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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汤婵进解府这么久,余妈妈还从未主动找上过门。

    这可是稀客,汤婵笑着让行礼的余妈妈起身,又叫秋月搬来一个小杌子,对余妈妈道:“坐下说话罢!”

    余妈妈却只是福了福身,口称“不敢”,没有坐下。

    汤婵也不勉强,客气笑道:“可是徽姐儿桓哥儿的院里有什么事?”

    余妈妈瞥了宛姨娘一眼,正主居然也在,这倒是正好。

    她直言问汤婵道:“敢问夫人,您如何能叫宛姨娘帮忙理事?”

    汤婵感觉到余妈妈话里有话,表情未变,心下却是皱了皱眉。

    “余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进门不久,怕是不清楚宛姨娘的来历。”余妈妈挺直了腰板说道,“府上的少爷姑娘何等尊贵,宛姨娘那般出身,可不配过问少爷姑娘院子里的事。”

    其他人不知晓宛姨娘的根底,她还能不知道吗?

    当年一听说有宛姨娘这个外室存在,余妈妈就如临大敌,建议许茹娘趁着解瑨不在,带一众婆子丫鬟找上了门。

    一见到真人,余妈妈就是脸色一变。

    虽然

    宛姨娘极力掩饰,身上那股子特殊的气质几乎不见,但眼光毒辣的余妈妈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宛姨娘的根底不干净。

    自古以来,文人骚客狎妓都是稀松平常之事,互相赠妾、收用瘦马之类的更是屡见不鲜,余妈妈根本没怀疑过宛姨娘不是外室的可能性,当即就在许茹娘耳边低语。

    “夫人一定要把此女接回府里!”余妈妈严肃道,“一来,不能让二爷沾上私养外室的不良名声,二来,这等狐媚之人,还是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最让人放心。”

    许茹娘来不及整理心情,混乱之中依着余妈妈的话,将宛姨娘带回了府里。

    没想到解瑨知道以后,却说一切都是误会。

    他按了按眉心,对忐忑的许茹娘叹气道:“是我不好,没能提前给你说一声——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我会将她安置在那栋宅子里,这其中另有缘故,只是我曾答应过她,不会将她的事情外传,却未曾想引得你这样误会,”解瑨沉默片刻,“是我考虑不周。”

    然而木已成舟,宛姨娘的妾室身份已经过了明路,如今只好将错就错。

    许茹娘好心办坏事,闹了个大乌龙,尴尬了好一阵子。

    她把解瑨的话跟余妈妈一说,余妈妈皱了皱眉,半信半疑。

    见许茹娘过意不去,余妈妈便安慰许茹娘道:“夫人不必介怀,依宛姨娘那等出身,还有什么出路能比进解府更好?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哪怕解瑨所言为真,余妈妈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后宅如战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再说余妈妈可不会吝啬用恶意揣测宛姨娘,万一这一切都是宛姨娘的诡计呢?

    好在宛姨娘还算乖觉,这几年一直窝在院子里没有作妖,当一个安静的透明人。

    可如今新夫人进门,竟然让宛姨娘一朝得了势。一个行院出身的下贱之人,竟能沾手徽姐儿和桓哥儿的衣食住行,这成何体统?

    余妈妈一想便是满心晦气,实在忍不下去。

    汤婵听了余妈妈的话,笑意就淡了下来。

    她侧眼看了一眼宛姨娘的反应。

    宛姨娘依旧微微笑着,情绪稳定,像余妈妈口中说的不是她一样。

    汤婵心下微松,她再次看向了余妈妈,开口问道:“我倒是不知,宛姨娘是什么出身?”

    余妈妈轻蔑一笑,就要说话,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汤婵就先说道:“余妈妈想好再开口,没有证据的事,可不好乱说。”

    余妈妈一噎,这哪里用什么证据?一眼便能看出来的事!

    不对……余妈妈这才咂摸过味儿来,感情新夫人并不是看不出宛姨娘的来历,却是一定要护着宛姨娘!

    这可真是……

    宛姨娘这般低贱之人哪里值得,也不怕脏了自己!

    当年宛姨娘进府,身契上不是她原先的贱籍身份,而是全新的名姓来历,要说证据,余妈妈自然拿不出来。

    她脸色难看,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夫人。”

    这时却听一直在旁边的宛姨娘柔柔开口,“奴婢愚笨,有许多处事不周之处,还请夫人允许奴婢日后不再过问大小姐跟小少爷院中事务。”

    汤婵有些意外地怔了怔,余妈妈闻言,脸色却是稍有和缓。

    还算宛姨娘识相……她心里冷笑了一下,这不就是心里有鬼?

    汤婵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对宛姨娘点了点头,“既然你开了口,我自无不允。”

    宛姨娘躬身福礼,身姿婉约,“多谢夫人。”

    汤婵淡淡看了余妈妈一眼,“余妈妈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夫人英明,老奴再没有了。”余妈妈闹了一通,目的达到,满意地告退离开,“老奴就不多耽误夫人的时间了。”

    等余妈妈走了,汤婵才对宛姨娘道:“你何必如此?”

    宛姨娘却突然道:“夫人,余妈妈说得没错,奴婢确实不是良家出身。”

    汤婵万没想到她会当场自爆,不由怔在当场,“你……”

    宛姨娘笑了笑。

    当初找解瑨做交易,要说宛姨娘对他半点别的心思都没生出来,那是假的。

    她确实梦想着脱离贱籍,改名换姓,自此摆脱世人投来的轻蔑眼光,可她也知道,一个没有靠山、还算貌美的孤身弱女子,想要安全活在这世道里会有多难。

    后来被许茹娘接进府、留在解府,多少带着点宛姨娘犹豫之后的顺水推舟。

    只是没想到解大人着实是位君子,不仅严守着“不会泄露她身份”的承诺,对她的态度更是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几年下来,宛姨娘连他的面都没能见上几次。

    没能赌赢,宛姨娘也没后悔,最起码解府的日子还算安稳不是?

    直到那天新进门的夫人把几个姨娘叫到跟前,宛姨娘的生活像是一潭平静的死水起了涟漪。

    宛姨娘从没想过,之前她在泥潭里挣扎那么多年学到的一点本领,如今又有了用武之地,而因为这点本领,宛姨娘得到了想象不到的倚重和尊重。

    是的,尊重。

    以夫人的聪慧,不可能猜不到她的经历,但夫人的态度是那么寻常又不寻常——宛姨娘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曾经哪怕是对她最有善意的人,也免不了带着几分怜悯,可夫人对待她的方式,就像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这本是她一个瘦马出身的婊-子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是如果当年选择远走高飞,改头换姓,完全抛却沦落风尘的过往,才敢在梦里想一想的好东西。

    这感觉实在太好,好到甚至她再回想起曾经的时候,好似那些往事都没有那么不堪了。

    今日面对余妈妈轻蔑的眼神,宛姨娘发现自己出乎意料的平静。

    “余妈妈是冲着奴婢来的,”宛姨娘道,“奴婢不愿让夫人为难。”

    汤婵摆了摆手,“也没什么为难的,英雄不问出处,二爷都没说什么呢。”

    宛姨娘的能力解瑨最清楚不过,高低不得夸一句汤婵知人善用。

    而解瑨不说什么,几乎不插手儿子房里事的太夫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夫人的心意,奴婢都晓得。”宛姨娘浅浅一笑,行了个礼,“幸得夫人赏识,奴婢愿为夫人驱使。”

    汤婵笑着让她起身,“不必如此,也没什……”

    嘶,好像确实有点事,紫苏没办成的那件,说不定宛姨娘能帮得上忙。

    汤婵迟疑了一下,有点想问,但又觉得不太好。宛姨娘知事,见状便主动问道:“夫人若有吩咐,直言便是。”

    “嗯……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汤婵谨慎措辞,说得有些慢,“不过这事可能有点冒昧,如果你觉得为难或是不舒服,就当我没提过。”

    她这样郑重,倒使得宛姨娘生出好奇了,“夫人但说无妨。”

    汤婵让她附耳过去,小声交代了几句话。

    “……”宛姨娘一双美目微微瞪大,看着汤婵沉默了半晌。

    忽然,她掩口而笑,眼波流转,“奴婢知晓了,这事就交给奴婢去办罢。”

    美人近在咫尺,巧笑嫣然,汤婵看得差点出神。

    可真好看啊……

    她咳了一声,“那就有劳姨娘了。”

    晚上解瑨到家,见到汤婵从大兴回来,也询问起了他离开以后的事。

    “我离开之后,事情可都顺利?”

    “都好,路上也都顺利。”

    汤婵简单说了几句,解瑨听完后放下心来,“以后可多往大兴去信。”

    汤婵点了点头,“自然。”

    二人正说话,紫竹正好进来剪灯芯,解瑨看到她,突然开口问道:“前几天你不在的时候,紫竹曾说奉你的吩咐来服侍,这是你的意思吗?”

    汤婵一愣,顺着解瑨的视线看向紫竹。

    紫竹脸色霎时变得雪白,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没想到突然又被翻了出来。

    她紧张地垂下头,嘴唇咬的死紧,指尖都掐进了肉里。

    汤婵看到紫竹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确实问过紫竹愿不愿意服侍解瑨,可还没叫紫竹去伺候啊!

    紫竹到底是她的人,汤婵心里叹气,没有第一时间把紫竹推出去,她念头急转,试探问解瑨道:“您不满意?”

    解瑨绷着一张脸,“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好色之徒不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里就说您好色之徒了,”汤婵摸摸鼻子,有点不确信似地问道,“何况您子嗣单薄,按规矩,是要纳

    妾开枝散叶的吧?”

    解瑨沉默片刻,“不需如此,有徽姐儿几个,桓哥儿又是男丁,已经足够了。”

    汤婵微微一怔,心情微妙地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

    第二天,解瑨一走,汤婵就把紫竹叫了过来。

    紫竹一晚上都心绪不宁,此时跪在汤婵跟前,不等汤婵问就想张口解释。

    汤婵却抢先开了口。

    “这段时间你先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她根本没有询问的意思,“休息一阵再说吧。”

    紫竹愣了愣,随即脸色惨白,“夫人,奴婢……”

    “不必同我解释,”汤婵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定然有你的理由,但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该背着我自作主张。”

    “下去吧,这段时间好好想想。”

    紫竹如遭雷击,面如死灰,恍恍惚惚地回去了。

    同住的紫苏看见紫竹这番模样,不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紫竹动了动唇,没能说出话。

    都怪自己太过冲动着急,惹了主子厌恶……

    她满心都是后悔,郁结焦急之下,当天晚上就病倒了。

    第62章

    紫竹突然生病,紫苏急得不行,她顾不得弄清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一早就赶紧求了夫人恩典,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诊断病因是情志内伤,开了方子,紫苏请婆子帮忙抓药煎药,返身回到床前,看着紫竹苍白的脸色,心里沉甸甸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苏有些不好的预感,紫竹嘴唇紧抿,略微狼狈地避开了紫苏的视线。

    紫苏见状,只得把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

    到了紫苏上值的时辰,她叫来一个小丫鬟,塞了一个荷包过去,吩咐她好好照顾紫竹。

    如同紫苏这般贴身伺候夫人的心腹丫鬟,在所有丫鬟里属于食物链顶层,小丫鬟不敢怠慢,连连点头,“您放心吧!我必定把紫竹姐姐照顾妥当。”

    ……

    紫竹生病的事情,很快院里的人就都知道了,众人三两结着伴来探望,连太夫人身边的何妈妈都来了一趟。

    她们不知道紫竹是发配停职在先而生病在后,只以为是紫竹身体不适,才得了恩典休养,都叫紫竹好好养病,早日回来。

    这说明夫人没有把她的事情外传,紫竹想明白这一点,感念汤婵之余又差点哭了一场,心里渐渐燃起了希望。

    说不定她以后还能回夫人身边伺候!

    有了这个念想,紫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身体也随着慢慢好起来。

    直到这天紫苏突然给她带了一个消息回来。

    “紫竹!”紫苏喜气洋洋地进来,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何妈妈瞧中了你,为她的孙儿向夫人求娶你呢!”

    “啪——”

    紫竹一个不慎,失手摔了茶盏。

    “紫竹说要见我?”

    听到通传,汤婵皱着眉从话本子里抬起头,“她不是还病着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秋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晓,汤婵倒想起什么,有了猜测。

    她合上话本子,“让她进来吧。”

    “夫人!”

    紫竹一进来就跪到汤婵面前,她脸上还带着病中的苍白,极力镇定道:“奴婢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奴婢一定再不自作主张,求夫人不要把奴婢许出去!”

    ……果真是为了何妈妈的求亲来的,汤婵道:“你先起来。”

    下人嫁娶婚配都需要得到主子允许,今天早些时候,何妈妈突然求见汤婵,问紫竹是否有婚配在身。

    得知还没有,何妈妈就开口,想为孙儿求娶紫竹。

    “老奴也知道这个请求冒昧了一些,”何妈妈笑道,“但好女百家求,我实在喜欢紫竹姑娘,早些定下来,晚点成亲也不怕。”

    汤婵惊讶之余,想到紫竹到解瑨跟前自荐枕席的事,不由有点牙疼。

    紫竹素来话不多,但实际心气很高,怕是不会愿意嫁给一个普通人。

    汤婵没拒绝也没应下,对何妈妈说要考虑考虑。

    她不知道停职这段时间会不会让紫竹改变一些念头,所以打算等紫竹病好了再问问紫竹的意思。

    没想到紫竹提前得知了消息,还没等汤婵把紫竹叫来,紫竹就来求见汤婵,拖着病体上门也要拒绝这门亲事。

    “你先听我说说,别急着做决定。”

    汤婵止住紫竹的话,慢慢说道:“何妈妈是太夫人最得力的心腹,太夫人曾赏下恩典,销了何妈妈一家的身契,所以包括何妈妈的孙儿在内,一家子都是民籍,只是何妈妈不愿离开太夫人,才一直在太夫人身边伺候。”

    “何妈妈的孙儿比你大两岁,虽然三代内还不能科举,但他脑子灵活,自己开铺子跑生意,势头很是不错。何妈妈瞧中了你能写会算,觉得能帮得上他儿子的忙,这才来跟我求你。”

    至于为什么是紫竹而不是紫苏,一来,紫苏更受汤婵器重(紫苏比紫竹能力稍强,这一点上紫竹并没有什么不服的,再者对管家理事,紫竹并没有紫苏那样感兴趣),二来,何妈妈也有点年长妇人的通病,不喜紫苏长相明艳,相较之下,她更喜欢长相稍微逊色、带了点冷清气质的紫竹。

    汤婵细细地把何妈妈孙子的情况说了,“……平心而论,这不是很差的选择,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紫竹犹豫片刻,还是咬着唇磕了个头道:“奴婢只想为您分忧。”

    夫人总是要抬举通房作帮手的,她自信会是最好的人选!

    跟着紫竹过来的紫苏一路听下来,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紫竹——紫竹这是在干什么?逼着夫人抬举她不成?

    她怎么敢?

    夫人对她们这样好,紫竹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同在跟前的秋月神情也不善起来,最平和的反倒是汤婵,“这恐怕不行。二爷已经同我说了,不打算收通房。”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毫不留情打碎了紫竹的希冀。

    府里头不会有比何妈妈这桩更好的亲事,她拒了何妈妈的提亲,又没了伺候二爷的指望,那她的前途在哪里?

    紫竹顿时面色灰败,委顿在地。

    汤婵叹气,“你先下去吧。”

    ……

    “所以之前的事,不是你的示意,而是紫竹自作主张?”

    紫竹离开以后,解瑨从内室出来,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紫竹姿态虽低顺谦卑,实际态度却咄咄逼人,解瑨很快就意识到,当初紫竹口中的“奉命”怕是很有问题。

    他看向汤婵的眼神十分不解,“下人不守本分,按规矩处置便是,你为何要纵容?”

    像是这次,紫竹完全是欺负汤婵好性儿,才愈发得寸进尺的,“若之前你不曾替她周全,她也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汤婵心说她们主仆自个儿的事,还要在你面前撕扯不成?

    可惜最后还是闹成这般模样,汤婵叹了口气,“我之前确实是不知该如何处置……”

    她看向解瑨,“刚刚你说‘本分’,那什么算本分?什么又是不本分?”

    解瑨皱起眉,这还用说吗?

