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咱们到了。”
马车在杜府二门前停下,汤婵从小憩中睁开眼睛,打理好自己后下了马车。
今儿是杜府大喜的日子,刚刚过去的秋闱上,杜家老二得中举人,而且名列前茅,杜府于今日宴请亲朋,以作庆祝。
天公作美,秋高气爽,杜府上下张灯结彩,门口大红灯笼高挂,面带喜气的下人们来去匆匆,都在忙着为宴席做准备。
听闻汤婵到了,杜夫人亲自前来迎接。
“亲家妹妹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杜夫人满脸是笑,很是热情地问候。
汤婵笑着道贺:“恭喜贵府二少爷金榜题名。”
杜夫人谦虚道:“哪里,还有最后一关最难的没过呢。”
汤婵笑,“听闻二少爷乡试拿了第六,名次这样靠前,会试取中该是早晚的事。”
杜夫人笑道:“那便借您吉言了。”
汤婵来得早,宴席还有许久才会开始,其他宾客都还没到,杜夫人知道汤婵是为了什么,与她寒暄过后,便主动笑道:“德音正在后院休息,”她叫来丫鬟,“红梅,带解二夫人去五少夫人那儿。”
汤婵笑道:“多谢您了,回头您忙完了我再来寻您说话。”
跟着叫红梅的丫鬟来到德音的小院,一进门,便见得了通传的德音快步上前,满心欢喜地迎接,“小婶婶!”
“哎。”汤婵赶紧伸手扶住了行礼的德音,扶着她坐下。
二人一入座,德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婶,哥哥他最近还好吗?”
提起
解桢,汤婵不自觉叹了口气。
“还是老样子,”汤婵摇头,“他跟慎娘感情很好,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罢。”
于氏去世,收到打击最大的当属解桢,短短几日,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于氏的葬礼上,德音见过颓废不已的兄长,心中一直担忧不已。
已经快一个月过去,解桢还沉浸在哀痛之中,德音面色不由一黯,“哥哥他……唉,嫂嫂怎么就……”
她心里难受,再说不下去了。
“千万不可哀毁过度,”汤婵见状安慰道,“要知道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有逝去便有新生,德音有孕的好消息,为解府冲淡了于氏去世带来的惨淡愁云。
正好杜府有喜事办宴,来吃席的汤婵受太夫人嘱托,顺带来看望一下德音。
德音缓了缓,轻轻点了点头,“嗯,小婶您放心,我晓得的。”
当初跟杜怀岳说开之后,德音跟他的感情逐渐升温,再看杜怀岳高大的身材,也不再觉得害怕,笃定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后,反而多了不少安全感,甚至隐约明白了,小婶为什么说武夫某些地方上要比文弱书生要好……
日子过得舒心,德音面色愈发红润,下巴都圆了一点,直到后来得知嫂子的事,伤心难过之下,才又瘦了回去。
虽然相处时间还不到三年,但于氏对德音很好,姑嫂之间十分亲近,于氏去世,对德音打击不小。
杜怀岳想了很多办法逗德音开心,还时常带她出去散心——虽然很多时候,德音的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无奈,但她能感觉到丈夫的心意,有他的关心,德音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只是经了这一遭,德音似乎落下了吃不下饭的毛病,杜怀岳焦急不已,赶紧请了大夫来看,却得到了一个让他脑袋空白的惊喜——德音有了身孕,他们要有孩子,他要做爹爹了!
德音的喜悦豪不吝于杜怀岳,她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忽然就懂了许多。
“小婶,自从知道我肚子里有了一条小生命,我突然就理解了嫂嫂。”德音认真地对汤婵说,“只要他/她能好好的,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她眼里的温柔和坚定,跟当初于氏谈起垚哥儿时一模一样。
汤婵不禁恍惚了一瞬,回过神后,轻轻瞪了德音一眼,“说什么呢,你肯定也能好好的。”
“只要好好养着,该注意的注意到,不会有事的。”
德音抿嘴一笑。
无论是不是事实,这是长辈对她的美好祈愿,她自然不会反驳。
汤婵问起了德音现在身边伺候的人,德音道:“除了我的陪嫁妈妈,婆婆知道我不经事,也指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妈妈,小婶不必担心。”
“那就好。”汤婵稍微放下心,但还是一一叮嘱着注意事项,“太夫人得知你有孕,十分高兴,让我同你说,等胎坐稳之后,怀孕期间要多走一走,生产时才有力气……等后期胃口开了,吃食上要节制,不然孩子太大了就不好生了……”
零零总总,汤婵絮叨了许多,德音用心听了,一一记下,还让丫鬟们一起来听。
“小婶放心,我都记下了。”
收到家人沉甸甸的关心,德音心里暖洋洋的。她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小婶,我有另一件事想问问您……”
她小声问,“我如今身子不方便,是不是要给夫君准备通房才好?”
汤婵顿了一下,问道:“你跟他提过么?他怎么说?”
“我提过,”德音略带羞赧地抿了抿唇,小小声道,“夫君拒绝了。”
汤婵接着问:“那你婆婆呢,有没有过问?”
德音摇了摇头,“我私底下悄悄问过,婆婆说她不插手,让我们自己决定。”
汤婵闻言不由点了点头,心说杜家确实不错,德音继续补充道:“小婶,我自己是愿意的,只是夫君不愿,我倒不好强迫,但我有些担心……”
话说到这儿,德音脸色羞红,有些难以启齿。
汤婵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年轻人血气方刚,同床共枕,容易擦枪走火,你怕杜怀岳毛手毛脚,若是忍耐不住,伤了孩子就不好了。”
德音脑袋点了点又摇了摇,红着脸道:“其实也还好,他不会不顾我的意愿,也不会不顾孩子……但我看每次他似乎都忍得难受……”
汤婵啧了一声,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呀姑娘!
但看着德音期待的眼神,汤婵还是不负德音所望,带来了解决的办法——虽然汤婵细品之下,觉得“德音笃定自己有办法”这事儿好像有点儿难评——“确实是有许多折衷的办法……”
德音眼睛瞪得圆圆,又羞又惊讶地听着,再次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汤婵又给德音上了一课,充分地举例说明了人类在这上头是多么喜欢开发花样。
“……等胎坐稳了,不激烈的同房就不碍事了,不过为了保险,可以让大夫看过再说。”
德音崇拜地看着汤婵,把她的话记在心里,“多谢小婶,我都记下了!”
汤婵看着她的眼神,突然顿了一下,心里生出一点奇怪的感觉。
怎么觉得自个儿的角色有点跑偏呢?
二人说了这许久的话,红梅来提醒,外边宴席快开始了。
汤婵便跟着德音一同去参加宴席不提。
从杜府回来,汤婵想起跟德音聊的话,叫秋月走一趟大房把解桢请来。
她本是想跟解桢说说德音的近况,结果没过一会儿,秋月回来禀告,“夫人,大少爷不在府上,说是又去相国寺了。”
于氏的棺椁暂时停灵在相国寺,寺里还点着于氏的长明灯,解桢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
汤婵问秋月,“他屋里的陈设还未动过?”
秋月点头,“大少爷特意吩咐下去,屋中各处要保持大少奶奶生前布置的原样,大少奶奶的东西也不让人收拾。”
汤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晚上解瑨回来吃饭,汤婵就跟解瑨提了一嘴解桢的事情,“……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有点担心,你看要不要想办法开导一下?”
解瑨整日在外忙碌,汤婵不说,他还真没注意侄子连屋中陈设都不愿变动这样的事。
他伸筷子的动作缓了缓,也意识到了严重性,看向汤婵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感激,应道:“明日我找他聊聊。”
汤婵点了点头。
第二日,解瑨就把解桢叫了过来。
解桢胡子拉碴,眼底青黑,形销骨立。解瑨也不说话,就这么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到底还是解桢忍受不住解瑨的目光,“小叔……”
“于氏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你哀毁至此,也不知道能不能合得上眼。”解瑨淡淡道。
这不是什么重话,听在解桢耳朵里却恍逾千斤,“小叔……”
“太夫人与你小婶都跟担心你。”解瑨语气依旧平静,“垚哥儿亲母已经不在了,你这个亲爹,也不打算管他了?”
这些日子垚哥儿都是太夫人跟汤婵帮着带,解桢压根儿顾不上关心询问。
听了解瑨的话,解桢这才反应过来他都错过了什么。
他顿时羞惭不已,“侄儿不孝,让长辈们担心了……”
“你如今已经是一个父亲
,哪怕为了垚哥儿,也要活出个样子来。”解瑨微一停顿,“今年的秋闱你守孝错过,再这样下去,三年后你也不打算考了?”
解桢闻言不由一震。
是啊,他继续这样下去,垚哥儿怎么办呢?
“小叔,我知道错了……”他打起了精神,“我会认真读书的!”
解瑨看了他一会儿,微微颔首。
斯人已逝,生活总要继续,解桢总算勉强收拾好心情,回到国子监发奋读书,而随着垚哥儿一天天长大,解家人都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转眼,新的一年来临,太夫人的屋里多了一道稚嫩的咿呀声,带来一种别样的勃勃生机。
垚哥儿半岁了,已经开始认人,每每看见汤婵,就冲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经过半年的精心养育,垚哥儿个头虽不如正常婴儿壮实,但生的又白又嫩,葡萄大的眼睛水灵灵的。汤婵被萌得肝颤,忍不住伸手把他抱到怀里揉揉捏捏。
垚哥儿性子特别乖巧,被汤婵抱到怀里搓就安静地跟她贴贴,也不哭闹。
汤婵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每回见到他,都忍不住想把他偷回去养。
哎,这怎么就不是解瑨的儿子呢?
太夫人笑着看汤婵哄孩子玩,正在这时,外头来人通传,“太夫人、二夫人,于夫人带着于四姑娘到了。”
太夫人道:“请进来吧。”
这半年来,于夫人成了解府常客,时不时就带着女儿来看垚哥儿。
“亲家来了。”太夫人浅笑招呼。
“见过太夫人。”于夫人笑着跟太夫人寒暄。
等看到垚哥儿,于夫人脸上笑意更深,她上前把垚哥儿从汤婵怀里抱了出来,“哎呦我的小乖乖,这两天好不好呀……”
汤婵转而招呼侍立在嫡母身旁的于四姑娘,“四姑娘,快坐罢。”
于四姑娘抿唇对汤婵笑笑,不好意思地摇头婉拒。
于夫人注意到这边,目露满意之色,对汤婵笑道:“不必了,长辈面前,哪有她坐着的份。”
汤婵闻言,心下微微皱了皱眉。
于家母女来得频繁,汤婵很快就发现于夫人对于四姑娘似乎十分严苛。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事,汤婵不好指指点点插嘴,便闭口不言。
于夫人逗了好一会儿外孙,才恋恋不舍地把孩子交回到奶娘手上,对太夫人道:“说来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垚哥儿这孩子太招人喜欢,我想着,等开春天气暖和了,能否接垚哥儿到于府小住几日?”
她笑着看了于四姑娘一眼,“也好让谨姐儿多跟垚哥儿熟悉熟悉。”
于四姑娘面颊一红,害羞地低下了头。
解家已经跟于家定了婚事,等解桢的孝期一过,就会迎于四姑娘过门。
垚哥儿年岁还太小,说来不该去外人家住,但外祖家想要亲近女儿留下的骨血,太夫人换位思考,感同身受,沉吟片刻便应了下来。
于夫人大喜,笑容止都止不住,“那我回头再跟您细说,您放心,我们一定精心照料,保管垚哥儿全须全尾地回来!”
