姨娘跟另外两人在院里告别,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里点着上好的炭,温度适宜,但不知怎么,看上去依旧给人感觉冷冷清清的。
小丫鬟边帮陈姨娘拆卸发髻,边小声跟陈姨娘聊天,“姨娘,新夫人好相处吗?”
陈姨娘闭着眼,想着今日见到的新夫人,“跟前头的夫人有点像,但又很不一样。”
小丫鬟听得懵懵懂懂的,“姨娘这话什么意思?”
“新夫人跟前头的夫人一样,对我们这些人都挺好的。”陈姨娘缓缓说着,“但前头的夫人,是性子贤惠,新夫人……应该是不在意吧。”
“挺好?不在意?”小丫鬟捕捉到关键词,眼睛不由一亮,抿了抿唇凑近对陈姨娘说,“姨娘,那咱们跟新夫人走近些,若是新夫人垂怜,让您伺候二爷,生下一儿半女,您的终身就有靠了!”
陈姨娘听得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陈姨娘
是自小被太夫人指给解瑨的。
等解瑨到了年纪,太夫人跟解瑨提了一句,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解瑨的身边人。
但解瑨性子很淡,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些事,陈姨娘这个通房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
后来解瑨娶了许氏为妻,二人感情很好,陈姨娘就更似透明人一般。
许氏进门几年,迟迟没有身孕,很是着急。陈姨娘听说,前夫人跟二爷提过好几回纳妾的事,但都被二爷拒了。
再后来,许氏终于有孕,在进门第五年生下了一个女儿。
许氏大失所望,心中更是惶恐。
丈夫子嗣单薄,她万万担不起善妒、无出的罪过,这次说什么都要为丈夫纳妾。
夫妻俩僵持了一段时间,然而许氏正好在月子里,因为郁结多思,竟有了崩漏之症的前兆。
最后在她的坚持下,她的陪嫁丫鬟莲子挽起了妇人的发髻。
不到一年后,莲子诞下一个女儿,成了段姨娘。
当时的陈姨娘听着这些消息,没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快到了年纪,按着规矩,马上就可以被放出府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被带到了正院许氏的面前。
许氏坐在上首,和善地同她说,她跟太夫人商量过,想将她抬成姨娘。
陈姨娘屏住了呼吸。
年轻有为的夫主,贤淑良善的主母,安稳富贵的生活,陈姨娘没有办法说不。
晚上解瑨回来的时候,许氏对解瑨说,叫丫鬟服侍他洗漱。
陈姨娘忐忑地被许氏送进净房,解瑨看到她,神色就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听到二爷沉默了一会儿后跟她说,若是她想,她依旧可以出府。
陈姨娘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泪光闪闪道:“求二爷垂怜。”
她没有被赶出去,第二天,解府多了一位陈姨娘。
许氏十分高兴,赏了她一只很漂亮的镯子。
陈姨娘跪地恭敬地谢恩。
她知道,夫人抬举自己,一为子嗣,二为制衡——后院不能叫段姨娘一家独大。
只是夫人不知道,二爷没有拒绝她,却也没有应她。
他很少来她房里,每回依着夫人的意思过来,也只是安安静静坐着喝茶,歇息一会儿后便离开去了书房。
陈姨娘知道,二爷对自己没有感情,不过是顾念着自小照顾的情分,荣养着她罢了。
——又或许是顾念着夫人的意愿罢,谁知道呢?
二爷一直没能有儿子,许氏越来越着急,但二爷一直没有再松口纳新人。
直到有一天,府里流传着一条小道消息,说二爷似乎养了位外室。
许氏大惊失色,私下悄悄调查,果然查出了端倪。
她伤心于丈夫这样不相信自己。若是丈夫喜欢,纳回来便是了,养在外面算什么呢?
许氏想给丈夫一个惊喜,趁着丈夫一次公差远行,亲自上门将这位外室接回到了府里。
陈姨娘不知道许氏第一眼见到宛姨娘是什么反应,但陈姨娘当即便想,也许只有这样的美人,才会让那般冷漠的人动心吧。
府里就又这么多了一位眉目如画、风姿绰约的宛姨娘。
之后解瑨远行回来,许氏告诉解瑨把宛姨娘接回府的时候,陈姨娘和段姨娘都在。
然后陈姨娘就发现解瑨脸色骤变,随即伸出手按了按眉心忍耐着什么,半天后才吐出一口气。
他像是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最后摆了摆手,让两个姨娘都下去了。
后来解瑨和许氏有没有说什么话、说了什么话,陈姨娘统统不知道,但她知道,这其中怕是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从宛姨娘进府直到现在,还没有伺候过解瑨一回,哪怕是在前夫人怀着身孕的时候,二爷也整日忙着公务,没让任何人伺候。
宛姨娘这样的美人都留不住二爷,陈姨娘更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何况前夫人诞下了小少爷,二爷已经没有子嗣上的担忧。
也许日后二爷为了宗族考虑,会在小少爷长大之后给他添几个弟弟做帮手,但那就与陈姨娘无关了。
但陈姨娘不觉得难受或者懊恼。
连续两任主母都是好人,不会苛待妾室,她觉得自己已经很是幸运,哪怕没有子嗣傍身,她也不会落得无依无靠的下场。
这不就是她当年求二爷时,所求的安稳富贵吗?
陈姨娘回过神,松开了手里捏得死紧的顶针,向窗外看去。
寒来暑往,花开花谢,冬天到来,又是一年过去了。
又是一年了啊……
第44章
“妈妈今日见过新夫人,觉得怎么样?”
暖腾腾的屋子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妇人伸手拍着炕上睡得正香的孩子,低声跟一旁四十多岁的妇人聊天。
睡着的小孩是解府的小少爷桓哥儿,年轻妇人是桓哥儿的奶娘,姓蒋,年长妇人则是许茹娘留下来看顾儿女的余妈妈。
今日孩子认亲,蒋奶娘和余妈妈都跟着,见到了新进门的二夫人,蒋奶娘忍不住问起余妈妈,对新夫人观感如何。
余妈妈瞥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蒋奶娘回忆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慢了些,谨慎道:“瞧着倒像个和善人。”
“刚进门,装也要装出个样子,”余妈妈不以为意,“人心隔肚皮,就这么见了一面,哪里看得出好坏?”
“您这话也对。”蒋奶娘点点头,转头看向桓哥儿,“不过总归太夫人疼爱两个孩子,将两个孩子养在膝下,料想哪怕新夫人有什么手段,也施展不出。”
余妈妈听了这话,才露出一点笑,“可不是。”
“余妈妈,”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她也是许茹娘留下照顾桓哥儿的,名字叫做石榴,小声跟余妈妈禀告,“段姨娘说今日还有事,就先不来找您了。”
“什么?”余妈妈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显然很是不满段姨娘的怠慢,“好啊,夫人走了,她就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石榴没敢接话,还是蒋奶娘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劝说:“您也别在意,毕竟她有女儿,总要为三姑娘考虑。”
姨娘是直接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的,跟她们这些人不一样。
余妈妈冷笑了一下,但到底没再接话。
忽然外头又有人通报,“二姑娘来了!”
余妈妈听见通报,瞬间换上笑脸,迎上进来的小姑娘,“二姑娘来啦!”
“余妈妈好,”徽姐儿对余妈妈很是尊敬,“我来看看桓哥儿。”
“好好好,”余妈妈笑意更深,“小少爷正睡着呢。”
徽姐儿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弟,眼神不由一软,压低了声音,“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余妈妈起身送徽姐儿出门。走到角落没什么人,余妈妈凑近徽姐儿,低声道:“如今新夫人进门,二姑娘可要一万个小心,小少爷年纪还太小,全要靠二姑娘照顾了。”
“妈妈放心吧,”徽姐儿重重点头,“娘亲的交代我都记得的。”
解府里不知有多少人都在谈论新进门的二夫人,新二夫人本人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回笼觉醒,汤婵抱着被子窝在床上打滚,懒洋洋地不想起身。
“姑娘,”帐外的双巧听见动静,笑嘻嘻地来叫她,“姑娘醒了?要起来吃点东西吗?”
秋月也在一旁,听见双巧的话,不由温声提醒道:“称呼要改口了。”
双巧恍然,又高高兴兴地喊了汤婵一句,“夫人!”
“哎呦,乍一听还真有些不习惯。”汤婵笑着伸了个懒腰,“帮我倒杯茶来。”
双巧依言去了,不一会儿端了杯茶回来递给汤婵。
茶水
温度正好,汤婵咕嘟咕嘟一口干了。
将空茶盏递了回去,汤婵就要往回躺。但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的嫁妆是不是还等着清点入库?”
“是呢,”双巧点了点头,“昨日兵荒马乱的,嫁妆运进解府之后就暂时放在了后面一个空院子,还没来得及收。”
她问汤婵,“您要现在收拾吗?”
“收!”数自己钱这种开心事,汤婵立马就有了精神,她麻利地坐起了身,“素心在不在院里?叫她来我这一趟。”
双巧看着汤婵瞬间精神抖擞的模样,没忍住笑,赶紧捂着嘴下去请人了。
秋月服侍汤婵起身,汤婵换了身家常的素色长袄,坐到梳妆镜前挽发。
桌子上除了汤婵的几个妆匣,还放着一个红漆描金的首饰盒子,是早上太夫人送她的见面礼。
汤婵回来后还没来得及看,此时打开盒子瞧了一眼,不由瞳孔地震。
好,好多……
虽然入手的重量已经让汤婵有了预感,但看着里头各类大大小小的贵重首饰,汤婵对太夫人的财大气粗还是小小震惊了一下。
她不由想起太夫人的出身。听闻太夫人的娘家刘家是前朝望族,曾出过好几位大员,改朝换代之后,刘家似乎就落魄下来,再没什么声音,但如今看来,人家底蕴深厚,说不定一直在闷声发财,只是一直保持低调罢了。
将盒子收好,那头双巧带着素心回来了。
汤婵跟素心说了事,问她借调些人手,好搬运东西。
素心听了,二话不说开始安排。
汤婵对着嫁妆单子,指挥众人将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到作为库房用的西厢房。
她的嫁妆着实不少,天色渐沉,还剩一些没有理完。
“明天再接着弄吧,”汤婵笑眯眯地心情极佳,也不着急,“该吃饭了。”
若是在规矩严些的人家里,汤婵这个媳妇儿是要到婆婆院里昏定晨省,一天两顿伺候婆婆用膳的,但之前说过,太夫人是个慈和的性子,今天早些时候就交代过汤婵,她时常茹素,饮食太过清淡,怕小辈们吃不惯,故而各家都在自己屋里用膳,偶尔才会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不等二爷回来吗?”秋月问汤婵道。
“他不是说今天要晚点回吗,”汤婵想了想,“咱们吃咱们的,不管他。”
幸好汤婵没等,她都快歇下了,解瑨才回来,还是醉着回来的。
隔着老远,汤婵就闻到了一股酒气,不由皱了皱鼻子,“您这是喝了多少?”
她担忧地看着解瑨,今天可别睡在正房吧,累得她也睡不好觉。
解瑨揉了揉眉心,捧着解酒汤一饮而尽。
他醉得厉害,但还没完全失去意识,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酒,便对汤婵道:“我今日歇在书房。”
汤婵听得一喜。
解瑨这样知事,她自然乐得成全,汤婵叫来素心,郑重交托道:“二爷就交给你了。”
素心瞪大眼睛,表情迷懵。
这……
怎么就交给她了?