    汤婵想起了侯府的春桃,语气里不自觉带上无奈和嘲诮,“许是我太过矫情吧,我只是觉得,你我运气好,生来就能使奴唤婢,可那些运气不好投胎成丫鬟的,或者出生不久就被亲人卖成奴婢的姑娘,她们想摆脱伺候人的命运,除了靠所谓的‘痴心妄想’、‘不守本分’,还能靠什么呢?

    “你们男人,还有建功立业一条路可以走,虽然艰难,但到底有一线希望,可姑娘们又能怎么办?”

    说到底,如今这世道根本没有给女子自立自强的条件啊。

    解瑨怔然,久久不语。

    “抱歉,是我说得多了。”汤婵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激,不再多言。

    她还得想想怎么处理紫竹这件事。

    再是理解紫竹,也不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将紫竹留下照常伺候。

    她不能留一个想要

    替她做主的下属在身边。

    思忖片刻,汤婵转向解瑨问:“说起来,你们官场是不是有赠妾的习惯?”

    解瑨回过神,“确实是有。”

    他微一停顿,“你想把那个丫鬟送出去?”

    汤婵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放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我记得有一回出门,半路遇上点儿事,马车急停,我差点栽倒,紫竹想都没想就垫在我身下,最后我毫发无伤,紫竹额头却磕出好大一块伤,差点破相。”

    说到这儿,汤婵轻轻叹了口气,“到底主仆一场,缘分尽了,尽量帮她找个好归宿罢。”

    她转头看向解瑨,“您觉得可行吗?”

    ……

    紫竹病愈之后,汤婵再次把她叫了过来。

    她瘦了不少,精神颓靡,忐忑地听汤婵发落。

    汤婵开门见山,“既然你不愿嫁何妈妈的孙儿,现在另有三条路可以选。”

    “一是我给你寻一门亲事,小商户或是乡绅人家,条件跟何妈妈的孙儿不会差太多,三媒六聘正经出嫁。”

    紫竹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第二条路,我同二爷商量过,他下属中一位苏大人发妻逝世多年,一直未曾再娶,正考虑纳一位姨娘帮忙打理生活。苏大人年过不惑,官至主事,你若不介意苏大人年长,过几日我就请二爷做主,把你送进苏宅。”

    汤婵虽然打算把紫竹送出去,却不能把她送到已有正妻的人家,不然就是给人添堵了,几番择选,只有这位苏大人还算合适,年纪大点也是没办法。

    “如果这两条路你都不愿,我就只能将你卖给人牙,到时候你再遇上什么主子,是好是坏,就都看你的造化。”

    许久的安静过后,紫竹低低的声音响起,“奴婢……选第二个。”

    汤婵有所预感,并不意外,只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紫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给汤婵磕了三个头。

    几日后,一顶小轿从角门送进苏府,紫竹之后如何,就跟汤婵没有关系了。

    只希望这个尽心服侍过她、不怕为她受伤的姑娘日后一切都好吧。

    送走紫竹,汤婵情绪有些许消沉,几个丫鬟怕触动汤婵心事,都决口不提紫竹的离开。

    不过汤婵素来没心没肺,不会让他人影响自己太久,转眼就恢复了过来,依旧快乐地吃吃喝喝,看书写字,偶尔再上个班,很是快活。

    这天宛姨娘照常来同她禀事,说完之后,宛姨娘没有离开,转而拿出了一个带锁的小箱子。

    汤婵想到什么,精神一振,“这是……”

    “幸不辱命,”宛姨娘浅浅一笑,“这是您之前交代想要的东西。”

    果然!

    汤婵怀着激动的心情接过箱子,屏退众人,打开往里看了一眼。

    箱子里是各类或熟悉或不怎么认识的精巧小玩具,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好几本书。

    “怎么还有书?”

    汤婵翻开一本,草草扫过,哟吼,居然是小颜色书,还是女性向的小颜色书!

    竟然还有这种好宝贝!

    “都是姑娘们兴余之作,以供消遣,”宛姨娘掩唇笑道,“若是夫人喜欢,还可以有更多。”

    “真的?”汤婵实在惊喜,毫不遮掩,“那就麻烦你了。”

    她美滋滋地把箱子收了起来,打算晚些时候再好好研究。

    前世一个快递就能解决的问题,放在现在真是太不容易了!

    还好宛姨娘有门路,托熟人搞来了这些东西,不然汤婵说不定还要乔装打扮,一家一家青楼敲门去问……

    真是一想就会眼前一黑的程度。

    汤婵由衷对宛姨娘道:“实在多谢你了。”

    宛姨娘掩口一笑,“夫人太客气了。”

    她实在没想到,夫人私下里竟是如此……大胆,但仔细想想夫人的性子,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不过好笑之余,宛姨娘心下不免有点疑惑。

    夫人为什么会需要这些?

    难不成是二爷……

    咳,宛姨娘赶紧打住,禁止自己胡思乱想。

    送了东西,宛姨娘就准备告退离开。

    正好此时解瑨回来,恰好同出来的宛姨娘交错而过。

    宛姨娘停步福礼,“见过二爷。”

    解瑨颔首稍作示意,往前的脚步未停,只是心中生出些许疑惑。

    刚刚宛姨娘看来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微妙……

    是错觉吗?

    第63章

    二月,乍暖还寒,京城悄悄有了春意的时候,太夫人的娘家妹妹终于到了。

    解府留在码头的人赶紧往府里报信,解瑨收到消息,亲自出门去接人,在驿馆见到了面。

    “见过姨夫、姨母。”

    这是解瑨第一次见到两人,沈姨夫五十多岁的年纪,看着不像什么风度翩翩、高雅洒脱的文人墨客,反而气质朴实无华,略带沧桑之色。这是因着沈姨夫做了多年亲民官,农时会亲自前往田头地垄视察,调查山上夷民也是亲力亲为,这才落下满脸的风霜。

    沈姨妈比沈姨夫略小两岁,但外表瞧着比沈姨夫年轻不少,想来这些年应当生活顺遂舒心,才有这样轻松的神态。

    解瑨帮着姨夫姨母在驿馆安顿下来,他英俊挺拔,行事又沉稳,沈姨夫见到这样亮眼的后生,不由在心中暗暗点头,沈姨妈更是眼前发亮,拉着解瑨止不住地夸赞,“……都不敢认,生得这样俊,又有这样大的出息!”

    她说着话里就带了点酸,“你娘倒真是有大福气……哎,说起来你爹走之后那两年,咱们两家还差点结亲呢,如今回头看,倒是我有眼无珠了……”

    “……”

    这话解瑨不知道怎么接,还是沈姨夫越听越不像,赶紧打断对解瑨道:“晦之外甥,咱们是不是该往吏部去了?”

    进京述职或面圣的官员抵京之后自然要通知吏部,一般官员到了驿馆,吏部也就能收到消息,但沈姨夫因为路上生病耽误了日子,觉得还是要亲自前往说明一番才好。

    等解瑨应下之后,沈姨夫转头悄悄瞪了一眼沈姨妈,交代道:“你先在这儿歇一会儿,等我们回来就一同去拜见姨姐。”

    沈姨妈撇了撇嘴,应了下来。

    只不过等沈姨夫跟解瑨离开,沈姨妈呆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她时不时往窗外看上一眼,干等也不见沈姨夫他们回来,最后索性叫上婆子丫鬟,还有着跟她一起上京的小女儿,先行直奔解府而去。

    解府,汤婵这些女眷都在太夫人房里,一边说话,一边等着解瑨带人回来。

    结果下人来通传,沈姨母甩下另两人,自己先过来了。

    太夫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无奈的头疼表情。

    “请进来罢。”

    她犹豫了一瞬,转过头对汤婵道:“我这个妹妹,性子有些鲁直,等会她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见太夫人特意给她打预防针,汤婵笑着应是,心中不禁对沈姨妈生出好奇。

    上回太夫人收到沈姨母来信的时候,汤婵就发现太夫人态度的态度有些微妙。后来她私下里跟何妈妈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位沈姨妈与太夫人不是同母姐妹,而是太夫人的继母所出,自小没少跟太夫人呛声,只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对这个妹妹,太夫人伤了不知多少脑筋,但与沈姨妈一母同胞的弟弟却很是明理,与太夫人关系不错,太夫人看在这位弟弟的面子上,便对沈姨

    妈多有忍让。

    后来二人各自出嫁,沈姨妈嫁到了平阳府,太夫人则是随着丈夫进京,相距千里之遥,就没有再见过面,但二人也没断了往来,年节会互相走礼,直到八九年前沈姨父调任云贵,交通实在不畅,才逐渐没了联系。

    汤婵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太夫人的生母早逝,父亲续娶的妻子对太夫人并不是很好。

    怪不得她嫁进来之后,太夫人暂时没让她养孩子,原来是有继母PTSD……

    等思绪转完一圈,沈姨妈已经进门了。

    沈姨妈个子不高,脸颊圆圆,与太夫人长得并不像,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些,但比起闺中时自然多了岁月的痕迹。

    太夫人一下子就回忆起还未出阁时的过往,心中百感交集。

    结果情绪还没怎么酝酿,就见对方盯着自己愣了一会儿,开口便酸溜溜道:“长姐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怎么这么多年过去,都不见变老变丑的?”

    沈姨妈一进来就瞧见了端坐在炕上的人影,她心中也挺激动,刚想嚎啕抒发一番想念之情,结果看清太夫人的一瞬间,她就跟吃了酸果似的,什么话都忘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人怎么可能不老,只是岁月不败美人,即便生出皱纹,长出白发,太夫人也是优雅端庄,气质从容,看着比年轻时候也半点不差,甚至更多了岁月沉淀出的风韵,看得沈姨妈好生不是滋味。

    说起来无论是相貌还是亲事,沈姨妈都自认是所有姐妹里的头一份——只除了太夫人这个长姐。自小方方面面都被长姐压一头,结果到了老还是比不过,想到这儿,沈姨妈心里更酸了。

    太夫人万没想到沈姨妈第一句会说这个,一腔见到故人的复杂心绪都被堵了回去。

    “都多大年纪了,哪还有不老的,你当我是妖怪不成?”她无奈道,“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为了你,”沈姨妈立即撇了撇嘴,给太夫人行了礼后自顾自地坐下,“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进过京呢,都这个岁数了,不知道哪天就被家里头那些不孝的气死,再不来见见世面就来不及了。”

    她接过丫鬟奉的茶,把后半截话咽回去——本来也想着来瞧瞧长姐过得怎么样,万一……咳咳,自己能超过她呢?

    结果就不必说了……唉,不会到死都会被压一头吧?

    沈姨妈在心里酸不溜丢地嘀嘀咕咕,而太夫人听她提起儿女,轻轻皱了皱眉。

    她看了一眼侍奉在沈姨妈身旁的小姑娘,问道:“你儿子儿媳没跟你一同上京?”

    沈姨妈回过神来,听了问话,神情就露出不满和不喜。

    她那个儿子,用广府人的话讲,真是生他不如生块叉烧。当年他不同意她给说的亲事,非要娶一个同窗家的妹妹,闹得她不得不同意。等新媳妇进门,沈姨妈就难受了,虽然有孝道压着,儿媳表面恭敬,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儿媳打心眼里瞧不上自个儿,儿子呢,娶了媳妇忘了娘,心底对自己也越来越不满。

    也就是这时,沈姨妈才意识到,儿子早就被她宠坏了,但这时候已经晚了。

    她懒得在家讨嫌,干脆就撇下儿子,到沈姨夫任上照顾老头子去了。

    想着这些,沈姨妈不由自主地就想要跟太夫人抱怨两句。结果旁边的姑娘见到她的神情,赶紧偷偷扯了一下沈姨妈的衣角。

    沈姨妈感觉到姑娘的动作,这才想到什么,顿了一下,不甘不愿地道:“他在老家里读书呢,儿媳也陪着在老家,不方便一起来。”

    姑娘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所谓家丑不外扬,哪怕是亲姐妹面前,也不好一见面就说这些。

    “对了,这是八娘。”沈姨妈被小姑娘提醒,把她拉到身前跟太夫人介绍道,“她生母命薄走得早,我就把她接到正院养了,倒还算是乖巧贴心。”

    八娘十五六岁年纪,看着很是沉稳,估计也是被她口无遮拦的嫡母历练出来了。

    她恭恭敬敬给太夫人行礼,“见过姨母。”

    太夫人笑着点了头,拿出备好的礼物送给她。

    沈姨妈这时候也转而打量太夫人一边的人,看到汤婵,又看到年岁差不多的于氏,脸上露出疑惑。

    这哪个是外甥媳妇?怎么感觉年纪对不上?

    太夫人指着汤婵跟沈姨妈介绍道:“这是老二媳妇儿。”

    沈姨妈这才弄明白,随口感叹了一句,“外甥媳妇儿看着可真年轻啊,跟才二十的小姑娘似的!”

    屋里一静,汤婵眨么眨么眼。

    有没有可能,咱就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呢?

    太夫人这才意识到什么,沈姨妈还不知道解瑨和离的事,以为汤婵是先头的许氏呢!

    她连忙跟沈姨妈含糊解释,“……去年老二和离新娶的,过完年才二十一。”

    “什么?”沈姨妈惊讶地语音都高了一个调,“瑨哥儿和离了?”

    “哎呀!”她遗憾地差点就要拍大腿了,“瑨哥儿续娶,怎么不考虑自家人?先来信问问我呀,八娘年纪正好呢!”

    沈八娘闻言,尴尬得脸都涨红了。

    感觉到汤婵这位表嫂微妙的视线,沈八娘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能不能不这么不着调啊啊啊!

    太夫人毫不客气地堵了回去,“当年我也问过你,你不是说不愿姑娘远嫁吗?”

    沈姨妈一噎。

    当年谢阁老去世,太夫人带着解瑨、解桢还有德音回乡守孝。解瑨十六岁那年,太夫人开始给解瑨相看亲事,她也想着先从自家人里找,想到沈姨妈的长女与解瑨年岁相仿,又暗下打听了一番,听娘家一位婶婶说早年偶然见过一面,是个蕙心纨质的姑娘,便给当时家在隔壁平阳府的沈姨妈去了信。

    结果沈姨妈当时看不太上略显冷清落魄的解家,也想不到解瑨能早早就重振门楣,便以不愿女儿远嫁为由,婉拒了太夫人。

    沈姨妈今日一见解瑨,想到往事便已经生出悔意,而如今得知她又错过了一次机会,心里就更难受了。

    这么想着,沈姨妈就不由用格外挑剔的视线打量着汤婵。

    怎么看怎么觉得平平无奇,运气可真够好的……

    她脸上藏不住事,太夫人瞧见她的眼神就想叹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和未出嫁时简直一模一样。

    按说沈姨父官位也不小,后宅夫人交际的时候,她这性子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第64章

    太夫人接着向沈姨妈介绍了于氏和德音,还让住在她院里的徽音跟桓哥儿露了个面。

    沈姨妈这才放过汤婵,挨个给了见面礼,得知于氏怀孕之后,沈姨妈兴奋起来,说起了养胎育儿经。

    后宅妇人说起孩子,那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只是当沈姨妈对于氏说些什么“我这个偏方好用得很,保管你一胎得男”,而于氏一脸为难却不好拒绝长辈时,太夫人出面,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沈姨妈在云贵的经历。

    沈姨妈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回顾起这个,一脸都是忍受不了的表情,“……刚去的时候完全受不了,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于氏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听沈姨妈继续道:“……地方贫瘠,民风也刁蛮,哪像这京里,哎呀,真是人文荟萃,物华天宝的好地方。”

    说着,沈姨妈眼珠转了转,故作叹气道:“唉,要是这次进京,能留在京里就好了,实在不成,调任到富庶些的地方也好啊……”

    沈姨妈也是在进京路上才知道,解瑨这个外甥如今能耐得很,不到三十岁就做到了三品,这升迁速度,不是皇帝私生子也差不多了,对比之下,沈姨夫五十有五,才不过是个四品知府而已。

    更别说沈姨夫提过,当年解瑨的主考官杨阁老如今已

    经官拜吏部尚书,出任内阁首辅,若是解瑨能帮着疏通关系,还愁沈姨夫升不了好缺?

    她这样明显的话中有话,在座众人都能听出来。

    然而太夫人却只作不知,微笑着道:“妹夫这次立了功,皇上心中定然自有安排,你不要着急。”

    “立了功又有什么用,”沈姨妈幽怨道,“他那个性子,跟笨木头一样迂,如今这官场,若是没人跟上头说好话,又不知道要被一杆子支到哪个穷乡僻壤去!”