孩子去亲外祖家,有什么不放心的,太夫人笑着点头,“您太客气了。”
等送走于夫人母女,汤婵便也要告退。
太夫人却留住了汤婵,“先等会儿,我有事同你说。”
汤婵不明所以,太夫人见状不由笑了笑。
她温和地看着汤婵,“如今距你嫁进来,也已经一年有余,我想把桓哥儿交给你,你意下如何?”
这事来得突然,汤婵一怔,“啊?”
太夫人眼神愈发柔和,“我如今精力不济,你是桓哥儿的母亲,也该多和他亲近亲近。”
这一年多,汤婵其实遇到了不少事,太夫人一直观察着,觉得汤婵不仅事事都处理得极好,为人更是没得挑。
她对汤婵愈发放心,见汤婵对垚哥儿的喜爱,太夫人觉得,是时候让汤婵亲自照料继子了。
汤婵心下纠结,她其实想要垚哥儿,可垚哥儿是她侄孙,比起桓哥儿这个便宜儿子,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垚哥儿确实激起了她想养娃的瘾,徽音佳音两个姑娘已经大了,虽然特别懂事贴心,不过跟玩具似的小婴儿还不太一样。
养不着垚哥儿,有个别的小娃娃也行?
这么想着,汤婵就对太夫人道:“要么我先试试?只是我年纪轻,经验不足,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怕是还要请您多费心了。”
“这是自然,”太夫人笑着点头应下,还忍不住看了看汤婵的小腹道:“希望桓哥儿争点气,早点给他带来个弟弟妹妹。”
汤婵面色不变,笑着把话题岔了过去。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太夫人让人把桓哥儿抱过来,跟桓哥儿说了这个消息。
没想到桓哥儿听了,反应极大,瞪着大眼睛可怜地看向太夫人,“祖母不要我了吗?”
见他舍不得自己,太夫人心里一暖,耐心和他解释,“没有不要你,只是你有母亲,该让母亲照顾你才是。”
桓哥儿却不依,当场便闹了起来,“她不是我娘!她是坏人!”
这话一出,屋里霎时一静,抱他过来的奶娘大惊失色。
太夫人同样脸色大变,当即喝道:“跪下!”
桓哥儿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老实跪到太夫人身前。
太夫人紧紧盯着桓哥儿,“这话是谁教你的?”
桓哥儿才刚刚两周岁,若不是有人别有用心特意教的,这么小年纪的孩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桓哥儿被太夫人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吓住了,小孩子都有本能,他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不对,不敢再说话,转而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太夫人视线转向奶娘,奶娘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赶紧跪在地上喊冤。
一旁的汤婵生怕太夫人气坏了,赶紧宽慰道:“您息怒,一点小事而已,把人找出来惩戒便是,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她没好意思说,桓哥儿其实没说错,她确实不是亲娘嘛。
至于是不是坏人……她好像也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好人。
再说小孩子懂啥,桓哥儿不愿意那就算了呗,汤婵对塑料母子情完全接受良好。
然而太夫人却完全不觉得这是小事,她生气地一拍桌子,斩钉截铁道:“查!”
第82章
余妈妈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做着一双虎头鞋。
自从段姨娘私自抗命,偷着给三姑娘裹脚,差点害得三姑娘没了之后,太夫人得了这件事提醒,为了以防万一,亲自给桓哥儿又指了个新嬷嬷。
在余妈妈眼里,这位新来的姜妈妈可不是善茬,甫一过来,她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却毫不客气地要从余妈妈手中接过桓哥儿衣食住行。
姜妈妈是太夫人的人,余妈妈再不愿意,也不敢抗衡,只得把气咽下去。
有了姜妈妈这位“竞争对手”,余妈妈陪小少爷的时间就少了不少。
像是今日,就是姜妈妈在他身边伺候。
听说太夫人把小少爷抱了过去说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好在小少爷认她,她也因此有机会教导小少爷一些事……
一边琢磨着心思,余妈妈手里动作不停,虎头鞋
逐渐成了形状。这是给桓哥儿家常穿的,不仅图样漂亮可爱,鞋底纳的又厚又软,穿起来也特别舒服。
余妈妈看着成品,满意地点了点头。外头买的、别人做的,可都不如她的手艺!
“余妈妈。”
正在这时,门口来了人叫她,是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喜雨来传话,“太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她面色严肃,眼底还带着几分审视,余妈妈本来是带着笑容迎上去,见状心里不由一个咯噔,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定定神,再度扬起笑,“我这便去。”
喜雨点了点头,转身引着余妈妈过去。
余妈妈边走,边试探问道:“不知道太夫人叫我,是为了什么?”
喜雨不答,只是道:“等妈妈去了就知道了。”
……
太夫人院里,桓哥儿身边伺候的人都被叫了过来,众人都是一脸紧张,神色肃穆,一个交头接耳的都没有。
余妈妈一迈进院门,看到这样的景象,更加确定是出了事。
“余妈妈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喜雨将余妈妈引到等候的位置,自己则是进屋复命。
等她离开,余妈妈赶紧抓着机会问熟人打听,“这是怎么了?”
被她逮着的石榴扫了一眼四周,等众人的目光都挪开,才咬了咬唇,快速说了一句,“小少爷说了不该说的话,太夫人大怒,正在查是怎么一回事。”
余妈妈一愣,随即她的心重重落了下去。
不该说的话……是哪种话?
难道是她教给小少爷的,让他小心继母的话?
不,不会的,余妈妈安慰自己,她告诉了小少爷,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在谁面前都不能说……
太夫人很少发这样大的火,一一排查之下,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
余妈妈性格不算小心谨慎,之前跟徽音和桓哥儿相处时,说话间偶尔会流露出几分对新夫人的不敬,许多人都心照不宣。
她以为自己跟桓哥儿说私话时没人知道,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次数多了,甚至被一个粗使丫鬟亲耳听见过,小丫鬟当时不敢说什么,在这个时候却是指认了出来。
余妈妈被人连番检举,证据确凿,根本狡辩不得,只得苍白地大喊冤枉。
“我怜惜徽姐儿跟桓哥儿小小年纪没了生母,想着你到底是孩子生母留下来的人手,定然不会对两个小主子不利,这才允许你始终照顾着桓哥儿。”太夫人沉着脸,缓缓说道,“可我完全没有想到,你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倚老卖老、不知感恩,还敢挑拨桓哥儿跟他母亲的关系!”
这样的人绝不能继续留在桓哥儿身边,没得带坏了孩子,太夫人当即就做了决定,“段姨娘清修的庙里还需要人手,你便去陪她吧。”
余妈妈脸色一白,猛地抬起头。
不行!她要是被送走,桓哥儿岂不是要跟三姑娘一样,随汤氏揉圆搓扁?
余妈妈再顾不得喊冤,对太夫人挣扎道:“您不能这么做!我的身契不在解府,您无权处置我!”
太夫人一愣,“你的身契不在解府?”
她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难道还在许茹娘手里不成?”
这……
余妈妈以为自己有了倚仗,不自觉挺了挺腰杆。
太夫人回过神来,见状不由冷笑一声,“既然你如此惦念旧主,不如我将你送回到许茹娘身边如何?”
余妈妈脸色大变,送回旧主身边还不如去庙里,寺庙至少还在京中,若去了辽东,那可真是一辈子都再没有盼头了!
她登时委顿在地,这才明白,自己以为的倚仗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余妈妈还想说什么,太夫人却不想再听,直接让人把她拉了下去,关起来等候处置。
等解瑨回来之后,太夫人第一时间把他叫了过来,将事情始末说给他听。
末了,太夫人问道:“许茹娘走的时候,没有把下人的身契留下?”
解瑨从得知余妈妈暗中挑拨开始就脸色微变,此时听了太夫人的问话,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是我不好,”解瑨抿了抿唇,“我当时……没想过会同她彻底撕破脸皮,也没想到会再娶。”
更没想到……再娶时选择汤婵是别有目的,结果二人的关系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解瑨沉默片刻,“不过身契不在,倒不是什么难事……”
“我知道这不是难事,”太夫人叹气道,“只是我突然觉得,自从婵娘嫁进来,咱们不知不觉间,真是委屈了她许多。”
哪怕她当时对许茹娘为了娘家不顾丈夫子女的行为很是失望,但比起陌生的汤婵,太夫人还是更信任相处了几年的许茹娘,这才有如今种种。
太夫人不知道解瑨和汤婵的婚姻实际上始于一场交易,一想到汤婵所经受的不公,她就有些坐不住。
这次借着机会,她将桓哥儿身边的人仔细筛了一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是跟着余妈妈一起被送进庙里,就是调得远远的,再不能接触桓哥儿。
事情理清之后,太夫人把汤婵叫来,把前因后果都说了,随后跟汤婵认真道歉:“是我们的纵容,才有刁奴作怪,实在是让你受委屈了。”
“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汤婵听说是余妈妈,完全不意外,太夫人已经将事情处理好,她也没有揪着不放,而是笑着安抚,“哪里能想到有人胆子会这么大呢?您再亲自挑些合适的人手给桓哥儿便是了。”
她言下之意是不会插手桓哥儿的人事,毕竟有余妈妈这事儿在先,汤婵主动避嫌,给太夫人台阶下。
没想到太夫人却道:“你也来一同把把关罢,我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也不如年轻时眼明心亮,若是再来一个余妈妈就不好了。”
她似乎对汤婵很是信任,温和地说:“再说日后这些事,总是都要交给你的。”
啊?汤婵听得哭笑不得,怎么太夫人前脚刚信错过人,后脚就又对自己如此放心,解家的太夫人不该这样傻白甜啊!
她不知道太夫人如此反常,实际是一腔愧疚无处安放,但汤婵总不会将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笑着应下。
……
等回到院里刚刚坐下,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母亲!”
汤婵认出是徽音的声音,抬起头让人进来。
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先是让徽音别慌,问道:“怎么了?”
徽音白着小脸,欲言又止。
她是听了余妈妈出事的消息才来的。乍闻之下,徽音一急,下意识就来找了汤婵。
然而等冷静下来,徽音才觉得似乎不太合适。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母亲,我听说余妈妈跟石榴姐姐被送走了……”
汤婵没有粉饰太平,点了点头温和道:“余妈妈做错了事,太夫人按着规矩处置了她。”
徽音抿了抿唇,“母亲,我能知道余妈妈做错了什么事吗?”
“当然可以。”
汤婵没把徽音当成小孩子,将事情都说了。
徽音听得愣了一会儿。
竟然是这样……
徽音已经懂了不少事,也被余妈妈照顾过一段时间,虽然不愿相信,但她隐约知道,余妈妈没有被冤枉。
没想到她被送到母亲膝下后,余妈妈变本加厉,竟然教桓哥儿那样的话……
求情之语卡在喉咙里,徽音没能把话说出口。
秋月一直冷眼瞧着,见徽音直到低落地离开也没有求情,神色才稍微缓了缓。
结果她转眼就见汤婵跟没事人一样,拿着本游记边磕瓜子边看,不由疑惑地问:“夫人,您怎么都不生气?”
“嗯?”汤婵不解,“怎么突然这么问?”