新夫人就这么不管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之前的夫人照顾二爷事必躬亲,不假他人之手,新夫人居然就要当甩手掌柜?
解瑨在半醉半醒间,也迟钝地反应过来。
原先汤婵之前脸上那个担忧的神情,并不是忧心他本人,而是担忧他会不会留在正房。
他这位新夫人好似把他当成累赘包袱,开心地甩开了……
解瑨沉默。
不知怎地,他的脑海中突然想到汤婵白天说的话。
果真是只求问心无愧……
汤婵却是不管他们怎么想。新婚夜谈判的时候,解瑨可没要求她做一个贤妻良母,哪怕要求了,汤婵也要想办法耍赖的。
她迈步离开,临出门前想了想,好心叮嘱素心道:“好好看着,别让他仰卧着睡过去。”
醉酒之后容易食物反流,仰躺姿势有可能造成呕吐物进入呼吸道甚至堵塞气管,轻者引发吸入性肺炎,严重是会窒息而亡的。
等素心应下,汤婵回到房间,先是美美地泡了个澡,随后美容睡觉。
第二天,汤婵一推开窗,便瞧见晨练回来的解瑨。
解瑨一时没说话,只默默看着她。
汤婵跟没事人一样,微笑着问:“用早膳吗?”
解瑨失笑,迈步进了屋。
饭菜很快摆了上来。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单独吃饭,汤婵这才发现,解瑨似乎偏好少油少盐的菜品,口味很是健康。
解瑨也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厨房便是。这个院子里也有小厨房,你陪嫁里若有厨娘,可以直接安排进来。”
汤婵点头应下。
用过饭,二人各做各的事情,解瑨回了书房,汤婵则是把剩下的嫁妆全都归置完。
握着库房钥匙,汤婵心里总算有了些安全感。
嫁妆是她现在唯一能自由支配的东西,以后她一直留在解家也好,未来有朝一日,有机会脱离解家也罢,这都是她的底气。
转头便是回门日,汤婵备好礼,又带上太夫人的随礼,跟解瑨一起回了一趟侯府。
解府在皇城根底下,侯府所在的地方更偏郊外,两地距离很远,二人早早便出了门。
途中经过一片热闹的街市,喧闹声透过禁闭的车帘钻进马车里。
汤婵侧耳听着,心中忽然一动,看了坐在对面的解瑨一眼。
正闭目养神的解瑨似乎感受到了汤婵的视线,睁开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询问。
“二爷,”汤婵试探着问,“若是想要出门,府里是什么规矩?”
解瑨唯一停顿,“没什么规矩,带够人手,注意安全便可。”
汤婵眼睛一亮。
进了侯府,二人先到老夫人院里,给长辈请了安。
屋里,老夫人、侯爷夫妻、二夫人夫妻、还有汤母都在,汤母一瞧见汤婵就激动的红了眼眶,只是老夫人在,汤母不好抢在她前头说话,只是抑制住激动,认真地打量着汤婵。
归宁这样重要的日子,汤婵肯定不能落了解府的脸面,她今天打扮就一个字,贵。大红遍地织金袄,翡翠盘金马面裙,石青缂丝银鼠褂,赤金累丝头面上镶嵌的宝石最大的有鸽子蛋大,闪闪发光。
解瑨也颇为罕见地穿了一身大红常服,老夫人看着二人笑得眯了眼,只觉得这对新婚夫妻般配得不得了,拉着两人嘘寒问暖。
“怎么不带几个孩子过来?”老夫人问。
汤婵答道:“今儿天气太冷了,怕他们生病,就没让他们跟着出来。”
这年头,风寒可不是小事,特别对小孩子来说,每次风寒都是渡劫。今日虽然无雨无雪,但天气阴沉,北风刺骨,汤婵就不想小孩子跟着折腾了。
“也好,”老夫人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对汤婵道,“等开春之后天暖和了,你再领她们来玩。”
汤婵笑着应了。
老夫人又拉着二人说了好一阵话才放开,随后解瑨去了前院由庞侯爷他们招待,汤婵则是接着跟女眷说话。
这时大少奶奶钱氏和庞家的姑娘们一起到了,庞盈一见汤婵就高兴得想要扑过来,“表姐!”
汤婵笑着回应,跟众人一一见了礼。
大少奶奶的小腹已经有了弧度,不过藏在冬天的厚衣服里不太明显,汤婵笑着问候,“弟妹身子还好?”
“都好的。”钱氏柔柔笑着,“看表姐气色这样好,咱们总算是能放心了。”
说了许久的话,老夫人才笑着道:“行了,先让你们表姐跟她母亲说说话吧,剩下的等会用了膳再聊。”
众人都笑了,汤婵跟汤母道过谢,两人一起回了湛露院。
一进门,看着熟悉的摆设,汤婵一时之间心生感慨。
不过马上,她就被激动的汤母拉到身前仔细打量。看着汤婵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汤母总算是放下了心。
她眼神温软,里头带着欣慰,还有一些不难察觉的怀念。
汤婵知道汤母是想女儿了,便不动弹随她看。
直到汤母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出神许久,脸上瞬间多了不好意思,“你……”
汤婵笑了笑,“您这两日都还好?”
“我都好,”汤母知道汤婵故意不点破,心里感激,转头让伍妈妈拿来三个小盒子,“今天几个孩子没来,你帮我把准备的见面礼送回去吧。”
汤母给每个孩子都求了一道平安符,另外给两个姑娘各准备了四支精巧的小
珠花,给桓哥儿的是一套小金镯,没有厚此薄彼。
汤婵收了起来,笑着道谢,“都是好东西,您费心了。”
看着这几样小孩用的玩意儿,她突发奇想道:“如今我已经嫁了,您要不再收养个孩子?”
汤母失笑,“瞎说什么。”
“我说真的。”汤婵越想越觉得行,“我知道您跟您丈夫感情好,怕是不愿再嫁,可一辈子那么长呢,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不是回事,不再找伴侣,可以再养个崽嘛。当然,我就是这么一说,最终还是看您自己的意思。”
汤母从没想过还有这条路,收养一个孩子?
她表情抗拒,心里却是已经有点心动了,“……再说吧。”
第45章
从侯府回到家里,汤婵和解瑨先一同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问候了老夫人与汤母,问起今日归宁如何,两人都一一答了。
在太夫人面前,解瑨眼神里带着点罕见的柔和,汤婵看着,不由觉得有趣,原来解瑨在母亲面前,倒一点也不摆高岭之花的架子。
大概了解过情况,太夫人点点头。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余光看到汤婵,又咽了回去。
汤婵捕捉到了太夫人的欲言又止,见太夫人像是有话单独跟解瑨说,便笑着站起身,“刚刚在宴上吃多了酒,借您的净房用一用。”
太夫人露出一丝诧异,随即眼神软了几分,“去罢。”
汤婵笑着福身下去,太夫人对着她的背影,对解瑨感慨,“是个机灵的懂事孩子。”
是圆滑狡黠,又十分会讨好长辈吧,似乎侯府的老夫人都很喜欢她来着……解瑨一边想着,一边看向太夫人,“母亲有事要说?”
“是,”太夫人回过神,“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府里中馈的事。”
解瑨父兄去世以后,是解瑨一力撑起了侯府,故而虽然解瑨是幼子,解府却由二房当家做主,以往府中的中馈是由许茹娘操持,哪怕侄子解桢成亲,于氏进门,也一直都是如此。
直到解瑨和离之后,太夫人将于氏带在身边,让她帮忙一同主持中馈,也好缓解一下自己的压力。
没想到于氏上手的速度比太夫人想得快,不过两个月,太夫人就完全把担子交给了于氏。
如今汤婵一进门,事情就变得有点尴尬起来。
于氏出身大房,又是长孙媳,按理说中馈交给她管。
但解桢年纪还轻,解瑨才是如今家中的顶梁柱,而且府中产业除了当年解阁老与解大哥留下来的,解瑨这些年也挣来了许多,太夫人同样不想让幼子吃亏。
太夫人缓缓把自己的想法说明白,“……我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产业分一分,你们两房各自管自己的罢。”
“母亲这话不妥。”
没想到解瑨却是直接拒绝,一句话就给否了,“您尚在,哪有分家的道理?”
“不是分家,”太夫人强调,“只是分产而已。”
解瑨依旧摇头不同意。
他也能猜到太夫人的想法,可一来父母在不有私财,二来,桢哥儿和德音是大哥留下的唯二骨血,他如何照顾都是应该,又怎么会跟小辈争抢那点东西。
太夫人就无可奈何问他,“那你媳妇儿怎么办?还是你有别的法子?”
不教养子女也就罢了,中馈也不主持,外人若是知道,还不知道要如何猜测,在府中又要如何服众?
解瑨一顿。
不知怎地,他莫名就觉得汤婵肯定不会在这上面争抢,反而若是得知不用自己出力,一定会十分乐得如此。
解瑨:“……”
“我回去同她商量一下罢。”
虽然解瑨很笃定,但他没有替汤婵做出决定。
太夫人微微点了点头,“也好。”
等汤婵回来,二人回了自己院里,解瑨开门见山问汤婵道:“中馈之事,你有何想法?”
“嗯?”
原来太夫人刚刚跟解瑨单独说话是为了这个,汤婵笑道:“如今中馈是桢哥儿媳妇儿在管着吧?操持一府事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桢哥儿媳妇儿管得好好的,我一进门就把钥匙夺了来,怕是不像话。”
这话的意思,只要不出必须换人的大问题,汤婵是不会管的。
她觉得解瑨不会不同意,“我猜,您也期望小辈们能快些独挡一面,一同撑起解家吧。”
解瑨早有预料汤婵会推拒,并不奇怪,不过听到后半句,解瑨微微怔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回过神来,交代道:“母亲提出分产不分家,我拒绝了。”
汤婵心下转了一圈,这是给她减轻负担啊。
她赶紧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多谢夫君。”
“……”这个称呼让解瑨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深深看了汤婵一眼,“我字晦之,以后你可以我表字相称。”
汤婵眨么眨么眼,瑨是美石,表字用“晦”是什么意思?
“是我恩师所起。”解瑨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恩师言我年轻时锋芒太过,期望我韬光守拙,故取字‘晦之’。”
原来如此,汤婵不吝夸赞,“好字,好字。”
解瑨不知为何,又想按眉心了。
他站起身,“皇上每旬逢三、六、九日视朝,明日大朝会,我需早起,今晚便歇在书房了。”
汤婵一惊,“这么快?”
这才放了几天假就要上班了?
解瑨默然,“我婚假为三天。”
啊这,好惨啊好惨,汤婵同情中夹带着幸灾乐祸,高高兴兴把内心无奈的解瑨送走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汤婵睡到自然醒才起,解瑨早就走了。
看了看时辰,汤婵溜达到太夫人院里请安。
进了屋,侄媳于氏正好也在。
于氏赶紧给汤婵行礼,“小婶婶。”
太夫人笑着对汤婵道:“快坐吧,怎么跑我这来了?”