    “这话有失偏颇,”太夫人耐心道,“妹夫是认真做实事的好官,皇上英明,是金子总不会被埋没的。”

    沈姨妈一噎,心里气恼地想,你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见太夫人一味打太极,就是不搭这个茬,沈姨妈一急,干脆就要挑明着说,却听汤婵突然开了口。

    “母亲,快到用膳的时辰了,不过二爷跟姨夫还没回来,要不差人去问问?”

    沈姨妈话被堵在嘴里。

    太夫人顺着汤婵的台阶下来,转移话题问沈姨妈道:“旅途劳顿,你今日到现在还未用膳罢?”

    沈姨妈再迟钝,也知道汤婵这是故意打断她的话,不由愈发着恼,暗中瞪向汤婵。

    “等他们回来再说罢,我还不饿呢。”

    沈姨妈不愿轻易放弃,又要把话题往回拉,结果这话刚落下,外头便通传,沈姨父跟解瑨被人绊住,要在外头吃酒应酬,晚些再回来。

    沈姨妈噎住,太夫人心中好笑,赶紧让汤婵传膳。

    沈姨妈只好把话咽了下去,打算之后再找机会说。

    等饭菜摆上来,众人入座,太夫人照常让汤婵坐下,不必伺候。

    沈姨妈本以为太夫人只是客气,结果见汤婵真的坐下,沈姨妈不禁瞪圆了眼睛。

    她看看太夫人又看向汤婵,“你……这……”

    于氏有孕在身也就罢了,可这汤氏又没怀,怎么都一点儿不懂规矩的?

    “长姐对儿媳也太宽容了些,”沈姨妈忍不住说,“哪有儿媳不伺候婆婆的?”

    “……”沈八娘已经要尴尬地晕过去了,汤婵余光看见沈八娘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同情。

    太夫人只是笑笑,“我们家里不讲究那些。”

    “这哪里行?”沈姨妈皱着眉,“咱们又不是那等没有规矩的人家,怎么……”

    太夫人看了沈姨妈一眼,打断她的话,“好了,先好好吃饭罢。”

    这一个眼神瞬间让沈姨妈回想起闺中时被太夫人制裁的日子,下意识就闭上了嘴。

    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沈姨妈涨红了脸。

    汤婵像是没看到一般,笑着打圆场道:“这道酸汤鱼是特意寻来云贵出身的厨子做的,姨母和表妹尝尝。”

    她给二人各自盛了一碗汤,沈姨母回过神,清了清嗓道了谢,沈八娘也连忙站起接过来,气氛总算恢复了正常。

    等吃完饭,解瑨和沈姨父终于回来了。

    众人又是一番见礼寒暄。

    沈姨父是个一点架子都没有的长辈,进退有礼,举止有度,汤婵在一边瞧着,觉得他倒比沈姨妈靠谱许多。

    “时辰不早了,”太夫人说,“客院已经收拾好了,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去歇息罢。”

    沈姨妈兴高采烈就要应下,沈姨父却先婉拒了,“怕是要辜负您一片心意了,圣上随时可能会传召于我,我们还是回驿馆休息为佳。”

    沈姨妈想说那她留下,却被沈姨父一个眼神制止,沈姨妈只好把话咽下。

    “也好,宫中传召是大事,确实不好耽误。”太夫人对解瑨道,“送送你姨夫姨母。”

    解瑨应下。

    沈姨妈一路拉着脸回到了驿馆,等解瑨一走,沈姨妈就不满地对沈姨父道:“为何不同意我留在解府?我还指着给你拉拉关系,让外甥给你谋个好缺呢!”

    “你不必做这些,”沈姨父摇头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已经同外甥说了,不必替我疏通。”

    “什么!?”沈姨妈瞪了眼睛,嗓子高了一个音调,“你疯了,难道你还想回那个穷乡僻壤不成?”

    她不甘道:“你瞧瞧解家,再瞧瞧这京里的富贵,你就不想留下?”

    “你可省省吧!”没想到沈姨夫毫不犹豫地说,“就你这张嘴,留在京里,人都要被你得罪光了!”

    沈姨妈差点气个倒仰,“你什么意思?”

    沈姨父瞧了她一眼,“你什么性子,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什么都要管两下,什么都能说两句,沈姨妈这张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了事。他在外地任官的时候,好歹是那一片儿官位最大的人之一,人家还能冲着他的面子不太计较,可在京里这种地方,一块砖下来都能砸到几个贵人,若是沈姨妈不慎得罪了人,他哪能收拾掉烂摊子?

    见老妻一副怒发冲冠,立马就要爆发的模样,沈姨父赶紧放缓语气道:“再说穷乡僻壤也没什么不好,能为百姓做点实事,我这多年圣贤书才不算白读。”

    他顿了顿,握了握老妻的手,“就是辛苦你跟着我受罪了。”

    早年沈姨父在外地任官,沈姨妈留在老家替他侍奉老母,后来怀孕生产、教导儿子,沈姨父也都缺席,以致于儿子长歪,甚至对母亲都不够孝顺尊敬,沈姨父一直觉得有自己一份责任在。

    “嘁。”

    过了好一会儿,沈姨妈才斜着眼睛开口,“我真是倒了霉才嫁给你……算了,我不跟你争。”

    沈姨父笑了笑,“过些日子姨姐就要过寿辰,礼物可备好了?”

    “还用你说,出发前就备好了,上京一路都盯着的,出不了差错。”

    “嗯,别的明日再说,早些休息吧。”

    另一边,解府,汤婵也在同解瑨聊天。

    汤婵打趣解瑨道:“您这姨母的性情,可真是出人意料。”

    解瑨静静地看她一眼,“只需以礼相待即可。”

    汤婵有点意外,“您不担心姨母会出什么幺蛾子?”

    “有姨父约束,不会。”解瑨说,“再说还有母亲在。”

    汤婵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不由失笑,把这事略了过去。

    “对了,”汤婵想起另一桩事,“太夫人交代说她今年过寿不办宴,只自家人一起吃个饭。”

    她有点犹豫,“会不会太简陋了?”

    解瑨摇头道:“母亲喜清静,父亲过世之后,这些年寿辰都很少办宴,听母亲便是了。”

    汤婵这才应下。

    二人又讨论该给太夫人备什么礼物略过不提。

    自这日之后,沈姨妈成了解府的常客,几乎天天都要来解府说说话。

    虽然沈姨父交代让她行事低调,但沈姨妈哪里肯放弃。只是她对京中不熟,本想跟着解府的女眷出门混一混京里那些最顶级人家的宴席,结果解家这几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淡泊名利,全前都不愿意出门交际。

    沈姨妈只好等太夫人过寿这个机会,结果很快得知,连这种大事,解家也不办宴席。

    满怀期待落空,沈姨妈张口结舌之余,试图指控汤婵这个儿媳不用心,结果叫太夫人不留情面地怼了回去。

    寿辰当天,沈姨妈送完礼物,坐在太夫人屋里没精打采地说话。

    “太夫人,”何妈妈打了帘子进来,脸上带笑地通传,“庆祥侯世子来了。”

    “逸哥儿来了?”太夫人脸上也带了笑,“快让他进来。”

    她对沈姨妈道:“逸哥儿是我外孙,你也顺便见见。”

    沈姨妈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没一会儿,庞逸就笑容满面地进来了。

    他一见太夫人就利落地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道:“祝外祖母春秋不老,福海寿山!”

    太夫人笑着点头,庞逸又送上了寿礼,笑嘻嘻道:“外孙亲手给您做的小玩意儿,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没用别人插手,就是不怎么值钱,还请您不要嫌弃。”

    他最近喜欢上了玩泥巴,亲手给太夫人烧了一套陶制的茶具。别说,庞逸倒真有点天分在里头,虽然初学者的作品不免有些粗糙,但造型别有几分巧思,让人眼前一亮。

    感受到庞逸一片心意,太夫人笑意更深,“你有心了。”

    她当即就让何妈妈用上了新茶具,庞逸见了,心里也高兴。

    太夫人向庞逸介绍沈姨妈,“这是我娘家妹妹,你叫姨姥姥便是。”

    庞逸就笑呵呵跟沈姨妈问好,“见过姨姥姥。”

    他长相白净,笑容讨喜,性子又体贴,想讨一个中老年妇女的喜欢还是挺容易的。

    沈姨妈笑容可掬地拉着庞逸问话,“

    今年多大了?”

    庞逸挠挠脸,“十七了。”

    “说亲没有?”

    “还没有。”

    沈姨妈笑容更明显了,没说亲好,没说亲好啊!

    显然,庞逸的讨喜程度似乎有点过头,沈姨妈想起八娘,不由得动起招女婿的心思来。

    这可是庆祥侯世子呢,以后就是侯爷!八娘出身是低了点,不过这不是自家亲戚么,汤婵那般出身都还能嫁给外甥呢。再说,这次老头子总能再升一升,到时候也就差不离了……

    沈姨妈心下不住地琢磨,想到汤婵是从庆祥侯府出嫁,跟庞逸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许久,眼珠子一转,趁着庞逸跟太夫人说话,就来找汤婵了。

    此时的汤婵正在收礼。虽然解府不办宴席,但各家该送的寿礼是不会少的。

    即使不是送给自己的,但汤婵对收礼物这件事情很是兴致勃勃。正整理着礼单,沈姨妈来了。

    “在忙啊?”沈姨妈热情地打招呼。

    汤婵一时摸不清对方为何态度转变这样大,心中谨慎,客气笑道:“姨母有事?”

    “来跟你打听点事。”沈姨妈十分亲热,凑近了汤婵神神秘秘问道,“我是想来问问,你对庆祥侯府的世子知道多少?”

    汤婵一愣,“姨母问这个干什么?”

    “你看你,”沈姨妈嗔怪地看她一眼,像是觉得她怎么会想不到,小声道,“你八表妹跟庆祥侯世子年纪差不多呢!”

    “呃……”

    万没想到沈姨妈竟然是看上庞逸了想结亲,汤婵忍不住想按脑门。

    觉得沈姨妈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她和解瑨之前还是太天真……

    “姨母舍得表妹嫁这么远?”汤婵琢磨着问。

    沈姨妈不假思索,“女婿好就值得。”

    汤婵委婉道:“世子的名声并不是很好,姨妈还是三思。”

    沈姨妈刚来京城,自然不知道这些,她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汤婵说得含蓄,“世子不喜读书,至今没什么大作为……”

    “噢,不喜读书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沈姨妈不以为意,“男人嘛,都是这样,世子年纪也还小呢。”

    她对胸有成竹地说:“所谓‘成家立业’,成了家,有妻子督促着,自然就知道上进了。”

    ……这怕是有点难,汤婵头疼,指望庞逸成器,不如指望秦始皇给她打钱。

    这段时间,汤婵跟沈八娘接触了不少,沈八娘是个很传统的大家闺秀,很难说能不能欣赏得来庞逸这种纨绔子弟。

    若是真像沈姨妈所说,成亲后以妻子的身份对庞逸处处规劝,比起幡然醒悟奋发向上,庞逸直接逆反的可能性更大吧……

    据解瑨所说,沈姨父大概率不会留京,那么当沈家不在,解家等于是沈八娘的半个娘家,若是解家促成这桩亲事,沈八娘日后对庞逸的不学无术不满意,在侯府受了委屈,解家对庞逸管是不管?

    见沈姨妈跃跃欲试的模样,汤婵只好道:“京里关于世子的传言不少,您最好还是先打听打听。”

    若是沈家能承受住这些,再考虑这桩亲事不迟。

    她这样郑重其事,沈姨妈总算半信半疑地应了。

    等太夫人过完寿辰,沈姨妈回了驿馆,汤婵笑容垮了下来,她揉揉太阳穴,对几个丫鬟道:“走,去瞧瞧太夫人有没有空……等会儿,秋月,先让人给世子送个信……”

    —

    “表姐有信带给我?”

    秋月派出来的人在茶楼找到了庞逸,庞逸接过信打开一看,“嗯?若是近日去戏楼,可以多呆一段时间……”

    庞逸摸了摸下巴,这是为什么?

    但表姐总不会害他,庞逸点起蜡烛将信烧了。

    他等会儿正好要去广和楼,就依表姐所说多呆两日吧。

    “世子爷!有人找!”

    小厮突然来禀,庞逸回过神,“谁啊?”

    小厮还没答话,已经有咚咚咚的脚步声过来了。

    庞逸探头一看,大惊,“你又怎么来了?”

    本来满脸高兴的郑宝珠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唰”就没了。

    “怎么,我来不行吗?”

    约了汤婵几回也没约出来,郑宝珠实在按捺不住就自己来了一回,后来就轻车熟路,时不时就来一趟。

    “行行行,当然行。”

    庞逸惹不起这个小祖宗,带郑宝珠去了雅间。

    等郑宝珠坐下,庞逸给郑宝珠点了吃的喝的,吩咐伙计好好招待,自己就要离开。

    “等会儿,你去哪?”郑宝珠问。

    庞逸还在心里琢磨着表姐写那封信的原因,听了问话就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广和楼。”

    “什么?”郑宝珠蹦了起来,“你要去戏楼?”

    在长辈口中,戏楼跟秦楼楚馆一样,是最腌臜不过的地方,郑宝珠忍不住脸一红。

    但她素来心野,胆子还大,又是叛逆的年纪,对这些禁地早就好奇不已,此时能乖乖听话忍住不动就怪了。

    “我也要去!”郑宝珠宣布道。

    庞逸吓了一跳,“这可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结果这话反而把郑宝珠的性子激了起来,“什么地方我不能去?”

    庞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安抚道:“你真不能去!”

    他耳根有些红,“……那不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郑宝珠眼睛一转,“那我扮成男人不就行了?”

    “小祖宗,你饶了我罢!”庞逸焦头烂额,“我还不想被忠国公他老人家揍成残废!”

    别看老爷子已经七十多岁,但精神矍铄,照样拎得起大刀。

    “没事,我保你无事。”郑宝珠拍着胸脯保证。

    庞逸心累,“我不去了总行吧?”

    郑宝珠:“你不去,那我自己去!”

    “……”庞逸实在没辙了,他更不敢放郑宝珠自己去那种地方,无奈应下,“好吧,我带你去。”

    他警告道:“但约法三章,到了地方都听我的,听到没有?”

    郑宝珠见他应了,喜得不行,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

    第65章

    半个时辰后,庞逸带着换了一身男装的郑宝珠出现在了广和楼。

    戏楼要到晚上一片灯红酒绿之时才最热闹,此时时间还早,楼里头很是清闲。

    庞逸一路护着郑宝珠,熟门熟路地带着她来到了后院。

    “他们都在干嘛?”

    广和班里的优伶分做男女两班,都在练功,吊嗓、练步法、练身段、练眼神等等,不一而足。

    庞逸在一旁小声解释,郑宝珠满眼都是新奇。

    梨园果真如同长辈说的一样……

    这般男女混在一起共处一处的景象,若是一般的高门后宅妇人看到,就已经要皱紧眉头厌恶地斥道“成何体统”、“不干净”了。

    郑宝珠也觉得别扭,可又觉得新鲜,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

    庞逸跟广和班很熟,众人都认得庞逸,见到他来,都纷纷跟他问好。

    院子一角,正指点一个小男孩练功的班主也露出一个笑,上前来行礼打招呼。

    郑宝珠余光瞧见紧张的小男孩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没忍住笑了出来。

    班主注意到郑宝珠,面露迟疑,“这位是?”

    珠圆玉润,细皮嫩肉,通身贵气,耳垂还有耳洞,一瞧就是哪家高门出身的贵女。

    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来这里?是世子的姐妹?

    庞逸露出了一瞬牙疼的表情。

    郑宝珠想起庞逸的叮嘱,大大咧咧地对班主道:“不必在意我是谁,我就是来看看。”

    班主一愣。

    郑宝珠的真实身份肯定是不能说的,庞逸对班主道:“你只当是来长见识的贵人便是。”

    班主是聪明人,话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数,自然不会多作追究。

    他只笑着对郑宝珠问了好,转而同庞逸寒暄,“世子可是很久都没来了。”

    班主算是庞逸的老熟人了,庞逸这个没谱的,也不讲究什么尊卑,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前几个月不是搞了

    间茶楼嘛,最近一直忙那个来着。”庞逸挤挤眼睛,“不过听说你们最近排新戏,这不就赶紧来了?”