“您对二姑娘那么好,二姑娘还是惦记着生母和她留下来的人,太夫人一开始也对您存着偏见,”秋月抿唇,“现在太夫人对您生出信任,您好像也没有特别高兴…
……
汤婵磕着瓜子,不以为意地道:“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抱着期待呀。”
秋月听得怔了怔,汤婵一边翻书,一边跟她闲聊,“‘人类的悲观并不相通’,我很早之前就学会了一件事,不要对别人抱有期待,这样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烦恼。”
她想到什么,突然笑了笑,“有些人大概会觉得我这是精神胜利法,但人活着不就图一个舒心,管它什么法,我自个儿开心就行。”
秋月没怎么听懂,但她听到后来,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主子开心,我就开心。”
汤婵失笑,对秋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我家秋月最好了。”
秋月美滋滋地下去了。
太夫人存着让汤婵跟桓哥儿亲近的心思,从这天开始,就时常让桓哥儿到汤婵这儿玩。
可桓哥儿对汤婵很是抗拒,虽然他被太夫人教训过,不敢明着违抗太夫人的命令,但一到汤婵这儿,他就开始说头疼腿疼肚子不舒服,哭着闹着要回去。
这小鬼头豆子一点儿大,还挺机灵,汤婵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干打雷不下雨,脾气很好一般,特别温柔可亲地跟他说话。
“你知道我是后娘吧?”
小鬼头顿了一下,继续嚎。
“听没听说后娘恶毒?”汤婵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你现在落在我手上,可不能惹我生气,再这么不听话,小心我下毒把你毒成小傻子。”
小鬼头安静了一瞬,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啕,“哇——”
一旁听了全程的解瑨:……
桓哥儿身边的姜妈妈等下人:……
嗯,这次总算是真哭了,汤婵笑得不得不用团扇捂住脸。
桓哥儿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下意识想找人撑腰,“祖母——”
可惜祖母不在跟前,转眼看见解瑨,桓哥儿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自己其实跟解瑨不熟,“爹——”
结果他没等到爹爹说话,那个女人恶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再教你一句乖。”
汤婵继续吓唬小孩儿,“‘有后娘就有后爹’,你爹可帮不了你。”
解瑨继续:……
他无奈地默默看她一眼,汤婵感受到他的视线,也挑着眉头望了过来。
她逗小鬼头,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试探。
桓哥儿性格可不如两个姑娘乖巧,连几个月大的垚哥儿都不如,对这么个熊孩子,汤婵可不愿意做温柔可亲的老妈子。
若是解瑨接受不了她这样的对待方式,那还是趁早别让她养。
解瑨沉默片刻,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转头对桓哥儿道:“听你母亲的话。”
汤婵有些意外,桓哥儿则是一愣,哭得更大声了。
汤婵看了解瑨一会儿,她总觉得解瑨最近有点怪,总是盯着她像是有话要说,但实际说出口的话却更少了些。
实在摸不清他的想法,但见他没有生气反对的意思,汤婵就暂时把解瑨放到一边,继续听着桓哥儿嚎。
姜妈妈听到小少爷嗓子都有点哑了,不禁露出心疼的表情。
可解瑨放了话,她也不敢随便插嘴,只好用请求地眼神示意汤婵。
汤婵铁石心肠,不为所动,等桓哥儿哭得开始打嗝,她才道:“你要是好好表现,我就奖励你好东西。”
打一棒子,再给一甜枣,这一招汤婵用得熟练极了。
桓哥儿到底还小,把汤婵的吓唬当了真,听了这话,一边抽泣,一边不甘不愿地应道:“我,我听话!”
汤婵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也不骗孩子,说好东西,那就真是好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健康的好东西——没有什么熊孩子是一顿肯x基哄不好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这个年头自然没有肯x基,但弄一点类似炸鸡薯条的小零食,还是可以做到的。
说来还要感谢小老乡庞妍,她一直坚持不懈开发新品,炸鸡也好,薯条也罢,都是她“琢磨”出来的东西。
只是庞妍试验后发现,若是大批量制作,炸鸡的味道似乎没有想象中好,就没有往外卖,汤婵则是在研发过程中在庞逸那里尝到新品,走后门要来了方子。
为什么说不能大量制作呢?
最大的问题是鸡种,后世用的鸡种是特意培育出来的,长肉速度快,出笼时间只有四十多天,这样被端上餐桌的时候,才能保证鸡肉量足的同时还鲜嫩多汁。而此时却只有土鸡或者野鸡,等鸡长大,肉质已经发柴,炸过后味道自然不好,若是想要味道还可以的炸鸡,只能用几个月的小鸡来做,故而货源就十分有限。
除了鸡种,炸鸡的油和腌制的香料也是问题。后世用来做炸物的油多是工业化以后出产的棕榈油,发烟点高,可以复炸的次数也比较多,成本低廉,但如今不管是荤油还是植物油,都是人工榨取,而且炸过一次就要倒掉。
至于香料,这时候香料是奢物,许多自海外运来的都是难以想象的高价,有几样干脆还没有呢。
最后还有炸鸡外头挂着的面包糠。虽说如今炸东西也可以挂面糊,但如果想要酥脆的口感,还是需要面包糠,那就需要先把吐司做出来,等于是为了蘸醋才包盘饺子……
不过这些问题,只要舍得花钱,只做一点给自家人吃差不多质量的话,那就都不是问题。
有了庞妍的方子做铺垫,汤婵也不怕做出什么改良被人发现。
她花了找齐材料,兴致勃勃地带着人在厨房忙活了很久,总算得了一锅像模像样的金黄炸鸡。
炸鸡刚出锅,汤婵就忍不住尝了一口。
随着牙齿咬下面皮的咔嚓脆响,美拉德反应带来的美妙滋味在舌尖炸开,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闻婵差点泪流满面。
就为这一口,忙活这一通也值了!
此时为了哄孩子,汤婵拿出了这个杀手锏。
她让厨房做了一盆炸鸡,又炸了一大锅红薯薯条,把徽音跟佳音也叫了过来。
“今日带你们吃点新鲜玩意儿。”
自从炸鸡端上来,桓哥儿就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哭都忘了,汤婵一说开饭,就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桌子上。
不过他刚两周岁多,不怎么能吃油炸的东西,汤婵就只给他弄了一小根鸡翅外加几根薯条尝尝味道,两个姑娘则是一人一个鸡腿加三角,一小碗薯条。
没有小朋友能逃过垃圾食品的捕获,虽然就这么一点,小鬼头一尝味道,大眼睛就是一亮,小脑瓜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吃得头都不抬。
两个女孩子面色矜持实则期待地夹起鸡腿,一口下去,连跟解瑨同桌的紧张都不记得了。
佳音大着胆子问:“母亲,咱们明天还能吃这个么?”
“不行,”汤婵答道,“这东西虽然好吃,但很不健康,以后只能当奖励,每个月最多吃两次。过生辰也可以。”
佳音听了没说话,心里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安排了。
见几个孩子吃得香,汤婵给解瑨也递了一块。
嗯,是鸡胸,真是恰好就夹到了。
“你也尝尝,”汤婵说,“不过吃这个容易胖,这么一块吃下去要跑一刻钟,其他的要跑半个时辰,你自己斟酌。”
解瑨看了一会儿,默默吃了。
桓哥儿很快就把自己那点吃完了,但他根本没吃够,不由眼珠一转,盯上了一旁的姐姐徽音。
他伸出小手拉了拉徽音的衣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碗里的炸鸡,“姐姐……”
徽音看到桓哥儿湿漉漉的眼神,习惯性地就要把碗里的鸡肉夹给弟弟。
汤婵却开口阻止,“等等,那是你的,不能给他。”
徽音连忙道:“没事……”
汤婵问:“你是不喜欢吃吗?”
怎么会不喜欢呢,徽音犹疑片刻,还是没有说谎。
汤婵说:“该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不用让着你弟弟。”
徽音一愣。
自有记忆以来,徽音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你多让让弟弟”、“你要照顾弟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用让。
不知怎地,她心里骤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滋味。
汤婵转头对桓哥儿道:“那是你姐姐的份,你还想吃,怎么不问我要?”
桓哥儿刚被汤婵逗过,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会长记性,闻言就赶紧重复:“要!”
“不行。”汤婵直接残忍地拒绝了他,“你还太小,不能吃那么多,这次的份已经吃完了,等下回再吃。”
桓哥儿一听,这还得了,他熊孩子脾气一上来,当即就要摔勺子,给他盛的普通饭菜也不要了。
一旁姜妈妈赶紧要哄,汤婵却直接打断,“你不吃?”
桓哥儿还挺有骨气,小脸一扭,“不吃!”
“那就别吃了。”
汤婵把他的小碗端过来,放到解瑨跟前。
解瑨:……?
汤婵示意你是孩子爹,总不该嫌弃自己亲儿子的剩饭,接着对傻眼的桓哥儿道:“你不愿意吃就饿着,正好你是个小胖墩,少吃一顿不会怎么样。”
桓哥儿气得小脸通红,哇哇大叫,汤婵看了姜妈妈一眼,“把他抱下去吧,也不用哄,他要哭就让他哭。”
姜妈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应下,“是。”
桓哥儿被赶下桌后哭了一路,姜妈妈把他放到小床上,也不敢说话,只能陪着他生闷气。
看他哭着哭着睡了过去,姜妈妈才算松了一口气。
她不由叹气,二夫人怎么……唉,可真是……
……
跟恶毒继母斗智斗勇,桓哥儿这一觉睡了很久才醒过来。
一醒过来,他的肚子就饿得开始咕咕叫。
桓哥儿捂着肚子扁起嘴,心里委屈极了。
突然一阵香甜的食物香气窜入鼻尖,桓哥儿口水不自觉分泌,肚子响得更厉害了。
他赶紧转头望去,原来是姜妈妈端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进了房门。
她笑着招呼桓哥儿,“小少爷,要不要吃点东西?”
眼见桓哥儿被抱下去,徽音急得不行,直到听见汤婵吩咐给桓哥儿备着吃食,才放下了心,用过饭后偷偷看过弟弟,跟佳音回房做功课了。
汤婵转过头,笑眯眯地对解瑨道:“你儿子还挺有意思的。”
解瑨动作一顿,“也是你的儿子。”
“别,打住,”汤婵抬手,“我只不过是拿钱办事而已。”
解瑨皱了皱眉,心里不太舒服,“不要乱说。”
汤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哪里乱说了?
用完膳,时候还早,二人各自消遣,汤婵拿了话本子解闷,解瑨研究棋谱自己对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等到了晚上,汤婵得到下人禀告,“二夫人,小少爷刚刚醒了,吃了一根烤红薯,喝了一碗牛奶,洗漱后又睡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汤婵听了这话,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准备就寝。
她洗澡时间比解瑨长,等她收拾好出来,解瑨已经躺好了。
汤婵小跑钻进了被窝。
天气还没暖和起来,汤婵手脚容易凉,夏天里惨遭汤婵嫌弃的解瑨在这个时候有了大用处。她不怎么客气地钻进解瑨怀里,把他当成人形火炉。
她的长发扫过解瑨鼻尖,皂角的清新香气隐隐传来,解瑨呼吸一顿,耳根有些发烧。
他犹豫了许久,试探着轻轻伸出了手。
汤婵感觉到什么,有些惊讶地抬眼望向解瑨。
什么情况,铁树开花了?