“跟您说下中馈的事。”
汤婵坐下,余光扫过于氏,话一出口,果然见这姑娘脸上露出点紧张。
她微微一笑,对太夫人道:“昨儿我跟夫君说了,中馈还是由侄媳继续掌着吧。”
于氏闻言一愣。
汤婵转向她真诚道:“侄媳你是大家出身,管家上头定然比我有经验,何况京中各家关系错综复杂,我来京时日又不长,哪里搞得清楚,这中馈,还是侄媳你来吧!”
于氏是太常寺卿的嫡女,自小在京中长大,对京里的人事比起汤婵要熟悉太多了。
太夫人听见汤婵敢在于氏面前提起这个事,心中便有了猜测。
既然这是夫妻俩的决定,太夫人也不干涉,她笑着看向于氏,“淑慎,你看呢?”
于氏这才反应过来,立时红了脸,“这……我……”
掌家的感觉很好,她确实想继续主持中馈,也担心新婶婶进门后就失了权柄,可如今新婶婶真的让了,于氏反而不好意思了。
太夫人笑道:“那就由你先管着罢。”又转头对汤婵道,“你若无事,可以跟在淑慎身边先看看,这样以后若是有了机会管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汤婵笑着应了下来。
……
请完安又溜达回院子,汤婵坐下,感觉有些口渴。
“夫人,”一杯热奶茶恰到好处地递了上来,声音甜美,“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罢。”
汤婵笑着接了过来,“今日是你当值?”
当时老夫人给汤婵的两个丫鬟,长相明艳些的是紫苏,冷清些的是紫竹,递茶过来的正是紫苏。
二人都是从人牙子处直接买进来的,无亲无故,进了解府,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汤婵。
只是她们看得出来,汤婵显然更用得惯秋月双巧两个丫鬟,故而二人无非必要,平时并不会往前凑得太近。
但今天紫苏听到了一点风声,实在忍不住来打探消息了。
汤婵也看出紫苏有话要问,“说吧,什么事?”
紫苏被看出目的,也不矫情,试探问道:“夫人,奴婢听说,您不打算接过府里的中馈?”
汤婵笑着看了她一眼,“怎么,手痒想算账了?”
紫苏
手一抖。
第一次见面那天,汤婵把她俩带回去之后,出了不少包括算术在内的题目考校二人的能力。虽然二人最后都得了汤婵的满意点头,但那几天做题做得头疼手酸的经历一直让人记忆犹新。
“不知你听没听过一句话,”汤婵嘬了一口奶茶,庞妍小老乡研制珍珠的过程似乎不太顺利,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做出来,“‘当家三年,连狗也嫌’,你以为管家是什么大好差事不成?”
紫苏那双漂亮眼睛瞪大了,“啊?”
她还真是第一回 听说,不由歪着脑袋,“可是……”
以前分明听教导妈妈说,高门大院里的妇人们为了中馈,可是会争得头破血流的……
汤婵笑笑。
中馈的最大好处是有油水可捞,才让人争来夺去,可侯府给的嫁妆已经够她一辈子大吃大喝,花大力气钻营那么多钱干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若说给别人,她不会有儿女,给汤母补贴也不至于用她从中馈里捞钱,侯府就更不用她担心了。
不摸鱼的打工人不是合格的打工人,这快活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汤婵衷心希望太夫人再活二十年,到时候桓哥儿娶了媳妇进门,哪怕分了家也不用她管家……
汤婵美滋滋地打算着,一边对紫苏笑道:“太夫人允了我旁听庶务,若是你们想去,回头我带你们去瞧瞧。”
“奴婢不敢。”紫苏连忙道,“都依着夫人心意便是。”
“夫人,”这时双巧打了帘子进来,面上满是笑意,“大少奶奶遣人来给您送月例了!”
在侯府当姑娘有月例,在解府做夫人也有月银拿,每月二十两,绝不算少了。
解府是每个月初二发月例,汤婵进门已经过了初二,本来已经错过了这个月的月银,没想到于氏特意送了过来。
汤婵一笑,这算是对她让出中馈权的投桃报李吧,毕竟主持中馈能得到的好处可远不止二十两。
她吩咐紫苏道:“收起来吧。”
双巧眼珠一转,凑近汤婵跟前道:“夫人,奴婢听说今儿相国寺有庙会,咱们要不要出门看看?”
汤婵揪了揪小丫鬟的双髻,“是你想出门玩了吧?”
“嘿嘿嘿……”双巧也不否认,“夫人,之前在侯府的时候,您不是一直念叨着没东西玩、没话本子看无聊嘛,但现在不一样了啊!”
汤婵心里一动,看向刚刚送过来的月例。
是啊,她现在有钱了,也不是原先那个要被严防死守、不许偷渡话本子进内宅的闺阁小姐了!
之前回门时她在马车上问过解瑨,想要出门,带够人手注意安全就可以了。
汤婵瞬间坐直了身,清了清嗓,“准备马车,咱们出去瞧瞧。”
第46章
“哇,好多人啊……”
双巧兴奋地踮着脚尖,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一同跟出门的紫苏面上矜持,眼中也闪动着好奇之色。
赶庙会,在如今这个时代,是大部分百姓为数不多的可以盼望的热闹之一。相国寺的庙会规模极大,现场人头攒动,叫卖声、笑闹声、夹杂着远处锣鼓丝弦的声音涌入耳膜——锣鼓声是来自被请来唱戏的戏班,孩子们聚在戏台面前,各个拍着小手叫好。
这是汤婵穿来之后,第二次见到这么多人,第一次还是在年初的上元节。
这样鱼龙混杂的场合,很容易被人浑水摸鱼,小则破财,大则被拐,汤婵特意带出来好几个身手上佳的婆子,交代众人紧紧跟好,“人这么多,咱们别走散了。”
按着习俗,汤婵带着众人先到寺里拜了拜佛,随后换了一套不那么起眼的普通衣服,顺着人流走进了长街。
长街上的小商贩们摆着各式各样的摊位,饰品、玩具、字画、手工艺品等等等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还有老神在在坐在小马扎前看相算命的老先生,当然,最让汤婵魂牵梦绕的,还是各类吃食。
路过一个摊子,甜香味不住地钻进口鼻,汤婵看到摊上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没能忍住,要了一大份。
捧着糖炒栗子,汤婵又在双巧和紫苏咽着口水的阻止声里,相继填了煎包、馄饨、糖画、冰糖葫芦进肚。
当然,最后两个丫鬟毫无疑问地背叛了“街边摊的东西不干净决不能吃”组织,谁让越不干净的东西越好吃呢……
“夫人,”双巧瞧见什么,拉了拉汤婵的袖子,“那儿!有卖书的!”
汤婵抬眼望去,那头是个书摊,便带着众人挤了过去。
“您要看看什么?”
虽然汤婵打扮不显,但带着丫鬟出门,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摊主赶紧扬起笑招呼。
汤婵扫了一眼摊上,这里卖的大多是经书,还有给孩子启蒙用的三字经、千字文一类,然后才是汤婵想买的话本之类的杂书,数量并不多。
摊主十分有眼力价儿,看汤婵打量的视线,大概就猜出了什么,笑道:“若是这些不合您的心意,您往隆长街那边走,那一片儿都是书坊,您应该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隆长街离这里不远,汤婵在摊主眉开眼笑的目光里挑了两本话本结账,随后跟摊主打听清楚具体地界,等庙会逛得差不多,就往摊主说的地方去了。
只是到了地方,汤婵瞧了瞧挂着解府标识的马车,问两个丫鬟道:“咱们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她现在的身份是后宅妇人,要买的也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双重buff叠加,在世人眼里怕是不登大雅之堂,汤婵自己倒无所谓一些闲言碎语,只是有点担心会给解瑨惹麻烦。
想了想,汤婵让马车停到附近一间茶楼,换成管事婆子的打扮,这才带着人去了。
果真,书坊里几乎没有女人,当家妇人穿着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她们一行人进来,大部分人都要扭头打量一下。
汤婵幽幽叹了口气。
幸好其他人只以为汤婵是为主家办事,看了一眼后就不再关注,汤婵板着脸打发了伙计,自顾自逛了起来。
不过……这大书坊果真不一样,汤婵两眼微微放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啊!
这时候白话文的话本子发展得很不错了,除了讲史说经类的,类似三言二拍的小说也不少,主题更是多种多样,爱情、志怪、公案、侠义、神魔等等,什么都有。
如同扫货一般,汤婵拣了不少看着有意思的话本子,除此之外还有游记杂记、随笔散文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书。
结账的时候,伙计殷勤地提出送货上门,汤婵拒了,只让他们送到茶楼。等逛完几家,汤婵觉着暂时差不多了,就带人回了茶楼,让婆子们悄悄把书搬上马车。
买个闲书搞得跟做贼一样,汤婵心里黄豆流汗,有点哭笑不得。
一不小心浪得有点晚,等汤婵回府的时候,解瑨居然已经回来了。
“出去玩了?”
解瑨看她大包小包的回来,也是微微愣了一下,这么多东西?
汤婵逛庙会的时候买了不少小玩意儿,集上的首饰用品一类,质量有限,汤婵肯定用不上,但泥塑、面塑、雕刻、竹编这些精巧的手工艺品很得汤婵的喜欢,价钱又很低,零零碎碎买了不少。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见解瑨正往自己这边看,汤婵把东西收拾出来,笑眯眯地问他,“您有没有看得上的?”
解瑨只有在很小的时候,被兄长带着去逛过一次庙会,那是唯一一回,后来就再也没去过。看着摆在桌上那些小玩意儿,脑海中已经褪色快要消失的记忆突然涌了回来,解瑨伸出手,拿了一个兔子泥塑轻轻摩挲起来。
汤婵微微一笑。
“跟您商量个事呗,”她的声音让解瑨回过神,“西稍间现在没什么用,您看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作为书房?”
解瑨这才注意到,汤婵买回来的最多东西其实是书,卧房里的书架怕是放不下。
“随你安排便是。”解瑨将兔子泥塑放了回去,轻轻颔首。
汤婵挑了挑眉,从那堆小玩意儿里挑了一些出来给双巧,吩咐道:“给几
个孩子送去玩吧。”
解瑨微怔,又见汤婵拿起解瑨把玩过的兔子泥塑,边笑眯眯看着解瑨,边对双巧说道:“这个送去二爷的书房。”
“……”
双巧忍笑,解瑨意识到汤婵这是有意调侃他,不由无奈。
……罢了。
“我书房里也有不少书籍,若是你有需要,可以随你取用。”解瑨说道。
“呃……多谢您的好意,”汤婵满眼真诚,“但您看看我的品味,怕是不太合适。”
解瑨闻言,仔细看了一眼那大半箱子的话本子,想着自己书房里的书经注解和各类刑法典籍,不由沉默。
“……我那里也有一些杂文笔记,”解瑨道,“你可以看看。”
汤婵这就没再拒绝,应了下来。
跟解瑨要了地方,汤婵就开始布置自己的书房。
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放松休息间。西稍间采光很好,又有地龙,冬天里一点都不冷,房间整体的装饰用了暖色调,除了靠一面墙放了正经的书架、书案、笔墨纸砚,有个书房样子,其他空间的摆置都遵循了一个宗旨:能窝起来的各处都铺了厚厚的毯子,伸手便能够到旁边的小书架,一旁摆着零食和饮料,周边一步之内可以实现吃喝自由,躺下之后绝不用动弹。
有了这么一个堕落的地方,汤婵简直像只掉进米缸的老鼠,整日乐不思蜀,要不是担心得了近视眼古代没法矫正,汤婵能一天不挪窝。
院里的大丫鬟素心本来还在担心,新夫人不夺她的权柄,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结果没想到,新夫人还真的就整日吃喝玩乐,日子过得津津有味,一时之间,素心心里的感觉竟然无法言表。
素心都是如此,前任夫人留下来的一干人手就更别提了。
余妈妈认定汤婵不怀好意,时时提防着新夫人给她们这些人一个下马威,可除了那天送来一些便宜玩意儿,正院竟没有别的动作,这让余妈妈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是那日送来的东西有问题?