    班主笑道:“那您来得正是时候,正好有些地方想听听您的意见。”

    “下本戏是青莺挑大梁,”班主乐呵呵道,转头指使另一个凑过来的小丫头,“去瞧瞧你青莺姐在干嘛,跟她说世子来了。”

    小丫头脆生生地应下,转头去了。

    没一会儿,一个不到二十长相清秀的姑娘走过来,婷婷袅袅地向庞逸行了个礼,“见过世子。”

    她一开口,嗓音如珠落玉盘,正是广和班如今的台柱子青莺。

    前两年庞逸还为着青莺见义勇为,跟锦平侯打过一架,自那之后,青莺与庞逸的关系越来越熟。

    不过庞逸心思纯粹,青莺也一心都在戏上,两人更多是知己好友之情,倒没什么男女情意,甚至青莺看到跟庞逸打打闹闹的郑宝珠,不知想到什么,暗自掩口一笑。

    众人转移到了后台,庞逸跟他们讨论起新戏来。

    文辞上头,庞逸这个文盲发表不了太多意见,不过曲调音律,情节,甚至戏服首饰、胭脂水粉,庞逸都能聊上一会儿,还能给出不少有用的建议。

    郑宝珠在一旁饶有趣味地拄着下巴瞧。她听得半懂不懂,但记着庞逸的叮嘱,忍住了没有多问话,后来看众人讨论得投入,特别是庞逸,全神贯注,很是认真,郑宝珠也不好出言打扰了。

    真是稀奇,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差不多先这样,等会儿我们从头排一遍,您留下来瞧瞧?”班主问庞逸。

    庞逸自然应下,带着郑宝珠往前头观戏的厅堂走。

    中途路过一个房间时,房间门正好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睡眼惺忪,身形微胖,皮肤白净的年轻男子。

    他瞧见庞逸,目露惊喜,拱手问礼,“庞小兄弟。”

    庞逸认出此人,暗下皱了皱眉。

    京城纨绔众多,比起庞逸这个纯喜欢戏的,另一些捧戏子的纨绔爱好不在戏,而在人。

    跟庞逸打招呼的惠郡王府二公子欧阳旭,就是其中之一。此人文不成武不就,也是个把勾栏当成家的主,但他的名声比臭名昭著的锦平侯稍好一些,因为欧阳旭自诩风流不下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从不强占。

    只是地位差距悬殊的时候,又何来甘愿不甘愿一说?

    广和楼毕竟是梨园,逃不开做贵人的皮肉生意,只不过作为闻名京城的戏班,班里的名伶多了点自主权罢了。

    庞逸与欧阳旭不太对付,此时见到,也只是淡淡打个招呼,“欧阳兄。”

    他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意图将身后的郑宝珠挡得更严实一些。

    结果事而其反,庞逸这一动作,欧阳旭反而更加注意到他身后的郑宝珠。

    女色里打滚的欧阳旭一眼就认出郑宝珠是女扮男装,他心下一转,还以为这是庞逸的情趣,笑容顿时带上几分猥琐:“论会玩,还得是你庞小兄弟啊……”

    庞逸一听便知道他误会了,心下闪过厌恶,低声警告:“嘴巴干净些,别胡说八道!”

    欧阳旭一愣。

    没想到庞逸直接翻了脸,反应过来之后,他心中立时生出不满与不屑。

    都是同道中人,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以青莺为首的一众姑娘还对庞逸另眼相看,凭什么?

    郑宝珠悄悄戳了戳庞逸,好奇问:“他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会玩?”

    “不是好话,别听。”庞逸警告。

    郑宝珠似懂非懂,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她还是白纸一张,哪里晓得这些事,结果正腹诽庞逸的欧阳旭看到,竟是眼睛一直,顿时心痒无比。

    若是能把这张白纸染上颜色……

    欧阳旭当即就不顾庞逸,想要直接截胡,他笑着凑上前去,“这位姑娘……”

    庞逸脸一拉,挡在郑宝珠身前,“滚!”

    欧阳旭脸色难看起来。

    一而再再而三,庞逸这么不给面子,欧阳旭也忍不了了。

    “哎哟,”他阴阳怪气,“这么宝贝你的小情人……”

    话未说完,庞逸脸色突然一变,立即利落地往边上一闪。

    果然,只听一道破空声传来,随即是鞭子甩在人身上的声音和一声惨叫。

    郑宝珠大怒道:“你找死!”

    欧阳旭这回的话谁都能听懂,郑宝珠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人刚刚的举动是什么意思,立即被恶心得够呛,她直接摘下腰间软鞭,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欧阳旭疼得一哆嗦,更多是不敢置信,“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动我,你全家都死定了!”

    庞逸揣手站在一旁,刚刚一听见欧阳旭的话,他就知道这小炸药桶要炸,赶紧刚好躲过郑宝珠抽过来的鞭子。

    听欧阳旭此时还在叫嚣,庞逸摇了摇头。

    我就静静看着你作死.jpg

    惹了小祖宗,你已经死了.jpg

    不过欧阳旭这都是自找,常在河边走,总要湿鞋的。

    欧阳旭一边躲一边还在跳脚,“你等着,惠郡王府不会放过你的!”

    郑宝珠完全不以为意,“哼,惠郡王府又算什么东西!?”

    家里头说了,京里都不让她招惹的就那么几家,惠郡王府一个闲散勋贵可不在其中!

    郑宝珠胆子这么大,也不是白来的,她自小被忠国公带大,武学天赋上佳,自己又喜欢,身上功夫很不错,一条软鞭耍得舞舞生风,直将欧阳旭抽得抱头鼠窜。

    楼里的人早就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凑上前旁观,欧阳旭的小厮哭丧着脸硬着头皮上来拦,也只是替主子挨了几下,根本阻挡不住郑宝珠。

    欧阳旭也总算回过味来,这丫头绝不是什么小情人,“你到底是谁?”

    敢这么得罪惠郡王府……欧阳旭越想越不对劲,如今他只希望这个丫头只是胆大包天,而不是真有靠山……

    然而欧阳旭注定要失望了,郑宝珠冷笑一声,“你姑奶奶姓郑!”

    姓郑……郑……妈的,是忠国公府!

    欧阳旭实在憋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哪有这种大家闺秀,竟敢出现在这种地方!

    老忠国公战功赫赫,还是皇帝的老丈人,欧阳旭咬牙,他真是不要命了,赶调戏人家最宝贝的小女儿……

    “误会,都是误会,”欧阳旭挤出笑来,直接认怂,“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见郑宝珠还没有停的意思,欧阳旭大喊,“等等……这事儿你也不想闹大吧!”

    不得不说,他抓住了郑宝珠的死穴,闹了这么久,已经有其他房间的人开始探头探脑。

    如果闹得太大,长嫂知道以后就麻烦了。

    郑宝珠犹豫了一下,总算收了鞭子,对欧阳旭喝道:“快滚!”

    欧阳旭这才松了一口气,灰溜溜地离开了。

    “嘶……”

    欧阳旭爬上马车,掀开衣裳看了一眼。

    还成,没有破皮的,幸亏是春寒陡峭,天气不热,他身上穿得不薄,不然这一顿鞭子可要吃出个好歹来。

    欧阳旭冷哼一声,放下衣摆叫来下人,“去,把忠国公小女儿出现在戏楼的事情递到忠国公府去。”

    虽然认了栽,但欧阳旭可不想乖乖咽下这个哑巴亏。

    他就不信,没有人能收拾那个死丫头。

    ……

    “你说什么?”

    正如欧阳旭所料,郑宝珠的长嫂黄氏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大惊失色。

    等郑宝珠听完戏回了府,对上的就是

    攒满怒气条的黄氏。

    “你怎么敢跑到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黄氏气得直拍桌子,郑宝珠被黄氏的咆哮吼得缩了缩脖子,顾不得弄明白黄氏是哪里得到的消息,小声反驳道:“我带了鞭子。”

    “还敢提鞭子?”黄氏瞪眼,“会功夫就能往勾栏瓦舍里跑吗?你是个姑娘,姑娘!大家闺秀!这事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郑宝珠撇了撇嘴,“那就不嫁,反正我也不想嫁人!”

    黄氏闻言无奈,“你自己没事,可这种名声传出去,你那些侄女儿怎么办?”

    郑宝珠一愣,抿了抿唇,低头不说话了。

    “还有,我问你,”黄氏板着脸,“你怎么跟庆祥侯府的世子混到一起去了?”

    郑宝珠这才恢复了表情,脚尖着地打着圈,“他好玩嘛。”

    “可你是个未嫁的姑娘!”黄氏揉额角,“就这么跟小子混到一起,你的闺誉不要了?”

    郑宝珠噘个嘴不答话。

    “以后再不许胡闹了!”黄氏严正告诫,“惹了未来婆家嫌弃怎么办?”

    郑宝珠不高兴了,“谁敢嫌弃我?我还不稀罕嫁呢!”

    黄氏没好气,“就你这样的,谁不嫌弃?”

    郑宝珠小声嘀咕,“庞逸就不嫌弃……”

    “还敢提他!”黄氏瞪她,“你还能嫁给他不成?”

    不知怎么,说到嫁给庞逸,郑宝珠耳朵突然有些发热。

    “庞逸怎么了?”郑宝珠梗着脖子,“我觉得挺好!”

    “你你你……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讲!”黄氏气得用手指点着郑宝珠的额头,“禁足三天,给我在家里呆着,好好长长记性!”

    从郑宝珠房里离开,黄氏满腹愁肠地回到自己院子。

    忠国公世子瞧见妻子的模样,放下手上的书,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唉,宝珠那孩子,真是胆大包天,你说她的亲事可怎么办……”

    黄氏将今天的事情一说,越想越头疼,“……都敢扮成男子跑到戏楼那种地方去,刚刚还口无遮拦,胡说八道要嫁给庆祥侯世子……”

    忠国公世子抚了抚胡须,沉吟片刻,“你还别说,庆祥侯府其实还不错。”

    “什么?!不行!”

    黄氏想都没想就反驳,选夫君自然要选青年才俊,庆祥侯世子那样子的纨绔怎么行?

    忠国公世子摇了摇头,“虽不算绝对,但年轻有为之人,大多家风严谨。宝珠嫁到这般讲究规矩的人家,只会受委屈,到时候你能舍得?”

    黄氏语塞,好半天才道:“那也不能是那种眠花宿柳的浪荡子……”

    “庆祥侯世子,斗鸡走马、不学无术是有的,但没听说欺男霸女、沉湎淫逸的传闻。”忠国公世子思索片刻,“他舅舅是解家老二,有他看着,孩子本性应该不坏,最多只是没甚出息而已。”

    黄氏半信半疑。

    世子温文尔雅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就宝珠那个离经叛道的性子,说不定还真和庆祥侯世子臭味相投。”

    黄氏气得拍了他一下,“哪有你这么说亲妹妹的!”

    “开玩笑,开玩笑,”忠国公世子收了笑,说了两句正经话,“说真的,虽然爹爹已经早早卸甲,我又是这副无法上战场的文弱身子,但有娘娘在,又有几位叔叔掌兵,忠国公府已经是烈火烹油,富贵至极,不需要再锦上添花,若要结亲,庆祥侯府这般没有实权、只有富贵的人家正好。”

    当今皇上登基之前,忠国公还在边关镇守,掌大军四十万。后来皇上登基,女儿被立为皇后,忠国公为女婿着想,主动解甲归田,又请立先天不足的嫡长子为世子,让皇上不必为过于强势的外戚担忧,皇上投桃报李,也为了不让皇后被人轻视,对忠国公府和皇后都很是优待。

    “这……”

    提到这种大事,黄氏不自觉严肃起来,她迟疑片刻,“那你去问问爹的意思?”

    “还是夫人去吧,”忠国公世子忍不住打趣道,“比起我这个儿子,爹可是更喜欢你,我就不去讨他老人家的嫌了。”

    老爷子喜欢儿媳性子爽朗,嫌弃儿子磨磨唧唧,忠国公世子早就想明白自己是捡来的了。

    黄氏对丈夫的调侃只有无言以对,“好吧,我回头问问。”

    “忠国公府送了请帖过来?”

    汤婵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来通报的秋月,这不年不节的,忠国公府请她干嘛?

    “拿过来我瞧瞧。”

    打开帖子快速读了一遍,给她递帖的是忠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黄氏,约她一同踏春赏花。

    汤婵更疑惑了,她与黄氏往好了说,也只能算点头之交,突然邀约,难道是因为郑宝珠?

    不解归不解,但汤婵还是决定应下。

    最近忙着招待沈姨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松快松快。

    晚上给太夫人请安时,汤婵跟太夫人请示了一声,太夫人自无不允,“年轻人是该多出去玩玩。”

    汤婵笑着应下。

    得知汤婵要出门,秋月领着双巧准备各类可能需要的用品:吃食自然不能少,备用的衣裳,各类尺寸的软垫,煮茶煮酒的泥炉,驱虫用的香和药物……

    汤婵看得哭笑不得,知道的是去京郊踏青,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远处露营呢。

    没打扰两个丫鬟忙碌,汤婵想起什么,叫来紫苏,吩咐道:“你去德音院里走一趟,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德音的婚期就在下个月,过了年之后,德音一直在紧张地备嫁。

    收到汤婵的邀请,德音有些意动,但一想到会见到生人,德音踌躇片刻,还是打算拒绝。

    话正要出口,正好在一旁跟德音一起做针线的于氏看出她的想法,开口问道:“不想出去散散心吗?”

    德音面露犹豫,手指不自觉轻轻扣着绣帕上微微凸起的鸳鸯图案。

    于氏知道自家小姑子怕见生人的毛病,虽然知道德音性子内向,但总是闷在家里不见人,于氏不能不担心,更何况出嫁之后,德音不可能完全不见人,至少要跟婆婆妯娌处好关系。

    看德音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完全不想出门,只是德音性格使然,自己迈不出那一步,需要有人推一把。

    想到这儿,于氏便柔声劝道:“要不还是去看看罢?你马上就要出嫁,出嫁之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趁着还未出阁,还是多出去玩玩。”

    见德音脸上的意动之色更加明显,于氏再接再厉,“出门后你就跟着小婶婶,她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德音被于氏说动,最后轻轻点头,应了下来。

    听闻德音愿意和她一起出门,汤婵挺高兴,她把秋月派去德音院里帮忙准备东西,自己则是给忠国公世子夫人回了贴,说明会带着侄女儿一起。

    忠国公府很快回了信,黄氏很欢迎她带侄女儿一同去玩,随后同汤婵约好了时间地点。城外有座雁停湖,湖边有个望雁亭,二人约好了在亭边见。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向远处眺望,满目都是喜人的绿意。

    汤婵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点,不过黄氏更早,汤婵抵达时黄氏已经到了。

    “我来得晚了,”汤婵笑着行礼,“没等太久吧?”

    “哪里,是我来得早了。”黄氏笑,她看向跟在汤婵身边的德音,“这就是德音吧?”

    德音有点紧张,但礼数一丝不错,“见过世子夫人。”

    黄氏很亲热地说,“‘世子夫人’也太生疏了,直接叫婶娘吧。”

    德音脸色微红,依言小声叫了一声。

    “好乖巧的姑娘,”黄氏看着喜欢得不行,“说了人家没有?”

    汤婵有点惊讶于黄氏对德音的喜爱,但转念一想就有些忍俊不禁。

    黄氏整日对着郑宝珠那个小混世魔王,看到乖巧的德音,很难不喜欢吧……

    “已经定了亲,兵部杜侍郎家的第四子。”汤婵笑道,“婚期就在下个月,到时候您要是有空,赏脸来观个礼?”

    “杜侍

    郎家?”黄氏语气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笑意更深了。

    她指着跟在她身边的姑娘道:“这可巧了,这是我小儿媳,陆祭酒家的女儿,同杜侍郎的大儿媳是表姐妹!”