屋中昏暗,解瑨却像是感觉到了汤婵的视线,他面色不变,耳朵却一阵发热。
等一声轻笑入耳,解瑨耳朵尖都红了。
还好什么都看不到……
解瑨动作微顿,神色始终正经,却没有停下。
汤婵嘴角上扬,呼吸稍稍急促几分,轻轻闭上了眼。
两人挺久没做,她也有些想了……
然而想到什么,汤婵突然睁开眼,稍稍挣脱了一下,“等会儿……”
她掐指一算,面露遗憾。
可恶,今天是危险期……
虽说不止一个大夫说过她不易有孕,但经过于氏的事,汤婵一点儿风险也不想冒。
开荤以后不久正逢于氏去世,再加上解瑨公务素来繁忙,两人之间没有特别频繁,之前都是汤婵主动,而她都特意挑在安全期。
汤婵的动作让解瑨一愣,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这几日不方便。”汤婵感觉到了解瑨的蓄势待发,这个时间段特有的生理冲动让她喉咙滚了滚,但她还是坚定了自己拒绝的心思。
解瑨不解,“我记得你的小日子不在这几天……”
“确实不在,”汤婵说,“但这几天正好是两次来红中间。”
这事没啥可瞒的,她跟解瑨解释了危险期,解瑨听着听着,突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道:“我去书房。”
汤婵摸摸鼻子,觉得解瑨似乎不太高兴,没有多想就顺口问他,“要不要我帮你?或者叫哪位姨娘来伺候?”
结果不知道这句话捅了什么马蜂窝,解瑨似乎突然恼火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语调冷冷道:“不必了。”
说着解瑨翻身下床,披了衣裳往外走。
汤婵简直莫名其妙。
这是在发什么神经?
她之前就说解瑨最近一直怪怪的,素来精神状态稳定的人发起神经来都是这么不可捉摸吗?
值夜的双巧恰好听到了汤婵后半截话,赶紧问汤婵道:“夫人,您怎么赶着二爷去姨娘那儿啊?”
“不然呢?”汤婵无语,“难不成他还非得看几个女的为他争来争去、要死要活才行?”
双巧犹豫片刻,“夫人,我曾经听素心姐姐隐约提过,当年前头那一位夫人要抬通房的时候,二爷就很不愿意……”
汤婵不以为然,“再不愿意,最后不还是愿意了?”
双巧低声道:“似乎是因为那位嫁进来前几年一直没开怀,听了不少闲话,便总要给二爷纳妾,只是二爷一直没允。后来那位总算有了身孕,结果却不是儿子,那位担忧二爷子嗣,也怕得个善妒的名声,便一定要抬举通房,夫妻似乎闹得挺僵。她忧心之下,月子里修养不好,身体越来越差,二爷这才允的。”
结果后来段姨娘也生了一个女儿,那位顿时战战兢兢,又做主抬了陈姨娘。
汤婵:“……”
她听完只有一个感受,做男的可真好……
可她又没让解瑨一定怎么样,只是提一嘴而已,谁想到解瑨反应这么大。
不想包容他这莫名其妙来的脾气,汤婵撇了撇嘴,翻了个身,自顾自睡了。
第83章
汤婵酣然入梦,离开的解瑨却是一夜未眠。
月明星稀,解瑨站在窗前,眉目间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懊恼。
刚刚是他失仪了……
为官多年,解瑨自诩心如止水,安如磐石,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患得患失,被一个人轻易搅乱心绪。
就像在汤婵醉酒,二人亲密那夜之前,他从未想过,他们会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生来复当归,死当长相思——解瑨以为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解瑨逐渐发现,她的想法……似乎跟他的不一样。
一想到二人最初的开始,解瑨更是直觉出几分不安。
这股情绪逐渐堆积,当引线被点燃时,解瑨难得的失了态。
——汤婵不愿为他生子,除了几分难以避免的失落之外,解瑨理解并且尊重她的想法,毕竟从一开始,这是解瑨选择汤婵的部分理由。可听到汤婵轻飘飘地把他推给别人过夜,解瑨没能控制住情绪,一下子就冷了脸。
她究竟把他当成什么?
然而迈出房门之后,夜晚的微风拂过面颊,解瑨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的脾气来得毫无道理。
他能怪谁呢?
记忆退回到最初,一切的开始,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对方从未向他承诺过什么。
想到这里,解瑨不免有些泄气,甚至罕见地茫然起来。
解瑨曲折离奇的心路历程,汤婵丝毫不知,她一夜好眠,没心没肺地直接睡到天亮。
起床之后,汤婵打扮美美出门,向庆祥侯府而去。
庆祥侯府近来喜事不断,刚刚过去的冬日里,世子庞逸与忠国公府的郑九小姐喜结连理,今日则是二姑娘庞妍嫁入丰王府的好日子。
庞妍是侯爷亲女,嫁的又是王府世子,出嫁的场面比起当初汤婵来自然要大上不少。正逢初春,各处林木的枝丫上鼓着花苞,侯府大红灯笼高挂,各处张灯结彩,门前更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
庞妍的闺房里,作为新娘子的庞妍坐在镜前,全福夫人正为她梳妆,庞家其他姑娘跟不少女性亲眷们都在,下人进进出出,一片忙碌景象。
女儿出嫁,侯夫人春风得意,正喜气洋洋地跟庞妍说着什么。新嫁的世子夫人郑宝珠则是在一旁,帮着侯夫人打下手。
“婵娘回来了?”
见到汤婵,侯夫人笑容满面地跟她寒暄,只是没说两句就要起身去忙,“都是自家人,我就不招待了
,你自便就是,随意坐啊。”
汤婵可是很久都没在侯夫人这里感受到这样真心实意的和悦亲近了,看来对庞妍这桩亲事,侯夫人再是满意不过,对着汤婵,心情都依旧是不受影响的好。
“您快去吧。”
汤婵笑着应下,又跟郑宝珠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问候,“表姐!”
汤婵认出声音,是庞盈。
“三表妹。”
两人笑着寒暄几句,汤婵顺口问道:“怎么不去跟二表妹说说话?今日她出阁之后,你们再想见面聊天,可就不如现在方便了。”
“可别提了,还同她说话,”庞盈一听这话就没好气,止不住地抱怨起来,“表姐,你是不知道,二姐姐那张嘴到底多会说。”
汤婵被她冲天的怨气弄得一愣,不由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庞盈可算是抓到人倾诉了,她刚想说话,但意识到现在在哪,就暂时把话咽了回去,伸头看了看庞妍那边,随后拉着汤婵道:“看起来还早着呢,表姐饿不饿?咱们用些点心去。”
汤婵心里更好奇了,顺着她起身,被拉到一边供人休息的侧间里坐下。
等四下无人,庞盈立即就打开了话匣子。
“表姐知道我母亲正在给我议亲吧?”
提起亲事,她脸上泛起一点霞色。汤婵随手抓起几颗花生,见状不由笑道:“是同你外祖家营国公府的表哥议亲吧?听说就快下定了,我还未来得及恭喜你呢!”
庞盈咳了一声,虽红了脸,但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就是我外祖家。”
她接着道:“正常姐妹听闻这个消息,都该像表姐一样,道一句喜吧。可二姐姐倒好,别说恭喜,居然张口就说我不能嫁给表哥,会生出傻子和畸儿!”
说到这里,庞盈面上已经带上了气愤的表情,“之前我与二姐姐是有些不愉快,可我以为那都是姐妹间小打小闹,我竟从不知道,她原来这样记恨我,开口就是诅咒我未来的孩子!”
“表姐,你来评评理,世间哪有这么过分的姐妹,说是仇人还差不多!”
呃……汤婵没敢应声。
血缘关系太近,孩子确实有几率会出问题,庞妍话说得不好听,却是事实,她还真不能跟庞盈站在一起同仇敌忾。
汤婵觑了庞盈一眼,试探说道:“二表妹再是鲁莽,也不至于是这种人,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比如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说出她认为的事实,而不是咒你?”
庞盈顿了一下,眼神狐疑,“她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汤婵斟酌着语言,旁敲侧击道:“说起来二表妹似乎懂得很多东西呢,还能琢磨出那么多新鲜玩意儿,万一她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呢?”
随着汤婵这些话出口,庞盈脸上的气愤逐渐消失,转而带上了几分犹豫。
还别说,自从二姐姐病过一场再醒来之后,确实有些蹊跷在身上……
“我之前想过,若是我无法生育,那就给表哥抬个姨娘,等生下儿子之后抱过来便是。”
思考了一会儿,庞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若我不能有健康的孩子,也是一个道理。”
汤婵听完,心下暗自松了口气,“你有准备便好。”
庞盈撇了撇嘴,虽然她话是这么说了,但实际上并不是很在意,“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只说咱们周围,就有不知多少表亲结成的夫妻,更别说全天下了,这些人的孩子不都是好好的么?”
汤婵没有反驳,只顺着她的话点头,将剥好的花生递了一点过去,“你说的是,许是我多想也说不定。”
庞盈伸手接过,边摇头边道:“若只是我,倒也罢了,新嫂嫂一进门,就也被二姐姐得罪了去!”
“二嫂嫂前几个月嫁进来,人家出身国公府,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吃穿用度比咱们府上要讲究不少。结果二姐姐口无遮拦,跟下人说什么‘一个庶女,竟能这般奢靡’,还不慎被旁人听去,传到二嫂嫂耳朵里去了……”
她露出一脸不忍卒视的表情,“真是……我听了都替二姐姐尴尬!”
汤婵也不禁沉默起来。
嗯,看来小老乡跟她年少无知时一样,吃了不少嫡庶神教的洗脑包呢……
“那你二嫂嫂怎么说?”
“这般没谱的话,二嫂嫂自然不高兴啦!”庞盈说,“她毕竟刚嫁进来,不好不给婆家面子,不跟二姐姐一般见识就是了。”
汤婵眨了眨眼,看来郑宝珠跟庞逸处得很不错,不然依那小祖宗的脾气,可不会不计较。
庞盈憋了一肚子话,如今可算是都倒了出去,她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再次摇头感慨道:“二姐姐如今嫁出去,家里是消停了,可若二姐姐依旧是这个性子,以后丰王府怕是有的热闹瞧喽!”
汤婵也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着。
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无奈道:“你这张嘴……也是有够促狭的!”
庞盈嘟囔,“那也没有二姐姐能得罪人就是了……”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正屋传来了动静,“新娘子妆成,可以去观礼了!”
汤婵跟庞盈听了,一同回到正屋不提。
……
很快到了吉时,迎亲的队伍到了。
汤婵还是第一次见到丰王世子,他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是少年身量,白皙俊秀,文质彬彬之外带着矜贵之气,此时在拦亲的队伍为难之下颇有些狼狈,却不损风姿。
满足了好奇心,汤婵收回视线回到席上,正好瞧见二夫人、大少奶奶钱氏和庞盈,被招呼着坐下一起说话。
汤婵入座,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庞雅不在,“大表妹今日不来吗?”
钱氏答道:“三皇子妃病重,大姑奶奶身为侧妃,要为三皇子妃侍疾,不方便过来。”
汤婵还真没听说这个消息,不由眉头一动。
“说起来,大姑奶奶当年是不是跟宋家有过婚约?”钱氏有些遗憾地开口,“这事怎么就没成呢?”