话又说回来,这般粗鄙的民间之物,也不知道这位新夫人是怎么想的,也好意思送的出手。
不过许是民间之物新奇,桓哥儿还小先不说,徽姐儿之前没有见过,竟是忍不住感兴趣的模样。
她让人把东西都收了起来,不许两个孩子接触,对他们说:“这是夫人特意送来的,还是好生保存为好,不然玩耍坏了就不好了。”
徽音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汤婵不知道自己随手送的小东西被塞进箱子不见天日,不过哪怕汤婵知道了,也完全不会在乎就是了。她如今的日子可是快活无比,哪管别人那点无聊的小心思?
只不过嫁作人妇,不能永远宅着,有些交际还是避免不了,这不,解家的亲戚纪家嫡曾孙办满月宴,汤婵作为解家媳妇,要跟太夫人一起去赴宴。
纪家是解瑨大嫂的娘家,也就是解桢、德音的外祖家,这样亲密的关系,不止于氏和汤婵,一向深居简出的太夫人也要亲自出动。
纪家诗书传家,是有名的清流,当家的纪老爷子曾官至佥都御史,但因触怒先帝被贬官,这么多年一直被按在偏僻的西南,不得动弹,不过纪老爷子很有才干,多年下来立了不少功劳,直到前几年,纪老爷子被当今皇帝调了回来,直接升任左副都御史,纪家又有了兴旺之相。
纪家不止老爷子,纪老夫人如今也还健在,她一头银发,精神矍铄,看到太夫人亲自前来,当即笑逐颜开,“老姐姐来了!”
太夫人笑道:“你还是这么精神。”
不比人丁单薄的解家,纪家共有五房,人丁兴旺,汤婵跟着太夫人挨个打招呼,认亲便认了许久。
纪老夫人眯着眼睛,笑着拉过汤婵细看,“这是你家新二儿媳?”
解瑨和离之后,纪老夫人自然也动过结亲的心思,只是提出后被太夫人婉拒了,没想到解瑨主动挑了这么个人,看着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太夫人微微笑道:“是个好孩子。”
汤婵自然感受到了纪老夫人的打量,而且不止纪老夫人,纪家亲眷里对汤婵好奇的似乎格外多,汤婵只作没感觉到众人的视线,笑容不变地问好寒暄。
宴席的流程都大差不差,看过满月的小婴儿之后,众人前往花厅听戏用宴。
纪家今天的宴席着实用了心思,知道太夫人并其他几位年长的夫人要来,便上了一道冬日补身的牛乳蒸羊羔,这菜年轻人吃不得,汤婵这桌上便另有一道烤鹿肉,味道非常不错,汤婵吃得心满意足。
酒足饭饱,汤婵正喝着茶解腻,一边听戏,旁边两个正边跑边闹的三头身一个不注意,朝汤婵脚边摔了过来。
汤婵眼疾手快,将三头身扶稳站好。
她低头一瞧,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身大红袄,一双大眼睛眨么眨么,长得一副机灵相,不知道是纪家哪个孩子。
才跟上来的奶娘和丫鬟一边喘一边站稳了跟汤婵道谢,“多谢解二夫人……”
这个年纪的小孩精力简直无限,汤婵心里对奶娘几个生出同情,刚扬起笑想说不用谢,却被一个清脆童音抢了先。
“啊!”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汤婵,“你是那个恶毒后母!”
“……”
小姑娘撞过来的时候,桌上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都笑着看她,却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石破天惊的一句,瞬间鸦雀无声。
汤婵挑了挑眉,倒没觉得多冒犯。
她确实没打算做个无私奉献的慈爱继母来着。
汤婵本人心中毫无波澜,其余不少人却是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么小的孩子正是口无遮拦的年纪,她不一定懂话里的意思,只是鹦鹉学舌罢了,那这话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兰姐儿!”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妇人涨红了脸,“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小丫头撅个嘴还不乐意,“这不是娘你说唔……”
跟在她身边的奶娘冒大不韪把小姑娘的嘴捂住了,满脸尴尬地望向汤婵。
汤婵朝说话的妇人看去,认出她是纪家的五儿媳,小姑娘兰姐儿正是她的女儿。
她对纪五夫人印象比较深,还是因为刚刚见面问好的时候,对方态度藏着冷淡,是纪家所有媳妇儿里最不友善的一个。
而之前对汤婵不太喜欢的纪五夫人,此时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跟解瑨的前妻许茹娘年纪相近,二人交情素来不错。纪五夫人一直很喜欢徽姐儿,后来许家出了变故,许茹娘和离,纪五夫人担心徽姐儿还有桓哥儿的处境,对汤婵自然没什么好感。
“哪个后娘不恶毒”,这话确实是纪五夫人暗下里跟心腹妈妈说的,谁想到会被女儿学了去,还在正主面前说漏嘴了!
她又是羞愧又是难堪,“解二夫人,都是我不好,是我教女不严……”
纪五夫人唯恐汤婵一个不高兴,甩脸把桌子掀了,谁想汤婵似是没听到,笑着摸摸小姑娘脑袋上扎的小揪揪。
“童言无忌,”汤婵看向纪五夫人,“您不必放在心上。”
纪五夫人不由一怔。
第47章
汤婵在心里轻叹口气。
继母难为,有这么句俗话,果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世人成见太深,继母仿佛天然在人品上就低人一等,是
刻薄的、恶毒的、需要小心的。也就是汤婵心大完全不在意,换了个容易钻牛角尖的,哪能受得了这等委屈。
这事闹大了并不好,对两方都是,关系闹得僵了,太夫人跟解桢小夫妻都会难做。
汤婵轻描淡写地就想把这茬揭过去,她这般态度,倒让纪五夫人更愧疚了。
背后议论人长短,根本不是君子所为,纪五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愈发悔不当初。
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在场又有这么多人,纪五夫人知道要把事态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她忍着心中羞愧,配合汤婵把这事揭了过去。
外人面前没闹起来,汤婵只把这事当做小插曲,但等宴席结束,汤婵正要与太夫人和于氏一起同纪家告辞,几人却被纪老夫人留了下来。
之前宴席间发生的一幕,早已被悄声禀告给了纪老夫人。
她一听便心下一沉,宴席结束后,第一时间将解家的女眷请了过来。
“孩子,”纪老夫人脸色郑重地同汤婵道,“今日你受委屈了,我纪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太夫人与于氏不明所以,只见小姑娘兰姐儿被带了上来。
兰姐儿如今已经知道自己闯了祸,蔫头耷脑眼圈发红,见到汤婵,第一时间就上前认错。
“小婶娘,是兰姐儿说错话了,对不起。”
汤婵温声道:“婶娘不怪你。”
小孩子说话,定是从大人口中学来的,汤婵都不在意大人说什么,就更不会怪一个小孩子了。
她看向纪老夫人,“小孩子不懂事而已,老夫人严重了。”
纪老夫人沉默片刻,“正是因为孩子不懂,才要大人好好教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严厉的目光扫向纪五夫人,纪五夫人涨红着脸低下头。
她知道,纪老夫人是给她留了几分面子,只让兰姐儿道了歉,没有当面戳穿她这个大人在背后的“功劳”。
这对话汤婵有点耳熟,不过素来是熊家长说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被害人说大人要好好教,到汤婵这倒是颠倒过来了。
汤婵想了想,没再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太夫人,把事情交给太夫人决断。
太夫人这时候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了看兰姐儿,又扫了一下纪家其他人的表现。
因为汤婵没有点明,太夫人不知道兰姐儿说错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但看纪老夫人的态度,应该不是容易处理的奶娘等下人,更大可能是纪家哪个主子,比如兰姐儿的娘亲纪五夫人。
一旁的于氏也不是笨人,很快就想明了这些,而她知道纪五夫人同许茹娘的交情,比起太夫人更多了几分确定,不由对纪五夫人生出几分恼意——嫁进解家之后,纪老夫人对她这个外孙媳很好,但关系越亲近,这时候就越尴尬,纪五夫人把她推到现在这般境地,让她夹在纪家跟小婶婶中间为难,她如何能不恼?
只是长辈都在场,还轮不到于氏一个小辈说话,她也忍不住看向太夫人,想听听太夫人如何说。
“大人没能以身作则,确实不能怪孩子。”太夫人缓缓道。
她话中有话,纪五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惭愧道:“您说的是,是我能没教导好兰姐儿。”
太夫人听得出来,她这是变相的道歉。
“侄媳严重了。”凡事留一线,再追究下去就要撕破脸皮了,太夫人点到为止,起身告辞,“天色不早,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纪老夫人没有多做挽留,亲自将几人送了出去。
等解家人离开,纪老夫人才面露疲色地靠到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直跟在纪老夫人身边伺候的长媳纪大夫人这时开口劝道:“解家人都是明事理的,母亲不必过于担忧。”
“你不懂……”纪老夫人却是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明事理,有这么一件事梗在中间,再好的交情,心里也要不舒服的。”
她面露惆怅,纪家和解家还能像以前亲密无间吗?