    黄氏也不是自己来的,而是带着自己的小儿媳——陆氏瞧着也是个文静腼腆的姑娘,看来黄氏还真就偏好这一款。

    京中关系盘根错节,圈子里这些人家,多少都沾亲带故,不过汤婵没想到这么巧,黄氏偏偏把有亲的陆氏叫过来了。

    攀上亲,两家关系就更亲近了,寒暄之后,众人就四处转转看风景。

    黄氏一边转悠,一边跟汤婵唠起家常,“……家里老爷子喜欢来这里垂钓,后来世子也跟着来,爷俩偶尔一坐就是一天,也不知道这些男人怎么就这么喜欢钓鱼……”

    汤婵听得想笑,时不时应上一句。

    走着走着,汤婵发现德音被落在了后面。

    往后一瞧,德音正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路。小姑娘性子精致讲究,怕不小心踩到泥弄脏鞋子裙角,走起路来都很小心。

    陆氏也在后头,同德音在一块儿,两人脸上带着腼腆笑意,小声说话,像两只小心翼翼伸出小触角接触的小动物。

    汤婵不禁莞尔,由得她们慢慢溜达。

    转了一圈,众人回到望雁亭,亭子里有石桌石凳,丫鬟们仔仔细细擦过,在石凳垫上垫子,将随身携带的午膳同精致点心摆到桌上,又在一旁支起火炉,准备煮茶热饭。

    正在这时,汤婵突然感觉一点点凉意落在脸上。

    “哎呀,”黄氏抬起脸,“怎么下雨了?”

    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虽然众人在亭子里,但四处没有遮挡,细雨伴着斜风吹进来,带来凉意。

    虽然雨不大,计划中的野炊却是要泡汤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黄氏轻轻叹了口气,“这可真是……”

    “春雨贵如油,”汤婵豁达笑道,“也是好事。”

    黄氏转念一想,也笑了,“你说的对,农人应该盼着这场雨呢。”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感觉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黄氏想了想,对汤婵提议道:“我在附近有个庄子,离这里不远,不如去庄子躲躲雨吧。”

    汤婵点头,“也好。”

    ……

    庄子离这里很近,坐马车不过一刻来钟就到了。

    庄头听闻主家来人,急急忙忙出来迎,看到黄氏不由大惊失色,“您怎么突然来了?”

    黄氏解释,“今日本来在雁停湖边踏青,结果下起了雨,我们来这里躲一躲。”

    听说没出什么大事,庄头这才放下心,赶紧忙着安顿众人。

    一行人多少都淋了点雨,黄氏吩咐厨房熬了一大锅姜汤分给每个人,又给众人分配了房间,大家各自回房整理一番。

    等各自收拾完,午膳差不多也备好了。

    第66章

    汤婵她们来得突然,庄头没什么准备,赶紧挨家挨户收了些时令野菜,又现杀了鸡鸭鹅,做了一桌农家菜。

    到底手艺有限,荤食做得一般,但素菜味道很不错。

    正是吃野菜的好时节,上桌的有曲麻菜、荠菜和蒲公英,厨子可谓使劲浑身解数,蘸酱、凉拌、炒食、做汤,鲜嫩清香,滋味独特。

    黄氏放下筷子,“这几样野菜做得好,赏。”

    庄头家媳妇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意,“粗鄙之物上不得台面,贵人喜欢就好。”

    “野菜也是山珍呢,怎么能叫粗鄙。”

    汤婵也很饱足,刚过去一个冬天,几个月都没吃到太多绿叶青菜,哪怕有些野菜味道带着点清苦,吃起来也很解馋。

    她还特意问庄头媳妇儿收了些野菜,打算带回家包点饺子,拌猪肉、拌鸡蛋的馅儿都特别好吃。

    用完膳,雨还在下,众人各自回了房间休息。今日起得太早,汤婵有些犯困,干脆卸了钗环,梳洗一下后歇了个午觉。

    地方不熟悉,汤婵睡得时间不长,不过醒来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推开窗子,汤婵深深吸了一口气。

    雨后的空气清新,远处的绿色像被水洗过,显得更加苍翠欲滴。

    汤婵本想去找德音,不过德音不在自己房间,而是受陆氏邀请去了她那里,汤婵就没打扰,自己出门逛逛。

    山庄很大,汤婵随意溜达着,到了一处被围栏围着的大片草地,有几匹马儿正在惬意地吃草。

    汤婵微微诧异,这竟然是个马场。

    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小点由远及近,汤婵眯眼看过去,看清人影后更惊讶了。

    居然是黄氏!

    汤婵不自觉回忆起前世去内蒙旅游时骑马的往事,她没学过骑马,最多只能骑着马儿慢慢小跑,不过当地姑娘们飒爽驭马飞奔的英姿,汤婵到现在也忘不了。

    眼前黄氏的身影与汤婵的记忆重合,另一头,黄氏也看到了汤婵,她驾马跑近,翻身下马后走了过来。

    见汤婵目光讶异地看向自己,黄氏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

    她是武将家的女儿,长在边城,自小就会骑马,后来嫁进京里,最怀念的也是儿时纵马飞驰的感觉。

    可惜京里的贵妇讲究的是恭默守静、仪静体闲,穿着骑装跑马这种事传出去,交际时会惹来不少异样的眼光。

    丈夫倒是理解,送了这个带马场的山庄给她,刚刚黄氏路过,实在没能忍住,趁着没人,上马痛快地跑了一圈。

    却没想到被汤婵看了个正着,黄氏有些难为情,真是,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沉稳,找遍整个京城也没有她这样的,要被笑话的吧……

    “夫人居然会骑马,还骑得这么漂亮。”汤婵对黄氏很是佩服,同时也有点羡慕。

    她也想有带马场的山庄诶!

    “嗯?”听到意料之外的话,黄氏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汤婵是真心,心中不禁立即生出找到同好的惊喜来。

    她很高兴地问:“想试试吗?”

    汤婵惊讶,“我可以吗?”

    “自然。”

    黄氏热情地叫来养马的马倌,汤婵拒绝的话到嘴边,没能拒绝骑马的诱惑,跟黄氏道了谢。

    马倌听说汤婵是初学,给汤婵选了一匹性格温和的母马。

    马儿毛发棕红,眼睛又大又圆,睫毛极长,眼神温顺透着灵性,汤婵心里喜爱,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皮毛油光水滑,手感很好,汤婵换上黄氏找出来的骑装,踩镫上马,由马倌牵引着慢走。

    黄氏与汤婵并行,时不时指点几番,汤婵逐渐熟悉起来,找回几分前世的感觉,也能慢慢小跑了。

    溜了一圈,汤婵过了把瘾,恋恋不舍地下了马。

    黄氏看她这副模样,不自觉笑道:“以后若是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汤婵笑着摇头婉拒,“这哪里好意思,怎么能总占您的便宜?您下次来再邀我便是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黄氏简直要把汤婵当知己了,不过她倒也尊重汤婵的分寸感,兴高采烈地计划着,“就是不知道我下次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夏天天气太热,不太好来玩,但到了秋天就好了,还能打点兔子野味加餐……”

    马场连着后山,山林里有不少小猎物,刚刚黄氏就差点跑进林子。

    听她一杆子支到秋天去,汤婵不禁好奇,“这儿离得也不远,看您这样喜欢,难道不能常来?”

    “这怎么行?”黄氏下意识就摇头,“再是不远,一来一回也要一天,家里有老有小,我若经常不在,会乱套的。”

    “不是有儿媳嘛,”汤婵别的不行,摸鱼肯定第一名,“您把内务交给您大儿媳不就得了?”

    “不成不成,她还年轻呢。”黄氏摆手,年轻人没谱,她哪里能放心。

    汤婵就语重心长地劝道:“但事情总要交给年轻人的不是?”

    她的语气听得黄氏忍俊不禁,“你这话说的,怎么如此老成?”

    分明也没比她们大多少……不对,

    论起年纪,眼前人比起老大媳妇儿还小呢。

    汤婵理直气壮,“我是长辈嘛!”

    托解瑨的福,汤婵的辈分还挺大,跟差了二十来岁的黄氏也能平辈论交。

    汤婵想到黄氏在马上神采飞扬的模样,撺掇道:“出来一次也不容易,干脆多住几天,您成亲后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照顾一家老小,应该都没太休息过吧?总该给自己放个假嘛。”

    黄氏张了张口,“这……”

    不得不说,汤婵的话让她有些心动了。

    她出身不算高,又不是什么才女,却成了人人艳羡的国公世子夫人,自成婚以后,黄氏付出了十二万分的努力,孝敬老人,照顾儿女,打理家事,二十多年如一日,唯恐哪里被人说做的不好。

    “……那就多住两天?”

    正迟疑着,天上又飘下了小雨,汤婵笑了:“您看,老天爷都同意呢,下雨天路不好走,您合该留宿庄子。”

    “……你也太会劝人了,”黄氏知道自己已经被说动了,既然起了心思,她也不扭捏,“那就再住两日,过两日再回。”

    汤婵连连点头,“就该如此,正好给府里人看看您的重要性。”

    黄氏还没想过这个角度,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

    从马场回到房间,隔壁的德音的也回来了,汤婵就问德音道:“黄夫人打算多住两天,你想留宿吗?不想的话我等会儿就送你回去。”

    德音认真听完,腼腆一笑道:“都听婶婶的。”

    若是以往,德音肯定想着越早回家越好,但这次出门,她认识了特别投缘的陆氏,回去的愿望就变得不是很迫切。

    德音有些害羞地想,跟陆姐姐多相处也好。

    见她没有勉强之色,汤婵放下心,派人送了信回去。

    “夫人说过两日再回?”

    解府,太夫人收到传信,点头表示知晓。

    刚进屋坐下来的沈姨妈正好听到,忍不住念叨,“这孩子,怎么心能这么野,用膳时屁股比谁都沉,也不知道伺候婆婆,出去踏个春也要玩几天,家里头的事就扔下不管了?哪有这么当媳妇的?”

    太夫人岔开话题道:“你刚刚怒气冲冲地进来,是谁又惹你了?”

    沈姨妈被打断,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脸上露出恼怒的表情。

    “大姐,不是我说,你那个外孙也太不像话了,你也是,怎么都不知道管一管?”

    太夫人想起汤婵跟她说的,沈姨妈看中庞逸做女婿的事,心知沈姨妈这应该是听了汤婵的话,四处打听完消息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动不动去戏楼听戏也就罢了,听说这两天干脆就住在了戏楼里!”沈姨妈痛心疾首,“好人家的公子哪有这样的?”

    沈姨妈想起来就生气,幸亏她好好打听了一下,不爱念书、风流浪荡是一码事,骄奢淫逸就是另一码事了!

    太夫人稍一停顿,叹了口气,“他毕竟姓庞,我怎么好管太多?”

    沈姨妈还指望着解家出面,给自己调教出一个好女婿呢,当即便理所当然道:“你是他亲外祖母,外甥是他亲娘舅,怎么就管不得?”

    “你说的对,”太夫人点头道,“回头我跟老二说,好好教训他。”

    沈姨妈完全没听出太夫人这是在敷衍,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跟你说,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自家孩子本性坏不到哪去,好好管教一番,孩子才能成器……”

    连着两日阴天,今日总算是个大晴天。

    暖风和煦,汤婵跟黄氏又约在马场骑了会儿马。回来沐浴过后,汤婵叫人在院中支了个躺椅,又架起纱棚挡挡紫外线,往躺椅上一靠,眯起眼懒洋洋地晒太阳。

    “德音呢?又跟陆大奶奶在一块儿?”汤婵问秋月。

    “是,跟陆大奶奶去采花了。”秋月答。

    德音跟陆氏特别合得来,这才刚认识,都快好成一个人了,不是你在我这里读书写字,就是我在你那里编花环做花篮,就没有分开的时候。

    认得这样一个朋友,德音这趟就不算白来,太夫人和于氏知道后,也应该会为德音高兴。

    “汤妹妹好生闲逸。”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汤婵含笑坐起身,“姐姐来了。”

    黄氏迈步进来,看着汤婵支起来的纱棚和躺椅,不由感慨道:“妹妹这日子才叫日子。”

    “不过偷闲罢了。”

    汤婵笑着请黄氏进屋,叫秋月上了茶,亲自递了过去,“姐姐来是有什么事?”

    突然被邀请出来踏青,汤婵还不知道黄氏是为了什么呢。

    “本该早就跟你提的,结果这两天玩得尽兴,一直没跟你说。”黄氏接了茶盏,“我是想问问你,庆祥侯府的世子,没在说亲事吧?”

    汤婵明白黄氏的意思之后,不由愕然。

    忠国公府竟然看上庞逸了?

    这……

    “据我所知,应该还没有,但我也挺久没问过了。”汤婵试图再次确认,“您这是要为哪家闺秀说和?”

    “不是别人,就是我家的,”黄氏说,“你也认识——是九娘那个小魔星。”

    虽然有所预料,但听到答案,汤婵还是惊愕不已。

    不是汤婵瞧不起庞逸,可郑宝珠什么身份?忠国公府最受宠的小女儿、皇后的妹妹、皇帝的小姨子,这样金贵的出身,配哪个青年才俊都不为过,忠国公府怎么会瞧得上庞逸?

    许是她的表情有点明显,黄氏看出她的不解,也没打算瞒着。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宝珠不知怎么,一个劲儿跟在庞世子屁股后面跑。这丫头被我们惯坏了,但两个孩子好像还处得挺好,我们便想着,说不定可以作个亲……”

    她没有说前几日宝珠在戏楼发生的事,一来,若是此时提起宝珠是跟着庞逸去的,倒显得他们是在向庞逸追责算账,但黄氏知道,宝珠去戏楼,不是庞逸主动带的,而是这丫头自己连强迫带威胁一定要去的,怪不到庞逸头上,忠国公府虽势大,却也不会跋扈欺人;二来,宝珠又是逛梨园又是动鞭子打人,这总不是什么好事,能不说就不说了。

    汤婵也想不到,当初把郑宝珠带往茶楼的一个举动,竟然还有了这种后续。

    忠国公府是真心实意,给庆祥侯府递个话也不麻烦,汤婵应下来道:“等我回头帮您问问。”

    黄氏就等着这句话,不由笑道:“那就有劳你了。”

    ……

    虽然黄氏请她出门的原因有点意外,但汤婵还是过了很快乐的三天,带着同样开心甚至有些不舍的德音,高高兴兴地回了解府。

    时隔三日,解瑨总算再次看见了汤婵。

    不过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他就被汤婵带回来的消息占据了心神。

    解瑨的反应跟汤婵一模一样,“忠国公府还会看上庞逸?”

    汤婵看着他皱起的眉,好笑地把黄氏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想着把庞逸叫过来,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虽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汤婵下意识还是觉得要问过本人再说。

    解瑨毫不意外汤婵有这个念头,只是沉默片刻,“你若要见庞逸,可能要再等两天。”

    汤婵不解,“为何?”

    解瑨皱着眉:“他之前留宿梨园,被我惩戒了一番。”

    特意送信告诉庞逸在戏楼多呆两天的汤婵:“……啊?”

    第67章

    “表姐!你们夫妻俩怎么都不提前商量一下的啊!”

    被汤婵喊来的庞逸一进门就叫屈,“您都不知道,小舅舅把我好一顿教训,我又不敢多作辩解……”

    “咳,”汤婵有点心虚,“忘记跟你舅舅说,这事是我不好。”

    不过她随即就板起了脸,“但你这顿打挨得也不冤——我问你,你跟忠国公府郑家九娘是怎么回事?”

    因着汤婵忘记提前打报告,解瑨是沈姨妈来的时候,从沈姨妈口中得知了庞逸最近流连勾栏瓦舍的消息。解瑨没有轻信,暗下派人打听,这一打听,就听到了庞逸带着

    姑娘去戏楼,还跟他人起了纠纷的事。

    因忠国公府下了封口令,郑宝珠的身份没人敢传出去,面对解瑨的询问,庞逸还挺讲义气,也没说姑娘就是郑宝珠,于是庞逸就这么背了黑锅。解瑨心知有蹊跷,本想再查上一查,结果从汤婵这儿知道了忠国公府的事,一切就都对上了。

    和解瑨一对消息,汤婵也猜出来了前因后果,她沉着脸表情严肃道:“人家是个小姑娘,你带人家去戏楼那种地方是想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不应该,”庞逸又感觉到了天大的冤屈,赶紧解释道,“不是我主动带她的,是她逼迫我的,我没办法啊!”

    “她怎么不逼别人,就逼你?”汤婵瞪了庞逸一眼,“还不是你跟人家走得太近,现在人家嫂子想招你做妹婿,你怎么说?”

    “什么!?”庞逸可谓大惊失色,“让我娶她?”