见汤婵不明所以,钱氏解释道:“前几日会试放榜,宋家少爷高中会元,大家都说他有三甲之相呢!”
会元?
汤婵有点惊讶,原来当初那位宋羲和这样出息?
那当初庞雅想方设法都要摆脱这桩亲事……
想到刚刚钱氏说如今三皇子妃病重,汤婵心里啧了一声。
“啊!”庞盈听了却瞪大了眼,很是扼腕道,“那当初大姐姐若是嫁了他,以后便是正经的诰命夫人……”
比起现在伺候正妃的侧室,可不是要强得多了!
钱氏
也很是可惜,“许是命里差了些福分罢……”
“话可不能这样说,”二夫人总算开了口,她扔掉瓜子皮,拿起绣帕按了按嘴角,意味深长地对女儿跟儿媳妇道,“世事难料,若是她当初嫁了宋家,日后未必会一帆风水,如今嫁了三皇子,也未必不会有大造化。”
汤婵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抬了抬眉。
大造化吗?
解府。
桓哥儿打着瞌睡被带到太夫人面前请安,一见到祖母,小家伙就精神起来了。
“祖母!”
太夫人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绽开,就见小孙子眼泪汪汪地跟她告状,“她不给饭吃,坏!”
从昨天开始,桓哥儿的小脑袋瓜里就只有这一件事,一见到太夫人,就急不可耐地找人做主了。
虽然这话前言不搭后语,太夫人还是很快理解了桓哥儿的意思。
她不由一怔,眼带询问地看向姜妈妈。
姜妈妈就赶紧将汤婵吓唬桓哥儿、罚他不吃饭的事一一说了。
自然,姜妈妈说全了前因后果,桓哥儿任性在先、汤婵暗里准备吃食,并不是真的不管这些事都没落下。
太夫人先是皱眉,全部听完之后,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真是……
跟姜妈妈一样,想了半天,太夫人也没想出来该怎么评价。
要说赞同汤婵这种做法,她还是有些犹豫,但要说特别不满,似乎倒也没有……
想了一会儿,太夫人决定看看再说。
她没注意自己压不下来的嘴角,看向委屈得不得了的桓哥儿,哄道:“咱们也自己吃,不叫她。”
桓哥儿一听这话就高兴了,“嗯!”
太夫人带着桓哥儿用早膳,亲自给他夹了一点韭菜到碗里,“多吃点菜。”
姜妈妈把装着韭菜的勺子递到桓哥儿跟前,桓哥儿脑袋一扭躲开,指着咸鸭蛋说:“要黄!”
在疼爱他的祖母这里,桓哥儿自然放得很开,不自觉挑挑拣拣。
绿叶菜哪有咸蛋黄好吃?
哄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吃饭一直都是老大难,太夫人早已习惯,她刚想开口讲道理,却突然灵机一动。
她叹气道:“桓哥儿,你不听话,我就只能把你送到你母亲那儿了。”
桓哥儿:……
姜妈妈:……
太夫人,您怎么也……
面对姜妈妈一言难尽的表情,太夫人咳了一声,神情不变,眼看着桓哥儿小脸一僵,要哭不哭,最后扁起嘴巴,委屈巴巴地吃起韭菜。
还真就这样听话了!
太夫人心中诧异,简直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桓哥儿性子她最是知道,养他这样久,哪里见过他这么乖巧的模样?
原来还能这样么……
太夫人若有所思。
骗子!
祖母是个大骗子!
他已经很听话了,祖母怎么还把他送给坏女人!
春深日暖,花园里,桓哥儿愤怒地板着小脸,瞪着悠闲靠在躺椅上的汤婵。
汤婵懒洋洋地摇着团扇,“还差一个来回,你去摘朵花给我,今日的运动完了,这些就都归你了。”
顺着她的手指,桓哥儿的视线落在了一小箱子玩具上。
刀、剑、长枪……木头制成的十八般兵器,做工精细,个头很小,正适合两三岁孩子玩。
桓哥儿咽了咽口水,又瞪了汤婵一眼,化悲愤为动力,迈起小短腿走向不远处的花圃。
汤婵唇角勾了起来。
一旁的秋月无奈地看着自家主子,也不知道夫人怎么就这么想要一朵威逼利诱来的花?
桓哥儿好不容易走到花圃,他还是个矮墩墩,踮脚也摘不到,便指挥着护在他身边的姜妈妈帮忙。
拿到花后,他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到汤婵面前伸出手,“拿!”
“谢谢桓哥儿。”汤婵笑着接过,她说到做到,把箱子递给跟在一旁的姜妈妈,“太沉了,你拿不动,叫姜妈妈替你收着。”
姜妈妈是自己人,不会昧他的东西,桓哥儿放心了。
汤婵让人给他倒水,桓哥儿坐到她旁边的躺椅上,晃着小短腿,咕嘟咕嘟把喂给他的水喝完了。
“姐姐呢?”桓哥儿想到什么问什么。
汤婵给他擦了擦脑门上的一点儿汗,“两个姐姐都上学去了。”
“上学?”桓哥儿疑惑。
“嗯,”汤婵给他擦完汗,顺手就把他捞过来搓了搓小胖脸蛋,“就是读书。”
她跟撸小狗似的,好一会儿也没放手,桓哥儿到后来被她搓出了火气,恼火地用脑壳撞了一下她的胸口作为抗议。
“我也上学!”
汤婵随口敷衍,“好,等你长大一点就去。”
桓哥儿不干,“现在去!”
汤婵把解瑨拉出来当挡箭牌,“那等我问问你爹。”
桓哥儿就问:“爹呢?”
汤婵告诉他,“你爹出门给你挣奶粉钱了。”
上次解瑨莫名其妙发火,汤婵没去哄他,自己该干嘛干嘛。
解瑨也没解释什么,整日早出晚归,汤婵看出他好像有点想暂时避开的意思,耸了耸肩,配合地给他留出了空间。
后来解瑨领了皇命,到外头办差去了,这次去的地方比较远,至今已经一个多月,还没回来。
桓哥儿没听懂汤婵什么意思,但知道出门就是不在家,不由扁了扁嘴。
“夫人。”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庆祥侯世子夫人来了。”
……
郑宝珠一进门,就看见汤婵身边的桓哥儿。
三头身的人类幼崽正是最可爱的时候,桓哥儿又白又胖,五官也漂亮,郑宝珠一看就喜欢上了。
“这就是你儿子?”
郑宝珠稀罕地不得了,“给我抱抱呗。”
汤婵转头笑着问桓哥儿,“行不行?”
她的笑在桓哥儿眼里最是邪恶不过,桓哥儿看了她一眼,敢怒不敢言,哼了一声,向郑宝珠伸出了两条胳膊。
“哎呀,怎么这么乖?”
郑宝珠止不住笑,她小心地抱起他,“乖乖,说起来我还是你表嫂呢,给你表嫂借点福气。”
福气自然指的是早日有孕,汤婵让人给她倒了茶,听了这话不由道:“你这才嫁多久,急什么。”
“唉,你不知道,”郑宝珠神色一黯,“我本来都没想这么早嫁人的,可去年我爹病了一场……”
她顿了顿,故作洒脱道:“老头子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蹬腿,我寻思着,也该早点让他抱上外孙。”
汤婵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消息,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冬天里我去你娘家赴宴,有幸见过老爷子一面,我瞧着老爷子精神头挺好,身体看着还硬朗得很,肯定能长命百岁,你也别太着急。”
没人不爱听这样熨帖的好话,郑宝珠不由一笑,“借你吉言。”
等郑宝珠稀罕够桓哥儿,汤婵让人把桓哥儿带了下去,这才问起郑宝珠道:“你今儿怎么突然想来我这儿?”
“我来你这躲一躲。”郑宝珠说着摇起了头,“你是不知道,家里头现在乱的……”
汤婵一愣,“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我那个小姑子!”郑宝珠压低声音,“出大事了!”
庞妍十里红妆,风光出嫁,最开始的日子过得舒心极了。
丰王世子欧阳淳出身尊贵,年轻俊朗,性格体贴,对庞妍更是少有的爱护,二人婚后感情和睦,称得上蜜里调油。
不仅丈夫本人拿得出手,庞妍婆家的环境也很不错。丰王府人口简单,丰王没有王妃,只有一众美姬,欧阳淳只有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故而庞妍没有正经婆婆,身为世子妃,府里地位最高的女眷就是她,丰王的妾室也好,郡主也罢,对她都很是客气。
幸福的新婚生活中,唯一称得上烦恼的,大概就是欧阳淳总拉着她吟诗作赋了。
庞妍自小被父母管着,背了不少唐诗宋词,早先参加诗社的活动时,一般的即景诗,从
库存里找一找,基本就能应付过去。
可她自己并不喜欢这些,等以诗词成名,定下与丰王府的婚事之后,庞妍就被侯夫人关在家里备嫁,不怎么再参与诗社。
然而嫁入王府以后,庞妍与欧阳淳朝夕相处,就很难避开他的请求。
除了作诗,欧阳淳还会拉着她鉴赏各种诗词骈文,庞妍哪里耐烦这些?
再说若是遇上她不熟悉的东西,不小心露馅了怎么办?
她用各种理由推脱了几回,后来实在推拒不得,便拉着欧阳淳的手跟他撒娇道:“作诗有什么意思?陪我去试衣裳嘛,我新做了几件裙子,明日姐妹摆宴,我要穿得好看些,你帮我挑一件好不好?”
欧阳淳显然有些怔愣,但依了她的意思,之后品诗作文,也不再叫她一起。
就这样,庞妍每天吃喝玩乐谈恋爱,日子过得很是甜蜜快活。
直到有一日,替庞妍打理院中事务的妈妈向她禀告道:“世子妃,伺候过世子的雪青到了年纪,您看是放她出府,还是要把她留下?”
庞妍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伺候过谁?”
妈妈重复了一遍。
她不解庞妍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多说了几句解释道:“世子成人后就是雪青姑娘按着规矩伺候的,不过她不怎么得世子喜爱,一两回之后就再也没进过世子房里,故而之前就没特意来拜见您。”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庞妍耳朵一阵嗡鸣。
片刻后,她突然弯腰,干呕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娘亲分明说过他后院干干净净,没有纳过妾室!
这个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好脏……
原来他根本就不干净!这完全就是骗婚!
像是饭里吃出了苍蝇,又像是水果里吃出了半截虫子,曾经的甜蜜此时都化作浓酸,腐蚀着她的胃部,庞妍吐得昏天黑地。
等终于停下呕吐,庞妍已经满脸是泪。她不等自己缓过来,直接跑回了娘家。
“娘,我要和离!”
第84章
“这是怎么了?”
看到庞妍这副狼狈模样,侯夫人大惊失色,还以为女儿受了委屈。
等弄明白庞妍是因为一个连通房都算不上的丫鬟想和离,侯夫人不禁皱起了眉,斥道:“胡闹!”
“丫鬟通房算是什么东西,你跟这样的下等人一般见识做什么?”侯夫人语重心长,“若是惹了你不喜,按规矩处置了便是,因着这点小事就要闹和离,传出去了可要让人笑话!”
庞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可丫鬟也是人啊!
再说她厌恶的也不是丫鬟通房,而是随随便便的欧阳淳!
一想到自己认定的爱侣曾经跟别人在床榻上翻云覆雨……庞妍胃部抽搐,又转头开始干呕起来。
侯夫人被吓了一跳,“哪里不舒服?”