纪大夫人无言,纪老夫人再次叹气,视线转向纪五夫人,语气沉沉,“老五媳妇儿,既然知错,就去领家法吧。”
到了现在,纪五夫人哪里还不知道因着她无心一句话,解家跟纪家面临的是什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怨言地应下,“……是。”
与此同时,回解府的马车上。
汤婵没想到一桩小事,最后发酵得这样严重,颇有些别扭地看向太夫人。
虽然嫁进解家时间还不长,但也足够汤婵了解一些往事,比如大房夫妻的不幸离世。
当年解磐被点为钦差,南下赈灾,纪氏与解磐感情很好,不放心丈夫单独上路,便决定随行照顾,然而二人在回程的路上却出了意外,天不假年。
太夫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认定纪氏是因为儿子才去世的,因此一直觉得亏欠纪家,汤婵并不想因为自己这点小事,让太夫人难做。
太夫人看出汤婵的心思,心里不由对汤婵又生出几分好感。
难为儿子能挑出这样一个豁达识大体的媳妇儿,太夫人安慰般拍了拍汤婵的手,“你是我解家的媳妇儿,自家人自然不能任由他人欺辱,不管是谁都一样。”
汤婵一怔。
太夫人不由笑了,柔声道:“别担心,纪家家风清正,不会因为这件事疏远咱们家的。”
汤婵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您之前说,想为逸哥儿看看纪家的大姑娘……”
太夫人摆了摆手,“那姑娘性子太正经了,跟逸哥儿怕是合不来。”
庞逸一直没有娶亲的意思,太夫人这个外祖母也挂心着。今日来纪府,太夫人也确实是存着同纪家再次结亲的心思,纪大夫人的大女儿年纪正好,教养极佳,是为很优秀的姑娘,太夫人本来想着,看看能不能为庞逸说合说合。
不过今天见了纪大姑娘,便能看出她性格板正,跟逸哥儿是两个极端,哪怕没出兰姐儿这桩事,太夫人也早就打消了心思。
“说来你如今也算逸哥儿的舅母,”太夫人笑道,“他的事,你也帮着参谋参谋。”
……您老人家一定不知道我跟他议过亲,汤婵有点想笑,“是。”
从纪家回来的第二天,纪大夫人上门,留下了不少东西。
“夫人,”秋月抬了个小箱子进来,“纪家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赔礼。”
“嗯?”汤婵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挑了挑眉,“拿来我瞧瞧。”
纪家诗书传家,送来的都是雅物,一套极品的笔墨纸砚,外加几样书籍字画。
汤婵踩着睡鞋走到书案前,特意洗过了手,才把东西都拿出来。
她鉴赏字画水平不算很高,只能看出几幅都是名家之作,至于两本书籍,都是以隶书所写,看着十分陈旧拙朴,纸张发黄但无污渍,竟是保养得当的古籍。
两本都是子类著作,颇为佶屈聱牙,汤婵看了两眼就头疼,赶紧合上了。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惜跟汤婵属性不合,“收起来吧,回头德音成亲添给她当嫁妆。”
秋月应了下来,两人一起将东西收了起来。
汤婵伸了个懒腰,视线掠过笔墨纸砚齐全的书案,突然有些出神。
好像已经许多年没写过字了……
汤婵前世是文科生,高中的班主任老王是语文老师,总是语重心长地同她说,她的字迹有点潦草,考试会扣卷面分。后来得知汤婵家中不宽裕,老王还特意送了她字帖和文具,让汤婵自己练练字。
老王是书法爱好者,送的是笔墨纸砚,但说来惭愧,那时候的汤婵心思很是功利,只想解决问题,所以根本没考虑过软笔,只抽空练了练实用性更强的硬笔字,而且只练到高考就扔下了。
后来大学毕业、工作,汤婵遇见了不少写得一笔好字的人,心里都会有点羡慕,也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没坚持下来。只是再想捡起来的时候,997的生活已经不允许她有什么业务爱好,极偶尔才能碰一碰笔,汤婵只好把练字列到退休后的Todolist上面,打算退休之后再把她那笔字好好练一练。
然而突如其来的穿越打乱了她的节奏,虽说当初
在侯府的时候,姑娘们也习字,但唯一写得还成的就属大姑娘庞雅,汤婵不想出头,便一直混着没动过笔。
如今离了侯府就不必在意这些了,想到当初准备退休前的雄心壮志,汤婵心血来潮,决定奋起一把,“我要练字!”
铺好宣纸,磨好墨汁,汤婵抬手,沉心静气,下笔——写出了几个惨不忍睹的字。
汤婵看得自个儿都没忍住笑了。
“惟笔软则奇怪生焉”,她这一堆奇形怪状的字,也算千奇百怪的一种吧。
赶明儿找几本字帖先找找感觉吧,汤婵一边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好高骛远,一边随意地划拉着。
突然耳边传来一句声音低沉的问话,“你在习字?”
汤婵回过神,只见解瑨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手下的宣纸。
想起自己这点乱七八糟的水平,汤婵有点脸红,但她故作镇定,“不可以吗?”
解瑨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你居然练过字,还读过《九势》。”
虽然汤婵觉得自己的字很差,但那是因为汤婵见过好的。解瑨眼力过人,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初学,而是有些功底在的。
解瑨能看出自己习过字,汤婵倒不稀奇,不过听了后半句,汤婵才发现她把“惟笔软则奇怪生焉”这句出自《九势八字决》的话也划拉出来了。
“只是偶然听过一句话罢了。”汤婵放下笔,让秋月上了茶,“您来找我是有事?”
解瑨应了一声,问道:“你与母亲昨日去纪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汤婵挑了挑眉,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
解瑨眉头微皱,“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汤婵笑,“一场误会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解瑨欲言又止,怕是已经听说了什么。汤婵见他这副表情,不由起了几分促狭心思。
“您若担心,不妨给我点补偿,”汤婵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很好哄的。”
第48章
汤婵脸色严肃地蹲在小厨房的灶膛前,轻轻用火钳拨开带着火星的碳灰,露出里面几个比手掌略长、形状似纺锤的焦黑物体来。
汤婵把它们扒拉出来放在小盆里晾着,等不那么烫手之后,汤婵上手拿起一个,从中间掰成两半。
焦香的气息伴着甜味瞬间外溢,汤婵眼睛瞬间一亮。
候在一旁的双巧激动问道:“是不是成了?”
“应该成了!”汤婵小心剥开焦黑的皮,橙红色的肉露了出来。
她神色更喜,张嘴吹了吹,轻轻咬下一口。
香甜软糯,绵软细腻,唇齿留香,汤婵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果然冬天和烤红薯最配啦!
在寒风凛凛的冬日街头买上一个烤红薯暖胃,是汤婵对前世冬天最深的几个记忆之一。本以为这也跟电子榨菜一样成为往日不可追,没想到这个朝代竟然已经有了番薯,只是从海外引种没多久,还没有完全在这片土地上传播开来。
汤婵偶然在一本杂记上发现了有关番薯的记载,不由高兴了半天,而且没用她往东南沿海处寻,在京里稍微一找,就让她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实物。
红薯能做的好吃的太多了,不用庞妍这个小老乡,她都知道许多种做法,只等着一一尝试。
最简单的就是烤红薯,汤婵试了两回,第一回 火候不太对,这回总算烤出了完美的溏心地瓜。
热烫烫甜津津的烤地瓜下肚,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地瓜来了,以后有没有机会吃得到土豆呢?
满足了口腹之欲,汤婵心情大好,文兴大发,可惜作不来诗,干脆大笔一挥,来了一篇《烤番薯记》,上述烤地瓜做法,附评价道:“……烤制番薯,形状细长者为佳,重在火候。火候或不足,或过猛,番薯或半生不熟,或化为焦炭,当为次品……若火候正好,则外焦里嫩,香气袭人,甜软绵密,为薯中仙品……”
正奋笔疾书着,解瑨回来了。
他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盘子里黑漆漆的奇形怪状物体,不由脚步一顿,“这是?”
“嗯?这是番薯,”汤婵抬起头,表情好奇,“您没用过?”
“番薯?”解瑨眉头紧皱。
番薯是这几年从南边流行来的新鲜奇物,他也是吃过的,“可我分明记得,番薯颜色橘红,个头不大,形状浑圆……”
汤婵一愣,随即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算不算地瓜版的“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
盘子里只剩孤零零的一个地瓜,其他的都叫汤婵分给丫鬟了,她把剩的这个拿起来,问秋月拿了个小勺,掰开地瓜挖了一个圆球递到解瑨面前,看着解瑨的眼神里带了点促狭,“您说的是这个?”
“……”解瑨面色不变,唯有耳根露出一点点红色,“是我孤陋寡闻了。”
解瑨这样的贵公子,入口的东西肯定都是厨子细心料理过的,汤婵这种把地瓜整个放进灶膛里闷的粗糙做法,他自然没有见识过。
这时候双巧端着一盆新出灶膛的烤红薯进了屋,汤婵放下手上这个已经有些凉的,示意解瑨拿一个新的尝尝。
解瑨看着番薯外皮的黑灰,眼神犹豫,显然是担忧干不干净。
终究盛情难却,解瑨小心翼翼地剥了皮,内心壮士断腕般尝了一小口,随即便是一顿。
“怎么样?”汤婵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解瑨。
解瑨没立刻说话,把嘴里这口咽下去之后才道:“这般口感,应该会适合老人与孩子。”
人类本质之一,真香,汤婵眼睛一弯,“这些本来就是想给太夫人和大房尝尝,既然您觉得可以,我就叫丫鬟跑一趟。”
解瑨眼神微缓,“多谢,你有心了。”
他叫来一直候在一旁的素心,示意她将捧在手上的木盒递上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汤婵眼睛一亮。
之前解瑨得知了纪家对她言语上的冒犯,似乎有些歉意,她趁机敲了解瑨一竹杠……不是,是要了点补偿,解瑨可是应了的。
会是什么好东西呢?
汤婵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盒子,里面的宝贝刺痛了她的双眼。
……盒子里规规矩矩地放着一摞书册,竟是好几本字帖。
汤婵:……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她想要的所谓补偿,是一些别的东西呢?
难道她看起来是什么很高雅脱俗的人吗?
没有银钱也就罢了,哪怕给点首饰也好啊!
解瑨没能接受到汤婵的信号,认真道:“你既有心习字,想来这些应该会对你有帮助。”
他没有提这几本字帖都是他认真挑选过,觉得最适合汤婵的。
解瑨的高尚觉悟,让汤婵觉得庸俗的自己受到了降维打击。
看着对方精心挑选的学习资料,汤婵坚强地露出一个微笑,“您有心了,我正需要这些呢。”
解瑨这时候才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对,“你不喜欢?”
哎,怎么说呢,就是瞬间梦回前世来自前男友们的一些迷惑直男送礼……
不过汤婵转念一想,解瑨和她只是表面夫妻,她并不能要求太多。
只当作是老干部性格的朋友一番心意便是了。
“只是有些意外而已,劳您费心了。”汤婵这回是真的笑着道了谢,“东西是您亲自选的?没耽误您的正事吧?”
解瑨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东西已经送到,解瑨起身要走,“我回外书房处理公务,你若有事,遣人来寻即可。”
今日其实是休沐日,但汤婵已经认识到了解瑨的工作狂本质,点点头应下。
解瑨回去加班,汤婵想了想,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这次出门,倒不像上次去庙会一样单纯游玩,而是有点正事。
继子桓哥儿马上要过周岁生辰,汤婵要给他准备点礼物,顺便在外头逛一逛。
上次去庙会带了双巧和紫苏,这回跟在汤婵身边的人就换成了秋月跟紫竹,几人上了马车,直奔目标前门大街而去。
前门大街是京中最为热闹的地界之一,作为商圈,街上人来人往,周边不少老字号的店铺,汤婵今日要去的银楼也在此列。
汤婵打算给继子打个小金锁,记忆里庞逸向侯府的姐妹们推荐过这家店铺,说是师傅们手艺高超,首饰样式新颖,价格也很公道。
汤婵逛了一圈,感觉确实不错,选完小金锁,让店家刻字后直接送货上门,汤婵没忍住又自个儿剁手买了一对耳坠一对镯子,这才准备离开。
结果一出店门,汤婵就见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居然在这儿碰见了庞逸。
庞逸显然也看见了汤婵,赶紧三步并两步来到汤婵跟前打招呼。
自从两人婚事告吹,庞逸与汤婵就没有再私下相处过,这还是汤婵出嫁后二人第一次单独碰面。庞逸看着贵妇人打扮的汤婵,心情不由变得微妙,“表姐。”
“叫什么表姐,”汤婵故意逗他,“叫小舅妈。”
庞逸:……
无论外表怎样,内里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表姐,庞逸心情即刻恢复了正常,露出笑意,“表姐怎么在这?”