    汤婵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不由一怔,“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庞逸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丫头就是个小祖宗,娶回家里,我就没一天消停日子了!”

    汤婵皱眉,“你既然没这个心思,那跟人家走那么近,还总跟她一起玩是怎么回事?”

    庞逸一噎。

    其实那丫头吧,性子还挺有意思的,霸道归霸道,但也算明理,他说什么都还听话……

    汤婵看他犹豫的脸色,认真地看着庞逸道:“有因才有果,早先你跟人姑娘玩到一起去了,人家家里才会起这个心思。你若是想要拒绝,那你要考虑清楚,而且以后绝对要跟人家保持距离。”

    这年头跟后世可不一样,虽说民间风气还算开放,毕竟百姓家中没有奴仆,哪怕是未婚女子,为了家计,有时也需要与生人有正常往来,但朱门之中讲究绝对的男女大防,也就是庞逸跟郑宝珠离经叛道惯了,家中宽容,才让两个人有机会相处。

    庞逸挠挠头,脸色微赧,但表情也变得郑重起来,“表姐说的是,我会好好考虑的。”

    等庞逸走了,听了全程的双巧才好奇问,“夫人,您觉得世子愿意接受这门亲吗?”

    汤婵摇头轻叹,“不好说,总感觉他还像是没开窍……先拖一拖看看吧。”

    还未等汤婵细琢磨这个事,外头来报,段姨娘带着佳音求见。

    “见过夫人。”

    “见过母亲。”

    段姨娘同佳音进来,先给汤婵问了安。

    “快坐吧,”汤婵叫她们起身,让丫鬟搬了小锦杌来,笑着问道,“吃饭了没?”

    段姨娘坐了半个杌子,听到问话连忙小心翼翼笑答道:“劳夫人垂询,已经吃过了。”

    汤婵看她不自在的模样,就看向佳音,闲聊问道:“佳姐儿最近都还好?”

    小姑娘坐在小锦凳上,腰板挺直,姿态端正,只视线时不时落在段姨娘身上,看来段姨娘把佳音教得不错,佳音跟生母感情也挺好。

    段姨娘看汤婵脸上带笑,心情不自觉放松了些,答话道:“都好,最近正在学针线呢,还说要绣手帕荷包孝敬夫人呢。”

    这话说得好听,汤婵也不管真假,笑着点头,“你们有心了。”

    段姨娘笑道:“都是应该的。”

    她的表情像是有话要说,汤婵就没再多作寒暄,直接问道:“这个时候来找我,找我是有什么事?”

    “夫人英明,是三姑娘。”段姨娘连忙小心道,“三姑娘快过生了……”

    “是了,”汤婵这才想起来,她轻轻敲了敲额头,“多亏你提醒,最近太忙,我都差点忘了。之前几个姑娘的生辰,府里都是怎么过的?”

    段姨娘一怔,汤婵问完,也反应了过来,“噢不对,小孩子是不怎么过生辰的吧?”

    这时候小孩的夭折率比较高,有一种说法,说给小孩子过生辰容易让他们被阎王记住,所以时人比较忌讳给孩子的生辰大操大办。

    果然,段姨娘应道:“夫人说的是,府里头的规矩,少爷跟姑娘抓周之后,十岁前的生辰都不大办。”

    汤婵“唔”了一声,“毕竟好好长大了一岁,也不能完全不庆祝,就家里人低调摆一桌席面吧,你觉得如何?”

    段姨娘一喜,“多谢夫人!”

    她带着佳音给汤婵谢恩,等汤婵点头,段姨娘放下这桩心事,笑着跟汤婵话家常道:“过完生辰,三姑娘就五周岁了,可以开始裹脚了……”

    没想到汤婵听到这儿突然皱起眉打断,“你要给孩子裹脚?”

    段姨娘吓了一跳,“夫人?”

    汤婵摇了摇头,“裹脚这事儿不成,咱们家的姑娘不缠足。”

    “这……”段姨娘有点傻眼,解家又不是什么武将勋贵,姑娘不裹脚怎么行?

    徽音在太夫人那里也是正常裹脚的!

    段姨娘赶紧小心陪笑问道:“夫人说不裹,可有原因?”

    “对身体不好。”

    汤婵跟她解释,裹足之后会影响孩子的身体发育和健康,甚至对以后生育都有影响。

    段姨娘面上听着,心里却是半信半疑。

    裹足习俗流传了这么多年,多少姑娘都裹了足,怎么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段姨娘不太相信汤婵的话,可看汤婵十分坚决的模样,她又不敢反驳,只能应下。

    汤婵看出来段姨娘并不相信,之前她跟太夫人也说过这些,太夫人一样不怎么认同,不过汤婵对太夫人的选择没办法干涉,但段姨娘总要听她的话。

    ……

    段姨娘告退回了自己院子,等屋里没人,她的表情开始变得焦虑起来。

    段姨娘本是许茹娘的陪嫁丫鬟,生下佳音之后,许茹娘将佳音养在正房,跟徽音作伴。

    后来汤婵嫁进解家,段姨娘得以亲自抚养女儿,最开始的时候,段姨娘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段姨娘心中渐渐生出隐忧。

    虽然段姨娘不希望夫人对她怎么养女儿指手画脚,但汤婵不管事的程度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说不掺和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掺和。

    段姨娘不由开始担忧,庶女的婚事可是捏在嫡母手上的,若夫人一直对佳音这样不亲近,佳音未来的婚事可怎么办?

    她还不比宛姨娘得了夫人青眼,早先年关府中事务忙碌时,夫人还叫她一同帮忙,但过了那段忙碌的时间,夫人就再也用不上她了。

    段姨娘也曾试图用各种手段巴结讨好,可夫人始终不咸不淡,好不容易让夫人答应为佳音过生,可夫人转头却不同意佳音缠足……

    正着急的时候,段姨娘得到通传,她的母亲进府来看望她了。

    段姨娘一家都是许茹娘的陪房,许茹娘和离后,将他们一家都留在了京里,作为儿女在府外的人手。

    段母来给段姨娘送些土产和自家做的针线,看到佳音,段母自是免不了一顿夸赞,“……三姑娘快五岁了吧?也该开始裹脚了。”

    “别提了。”段母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段姨娘一脸郁闷,“刚禀过夫人,夫人说不让裹脚。”

    “什么?”段母也很惊异,“这话怎么说?”

    段姨娘让丫鬟把佳音带下去,把之前跟汤婵的对话同段母一说,段母连连摇头,“哪有这样的说法?”

    她甚至揣测汤婵是不是有什么阴暗心思,“你说夫人是不是故意的?故意不给继女裹脚,以防继女说到好亲事?”

    也许对方的目标是身世更复杂的二姑娘徽音,三姑娘只是受了牵连。

    段姨娘迟疑,“应该不至于吧……”

    “怎么就不至于?”到底是继母呢!

    段母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不管是不是,这事都不能听夫人的,不然等日后三姑娘被夫家嫌弃,那可就来不及了!”

    段姨娘被念叨得更发愁了,“那怎么办?”

    “其实我今天也算是为着这个事来的,”段母兴致勃勃地说,“你嫂子说,现在南边时兴一种新的缠法,缠出来的脚被叫做三岁金莲,特别受那些顶尖的高门欢迎。物以稀为贵,若是三姑娘缠得出这个,不愁没有好亲事!”

    “您

    说真的?”段姨娘闻言顿时心动,“这三寸金莲,具体是个什么说法?”

    “我是你亲娘,骗你有什么好处?”段母嗔道,“具体我知道的也不多,这可是特殊的手艺!你嫂子跟那位裹脚的婆子相处得很好,若是咱们好好相请,应该能让她上门帮佳音裹脚,到时候你再仔细问她便是……”

    不提解府里段姨娘与段母如何商议定下,另一头,庞逸离开解府,回了茶楼。

    没想到一进门就有“惊喜”等着他,一位生嫩的少年公子手持折扇,正尽力做出一派风流之色。

    这少年长相熟悉得很,不是郑宝珠又是哪个?

    禁足一结束,郑宝珠就按耐不住,偷偷溜出来了,还特意吸取上一回的经验教训,认真装扮了一番。

    庞逸咋舌,脱口而出,“你怎么穿成这样?”

    郑宝珠摇了摇手中折扇,面带得意说道:“你瞧我这一身怎么样,不会再被轻易认出来了吧?”

    庞逸下意识点头,“是比上次强一点儿……”

    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连忙正色道:“不过你日后莫再来找我了。”

    郑宝珠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庞逸严肃说道:“你我男未婚女未嫁,需要保持距离。”

    “这还不好办。”

    郑宝珠听了这话,却是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咱们成亲不就得了?”

    最疼她的郭妈妈偷偷告诉她说,长嫂之前踏春是跟解二夫人一起,为的就是她跟庞逸的亲事呢!

    想到这里,虽然郑宝珠的表情看着依旧镇定,但耳廓已经微微红了。

    庞逸刚从汤婵那儿知道这个事,还没想清楚怎么办呢,就听郑宝珠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张口驳道:“谁说要同你成亲了?”

    他皱着眉摇头,“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把这种话挂嘴边?”

    郑宝珠意识到什么,脸色“唰”地变了。

    “你不愿娶我!?”

    “呃……”

    庞逸第一反应确实是不愿意,一时没有说话。

    郑宝珠看见他这反应,眼圈慢慢地红了。

    “哼,当谁稀罕你!”

    她恶狠狠地说道,跺了跺脚,转身跑走了。

    “欸!”

    庞逸下意识想追过去,但他想到汤婵说的保持距离,脚步就是一停。

    算了算了,这要是追过去,又该解释不清了。

    但是她这么跑出去,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她有武艺在身,真论起来,一个能打他三个,轮得到他来操心?

    庞逸告诉自己别在意,坐下来该干嘛干嘛。

    茶楼里的掌柜正好有事要禀,庞逸一边剥花生一边听着,结果没一会儿动作就渐渐慢了下来,一看就是心不在焉。

    “世子爷?世子爷!”

    庞逸回过神来。

    “唉……这可真是……”

    到底坐不住,庞逸扔下手里的东西,认命地站起身来追了出去。

    第68章

    “姑……少爷!少爷您慢点儿!”

    郑宝珠埋着脑袋快步奔出门,边走边深吸气,把泪意憋了回去,做小厮打扮的丫鬟追在后面,边追边喊,差点没能跟上她。

    一口气跑到马车跟前,郑宝珠的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

    然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追上来,郑宝珠不由再次恨恨一跺脚,转身上了马车。

    赶车的婆子连忙问,“姑娘,咱们去哪?”

    “回府!”

    婆子连忙应是,驾车出发。

    结果马车走了片刻,车里又传来了一句,“等等……”

    婆子又赶紧把车停下,等着吩咐。

    郑宝珠咬着嘴唇,越想越生气,满眼都是不甘心。

    就这么放过庞二不成?

    凭什么?

    “去解府!”

    ……

    解府,双巧一脸古怪地进来跟汤婵通报,“夫人,忠国公府的九小姐来了。”

    汤婵还没琢磨明白庞逸这事呢,没想到当事人之一会这么主动找上门。

    这是出什么事了?

    汤婵赶紧把人请了进来,结果转眼就瞧见了一个气鼓鼓的桃子进了门。

    “汤姐姐。”

    郑宝珠也不多话,直奔主题,“我有件事想问问你——庞二他心里有没有人?”

    事实证明,若是有需求,郑宝珠的嘴也可以很甜,这还是汤婵头一次被郑宝珠叫姐姐。不过这也不意外,若郑宝珠不会讨好长辈,又怎么会被家里人如此宠爱?比如在老父亲面前,郑宝珠比谁都乖巧,是忠国公最贴心的小棉袄。

    不过汤婵还未来得及细细咂摸这个称呼,就被郑宝珠的后半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怎么突然问起庞逸是不是心有所属?

    “这我却不敢完全确定,应该是没有?”

    汤婵没料到郑宝珠会问这么个问题,不由在心里猜测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想到来问我这个?”

    郑宝珠撅了下嘴,有点失望,“你也不知晓吗……”

    对方有没有心上人这种事,关系亲近的人才会知道,郑宝珠知道庞逸跟家里姐妹关系都不错,但她跟庞家姑娘们都不认识,反而和汤婵最熟悉,想到上次汤婵跟庞逸的亲近,郑宝珠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直接上门来询问汤婵了。

    汤婵问道:“他心里有人会如何,没有又如何?”

    “若他心里有人,我自然就不稀罕嫁他,”郑宝珠小天鹅般骄傲地宣布,“可若是没有,他就一定得娶我!”

    她扬起脑袋哼了一声,想这么轻易就摆脱她,没门!

    汤婵不由一怔。

    穿越以来,汤婵见过各式各样的闺阁女子,她们中有温柔典雅的,有文静端庄的,有高贵雍容的,还有蕙质兰心的,等等等等,可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被这个时代规训的痕迹,如同郑宝珠这样的明媚大胆,汤婵还是第一次见。

    正因为如此罕见,哪怕郑宝珠的话如此霸道,汤婵也生不出厌恶或者反感来,反而在心里感慨,只有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才能有如此性格,养育郑宝珠的忠国公府一定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她正想说什么,外头又来人通传,庞逸来了。

    “什么?”

    刚刚还态度蛮横的郑宝珠一下子就慌了,她急着抢先开口道:“不许他进来!”

    汤婵见她这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她对郑宝珠道:“他来正好,你先到屏风后头躲一躲,我看看他来做什么,顺便帮你打探一下敌情。”

    郑宝珠听了这话,哪有不心动的,她犹豫了一会儿,就别别扭扭地应了下来,起身跟着丫鬟躲到了屏风后面。

    等郑宝珠藏好,汤婵让人叫庞逸进来。

    “表姐!”一脸着急的庞逸进了门就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汤婵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这是怎么了?你慢慢说。”

    庞逸顺过一口气,连忙道:“表姐,郑九从茶楼跑出去之后人不见了!我想让您派人去忠国公府问问,她是不是已经回了家。”

    郑宝珠离开茶楼之后,庞逸心神不定,过了一会儿到底追了出来。

    可打听完郑宝珠的马车是往哪边走,庞逸心中就是一紧。

    那是广和楼的方向!

    庞逸便以为郑宝珠赌气,自己往梨园去了,赶紧追了过去。

    结果去了才发现郑宝珠不在,庞逸失了郑宝珠的踪迹,想到她离开时红着的眼眶,心中生出担忧。

    他本想去忠国公府看看郑宝珠有没有安全回家,但他一个男人,跑到人小姑娘家里询问这个好像有点不像话,最好还是由女眷出面,想到这儿,庞逸下意识就来找汤婵帮忙了。

    汤婵听完前因后果,不禁在心里嘀咕,这一个两个小年轻,遇到感情问题都来找她是怎么回事?

    虽然郑宝珠和庞逸都没把事情说全,但汤婵已经在心里基本拼好了全貌。

    看上去两个人对彼此都不是无意,特别是庞逸,嘴上说不愿意,心里却未见对郑宝珠有多反感。

    “我知道了。”

    想着这一点,汤婵故意对庞逸道:“我这就派人去问问,如果没回,我会让人私下打听,这事我来办就好,你走吧。”

    庞逸没想到自己会被直接轰着离开,不由愣在当场,“啊?”

    汤婵看着他的表情,继续道:“你关心这个干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既然你没有那个心思,那人家就和你没有关系,你这样子行事,是继续让人家误会不成?”

    “这……”庞逸开始支支吾吾,“其实……这个……”

    汤婵瞅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忍住笑

    意,板着脸道:“怎么回事?你这是又改主意了不成?”

    庞逸吭吭哧哧,“这个……嗯……其实娶她也不是不行……”

    汤婵:“你想好了?”

    “哎,”庞逸也不怕在表姐面前丢脸了,“其实她也挺好的,以后还能一起出来玩儿……”

    “你说真的?”

    一道喜悦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屏风后面的郑宝珠忍不住兴奋,直接蹦了出来,“庞二!你真的要娶我?”

    庞逸看清人影后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不行吗?”郑宝珠得意,“你刚刚是不是说了要娶我?你还说我也挺好的……”

    说到后来,郑宝珠后知后觉地红了面颊。庞逸本想说什么,结果看她这副模样,也红着耳朵不说话了。

    小儿女相对无言,只顾着害羞红脸,一旁的汤婵看得禁不住莞尔。

    如今大部分人都是盲婚哑嫁,若是二人婚事真的能成,像他们这般婚前便有感情基础,是一件极幸运的事情。

    不管日后如何,至少这一刻是很珍贵的美好的。

    两个小年轻互相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一同挪开了视线。

    庞逸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汤婵刚刚一直在装模作样骗他,“表姐,你怎么能这样!”