说着扭头喊道:“潘妈妈!快去请大夫!”
潘妈妈立刻应下,侯夫人紧张不已,弯腰给庞妍拍着背,希望她好受一些。
突然,侯夫人想到什么,脸色微妙地一变,再看向庞妍的眼神里,担忧中夹杂着一点期待。
庞妍没注意到侯夫人的变化,直到大夫望闻问切,拱手道了一句恭喜,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庞妍呆立当场,手下意识捂住小腹。
她怀孕了!
猜想得到确认,侯夫人简直喜不自胜,笑意止都止不住。
刚成婚就有身孕,这是多大的福气,真是老天保佑!
“好了,不要闹别扭了,还不快回去禀告世子这个好消息!”
侯夫人不住地对庞妍叮嘱,“有了身孕,可不能再任性了!我这就再寻两个经验足的嬷嬷给你……对了,你是打算给身边的丫鬟开脸,还是再准备别的通房?”
庞妍还没能够从怀孕的无措中回神,闻言脸色骤变,下意识反驳:“什么丫鬟通房?我都不要!”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侯夫人嗔她一眼,“怀孕生产要将近一年呢,这么长时间,爷们能忍得住就怪了!与其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狐媚子勾过去,不如挑一个好拿捏的抬举,能省去无数麻烦……”
庞妍哪里听得来这种封建糟粕,她连连摇头,提高声音喊道:“他许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侯夫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戳了戳庞妍的脑门,恨不得把女儿戳清醒,“你这傻孩子,男人贪花好色是本能,什么一世一双人,这话哪里是能信的?”
庞妍抿唇闭眼,扭过头去拒绝交流。侯夫人没有办法,担心庞妍怀着身孕情绪不稳,只能不再和她争吵,心里想着自己先把人准备好再说。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回去吧。”侯夫人亲自把庞妍送回丰王府,“幸好有了你怀上身孕的好消息,不然这么突然跑回来,可不好跟世子解释……”
被怀孕的事实冲击,庞妍心乱如麻,浑浑噩噩地被送回了丰王府。
等欧阳淳得知妻子怀孕的消息,自然是大喜过望,“真的?我要当爹爹了!”
若是这个场景发生在一日以前,庞妍觉得自己一定会依偎在欧阳淳怀里,和他一起享受这份喜悦。
可如今,看着欧阳淳眼中的神采,庞妍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撕扯一般,最后还是扭开了脸。
不行,她真的接受不了……
庞妍对他的抗拒和鄙夷藏不住,欧阳淳很快就发觉了不对,“怎么了?”
“……你以前那个叫雪青的丫鬟,是怎么回事?”庞妍忍不住质问。
欧阳淳初时还未反应过来,“谁?”
还是经下人提醒,欧阳淳才想起来,那是一个很久之前服侍过自己的丫鬟。
这……
见庞妍因此而不满,欧阳淳一时无措。
当初庞妍才华名动京城,欧阳淳读过她的诗作,只觉得惊为天人。
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面对他的求亲,庞妍却丝毫未有受宠若惊。
她对他说,她只愿与未来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然她宁可不嫁。
欧阳淳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她与世间其他庸俗女子都这样不同,能娶她为妻是他的福气,他愿意与她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他没有想到,妻子会为了他的一点过去心生芥蒂……
欧阳淳心情很是复杂,意外和愧疚之余,也有隐约的不满。
他出身皇家,成人后被丫鬟教导人事是规矩。除了皇家,许多勋贵高官等高门大户也都是如此行事,他在这些高门子弟中已经算是非常洁身自好,经了一两回明白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
若不是被这件事情提醒,欧阳淳都快忘了这个人。
如今他却因为这个被妻子嫌弃……
“……那时我尚年少,不知情爱,也不知道会遇见你,只是依规矩行事而已。”欧阳淳道,“我没想到你会如此介意,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法改变,但我同你保证,我未来只会有你一个人。”
庞妍紧紧抿着唇,没应下,也没拒绝,只再次扭过脸避开他的视线道:“我不舒服,要先休息了。”
欧阳淳迟疑片刻,起身离开,“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恰在此时,好友邀请他出门赴宴。宴上会有不少已经崭露头角的年轻文人出席,欧阳淳犹豫片刻,应下了宴请。
一群风流才子聚会,自然少不了美人助兴,欧阳淳身边也坐了一位。
对方样貌秀美,气质柔媚,恭敬地上前为他倒酒。
欧阳淳抬手推拒,“不必。”
美人依言退后,静静侍跪在一旁。
酒过三巡,席间已经有人开始与美妓调笑狎昵,放浪形骸,欧阳淳不喜这般场景,自顾自铺纸研墨。
借着酒意,欧阳淳挥墨泼毫,作诗抒发心中郁气。
“世子爷心情不好?”
欧阳淳身边的美人静静看着他笔走龙蛇,等他写完,美人才开口问候,又点头赞道:“好诗!”
欧阳淳愣了一下,视线转向她,“你看得懂诗?”
美人摇了摇头,“奴婢愚笨,懂得不多。”
欧阳淳闻言不由兴起,与她聊了起来。
“你叫什么?”
“奴婢清霜。”
不过一会儿,欧阳淳就惊喜地发现,清霜自称懂得不多,只是谦逊之词,若要他评价,分明是才华过人才对!
欧阳淳与她越聊越投机,恨不得将她引为知己,直说到口干舌燥,才总算不舍地停下。
待酒阑人散,欧阳淳乘兴而归,回
到家下了马车,酒意渐消,才发现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好友见他与清霜聊得投缘,竟将人送了过来!
欧阳淳头疼,他揉了揉眉心,“今日太晚,先住下吧,明日我派人将你送回去。”
世子从酒席里带回来一个女人,消息很快经下人传到了庞妍的耳朵里。
她情绪正是敏感的时候,哪里受得住这种刺激?当即就提着裙子找来,跟欧阳淳吵了起来。
欧阳淳担心她跟肚子里的孩子,想要拉住她的手试图解释,“你听我说……”
“不要碰我!”庞妍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你简直脏死了!”
欧阳淳一僵。
毕竟是天潢贵胄,欧阳淳活了十八年,从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再是温和的脾气,此时也不由脸色铁青。
庞妍忍不住委屈,边哭边恨恨道:“……若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我当初绝不会嫁给你!”
欧阳淳脑袋中的弦霎时间崩断,积攒多日的情绪爆发出来。
“若知道你是这般心胸狭窄之人,我也不会生出求娶的心思!”
他面色发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你的才女之名,全都是假的吧?”
庞妍一噎,眼神游离了一瞬,但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你爱信不信!”
这时跪在地上的清霜抬起头出言劝道:“两位贵人息怒,不要为奴婢一个卑贱之人伤了和气,奴婢很快就会离开……”
“你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庞妍看着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想冷笑,她依旧在对清霜说话,视线却转向欧阳淳,“不用你走,我走就是!”
经过这一桩事,庞妍反而坚定了信心。欧阳淳根本不值得,她一定要和离!
欧阳淳下意识开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背着手扭过头,未发一言。
庞妍大步奔出了门,但她脚步匆匆,情绪激动之下,下台阶时不慎狠狠摔了一跤,滚落在地。
好痛……
庞妍摔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都痛,连小腹都疼了起来。
随着丫鬟的惊叫,她的裙摆逐渐染上一片血红……
……
“小产之后,她不顾小月子,转天就跑回了侯府住下不走,寻死觅活一定要和离。”郑宝珠摇头,“可和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婆婆又怎么会允?侯府跟丰王府都要闹僵了。家里鸡飞狗跳,她还来找我,让我出手帮她……我实在呆不下去,出来躲躲清净。”
汤婵听完,半晌没说话。
“真的不能和离吗?”
好一会儿,汤婵才道:“对方虽是王府,但没有实权在身,和离之后,再嫁得远些就是……”
“你以为这话我没说过?”
郑宝珠毫无仪态地翻了个白眼,“我说帮她可以,但她和离之后必须远嫁——哪怕没有实权,可再怎么说丰王府也姓欧阳,若咱们连这点退让都不做,天家的面子哪里过得去?可她却不同意,说京城之外哪有什么上等人家……”她止不住地摇头,“我听她的意思,似乎还想着要嫁哪个皇子龙孙呢!”
汤婵哑然。
说曹操,曹操到,二人正说着,当事人庞妍居然找上了门。
“表姐,你跟嫂嫂一起帮我个忙!”
一进门,庞妍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我要跟欧阳淳和离!”
表姐夫是皇帝心腹,侯府很看重解家,解家跟忠国公府加起来,丰王府肯定不敢得罪!
汤婵看着庞妍,她有些憔悴,面色苍白,但眼睛里满是亮光。
她穿越之前,年纪应该还很小吧,大概率还在读书,从未出过象牙塔,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好的想象和期待。
这样天真、鲜活的灵魂,与这个充斥着陈腐教条的地方格格不入,多行一步,就会撞得头破血流。
对爱情满是憧憬的她还不明白,不平等的两人之间没有平等的爱情可言,在这样男尊女卑的地方,对高位之人生出感情和期盼,只会落得一地鸡毛,甚至遍体鳞伤。
好一会儿,汤婵才开了口,“我们可以出面,帮你同丰王府和离,但我跟你二嫂嫂一个意思,你若想再嫁,怕是不好留在京城。”
庞妍一听,脸上就带了失望之色,“可不留在京城,我还怎么再寻亲事?”
汤婵:“京城之外也有不错的人家……”
庞妍皱眉,“那些人怎么配得上我?”
郑宝珠没忍住不屑道:“和离再嫁之身,还想嫁进什么好人家不成?”
“为何不能?”庞妍不忿道,“你们自己身为女子,怎么都这样看轻女子?”
女人和离之后就变得一文不值,再不能嫁到好人家……这些女人,怎么都这样愚昧?
汉代还有生过孩子才进宫的皇后呢,她怎么就不能高嫁,只能认命嫁给一个普通人?
这几日她已经想得清清楚楚,欧阳淳只是渣男炮灰,她只要跟渣男分手,正牌男主肯定正在前面等着她!
而且她的正牌男主,定然要比欧阳淳这个渣男更俊美、更尊贵,哪怕丰王府这等小人记恨,也无可奈何……比丰王世子地位还高的人,只会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呀!
郑宝珠听了庞妍的质问,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汤婵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
若是知道庞妍的腹诽,汤婵怕是更要叹气了——汉代确实有二婚的皇后,可一千多年之后的明清,程朱理学之风愈刮愈烈,“烈女不更二夫”,“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她可以理解庞妍年纪还小,但若是庞妍一直这般不肯睁眼看看如今的世情,汤婵对她再是同情,也不可能牺牲自己去帮她什么。
这时外头突然又有人来报,“庆祥侯夫人来了!”
庞妍脸色一变,她娘来得好快!
得知庞妍偷偷溜出了门,侯夫人立马就追了上来,跟庞妍前后脚到了解府。
“我来带妍姐儿回去,”侯夫人面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对汤婵挤出一点笑意,“给你添麻烦了,你们继续忙罢。”
说着她不顾汤婵挽留,让跟来的婆子强行把庞妍带回了家。
庞妍挣扎了一路,侯夫人不为所动,只让人把她押回房里,斥道:“你还没有闹够吗!?”