“给家里小孩带点礼。”汤婵笑道,“你呢?”
她一说庞逸就想起来,他的小表弟马上就要抓周了,“我是来帮二妹妹取点东西。”
汤婵挑眉,“你如今跟二表妹走得很近?”
“我最近不是开了个茶楼嘛,”庞逸摸摸鼻子,“二妹妹挺感兴趣的,还给我出了不少主意。”
自上回昏迷醒来以后,庞妍一改以往的眼高于顶,对他很是友善,又确实有不少好点子好方子,二人关系好了不少。
汤婵若有所思,庞妍如今在侯府如鱼得水,侯府众人是发觉不了庞妍的异常,还是发现了但并没有当回事?
“对了表姐,”庞逸热情邀请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我的茶楼坐一坐吧。”
汤婵闻言有些心动,确实想去见识一番,“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庞逸一喜,“那感情好,今日正好有新戏开锣,表姐正好去看看给些意见。”
汤婵笑着应下,二人各自上了马车。
庞逸的茶楼也在前门大街这一片地界上,只是刚走不一会儿,马车突然一个急停,汤婵全无防备,被晃得向前栽倒。
一旁的紫竹想都没想,扑上前用身体垫了一下,才让汤婵幸免于难。
“没事吧?撞伤没有?”汤婵缓过来赶紧问,她刚刚眼睁睁地瞧见紫竹的头撞到了马车侧面,发出好大一声响。
紫竹摇了摇头,“奴婢没事。”
汤婵仔细看了看她的伤,额角撞破了一点,手上也留了轻微的擦伤,但还好看着不是太严重。
车上众人都松了口气,秋月心里恼怒,“唰”地一下掀开帘子,“怎么回事?”
驾车的婆子连忙回道:“有人突然别了一下咱们的马车。”
这时外头传来一声问话,“马车里的是解二夫人罢?”
汤婵闻言微微皱眉,向外看去。
对面的马车掀开了帘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探身出来,抬抬下巴对马车里的汤婵道:“解二夫人,出来见见?”
小姑娘个头娇小,圆脸圆眼,脸颊饱满红润,鼻尖像是被寒风吹得微红,看着像颗刚熟的桃儿。
她穿着大红斗篷,脖子边一圈白色毛绒绒的毛领,里头鹅黄的衣裳不像袄裙,倒有点像骑装,脚上踩着羊皮小靴,神情骄矜,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见她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秋月和紫竹立刻挡在了汤婵面前,庞逸听闻动静,也赶紧下了马车,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还以为解二娶了个什么天仙,”小姑娘上下打量着汤婵,末了哼了一声,“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汤婵还未说话,庞逸先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
看着挺好一姑娘,怎么性子如此刻薄?
小姑娘眼睛一斜,“你又是哪个,在这里献什么殷勤?”
“他是我外甥,”汤婵微笑着接过话头,不顾庞逸一脸无语望天的表情,“你是哪位?”
小姑娘气得一跺脚,感情她在这儿威风半天,对面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大胆!”她脸颊鼓起,“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汤婵笑意不变,却未达眼底,“还请姑娘赐教。”
小丫头下巴一扬,“我姓郑,行九,这回知道我是谁了吧?”
姓郑,行九,再加上这般小霸王行径,汤婵心里只能想到一个人,忠国公的小女儿,也是当今皇后的妹妹郑宝珠。
这位郑九姑娘可不一般,她是老忠国公五十八岁上得来的幺女,自小被当做半个男儿教养。老忠国公对她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比所有兄弟姐妹加起来还要受老父亲的宠,包括皇后在内的年长兄姐们也都对她很是疼爱,故而她的性子在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
“郑九姑娘,”汤婵看着郑九,礼貌客气地询问道,“刚刚你突然拦下我的马车,导致我的丫鬟受了伤,不知郑九姑娘有什么说法?”
“什么?”郑宝珠脸色一僵,“你们有人受伤了?”
汤婵道:“若不是我这丫鬟忠心,受伤的怕就是我了。”
“这……”郑宝珠面上撑着镇定,心里却有些慌乱起来。
当初解瑨和离,皇帝乱点鸳鸯谱,曾想把皇后的幼妹也就是郑宝珠嫁给解瑨。皇后第一时间开玩笑似的否了,但心里担忧皇帝旧事重提,故而把这件事告诉了娘家,也好让众人有个准备。
结果皇后的嫂嫂保密工作做得差了点,镇国公府不少人都知道了这回事,其中就包括了郑宝珠的几个侄女。
郑宝珠在家里辈分大,比她好些侄子侄女年纪都小,但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特别是郑宝珠一出生后,就生活在郑宝珠阴影下的几个侄女。
得知皇帝有意赐婚,结果被解瑨拒绝的消息,这些人就明里暗里拿这个说事,后来等解瑨成婚,对象还是一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表小姐,更是有人背地里幸灾乐祸,讽刺郑宝珠比不上落魄户。
郑宝珠对解瑨一点儿心思都没有,但偶然得知这些议论,心里还是气不过,狠狠记住了汤婵。
没想到今日外出,居然这样碰巧遇到了解家的马车,她一个冲动将人拦下,想看看这位连累她被嘲笑的落魄户到底是什么模样。
没想到差点惹出祸事,郑宝珠心下不由懊恼起来。
只是她面上却不以为意一般道:“哼,不过一个丫鬟……我会让名医上门诊治,不会让她留疤,这样总行了吧?”
汤婵哪里看不出她是嘴硬强撑,实际眼里藏着忐忑,心里的气稍微下去了一点。
行吧,虽然是个有点熊的孩子,但还是知道是非好歹的。
“那便有劳郑九姑娘了。”汤婵不想跟孩子一般见识,她冲郑九点了点头,“那便就此别过。”
“哎,等等!”郑宝珠急了,直接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汤婵停下脚步,“姑娘有何指教?”
郑宝珠回过神来,自己也懵了。
她本意只是想看看汤婵其人,结果人家镇定自若,丫鬟伤了也能不卑不亢地问她要说法,郑宝
珠只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劲得紧,一听汤婵要走,没经思考就下意识把人拦了。
憋了半天,郑宝珠总算憋出一句,“你要去哪?”
汤婵看着她不说话。
郑宝珠被她看得愈发尴尬,最后忍不住红了脸。
看着更像颗桃子了。
汤婵失笑。
算了,跟孩子计较什么。
“我约的新戏马上就要开始了,”汤婵道,“外头天寒地冻的,郑九姑娘若是找我有事,不如跟我一起去茶楼坐坐?”
第49章
所以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郑宝珠坐在通往茶楼的马车上沉思。
为什么别人一邀请,自己就鬼迷了心窍跟着走了呢?
偏偏一旁的小丫鬟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声问道:“姑娘,咱们跟着去干嘛呀?”
“……她那般挑衅我,我当然不能退缩示弱。”郑宝珠扬了扬下巴,哼了一声。
“可哪有人去茶楼听戏的……”小丫鬟露出犹豫之色,“不会有诈吧?”
如今富贵人家要听戏,要么干脆自家养着戏班,要么请了戏班来府里唱,若说专门的戏园子,那可是腌臜地界,莫说女眷,连那些洁身自好的爷们都不会踏足。
相较之下,茶楼茶馆之类的地方就好一些,虽然机会极少,但若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在外,需要安静的地方歇脚或是谈事,也会去私密性高的私人茶肆,可小丫鬟从没听说过,还有茶楼里居然还会有戏班子唱戏的。
郑宝珠心里也发虚,但她可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
“我还怕她不成?”郑宝珠提高了嗓音,似乎很有底气的样子,“倒要看看她究竟整什么幺蛾子。”
丫鬟深知主子的性子,知道她这般说了,劝是劝不动的,只好闭上嘴巴不再多言。
很快,一行人到了目的地,小丫鬟本来还提着心,但一进门,她就顾不上想别的了。
这可真是个新奇地方!
此处是个两层小楼,说是茶楼,但形制特殊,与普通茶馆不太一样,最大的区别是一楼竟有个戏台,说是半个戏楼也不为过,而且不仅一楼大堂,从二楼雅间也能看得清楚。
郑宝珠也微微瞪大了眼睛,还真有能听戏的茶楼!
见郑宝珠这个小祖宗被吸引了注意力,汤婵心下微微一笑。
据庞逸的说法,现在还在试营业,这时候茶楼人并不多,几人一起被引进了雅间。
庞逸对郑宝珠而言是外男,有汤婵这个“长辈”在场,二人不算单独相处,同处一屋尚且说得过去,不过却不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故而庞逸没有落座,而是体贴地跟着忙前忙后,又是添热茶,又是给汤婵的手炉添炭火,忙得不亦乐乎。
郑宝珠撇了撇嘴,堂堂世子,怎么还顶起了丫鬟的缺?
然而腹诽归腹诽,她还是不错眼地瞧着,直到庞逸又干起了小二的活计,问道:“表姐和郑九姑娘想喝点什么?”
茶楼会给客人提供免费茶水,但免费的东西自然不会有多好,若是客人想要品茗,需要再点其他的茶。
作为茶楼,各式名茶自然是一应俱全,龙井、碧螺春、毛尖、猴魁等等都有,不过汤婵没点,而是转向郑宝珠谦让道:“郑九姑娘是客人,由客人来选吧。”
郑宝珠回过神,下巴一抬,“客随主便,听你安排就是。”
汤婵一笑,又把事情推回给了庞逸,“你的地界你最熟,交给你了。”
庞逸也不推辞,立刻就出去忙活了。
郑宝珠眼睛一转,瞧见桌上放着一张印花精致的小笺,不由心生好奇。
她拿起来一看,不由微讶。
这……好像是一张目录单子。
原来能上戏台的并不止戏班子,说书、评弹、戏曲、杂耍样样都有,每天在不同时段开演。
戏台上演什么竟不是客人点的,而是提前安排好的吗?
郑宝珠习惯了做那个发号指令的人,此时就有点觉得被冒犯。
但她细细一想也就明白,茶楼面向不止一位客人,还是这般安排最为妥帖,不愿听的不来就是。
而且她不用猜也知道,单子上的内容定然会不时轮换,说不定还会推陈出新,若是好新鲜的客人,反而会喜欢这种方式。
郑宝珠心里觉得新奇,但余光瞥看一旁汤婵司空见惯的表情,她立刻收敛表情,面色不变放下了小笺。
她可不能被衬托成土包子!
刚把单子放下,庞逸带着沏好的茶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两个托着食盘的小厮,手脚麻利地将一样样精致的小吃摆上了桌。
郑宝珠眼睛一扫,有瓜子、花生、话梅、蜜饯、绿豆糕、定胜糕等点心,这些都是常见的佐茶的好物,不过她看到什么,视线一顿,同时,一股霸道的咸鲜香味涌进她的鼻腔。
等等,怎么竟然还有卤味?
郑宝珠有些恍惚,她进的是茶楼,不是饭馆吧?
而且这味道比起她吃过的卤菜,似乎香了不止一星半点。
是用了不同的方子?
汤婵眼睛也亮了。
她看到了什么!
猪蹄、猪耳朵、莲藕、豆皮、海带结……最重要的,居然有她最爱的卤味三件套,鸭脖、鸭翅、和鸭掌!