    汤婵笑道:“我怎么样了?人家是姑娘,我不帮她,难道要帮你这个臭小子不成?”

    庞逸吃瘪,郑宝珠在一旁乐得不行。

    “好了,”为两人高兴完,年长的汤婵开始做一个讨厌的大人,叮嘱告诫道,“我这几天就回趟侯府,给你们两家牵个线,如果顺利,说不定很快就能议亲。”

    “你们两个,为了家里的长辈着想,这期间绝对不能惹出乱子来,听到没有?”

    俩小孩对视一眼,都乖乖地点了头。

    庆祥侯府,福禧堂。

    汤婵进门的时候,侯夫人正跟老夫人说着话。

    二人都脸上带笑,屋里一片喜气洋洋,汤婵不由笑问:“这是有喜事?”

    “回来了?”老夫人乐呵呵地跟汤婵打招呼,“我们在说你妍表妹的亲事呢!”

    汤婵行礼后坐了下来,闻言好奇:“二表妹的亲事定下来了?”

    “还没有完全定下,”一旁的侯夫人矜持地说道,“只是在商议当中。”

    她春风满面,意得志满,汤婵心中纳罕,不由开始猜测庞妍这是有了什么好亲事,“不知定了哪家的好儿郎?”

    老夫人笑眯眯地揭晓了答案,“是丰王府的世子。”

    侯夫人忍不住得意补充道:“丰王世子被妍姐儿作的诗词打动,丰王得知以后,请托妹妹和嘉郡主来向妍姐儿提亲。”

    居然是丰王府?

    汤婵听解瑨说起过,丰王府一脉是先帝的兄弟,虽然被封了亲王爵位,但这一代的丰王是个醉心书画文词的富贵闲人,并不参与朝政。丰王妃红颜早逝,丰王未曾续娶,二人唯一的嫡子欧阳淳被请封为世子,听闻长相俊秀不凡,为人谦和有礼,而且性子和他父王一样,是个喜好诗词歌赋的文艺少年,名声向来很不错。

    庞妍一首梅花诗名动京城,丰王世子被其才气和傲骨所折服,主动跟丰王说想求娶庞妍。

    “这可真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汤婵笑道,“说起来,我之前都不知道二表妹会作诗呢。”

    王府似乎是冲着庞妍的才华才来求娶,若是庞妍一直是那个能作诗的才女还好,若哪天失去才女之名呢?

    侯夫人骄傲道:“妍姐儿一直都会,只不过以往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见侯夫人半点怀疑顾虑也没有,汤婵就把那一点儿隐忧咽了回去。

    也许庞妍能做到名副其实呢。

    她笑着道贺道:“果真是天定的缘分,恭喜二表妹了。”

    侯夫人唇角扬了扬,“回头妍姐儿成亲,再叫你回来吃酒。”

    汤婵笑着颔首,“自然要来讨一杯喜酒吃。”

    老夫人问汤婵道:“你这个时候回来,是有事找我?”

    “确实是有事和您说,”汤婵道,“也是喜事呢,只不过不是二表妹,而是二表弟。”

    老夫人一怔,“逸哥儿?”

    “是,”汤婵道,“之前忠国公世子的夫人来找我打听,想问问二表弟有没有定亲。”

    “忠国公府……”老夫人沉吟片刻,“是他们府上哪个孙女?”

    汤婵摇头,“不是孙女,是忠国公的小女儿,郑九姑娘。”

    “什么?”老夫人大惊,“你没搞错?”

    汤婵早猜到了老夫人的反应,确认地跟她说:“没错,的的确确是郑九姑娘。”

    “这……”老夫人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头晕,那可是忠国公府的女儿,皇后娘娘的妹妹!

    侯夫人也不禁变色,失声道:“国公府怎么会看上他?”

    汤婵没有多说这其中的缘由,“具体我也不知晓,还得您跟黄夫人商议呢。”

    老夫人却果断抢在侯夫人面前开了口,“忠国公府地位不同,这事儿我亲自来办!”

    侯夫人不禁道:“老祖宗,您年事已高,怎么好继续操劳这些事?”

    老夫人笑呵呵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么大的喜事,我一想就高兴,要是能亲自忙碌才更好呢。”

    忠国公府的小女儿,这简直是天上掉的馅饼,她这个儿媳怕是不愿意逸哥儿把馅饼吃到嘴里去,她得亲自看着,可不能有闪失!

    侯夫人被抢白,脸色难看了一瞬。

    怎么会这样?

    本来想着妍姐儿嫁进王府,远哥儿的亲事也能更上一层楼,若是以后庞逸这一房以后有了什么情况,将爵位运作给远哥儿的机会也能大些,可转过头,庞逸竟然就要娶忠国公的女儿!

    有忠国公府和皇后娘娘做靠山,侯府的爵位归属,岂不是彻底没了变数?

    女儿得到好亲事的兴奋已经转成酸意,可侯夫人半点办法都没有,只得陪着笑应下。

    等侯夫人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庞妍正好来了。

    “娘这是怎么了?”

    侯夫人回过神,叹了口气,“是你二哥的亲事……”

    她将庞逸的事情说了,庞妍听得惊讶不已,“忠国公府的女儿?”

    “那位郑九姑娘是庶出吧,怎么能嫁给二哥呢?”她忍不住问,“二哥可是世子,一个庶女,怎么担得起侯夫人的位置!”

    侯夫人吓了一跳,赶紧阻止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肃着脸叮嘱道:“我知道你素来不喜妾室和庶出,可郑九姑娘再是庶出,那也是忠国公的女儿,别说侯夫人,就是王妃也当得!”

    庞妍心里又是别扭又是不解,但看侯夫人的脸色,只好在心里嘀咕,没有再说什么。

    “先不说他了。”侯夫人收拢心思,先将庞逸的婚事放在一旁,转而扬起笑意道,“也有人来给咱们妍姐儿提亲呢!”

    庞妍来找侯夫人也是因为听到了风声,来侯夫人这里打探消息。得到确认,庞妍脸上不自觉带上羞涩,赶紧扯了扯侯夫人的袖子,指望她说更多,“娘……”

    这番小女儿姿态,惹得侯夫人不禁露出笑意。

    她将丰王府请人来提亲的消息说了,又细细说起丰王世子其人,“……相貌堂堂,性子极好,洁身自好,娘都给你细细打听了,虽是亲王世子,但房里还没有妾室,也从来不去烟花柳巷……”

    庞妍认真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她知道,自己只会嫁给天潢贵胄。穿越一次,就算不能成为皇后,至少也要做个有权有势、地位高贵的王妃罢?

    可几个皇子中,年纪够的已经有了正妃,她是绝对不会要这些脏男人的,而年纪不够的又小她太多,这些人都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剩下的亲王以及亲王世子里,只有丰王世子与她最合适——姻缘天定,这就是她的男主角!

    丰王世子妃……庞妍默默念着这个名号,抿着嘴唇轻轻笑了起来。

    第69章

    得了侯府老夫人的答复,汤婵就约了老夫人与

    黄夫人一同到相国寺上香,给两家牵了线。

    没过多久,京中就传起了庆祥侯府老夫人与忠国公府世子夫人上香时遇见,之后两家开始议亲的消息。

    消息传到了沈姨妈的耳朵里,沈姨妈一惊,立马来找了汤婵。

    “怎么回事,”沈姨妈着急问,“这事是真的吗?”

    待得了汤婵肯定的答复,沈姨妈不由扼腕。

    怎么庞逸就这样被捷足先登了?

    想起之前汤婵外出踏青,正是黄夫人邀请,这桩亲事,怕是汤婵在其中穿针引线,沈姨妈对汤婵不由生出几分埋怨,“哎呀!你这孩子真是,我不是都跟你提了八娘,忠国公府那头,不指望你拦一拦,但你怎么都不跟我透个风?”

    “唉,我也可惜呢!”汤婵听起来比沈姨妈还遗憾,“您之前也没给我个准话……”

    沈姨妈一噎。

    人都是这样,本来不以为意的东西,但当意识到有人争抢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错过了好东西。沈姨妈本来是对庞逸不满意的,还指着等庞逸有所改变,再考虑把八娘嫁过去,可这时候知道皇后的母家都瞧上了庞逸,登时后悔不迭。

    她忍不住道:“那位皇后的妹妹,听说最是霸道任性不过,一点没有女孩子家的样子,哪像咱们家八娘,又稳重又懂事,也懂得规劝夫君,若是娶亲,还是娶咱们家姑娘这样的好……”

    话里话外,沈姨妈觉得沈八娘是更好的人选,想让汤婵去庆祥侯府说合。

    “八娘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若姨妈愿意,我就回去跟侯府老夫人提一提。”汤婵道,“但我毕竟是已经嫁出来的姑娘,老夫人如何决断,我怕是无法左右。”

    她把话说得很明白,若是单单跑一趟侯府传个消息,汤婵倒是无所谓,出门溜达顺便就把事情说了,她只是个中间人,最终还是要由庆祥侯府做决定。

    但沈姨妈一副想让汤婵把庞逸给沈八娘抢过来的模样,汤婵就不怎么想揽这桩事。

    先不说庞逸跟郑宝珠之间的情谊,单说老夫人,对忠国公府这门亲也再是满意不过。忠国公府是皇后母家,以皇帝对皇后的爱重,不管皇嗣里是谁能问鼎大位,皇后与忠国公府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不用担心大皇子和雄安侯府的事重演,跟忠国公府结亲,只有稳稳的好处。

    这种情况下,汤婵哪里好按沈姨妈的想法横插一脚?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沈姨妈根本没想到汤婵会这样直白的拒绝,直接哽住,只得悻悻走了。

    她只好转而盼望庞家与郑家议亲不顺,到时候自己一定抓住机会,然而在等到这样的消息之前,沈姨父的调令下来了。

    沈姨父升任云南布政使司左参政,沈姨妈一家要离京了。

    “不错,行省参政,从三品的大员,”太夫人听说以后,很是为沈姨妈高兴,“若是任上出些政绩,布政使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指望。”

    沈姨妈本人却是兴致不高,她隔着炕桌坐在太夫人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答太夫人的话。

    参政是一个行省的三把手,可再是位高权重,也不是京官,她还没住够繁华的京城,就又要回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太夫人看出沈姨妈的心思,不好劝什么,只得岔开话题,说些别的。

    等沈姨妈回到驿馆,沈姨父不爱听沈姨妈的唠叨,找了个机会躲出去交际。

    沈八娘见沈姨妈情绪不佳,陪在沈姨妈身边。

    沈姨妈瞧见沈八娘,叹气声更大了,“本还想把你嫁在京城,这次也没机会了……”

    沈八娘说:“母亲这是什么话,我还要嫁在母亲身边,好好孝敬您呢。”

    她开玩笑道:“若不是招赘听起来太不像话,我都想一辈子留在母亲身边呢。”

    “什么招赘,可不许胡说。”沈姨妈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以你爹爹现在的身份,不说云南,临近几个省的青年才俊都能随你挑。”

    沈八娘难得说了一句俏皮话:“那母亲可要为我好好挑选一番才是。”

    “那还用说。”

    女儿的贴心纾解总算让沈姨妈露出笑来,她打起了精神,一边想着一定要给八娘挑一个比庞逸还好的夫婿,一边开始准备离京的行李。

    很快,离别的时刻到了。

    暖风和煦,万里无云,太夫人亲自出门,到了码头相送,沈姨妈一家要先坐船到杭州,再转陆路进云南。

    “咱们这个年纪,此次一别,此生怕是不会再见了。”

    太夫人看着沈姨妈乌发间的银丝,脑海中闪过多年前那个总是说酸话的小姑娘,眼神一软,“你要多保重。”

    “大姐……”饶是沈姨妈这般不着调的性子,到了这时候,心中也生出细腻的情绪来。

    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反而说不出什么,最后都汇成了一句话,“大姐也多保重。”

    “好了,去吧。”太夫人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一路顺风。”

    送走沈姨妈一家,太夫人连着几天的情绪都不太好。

    不过还好,随着大姑娘德音的婚期临近,太夫人逐渐恢复了精神,还亲自过问了不少事宜。

    汤婵很喜欢德音这个小姑娘,这段时间一直在帮着德音打点她的嫁妆,于氏作为德音的嫂子,坐稳胎之后也来一起帮忙,德音就跟在旁边,一边听一边学。

    等嫁妆全都整理好,汤婵把德音喊来,最后对了一遍。

    “有没有什么不清楚的?”汤婵柔声问。

    德音摇了摇头。

    “过几日杜家上门催妆,杜怀岳也会来。”趁着太夫人跟于氏不在,汤婵悄悄撺掇德音,“到时候你就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看他长什么样子,省得成婚当天没有准备。”

    德音听得又是害羞又是好笑,还带着对汤婵的感念和羡慕。

    婶婶给人的感觉一直是热腾腾的,感觉日子过得特别快活,德音希望她以后的日子也能像婶婶一样。

    杜家同解家类似,也是当地大族子弟中考出一个进士,正是德音的未来公公,如今官任兵部侍郎。杜怀岳便是德音的未婚夫婿,是兵部侍郎的第四子,也是家里的幼子。

    与父亲和几个哥哥不同,杜怀岳没有什么读书的天分,十多岁的时候就干脆走了习武一途,入了京卫,并且很快就小有成就。入伍不久,杜怀岳就被选调进上直亲军二十六卫之一的虎贲左卫,如今已经是从七品经历,倒比还等着考中进士的兄长们官位还高了。

    催妆之日,汤婵第一次见到了杜怀岳真人,不禁稍微有点惊讶。

    杜怀岳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个子极为高大,估摸着没有一米九也差不了多少,身材魁梧健壮,但还好不显得笨重。他肤色偏黑,面容俊朗刚毅,板着脸时显得很是威武。

    怪不得杜怀岳弃文从武,这个先天条件,不习武可惜了。

    汤婵联想到个头刚过一米六的德音,小小的一只,感觉德音可以挂在杜怀岳胳膊上当负重……

    她摇摇头,赶紧把脑海里奇怪的画面甩掉。

    这样威猛的外表,汤婵本以为杜怀岳是个威风八面的性子,结果他唬人的样子维持不了三秒,一说话就破了

    功——在汤婵这个长辈面前,杜怀岳表情局促,答话笨拙,偶尔一笑起来一口白牙,看上去透着股憨劲儿。

    看着是挺不错一小伙儿,汤婵替德音定了心,笑着跟杜怀岳的母亲杜夫人寒暄。

    他们几人之间聊着天,气氛正好,屏风后,德音却白着脸,攥紧了手上的绣帕。

    在汤婵的撺掇下,德音第一次赶这么出格的事情,躲在屏风后面看一个男人。

    德音带着羞涩、期盼、忐忑等种种心情,看向了自己未来夫婿。

    然而看清的一瞬间,德音就微微变了脸色。

    自小到大,德音最常见到的男性亲属有二,一是儒雅可亲的兄长,一是英俊冷肃的舅舅,哪里见过这般如同黑面煞神一般的高壮汉子?

    哪怕是足以称得上高大挺拔的解瑨,跟杜怀岳也无法相比。

    这个看上去就让人害怕的人,居然是她的未来夫婿……

    德音咬紧了嘴唇。

    她以前暗自希望未来的夫君会是一位文质彬彬的谦和君子,后来长辈为她定亲时,她听说杜家四子英武不凡,就暗暗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再怎么样,德音也没想过,未来丈夫会是这般模样。

    直到杜家的人走了,德音都还没缓过来。

    “德音?你还好吗?”

    汤婵看出来德音似乎有些不安,开口问了一句。

    德音回过神来,赶紧摇了摇头,“没事。”

    她做出害羞的样子,垂首小声道:“只是想到马上要嫁人,心中有些紧张……”

    汤婵了然,她以为德音是难为情,就没有再追着问德音太多,安抚道:“你别怕,太夫人亲自点了头的亲事,不会有错,我瞧着杜怀岳不赖,杜夫人也是个和善的,不难相处……”

    德音见糊弄过去,松了口气,忐忑的同时也有些庆幸。

    幸好听婶婶的话提前看了一眼,心中有了准备,不然在洞房时见到,自己若是色变,岂不是要失礼?