前两年女儿钻牛角尖要嫁给解瑨,后来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想明白后不仅主动放弃,而且变得孝顺懂事,侯夫人本以为她的性子已经扳过来了,怎么如今突然又开始犯倔?
庞妍梗着脖子,“我要和离!”
“不可能!”侯夫人语气坚决。
若是丰王世子真的为人不堪,或者宠妾灭妻,那侯夫人拼着命也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可“不干净”、“出轨”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京城一众勋贵子弟中,丰王世子已经是难得的好夫婿,可庞妍非但不珍惜,还非要跟一个下贱的娼妓过不去,导致自己滑了胎……侯夫人简直想把庞妍的脑子打开看看,女儿都在想些什么?
庞妍又气又急,“您是我娘,我是您的亲女儿,您怎么都不向着我,反而向着外人!”
不知道这话里哪一句击中了侯夫人的心弦,她突然沉默下来,吐出一句让庞妍差点大惊失色的话。
“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吗?”
深夜里潘妈妈的话又在耳畔响起,“夫人,您说二小姐会不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怎么会。”她先是下意识地摇头,可很快,脑海中却不自觉回忆起这一年多的种种……
这个自称没了记忆,会作诗、会经商、会做新鲜吃食、满脑子不可理喻念头的,真的是她的妍姐儿吗?
侯夫人目光沉沉地看向庞妍,语气虽轻,却让庞妍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
“娘您在说什么啊,”停了一会儿,庞妍才委屈般道,“我怎么会不是您的女儿呢?”
侯夫人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应这句话,而是起身说道:“你先好好休息罢。”
她的态度不太对劲,庞妍不敢再说什么,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侯夫人离开。
等侯夫人再来的时候,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捧着一只药碗的丫鬟。
庞妍暗自咽了咽口水,她拼命压下心中不断浮现的不安,面上若无其事地问:“这是什么?”
“一点治病的药。”侯夫人摸摸她的头,“快点喝吧,喝下去你的病就好了。”
庞妍下意识地道:“我没有病……”
她余光看向药碗,心里的恐慌再也抑制不住。
发黑的水里飘洒着如同香灰一样的大片尘状物,这分明是一碗驱邪用的符水!
娘亲这是什么意思?
她碰都不想碰这个碗,古代人封建愚昧,谁知道这里头都加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可侯夫人是不是已经起了疑心,才用这个试探?
万一她暴露了身份来历……
想到其中后果,庞妍心里一颤,在侯夫人的催促下,强忍着恶心凑近了药碗。
碗中的脏水浑浊不堪,似乎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冲入鼻尖,庞妍胃部一阵抽搐。
“呕——”
她刚逼着自己喝下小半碗,转头就吐了出来。
完了……
庞妍心中一阵绝望,余光看见侯夫人脸色一变,她再顾不得其他,伸出手拉着侯夫人的衣摆,“娘,我真的是您女儿啊!”
侯夫人却站起了身,看向庞妍的眼神完全变了,喃喃自语道:“果然不对劲……”
女儿自小到大喝过许多次符水,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反应……果真是有脏东西作怪!
那是不是只要把邪祟祛除,她乖巧的女儿就能回来?
侯夫人的神情让庞妍心中发凉,她终于忍不住害怕,崩溃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不让她跟渣男分手?
为什么要怀疑她的身份?
她不想再在这个破地方待下去了!
庞妍忽然就想念起那个曾经她无比嫌弃的、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她想回家……
“你说什么?”
汤婵瞳孔一缩,动作一个不慎,一根筝弦倏然崩断,“三表妹撞柱了?”
“是,一直昏迷到现在还没有醒。”双巧点了点头,低声道,“似乎是侯夫人怀疑女儿中了邪祟,请了好几位尼姑道婆,什么吃香灰、洒黑狗血、喝童子尿等等各种驱邪的法子轮番着来,世子妃受不住折磨,趁人不备撞了柱。”
她停了一下,凑近汤婵耳边道:“听说世子妃撞柱的时候,还哭喊着什么‘妈妈我要回家’之类的话……”
不知不觉间,汤婵紧握义甲的手指已经泛白。
她果断站起身道:“走,去侯府!”
第85章
庞妍意识昏昏沉沉,在黑暗中漂浮了不知多久,突然觉得一重——
她睫毛微动,睁开了眼。
甫一清醒,庞妍就忍不住“嘶”了一声。
头好疼……
发生了什么?
记忆逐渐回笼,与母亲摊牌想嫁进解家、母亲大怒掌掴将她禁足、她愤而悬梁……
所以她这是被救了下来,没有死?
庞妍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怎么感觉自己脖子没有伤,反而额头这么痛?
床边打瞌睡的侯夫人听到动静,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见庞妍醒来,侯夫人却没有立刻激动地扑上来,而是先打量着庞妍,目光中藏着怀疑和审视。
庞妍脑中还全是不久之前落在脸上的一巴掌,并没有注意到侯夫人的异常。
她抿起嘴巴,扭过头不去看侯夫人,没好气地道:“娘还当我是您女儿吗,直接打死我算了,还来看我做什么?”
侯夫人这才像是确定了什么,眼中露出狂喜,抱着她大哭起来。
“娘的妍姐儿,你总算回来了!”侯夫人激动不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之前有什么不对劲,老天保佑,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天知道之前女……不对,那个东西——那个东西疯魔一般喊着“爸爸”“妈妈”的时候,她有多么脊背发凉、心惊胆战!
庞妍被吓了一跳,“您在说什么?”
她初时还不明所以,结果突然之间,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庞妍脑中一疼,过去一年多的种种记忆霎时间涌入脑海……
这都是什么?
怎么可能,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期间居然有人用着她的身体!
庞妍呆坐当场,情绪一瞬间陷入空白。
涌现的画面又多又杂,但庞妍很快就被两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已然别娶,甚至她也另嫁他人……
庞妍脑中乱成一团浆糊,她怎么也想象不到,只是一场昏迷的功夫,生活已经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巨变。
赶来的大夫抚着胡须,诊断庞妍没有大碍;侯夫人抱着庞妍抹泪,诉说着她有多担心;下人因为主子醒来高兴不已,双手合十直念“菩萨保佑”
………庞妍却像是被什么同外界分隔开来,始终怔然不语。
她好一会儿才扭过头,看向周围的人。
她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能在庞妍心里激起丝毫波澜。
真是挺好笑的,这么长时间,母亲也好,下人也罢,居然都没有发现那是个冒牌货。
是因为冒牌货比她厉害吧?
又会做吃的,又会作诗,还特别懂事乖巧,比起她来可不是强多了!
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通报,“表姑奶奶来探病了!”
——表姑奶奶?是姓汤的?
庞妍捕捉到关键词,瞬间抬起头,直勾勾地盯向了门口。
……
汤婵一迈进门,就感受到了一股快要化为实质的视线。
若是目光能带刀子,汤婵怕是已经被戳出洞来。
只这一眼,她心里就有了猜测。
只她面上只作不觉,惊喜状道:“听闻二表妹从我那儿回去之后不慎受了伤,如今看表妹神完气足,没有大碍,真是太好了。”
她让秋月送上准备好的探病礼物,侯夫人让丫鬟接过,客气笑道:“难得你还亲自跑一趟,有心了。”
庞妍看着汤婵梳起的妇人发髻,上面戴着的金累丝嵌珠镶玉观音挑心簪微微折射着阳光,落在她眼中,只觉得无比刺眼。
“你来做什么?”庞妍眼里不自觉带上愤恨,凭什么她成了他的妻子,可以光明正大同他站在一处?
汤婵:……嗯,是原来的庞妍没跑了。
那穿越来的庞妍哪里去了?
侯夫人见庞妍这样失礼,不由脸色一变,暗中瞪了庞妍一眼,让她赶紧收敛,随即对汤婵赔笑道:“她受了伤,情绪不佳,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没关系的。”汤婵想知道的事情已经得到了确认,她对侯夫人笑了笑,“那表妹好生休息,我就先走了。”
怕庞妍再说什么不该说的,侯夫人没有挽留,亲自将汤婵送出了门。
……
等侯夫人回来,庞妍叫了膳食,正在用饭。
侯夫人看着庞妍,激动的心情过去之后,心里又开始发愁。
——事情还没完呢,丰王府那边该怎么办?
之前那个……不管什么东西,做的唯一好事,大概就
是得了与丰王府的亲事了。
这样一桩好姻缘,侯夫人自然不想放弃。
这样想着,侯夫人坐到庞妍身边,边帮她夹菜,边试探着道:“……等你养好了身体,就该回丰王府了。”
庞妍喝汤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淡淡道:“我知道了。”
侯夫人一喜。
她就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会那么不懂事!
庞妍放下筷子,“我有些累了,想休息。”
侯夫人连连点头,亲自照顾着庞妍洗漱躺下,给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歇息,晚点我再来看你。”
庞妍随意地点了点头,自顾自地闭上眼睛。
等侯夫人走了,庞妍翻了个身朝里,过了一会儿,一滴泪水自她的眼角滑落,洇湿了软枕。
如今他已经另娶,她已经不能嫁给他,那她嫁给谁都是一样……
……
额头伤愈后,庞妍回到丰王府,见到了她如今的丈夫。
个子不如他高挑,相貌不如他英挺,气质更是生嫩得跟他差了何止千里万里。
庞妍扯了扯嘴角,之前占了她身体那个玩意儿,到底看上这个人什么?
欧阳淳则是怔怔地看着庞妍。
之前庞妍把自己折腾小产,闹起和离,还一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回了庆祥侯府,欧阳淳对此气恼不已,但他心底还是存着半分不忍,在侯夫人亲自给他送信之后,欧阳淳就默认庞妍在娘家休养,但这期间,他从未上门看望,这还是出事之后,欧阳淳第一次再见到她。
她清瘦了许多,气质更是大变,原来她身上那股吸引他的鲜活的精神气不见了,换上了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随心所欲,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庞妍扯起一个笑,“只是明白过来,自己之前太不懂事,让世子担忧了。”
欧阳淳觉得更不对劲了。
庞妍突然问道:“之前那个清霜,现在还在吗?”
说到这个,欧阳淳立刻忘了其他,脸上带了些不太明显的犹豫与心虚。
当时的庞妍闹得太过不可理喻,欧阳淳恼怒之下,就没将清霜送走。
他没想到庞妍会这么快认错服软,清霜到现在还一直住在府里。
虽然欧阳淳未说话,但答案已经很十分明了。庞妍眼中划过不屑,差点嗤笑出声。
果然,母亲有句话说得没错,男人说的话,十句里头九句半都不能信,也就只有之前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蠢货才会当真。
她心下讥讽,面上却是丝毫没有表露,反而主动道:“若是世子喜欢,就让她留在府里罢。”
欧阳淳怔住了,下意识拒绝道:“不必……”
“难得您遇到一个这般合心意的人,”庞妍劝道,“还是留下罢,为您解闷儿也是好的。”
庞妍面上温和,心里却在冷笑,她早已经打听得清楚,这段时间,那个叫清霜的可没少跟欧阳淳一起吟诗作对。
她可没心思陪欧阳淳附庸风雅,这种事,还是交给这些邀宠的小玩意儿去做吧。
两人之前针尖对麦芒,欧阳淳对庞妍很是不满,如今庞妍这样善解人意,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放心,”欧阳淳犹豫片刻,拉过她的手认真保证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庞妍忍着恶心,敷衍地对他笑了笑,“我都知道的。”
庞妍与欧阳淳和好,在丰王府安顿下来不提,且说汤婵从庆祥侯府回家之后,就多了个经常出神的毛病。
贴身伺候的秋月很快就发现了汤婵的异样,怎么主子这两日总爱盯着小剪子发呆?