穿来这么久,一些常见的诸如卤牛肉这些普通卤菜还好说,整只的卤鸡卤鸭也有,却始终没吃到过如同前世一般的卤鸭货,这十有八九又是庞妍的手笔了。
果然,只听庞逸笑道:“表姐快尝尝,这卤味可不得了,是用二妹妹改良的方子做的。”
他玩笑道:“味道特别好,她这么一改,我都想开一家卤味店了。”
汤婵回过神,口水分泌的同时不忘招呼一旁的客人,“郑九姑娘也尝尝吧!”
郑宝珠紧皱眉头,似乎有些犹豫,汤婵也不勉强,自顾自叨了一块鸭脖。
色泽鲜亮,肉质紧实,鲜嫩多汁,咸香中夹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辛辣。
啊,一边看剧(听戏)一边啃鸭脖的快乐又回来了~
郑宝珠拿了一块定胜糕,本来松软香糯的糕点,吃在嘴里却食不知味。
她眼睛止不住地看向吃得正欢的汤婵。
像郑宝珠这般的贵女,吃东西是很挑剔的,最讲究的姑娘,连葱姜蒜都不吃,郑宝珠没到那个程度,但也从来不会碰猪耳鸭掌这些在她心目中更低一等的零碎。
但汤婵吃东西的样子实在太有说服力,郑宝珠被勾得心痒,什么蜜饯话梅都变得索然无味。
哼,吃相这般不雅……但看起来真的很好吃的样子……
心里打了半天架,郑宝珠到底没忍住,状若正常般夹了一块鸭脖,送进嘴里。
然后她的动作就微微一顿。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
她之前究竟错过了多少好东西!
郑宝珠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时之间都顾不得说话。
郑宝珠多年的教养在身上,吃东西慢条斯理,又不比汤婵熟练,刚把鸭脖上大块的肉啃下来,那边汤婵已经把嗦完的骨头吐出来了。
啃鸭货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口渴。刚刚庞逸拿上来的除了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还有一壶奶茶,汤婵没忍住放纵自己,让秋月帮着倒了杯奶茶。
郑宝珠瞥了一眼,动作就又顿住了。
那又是什么东西?
一刻钟前的想法又在她心中冒了头。
可恶,怎么她在汤婵面前竟然一直像个土包子?
跟在身边的小丫鬟洞察了主子的心思,连忙也帮郑宝珠倒了一杯。
结果自不必提,这世上能抵挡住糖分和奶茶攻击的人实在不多,郑宝珠瞬间就沦陷了。
这可真是个消遣的好地方啊……
郑宝珠一边吃喝,一边偷偷瞥着汤婵。
也不知道对方知道多少这般好吃好玩的去处……
两人就这么一边吃零嘴一边听戏,等戏听完,肚皮溜圆神清气爽的汤婵才边喝着茶,边问郑宝珠道:“郑九姑娘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郑宝珠被她一问才想起来,她今天本是来找茬的。
“……”
被带着玩了小半天,连消带打,她居然把本来的目的忘了个干干净净……
郑宝珠心里一臊,表情却不愿露出半点来。
“你还挺有意思的,”她
矜持地清了一下嗓子,“下次可以再一起出来玩。”
汤婵看着小姑娘装模作样,耳根红红却不自知,忍住笑意,“好啊,有机会再一起。”
成年人的下次有机会再说就真是再说了,客气地应下郑宝珠的邀请,汤婵谢过庞逸招待,带着打包的卤味回了府。
她之后几天都没有再出门。
只因便宜儿子桓哥儿的生辰快要到了,府上忙着给他办周岁礼。虽说如今桓哥儿养在太夫人膝下,但汤婵作为嫡母,不能完全不闻不问,还要帮忙一起准备桓哥儿的抓周。
有太夫人牵头,于氏积极做苦力,又有旧例参考,汤婵负责摸鱼以及对辛苦的两人送上夸夸就可以。
一晃就到了正日子这天,解府开门迎接宾客。
想来庆贺拉拉关系的人家有很多,但太夫人不喜太过喧闹,故而只请了一些亲朋好友来庆贺。
庆祥侯府来的是侯夫人跟汤母,大房的两个亲家纪家与于家也来了人,分别是纪大夫人以及于氏的母亲田氏。
纪大夫人看到汤婵,顾不得自己年纪都能做汤婵长辈,主动上前问候。
汤婵像是跟纪家从未有过不愉快一般,笑着见礼问好。
纪大夫人松了口气。
众人聚在花厅,看着被奶娘抱上来的主角。
桓哥儿一身大红,脖子上带着锁片样式的金项圈,手腕脚腕都套着小镯子,愈发显得白胖可爱。
汤婵笑吟吟地看着,本来就是个小胖墩,冬日里穿得又厚,简直像是个团子。
人类幼崽魅力无穷,连汤婵都忍不住多看几眼,更别说屋子里其他女人了,不矜持些的对着小孩子各种喊心肝宝贝。
侯夫人趁众人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眼光隐晦地在汤婵小腹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地对汤婵道:“近来身子还好?若是有需要,我这里有相熟的大夫能介绍给你。”
汤婵知道侯夫人的言下之意,笑容不变,“多谢您关心,有需要的话我会跟您说。”
汤母看桓哥儿看得眼馋,听了二人对话,她赶紧悄悄问汤婵,“你真的不打算生一个?”
“这不是已经有他了吗?”汤婵笑着向汤母示意了一下桓哥儿。
汤母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却也没再开口逼迫。可能汤婵现在年纪还小,说不定以后就改主意了呢?
花厅前摆着一张又宽又长的书案,上头放着抓周用的东西,桓哥儿被抱着放到了东西中间。
各类物品准备得很齐全,四书五经、道释经卷、笔墨纸砚、印章、小木剑、小木刀、小木长枪、弓箭、秤尺、算盘、酒令等等。
桓哥儿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抓一样丢一样,最后握住小木长枪,揪着上头的红缨不撒手了。
“哎呀,抓了长枪!”
“以后说不得要当将军呢!”
众人都笑着恭喜,汤婵看得有趣,余光却发现太夫人脸上的神情闪过一抹轻微的复杂,不过转瞬就恢复了正常。
汤婵一愣。
太夫人这是不满意抓周的结果?
可抓周也就是抓个热闹,又不是抓到什么以后就是什么,像桓哥儿,明显是被长枪上大红色的缨子吸引了才不放手的。
再说长枪不也挺好的吗?
说到底这种场合,大人本来也不会往书案上放不合适的东西。
汤婵心里疑惑,默默记下这茬,那边太夫人已经让余妈妈把抓到的小长枪收起来,笑着请客人们入席。
一时之间主客尽欢。
忽然在汤婵不远处的于氏面色突变,不知道是闻到什么还是吃到什么,转身干呕起来。
太夫人和于氏的母亲都是笑容一滞。
于氏缓过来之后连忙道:“祖母与母亲不必担心,只是最近有些疲累,胃口不佳而已。”
“自己的身子,哪能这样不注意。”太夫人没应于氏,只让于氏下去休息,又叫人请了大夫。
于氏不好意思地应下。
等宴席散了,汤婵才听说大房的喜讯,宴席上于氏身子不适,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
因为还不满三个月,太夫人以及于氏的母亲不愿在宴席上张扬,但心里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太夫人尤甚。
这可是双喜临门!
第50章
于氏有孕,大房院子里一时间喜气洋洋,近身伺候的几个丫鬟行动间脸上带笑,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意。
若不是大少奶奶怀胎还不满三月,不好向外宣扬,她们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这件好事。
而最高兴的自然莫过于于氏本人。
嫁进解府两年都没有好消息,于氏之前也承受了不少压力。好在她终于开怀,于氏忍不住欣喜,一到闲暇,就翻出各种库存的料子,给孩子做起针线。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丫鬟的通报,“大少爷回来了!”
于氏一愣。
国子监朔望给假,一月两休,今儿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丈夫这时候回来,难不成是有事?
她赶紧上前迎回了风尘仆仆的丈夫,“今儿不是休沐,您怎么回来了?”
解桢进了门没先顾着换衣裳,而是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于氏,他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轻轻引着一同放在她的小腹上。
于氏霎时便红了脸,“你知道了……”
“祖母给我送了信,让我有空的话就回来看看你。”解桢柔声认真道,“慎娘,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于氏面红耳热,好半天才忍着羞赧小声道:“我也高兴的。”
她本来不想打扰解桢念书,想着等解桢下次回来休假再分享这个好消息,没想到太夫人这样为她着想,直接把解桢叫了回来。
于氏心里满是暖意,又是酸软又是感动。
夫君为人上进,洁身自好,同她举案齐眉,太婆婆更是对她关爱有加,自己不知道修了多少辈子的福分,才能嫁进解家。
夫妻俩洗漱之后,躺在床榻上说着悄悄话。
解桢悄声问道:“我近来不怎么在家,算来新的小婶婶入门也有些时日了,她为人如何,可有为难你?”
“你放心,新婶婶性子是极好的,”于氏摇了摇头,“之前我不是同你说过,她将中馈之权都让给了我,平时也不拿长辈架子,十分容易相处,得知我有孕,还送了很贵重的礼物呢。”
解桢闻言松了口气,这便好。
不过说到中馈,他有些担忧地问:“你如今有孕,还要继续管家吗,会不会太累?”
“我不觉得累的,”于氏心里一暖,“我有戴妈妈帮我呢,无碍的。”
解桢看她不想放弃管家,也尊重她的想法,只是叮嘱道:“若是太累就跟祖母说,千万不要硬抗。”
“我都晓得,”于氏点点头,她抿唇笑了笑,“你只管好好读书,家里都好,不必担心我。”
小夫妻聊了许久,直到深夜,才相继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解桢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国子监。
于氏不舍地送走解桢,回想着夜里二人的相处,不自觉露出一个甜蜜的笑来。
“少奶奶,”丫鬟的禀告打断了于氏的思绪,“管事妈妈们都到了,等着向您回事。”
于氏回过神,起身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我这就来。”
“二爷今晚不回来了?”
汤婵听到婆子的传话点了点头,示意秋月给赏,“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恰逢小寒时节,
便宜继子过完生辰之后,天气越来越冷,汤婵不怎么再出府游玩,而是窝在家里猫冬。
解瑨却是和她相反,最近刑部好像出了个什么大案要查,整个衙门忙得昏天黑地,解瑨整日加班,早出晚归,今天干脆派人传了信,说晚上直接歇在衙门,不回府了。
好辛苦啊……
想起前世大年三十都要加班的坑爹日子,曾经同为打工人的汤婵狠狠共情了一秒。
她吩咐厨房煲一份性温滋补的萝卜羊肉汤给解瑨送过去,随后就拿起刚放下的话本子,继续快乐追文了。
嘿嘿,还是不上班的日子爽啊~
屋外寒风刺骨,卧房隔出的暖阁里却温暖如春。汤婵靠坐在暖炕上翻着书,另一只手拿起了一个化开的冻秋梨。
这还是从辽东一路运到京城来的特产,最是地道不过。用牙齿将冻梨咬开一个小口轻轻一吸,入口即化的果肉就混着冰甜可口的汁水窜进嘴里。
汤婵连炫了两个,感觉没吃够,便叫来秋月,让她再拿两个过来化上。
“这冻秋梨性凉,您不能一次用这么多,太伤身了。”秋月听了却是没动,脸上满是不赞同。
汤婵厚着脸皮强词夺理,“暖阁里这么热,这火炕上烧得人上火,正好吃点冰的东西降一降。”
“您忘记前几日吃辣太多,结果肚子疼的事了?”秋月无奈地听她睁眼说瞎话,“您还说,让我多以后提醒您,吃东西不许太放纵呢。”
前些日子汤婵问庞逸跟庞妍要来卤味方子,自己动手卤了点鸭货,因为想吃辣就多放了一些。然而她忘了现在这具身体还没经历过太多辣椒素洗礼,连着几天吃辣,肠胃很快就发出了抗议。
胃里难受的时候,汤婵指天誓日,说以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结果这还没几天,汤婵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抖起来了。
“就再多吃一个,”汤婵被掀了老底也不害臊,试图跟秋月商量,“实在不行让梨子多化一会儿,不那么冰不就好了?”