    到了晚上,德音总算是缓过来了一点。

    这是新婚前的晚上,于氏按照规矩,来给德音做婚前教学。

    德音先是羞红了脸,随即她意识到居然要跟那人做这种事,脸瞬间变得煞白。

    “没关系的,”于氏只当德音是因为害怕洞房花烛,出言抚慰,“稍微忍忍就过去了。”

    于氏回想起自己新婚前一夜,也是因为要嫁入婆家而忐忑不安,她感同身受,轻声宽慰着德音。

    德音深呼吸一口气,虽然害怕,但德音依旧极力安慰自己。

    不会有事的。

    她对嫂嫂笑了笑,轻轻点头。

    第二天,解府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地把德音嫁了出去。

    行完合卺礼,杜怀岳出去敬酒,德音坐在新房的床上,嘴唇咬紧,心绪不定。

    刚刚杜怀岳掀开她的盖头,她鼓足勇气看向对方,却立时被对方狼一样的眼神吓得挪开了视线。

    想着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德音愈发紧张,越是告诉自己放松,却越是不安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敬完酒的杜怀岳回来了。

    他喝了不少,人已经有些醉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最得意之时不过如此。

    看着坐在床边等着自己的美娇娘,杜怀岳只觉得心中溢满了各种情绪。

    掀开德音盖头的一瞬间,他的眼里心里就被眼前的女子填满。

    这就是他的妻子……

    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杜怀岳想到“洞房花烛”四个字,顿时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娘子……”

    他来到德音身前,将她压到了床榻之上。

    然而从德音的视角来看,一个熊一般的大汉浑身酒气扑了过来,哪怕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到了这一刻,德音还是顿时满心恐惧,吓得闭上了眼睛。

    杜怀岳是个愣头青,力气又大,哪怕再是尽力地放轻动作,落在德音身上也很不舒服。

    两人硬件条件不太匹配,又都是新手,情况堪称惨烈。

    德音又痛又怕,瑟瑟发抖,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简直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

    时间在德音的感受里被无限拉长,然而实际上杜怀岳热血上头,又是初次,很快就草草交代了。

    他脸色微红,连忙看向德音,却惊慌地发现德音满脸是泪——

    “娘子!”

    杜怀岳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瞬间吓得手足无措,“娘子?你怎么了?!”

    德音感受到身上人离开,几乎要感谢佛祖。

    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等她缓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心里立马慌了。

    做妻子的怎么能这样抗拒呢?

    她赶紧擦了擦眼泪,对急得团团转的杜怀岳道:“我没事!”

    可她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杜怀岳小心翼翼问道:“娘子,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难道是他刚刚表现太差?

    杜怀岳不由脸上发烧,军营里弟兄们说荤话的时候,都会吹嘘自己在床榻上如何勇猛如何持久,他刚刚好像确实不太行……

    想起刚刚撕裂般的痛楚,德音又颤抖了一下。

    这种事情要怎么说……德音心里苦笑,赶紧摇头,“真的没事。”

    杜怀岳问不出来,自己也摸不到关窍,犹豫半天,他笨拙地伸出手,试图用拥抱妻子安慰。

    却见德音下意识一个瑟缩,躲了过去。

    德音立刻反应过来,急忙抬头解释,“我不是……”

    只是她心里越急,话越说不出口,杜怀岳手一颤,眼神顿时黯淡下来。

    娘子……是不是讨厌他?

    杜怀岳张了张口,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怯懦,一句简单的话也不敢问出口。

    他怕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杜怀岳逃避似的起身下了床,“你歇息吧,我去榻上睡。”

    德音心里更乱,“等……”

    话还没说完,杜怀岳已经闷头快步走到了另一边上了榻。

    德音脸色发白,惶恐不已地揪着被子。

    他是不是生她的气了?

    新婚之夜,夫妻分床睡怎么行?

    可她根本不敢出口询问……

    杜怀岳颓然地瘫在榻上,心中郁郁。

    娘子不仅没有看中他,还害怕他、厌恶他……

    以后他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杜怀岳思绪逐渐混沌,疲累感慢慢瞬间涌了上来。

    因着娶妻心情激荡,他前几日都没睡好,昨晚更是兴奋地一宿没睡。今日喜宴又喝了不少酒,杜怀岳努力睁着眼睛保持清醒,只是没能坚持多久,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那边德音还在纠结,却忽然听到榻上传来杜怀岳轻微的鼾声,顿时更加委屈。

    她又是着急又是难过,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德音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默默躺下缩进被子里,转过身子背对杜怀岳,睁眼挨到了天明。

    第70章

    解府众人都很关心德音出嫁后过得怎么样,亲迎礼后第三天,汤婵跟解瑨早早就来到了太夫人处,等着新婚小夫妻回门见面。

    很快,德音与杜怀岳一起进了门。

    等小夫妻见过礼,太夫人就笑着跟二人聊一些家常话。

    德音素来话不多,杜怀岳却也不是善谈的性子,在长辈

    面前还因为紧张变得更加嘴拙,只知道点头摇头,说不出一二三来。还是在亲人面前的德音更放松,一一答着话。

    一旁的汤婵观察到二人的姿态,不自觉在心下皱了皱眉。

    按说新婚夫妻,刚刚做过世界上最亲密的事,不说浓情蜜意、如胶似漆,那也总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然而德音和杜怀岳之间只有生疏僵硬,偶然有一次目光接触,德音立刻就避开了。

    太夫人似乎也发现了不对,正好杜怀岳要与解瑨同解桓到外院去吃酒,德音留下来跟女眷说话。

    太夫人让德音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问道:“这几天都还好吗?”

    远看还好,近看才发现德音脸上涂了很厚的脂粉,太夫人一顿,“怎么瞧着没什么精神?”

    德音似是害羞般低下头,讷讷说不出话,被问急了才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无事的,只是太累了……”

    太夫人听她这样说,想到了什么,也不好具体再问了。

    接下来的时间,德音表现得一切正常,众人一起用了膳,徽音佳音和桓哥儿几个孩子都在,气氛其乐融融,但不知怎么,汤婵心里的隐忧挥之不去。

    等德音离开,汤婵和解瑨回到房里,汤婵才在私下里跟解瑨道:“你有没有觉得德音有点不对劲?”

    解瑨沉吟片刻,“你怎么想?”

    汤婵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点不对,但问不出来具体原因……你那头怎么样?”

    解瑨:“杜家家风清正,杜四个性鲁直粗豪,为人正派,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如果不是这样,解家当初也不会给德音订下这门亲事。

    汤婵眉头紧锁。

    解瑨见状,宽慰汤婵道:“新婚夫妻,之前又不认得,总要有个磨合相处的过程。德音性子又腼腆怕人,总要给他们点时间。”

    汤婵听他这么说,也只好暂时把这事放下,打算过段时间再把德音叫回来看看。

    第二天送走解瑨,汤婵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把佳音跟段姨娘叫了过来。

    等二人进门问安,汤婵仔细看了一下佳音。

    昨日宴席上注意到的事果然不是错觉,汤婵问佳音道:“是腿脚受伤了吗,怎么走起路来怪怪的?”

    段姨娘连忙说:“回夫人的话,三姑娘前几日不慎磕到脚了。”

    “受伤了怎么不来禀?”

    汤婵想起前世有一个冤种室友不小心磕到脚趾,结果正好一个寸劲儿,直接磕骨折了。刚开始室友还不以为意,结果疼了两天去医院拍片子才发现。

    想到这儿,汤婵就转头吩咐,“赶紧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只是小伤,已经快好了。”段姨娘赶紧出言拦道,“不敢劳烦夫人。”

    “这样吗?”汤婵转而问佳音,“已经不疼了?”

    佳音摇了摇头,小声答道:“已经好多了。”

    母女二人对请大夫这件事情都很是抵触,汤婵见状倒也理解,她以前也很不喜欢去医院,都是能避则避。

    汤婵便道:“若是没有好转,就赶紧请个大夫来瞧瞧。”

    段姨娘连着点头应是,“多谢夫人。”

    ……

    佳音跟着段姨娘回到屋里,有人迎了上来,“没事吧?”

    段姨娘摇了摇头,“无碍。”

    “还好,”问话的人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被发现,不然就要前功尽弃了。”

    段姨娘听到这里,表情变得有些踌躇,问道:“乔姑姑,请问按你这种方法给佳姐儿缠足,要多久才算完?”

    “姨娘这话说的,三寸金莲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裹成的?”

    被称作乔姑姑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圆脸细长眼,看上去一直笑眯眯的,听了这话不太满意地说道:“从开始到最后成型,需要数年的时间,若是初步的形状,约莫要几个月罢。”

    “这么久?!”

    段姨娘不由大惊失色,急忙道:“夫人虽不怎么管事,但若佳姐儿一直有异样,总会被发现的!”

    乔姑姑叹了口气,“姨娘,不是我说,我进府之前根本不晓得你们当家夫人竟是不愿意姑娘缠足,若是知道,我是怎么都不会来的。”

    段姨娘不由讪讪。

    前些日子,段姨娘跟汤婵说给佳音请了一位刺绣师傅,汤婵没有起疑,见过乔姑姑之后,便同意段姨娘把乔姑姑接进了府。实际上,乔姑姑除了是一位技艺高超的绣娘,还是一位会缠足新法的裹脚婆子,而后者才是她被段姨娘请进府的主要原因。

    “我也是没有办法,”段姨娘说,“乔姑姑您说,这年头哪有不让女儿缠足的主母?这不是摆明了日后要让姑娘被婆家嫌弃的吗?”

    乔姑姑听了这话,面露同情。

    确实,这些年缠足之风愈发盛行,有些不羁的文人骚客每入花丛,不先看云鬓下的样貌,而是以裙下双足大小来评判美丑,甚至写诗作文,将小足按样式分类、品评列榜。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家只愿意娶缠过足的媳妇,等三姑娘长成人,若是缠有一双小脚,定会被人高看一眼。

    犹豫片刻,乔姑姑道:“也罢,我之前同你说过,缠足分为好几个阶段,分别为试缠、试紧、裹尖、裹弯。三姑娘才刚要开始试紧,这一步本来可以慢慢来,但如果着急,也可以加快一些。等这一步定了型,想再放脚就不容易了,想来到时候哪怕夫人发现,也不好再阻止。”

    段姨娘闻言大喜,“好,就这么办!”

    “您确定?”乔姑姑提前告诫道,“若这么做,三姑娘怕是要吃更多苦。”

    “女儿家生在这世上,哪有不吃苦的?”段姨娘完全不以为意,慈爱地摸了摸佳音的脑袋,“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以后的前程,吃苦怕什么?”

    乔姑姑听她这样说,便道:“好罢,咱们现在就开始。”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长布条、药膏、明矾、针线、平底鞋等等,又让丫鬟打来一盆热水。她把药膏放进热水化开,让佳音坐在小凳子上,“把脚放进水里泡一泡。”

    佳音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这个,她依言照做。按照她的经验,乔姑姑等她的双脚泡热泡软,趁余温还没散尽的时候,乔姑姑会把她的脚趾轻轻往脚心拢着,然后用布条缠好。

    然而这一次等她的脚泡热之后,却跟上一次完全不同,乔姑姑开始来回揪扯她除了大脚趾之外的四个脚趾,在她的脚趾上和缝隙间涂满明矾粉,随后乔姑姑用力,将四个脚趾死死地往脚心底下按压!

    “啊!好疼!”佳音顿时疼得大叫,不自觉挣扎起来。

    “压住她!”乔姑姑喝令段姨娘,段姨娘下意识遵从,箍住佳音不让她动弹。

    乔姑姑麻利地用布条将佳音的脚裹紧,随即拿出针线,一边将布条缝好,一边说道:“……这一步本来一点一点将脚趾拢紧,也好叫姑娘慢慢适应,可若是着急,就只好多吃些苦头了。”

    佳音疼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娘……”

    “佳姐儿听话,一会儿就好了。”段姨娘抿着唇,让乔姑姑把佳音的另一只脚也缠上。

    佳音哪里听得进去,她又哭又喊,段姨娘听得心如刀割,不由得迟疑起来。

    但想到什么,她很快又坚定了信念。

    “佳姐儿,咱们跟你二姐姐不一样,”段姨娘握着佳音的小手,也红了眼睛,“你没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又没养在夫人或者老夫人跟前,要想嫁个好人家,就得靠着自个儿争气。”

    佳音知道,嫁人是天大的事情,看姨娘为自己落了眼泪,也很懂事地收了哭喊,只是依旧忍不住地啜泣。

    乔妈妈也鼓励佳音道:“三姑娘,等你的脚裹成了,就会只有手掌大小,再穿上弓鞋,裙摆下便只露出鞋子的尖翘一角,

    看着就漂亮极了,走起路来就更不用说,莲步娉婷,仪态万千,再美不过。”

    她一边说话转移佳音的注意力,一边把佳音的另一只脚也裹好了。“好了,现在起来走一走——如果不走动,脚型很容易不好看。走路也要注意姿态,大脚趾不要翘着,要跟脚跟一样着地,不然瞧着不雅观……”

    佳音依言站起,然而每走一步,双脚如同刀割炭烧,简直是在经受酷刑一般。

    她疼得浑身都是冷汗,很快站立不住就要跌倒,被段姨娘提前一步捞到怀里。

    佳音再也忍不住眼泪,她揪着段姨娘的衣襟,“娘……”

    “好了,好了,”段姨娘搂着佳音,“姑娘忍一忍,忍忍就好了……”

    “夫人,”双巧打了帘子进门问汤婵,“京郊的庄子送进来两筐新鲜的枇杷,您要不要用些?”

    孟夏时节,院子里移栽的西府海棠绿鬓朱颜,开得正盛。汤婵站在窗下书案前伸了个懒腰,她刚临完一张字帖,正觉得嘴上有点空,闻言点了点头,“洗一盘送上来吧。”

    双巧应了。

    “对了,”汤婵又吩咐道,“我记得太夫人最喜欢枇杷,捡两篮子最好的过去,再给大少奶奶那儿送两篮,三个姨娘那里各送一篮。”

    双巧点头。

    很快枇杷送了上来,汤婵坐到炕桌前,一边剥枇杷,一边问双巧道:“最近认字认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双巧就来了精神,自卖自夸道:“夫人,我觉得我已经能把常用字认全了呢!”

    随着双巧年纪越来越大,看着能干的紫苏为汤婵分忧,自己也心里痒痒,便跟汤婵说想要识字。

    汤婵自然乐见其成,此时见双巧这么自信,便笑道:“那感情好,唔,我书房榻边柜子上头有话本子,正好你拿一本过来给我念念罢。”

    双巧兴奋点头,依言去拿。

    架子上有好几本,她瞧了瞧,随意拿了最上面一本回来。

    双巧清了清嗓,正要开口捧读,结果打开一看就是一声惊呼出口,“哎呀!”

    ——入眼的居然不是正经文字,而是一副男女纠缠在一处的插画,双巧被吓了一大跳,跟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差点把书丢了。

    “哎呀,”汤婵伸头看了一眼,没忍住笑,“你拿错了,这不是给小朋友看的。”

    “夫人!您怎么把这种东西乱放啊!”

    双巧看汤婵还在笑,不由气得跺脚,懒得理自家不正经的主子,面红耳赤地去换书。

    不过双巧刚挑出一本正常的传奇话本子,秋月喜气洋洋地进来了。

    “夫人,侯府来人报喜,大少奶奶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真的?”汤婵闻言很是高兴,算算日子,确实差不多了。

    她把手上的枇杷啃完,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走,去库房挑挑礼物。”

    庆祥侯府喜迎第四代,老夫人十分高兴,作为亲祖母的二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洗三宴席上,汤婵带了礼物来看大少奶奶钱氏和新生的小表侄。

    侯府宾客盈门,异常热闹,未来亲家丰王府和忠国公府也来人送了礼物。

    钱氏孕期养得很好,人类幼崽白白胖胖,钱氏自己精神头也不错——一举得男,以后在夫家面前,钱氏的腰板都更硬了几分。

    等热闹了一场回到家,汤婵却见段姨娘等在门口,对方见到她之后立刻迎了上来。

    “夫人!”

    未等汤婵问话,段姨娘就面色惨白地直接跪在了汤婵面前,“三姑娘发了高热,退不下来,求您赶紧请大夫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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