秋月犹豫两秒,最后还是坚定道:“晚膳后您再用那一个吧。”
“……”汤婵故作愁苦,望冻梨而兴叹,结果装可怜这一招用过太多次,秋月早就免疫,根本不为所动。
她转而提醒汤婵,“时辰差不多,您该去给太夫人请安了。”
真是好一副铁石心肠,汤婵摸摸鼻子,悻悻作罢,“行吧,那咱们先去问个安。”
天气彻底冷下来之后,太夫人体恤,让小辈不必日日问安,而是改做三两日才一次,且时间都在每日最暖和的午后。不过汤婵近日胡吃海塞,很有些横向发展的趋势,故而若是天气好,她至少每天会出屋一次活动活动,正好给太夫人请安。
到了松鹤堂,汤婵迈进屋里,给太夫人问了好,前后脚的功夫,于氏也到了。
于氏如今怀着太夫人第一个曾孙辈,见她来了,太夫人神情立时变得更加柔和,“你这孩子,不是同你说过,不必你每日都来请安。”
许是孕期辛苦,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于氏脸上带着些倦意,察觉到这一点,太夫人眼底更是闪过一抹担忧。
于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祖母体恤孙媳,孙媳更不能忘了孝道。”
她不比汤婵百无禁忌,孝顺长辈的念头刻在骨子里,更别说太夫人待她体贴,若是不让她晨定昏醒,反而会心里不安。
太夫人也知道于氏的性子,不再多问,转而温声交代道:“天气好也就罢了,若是下雪,还是不必来了,还是身子要紧。”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化雪后结冰路上湿滑,若是怀着身子的于氏不慎摔跤磕碰,出个什么意外,那可真是后悔也来不及。
太夫人一片爱护之心,于氏自然感受得到,她心里一片暖意,“孙媳明白。”
随后于氏转过身跟汤婵问好,汤婵笑道:“不必多礼,快坐吧。”
祖孙三代人聊了一会儿,太夫人就让汤婵和于氏回院。
汤婵依言起身,与于氏一同告退,却突然听到于氏的丫鬟一声发出一声惊叫,“大少奶奶!”
“怎么了?”
众人都是一惊,顺着丫鬟的视线看去,汤婵不由神情微变。
只见于氏的月白马面裙后面竟染了一小块的红色,十分刺眼。
是血。
于氏瞳孔一缩,脸色霎时一白,反射性抬手捂住小腹,太夫人神色瞬间凝重下来,立刻吩咐何妈妈道:“快去请大夫。”
……
“……只是劳累引起的见红,胎儿并无大碍,在下留一副安胎的方子,少奶奶按时服药便可,太夫人不必过于担忧。”
大夫的声音隔着床帐传来,于氏躺在床上,听前来诊治的大夫继续道:“只是少奶奶月份尚浅,胎儿还未坐稳,绝不能再累着了。”
于氏伸手抚向小腹,心里满是庆幸与后怕。
进了腊月,府中事务极多,主持中馈的她一时半刻都闲不下来,到底疏忽了肚子里的孩子。
若是孩子出了什么差错,她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谢罪。
床账外,太夫人对开完方子的大夫颔首道谢,“有劳您了。”
大夫拱手,“不敢不敢,分内而已,太夫人言重了。”
等大夫接过赏赐告退离开,太夫人揭开床帐,坐到于氏身边,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于氏抿了抿唇,心中忐忑不安,“是孙媳不好,让祖母失望了……”
“说什么傻话,”太夫人只是温和地拍了拍于氏的手,“你的身子最要紧,之后多加注意便是了。”
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斥责,于氏松了口气。
太婆婆如此宽和,于氏在心里不知道第多少次庆幸自己嫁对了人家。
她使劲点了点头,“祖母放心,孙媳以后一定更加注意。”
太夫人笑了笑,温声道:“之前也是我不好,没能想到家里是不是事情太多,让你太操心了?”
她委婉道:“大夫说你不好再劳累,你如何想?”
不能再劳累,这意味着于氏要交出管家权,不能再主持中馈。
于氏明白这一点,心中不免闪过失落。
之前趁着二叔和离,于氏才等到了主持中馈的机会,她费了多少心血,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可这才半年,她就不得不放弃。
虽说中馈与孩子相比,于氏自然会毫不犹豫选择孩子,但管家之权一旦交出去容易,再拿回来就难了,毕竟新二婶已经进门,管家同样名正言顺,于氏心里自然会有不甘。
可这能怪谁呢,也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到底还是孩子最重要,于氏想起丈夫,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下定了决心,对太夫人道:“孙媳无能,家里的中馈,孙媳怕是不能为祖母分忧了……”
太夫人也感慨造化弄人,汤婵刚进门的时候,她还说等有机会再让汤婵管家,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她再次握住于氏的手轻轻拍了拍,宽慰道:“别想太多,你先养好身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于氏点点头,“孙媳明白。”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委以重任的汤婵正在跟解桢的妹妹德音说话。
德音得知嫂子出事的消息,立时便来看望,但大夫来了,德音需要避嫌,汤婵就陪着德音来到另一头的次间聊天。
德音性格十分腼腆内向,汤婵嫁进来快两个月,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说话。
若换了一个不善言辞的,遇上德音怕是只能对坐相觑,不过汤婵毕竟在职场摸爬滚打过许多年,也算善于聊天,她还挺喜欢这个一开口就脸红的小侄女,换着话题引德音说话。
德音只觉得跟小婶婶相处很是舒服,慢慢地也逐渐放开,跟汤婵说着近来在读的书。
不比汤婵不务正业,德音看的都是正经的文集和诗词,说到喜欢的东西,小姑娘眼睛都在发亮。
汤婵含笑听着,德音说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不由脸上一红,“……侄女儿失态了。”
“不失态,我爱听呢。”汤婵笑眯眯地夸她,“之前我都不知道家里还藏着这么一位大宝贝,以后可得多找你熏陶熏陶,也好沾一沾聪明气。”
德音哪里听过这般直白的好话,脸上更红了
,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话,只一个劲儿摇头。
好在这时候报信的丫鬟拯救了她,大夫已经离开,汤婵带着德音一同回到于氏的卧房。
得知于氏只是累着了,身体与胎儿都没有大碍,两人都松了口气。
“怀孕这么辛苦的事,真是太不容易了。”汤婵不由感慨,她敬佩每一个怀孕生子的女性。
于氏本来还因为中馈的事对汤婵有点别扭的小心思,结果汤婵语气里满是真心实意的佩服,倒听得于氏一赧。
她不由抿唇一笑,“府中事务,就要麻烦小婶婶了。”
汤婵:?
等会儿,你说什么?
“桢哥儿媳妇儿有孕,需要将养身子,经不得劳累,”一旁的太夫人此时也开口对汤婵温言解释,“府中中馈,就要暂且交给你了。”
汤婵:笑容逐渐消失.gif
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了,于氏休产假不能干活,可不就轮到她来管家了!
汤婵之前好奇跟着于氏旁观过两天,偌大的府邸,每天都有杂七杂八的事要处理,一点也不轻松,她哪里会想接这么个麻烦差事。
“这么大的事情直接交给我,会不会有些草率?”汤婵试探道,“毕竟我没什么经验,母亲不再考虑考虑?”
“不必妄自菲薄,”太夫人笑着看她,“这段时间,我先让何妈妈跟在你身边帮你,若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便是。”
不知怎地,汤婵竟然觉得太夫人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点儿意味深长。
汤婵心里泛起了嘀咕,怎么感觉太夫人像是对她十分有信心似的?
可她对自己没信心啊……
这时汤婵余光瞥到德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不若让德音练练手吧,”汤婵真诚建议道,“她马上就要出嫁,也该多积累些经验才是。”
德音闻言瞬间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小婶婶别开玩笑了,我不行的!”
解磐夫妻去世的时候,德音还在襁褓之中,因为父母俱亡,她从小到大听了不少诸如克亲缘一类的话,虽然这些碎嘴子最后都被解瑨收拾了,但也养成了德音内向害羞的性子。
她不爱交际,是个究极社恐,让她管家,不被下人欺负就是好的。
太夫人也知道这一点,给德音定亲的时候,特意选了一户上有三个兄长的人家,管家怎么也轮不到德音,至于分家之后,太夫人也只能打跟汤婵一样的主意,让德音娶个精明的儿媳。
想起德音这个性子,太夫人也难得地叹了口气,对汤婵道:“德音学得不多,让她管怕是不太成。若是你愿意,可以把德音带在身边教教她。”
汤婵心中戴上痛苦面具,府里一共四个有资格管家的女眷,都在这个屋里,可除了汤婵之外的其他三个人,一个老弱一个体弱一个性格弱,这个差事,她是很难推得了了。
“儿媳知道了,”汤婵心里叹了口气,“之后我若是有什么不懂的,还得叨扰母亲了。”
于氏休假的这个时间点着实不好,马上就要过年,府里采买、赏钱、走礼、宴客等等事务一桩接着一桩,汤婵都能预想到后面焦头烂额的景象。
幸好当初问老夫人要了紫苏和紫竹,汤婵心中庆幸不已,把两人叫了过来。
“两位同志,”汤婵面色严肃地对二人道,“考验你们的时刻到了。”
紫苏紫竹:……?
等知道了汤婵接手府中中馈,二紫都是心中一喜。
这可真是太好了!
随着汤婵嫁进解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二人此时已经多少洞悉了汤婵的咸鱼本质,虽然日子过得轻松,心中却都有些不安。
对汤婵来说,有权利才有保障,对她们二人来讲,有活干才有价值。
这时何妈妈禀告道:“二夫人,大少奶奶将对牌跟账册都送过来了。”
汤婵应了一声,“知晓了,这就过去。”
既然应下了这桩活计,汤婵有了心里准备,也没想着糊弄。
然而等看到需要处理的账册有多少的时候,汤婵还是绷不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
只见账册如同小山一般堆在书案上,汤婵眼前一黑。
何妈妈乐呵呵解释道:“年关将近,各处产业都要收账查账,府中名下产业有许多,账册数量自然不会太少。”
“‘不会太少’……”汤婵嘴角一阵抽搐,“何妈妈,您这措辞也太客气了……”
何妈妈笑而不语。
汤婵看着那山就脑袋发晕。
不行,这根本不是三个人能干完的活!
汤婵当机立断,准备发动人手帮忙,开始四处抓壮丁。
她先把素心薅了过来,随即她突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去把三位姨娘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