直到汤婵有一天突然问了她一句话。
“秋月啊。”
月色正好,汤婵难得有点睡不着,翻了个身问床边值夜的秋月道,“你说有没有什么完全感觉不到痛苦的死法?”
秋月愣了一下,随即一瞬间脸色大变,立刻就跪倒在汤婵面前。
“夫人!您可不能做傻事啊!”
“欸,好端端的,你跪什么。”汤婵坐起身把秋月拽了起来,“我没想不开,就是随便问问。”
秋月依旧狐疑地看着汤婵,汤婵赶紧道:“我真就是随口问问而已,你别瞎想。”
寻死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何况她根本就不知道,眼睛一闭是不是真的就能回去。
少年人天真无知,大胆莽撞,做事只凭一腔孤勇,可她却得过且过、瞻前顾后,能凑合躺一天就绝不动弹。
唉,真是个糟糕无比的大人啊……
汤婵保证了好几回,秋月才算勉强安了心,但自此落下了看不得汤婵拿剪刀的毛病。甚至汤婵一用什么锋利的东西,秋月哪怕不即刻上来抢夺,也要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唯恐一个错眼,汤婵就出什么意外。
汤婵无奈,但这是自己乱说话惹来的麻烦,只好随秋月去了。
“夫人,二爷回来了!”
“嗯?”汤婵抬起头,解瑨出差总算舍得回来了?
她望向门口,进来的却不是解瑨,而是解瑨的小厮捧砚。
“见过夫人。”捧砚躬身捧着个小盒子,“奴婢奉二爷的命,来给夫人送点东西。”
汤婵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块玉蝉配饰。
“二爷人呢?”
“二爷还得进宫面圣,过一会儿才回来。”捧砚笑得讨好。
汤婵挑眉,进宫之前来见她的一点时间都没有?
都多久了,这人还在这闹别扭呢。
捧砚似乎也觉得主子不像话,话里话外给解瑨找补,“……这是二爷特意带回来的礼物呢,二爷不管走到哪儿,可都念着夫人……”
汤婵一笑,“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想到解瑨也才二十多岁,汤婵不打算小年轻一般计较,等解瑨从宫里回来,她拿着解瑨送来的礼物,施施然去书房找他了。
进门的时候,解瑨正端坐着看书,见她进来,只是状若平静地瞥了她一眼,“你来作甚?”
汤婵也不戳穿他,她扬了扬玉蝉,笑眯眯道:“特意给我带的?”
解瑨神色淡淡,“顺路随便买的而已。”
“真的只是随便买的?”汤婵挑起眉头,在解瑨再次出声之前道:“说实话。”
解瑨刚要出口的话一顿。
办完差事之后,一同出行的同僚约他一同购置些土仪带回家,二人顺路游览了当地有名的一条古玩街市。
在逛到其中一家店铺的时候,解瑨被一枚佩戴用的古玉吸引了注意力。
古玉是玉蝉形状,玉质晶莹温润,造型简洁大气又不失俏皮活泼,解瑨看到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块玉似乎很适合汤婵。
一旁的伙计见解瑨目光停留在玉蝉上,赶紧殷勤解说道:“贵人好眼光!这枚玉蝉是千多年前的古玉,算是咱们镇里最老的物件儿之一,说是镇斋之宝都不为过,您可是看中了它?”
解瑨点了点头,“装起……”
结果话说一半,解瑨才反应过来,眉目间闪过一点微不可查的懊恼。
……怎么又想起她了?
借着差事出门,是想趁机理清思绪,结果倒好,看见什么都能想起她来。
人家根本就不甚在意,只有他自作多情……
伙计等了半天没见他再出声,只得小声提醒,“贵人?贵人?”
解瑨回过神来,沉默片刻,终是道:“装起来罢,我要了。”
回忆画面戛然而止,解瑨看着眼前的人,抿了抿唇道:“……只是觉得会很适合你。”
“这才对嘛,有话就要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汤婵弯起眼睛,“谢谢你,我很喜欢。”
解瑨眼神微缓,“喜欢就好。”
鼻尖传来淡淡香气,汤婵忽然凑近解瑨,“你沐浴过了?”
解瑨一愣,微微颔首,“面圣前需要整理仪容。”
汤婵闻言,嘴角弯起,不客气地往解瑨大腿上一坐。
解瑨吓了一跳,连忙伸手环住她。
他皱眉问道:“你要作甚?”
汤婵挤进解瑨怀里,轻笑着环住他的脖子,小声咬着他的耳朵道:“昨日我小日子刚走……”
解瑨耳根迅速浮起薄红,他喉结滚了滚,哑声道:“白日宣淫,不庄重……”
“跟你当然无需庄重,”汤婵故意曲解他的话,“难道我要跟别人不庄重吗?”
“……”解瑨额角一蹦,却在她乱扭时怕她坐不稳,不自觉就伸手扶住她的腰。
……也罢,遇上她,他似乎只剩认命的份。
汤婵唇角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
庞妍之事,她已经不再多想。
多想无用,反正不管自己在哪,她都有信心把日子过得很好。
第86章
烈日炎炎,蝉鸣阵阵,刚进五月,外头就热得人只想躲在屋里。
今年入夏比往年都早,也比往年更热。巷子里树荫下,老人们坐着马扎,摇着蒲扇回忆,“上回夏天这么热,还得是三十多年前的时候呢!”
解府,汤婵早早就让人把各处用冰的份例分发下去,不过来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她却发现太夫人房里并没有放多少冰。
太夫人本来靠在榻上小憩,见汤婵进来,太夫人这才坐起了身子,“你来啦?”
见她没什么精神的模样,汤婵不由有些担心,“您还好吗?”
太夫人笑着说没事。
走的时候,汤婵特意跟何妈妈打听了两句。听了何妈妈的话,汤婵沉吟一会儿,忽然兴起个念头。
晚上解瑨回来,汤婵就对他道:“天气越来越热,徽音跟佳音她们的学堂都放假了。太夫人也苦夏,最近胃口一直不好,老人家身子又弱,不好贪凉用冰,你说,我同太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去东郊云香山那边的庄子避暑怎么样?”
解瑨一怔,随即眼神暖了几分,“我刚刚给母亲请安,也觉得她似乎身体不太舒服,正想同你商量怎么办。”
汤婵问:“那你有什么想法?”
“本来我想等过两日母亲把平安脉的时候,请大夫给母亲开个方子,但是药三分毒,还是你的法子好些。”解瑨道,“辛苦你安排了。”
汤婵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她也就是动动嘴皮子指挥下人,何况她自己也想出门玩。
转天,汤婵就跟太夫人说起了这件事。
太夫人听罢,眼中露出心动,但表情有些迟疑。
见她犹豫不决,汤婵劝道:“今年天气反常,孩子们也都不好受呢,特别是垚哥儿,他年纪太小,也用不得冰,下个月天候更热,怕是难捱。”
提到孩子,太夫人就定了心思,“都听你的。”
一说到出去玩,汤婵那叫一个精神头十足,迫不及待安排起行程。
她正要指挥下人收拾行李,却突然想起个事,叫来秋月道:“派人去三皇子府跟大表妹说一声,太夫人去京郊避暑,我要在太夫人身前伺候,她的喜宴就不亲自去了。”
前段时间,三皇子妃去世,三皇子请旨,将有了身孕的庞雅扶正为皇子正妃,过几天正好要办喜宴。
汤婵不想跟庞雅有交集,如今正好有了理由可以避开。
“表姐说不能来了?”
庞雅坐在梳妆台前,得了汤婵送过来的消息,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着她照镜自揽,将手中凤钗插入发髻。
这是只有皇子正妃才能佩戴的七尾凤钗,传信的丫鬟立刻恭维道:“这凤钗果真最配您了!”
庞雅露出一点笑意,眼中闪过志在必得。
三皇子妃体弱多病,她本不想做什么,免得脏了自己的手。可她的退让换来的却是三皇子妃的得寸进尺,在得知她有身孕之后,三皇子妃竟然找各种理由给她立规矩。
为了保住孩子,她只能让三皇子妃先一步让路了。
庞雅微微转了转头,金凤口中衔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好看极了。
如今不过是七尾而已,总有一天,她会戴上那至高无上的九尾凤钗!
……
到了喜宴这日,三皇子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只是比起想象中人人争相示好的场景,许多来赴宴的客人对庞雅只是矜持地恭喜,态度中带着几分客套。
这其中的缘故,庞雅再是清楚不过——上个月,皇后顺利诞下皇子,皇上大喜过望,不仅亲自赐名为“稷”,洗三、满月办得极其盛大,堪称普天同庆。
稷为百谷之长,江山又称社稷,所有人都看出了皇上对这个中年才得来的嫡子寄予厚望,只差没有直接立储大赦天下。
皇上的偏好如此明显,之前立储的热门人选三皇子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这样的场合,为了避免误会,众人自然要保持距离。
面对这样的情况,三皇子私下里都不免露出几分消沉,庞雅却是不慌不忙,心里波澜不惊。
她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划过一丝凉意。
皇后所出的嫡子后来确实被封为了太子,可惜皇上也不看看,那么小的孩子能不能承受这么大的福气。
没过几年,太子就会意外去世,她只需静静候着便是。
突然,一道谄媚的妇人声音传来,“见过皇子妃殿下。”
庞雅回过神,转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妇人,三十多岁年纪,打扮堪称豪富。
不过庞雅的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不自觉被跟在她身边的一位少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世间竟有如此之绝色!
少女正值及笄之年,发若乌丹,肤如凝脂,明眸皓齿,浓桃艳李。不只是庞雅,妇人带着少女一路走来,场中已经有不少人投来目光,伴着低声议论和窃窃私语。
妇人还在谄笑阿谀,“……妾身从未见过这么贵气端庄的人,怪不得三皇子殿下将您放在心尖上呢!”
庞雅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妇人,“夫人是?”
妇人连忙道:“妾身夫家姓宁。”
说着她把旁边的少女拽到跟前,“这是小女洛姐儿。洛姐儿,快来见过皇子妃殿下。”
“见过殿下。”
少女依言恭敬行礼,动作间姿态万千,声音婉转若莺啼。
庞雅眼神一闪,随即笑道:“姑娘出落得这样好,夫人真是有福气。”
妇人听得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哎呀,哪里,哪里,殿下过誉了,她身份低微,怎么也比不得您。”
庞雅与妇人客气寒暄了一会儿,等妇人带着女儿离开,她对丫鬟示意,低声吩咐,“去打听打听,这宁家是怎么回事。”
……
“……是南方的商户出身,不过父亲砸下大笔银子,捐了个小官,一朝改了门庭,刚刚搬到京城……不知哪里得来的请帖混了进来,看这模样,似乎是想勾搭贵人,将女儿卖个好价钱……”
丫鬟将打听来的消息细细说了,庞雅听得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丫鬟觑着她的脸色,试探问道:“您觉得,宁家的目标是殿下吗?”
“那般绝色,若是钻营得当,嫁进高门做正妻也未必不成,没必要一个劲儿往咱们府钻。”
如今在众人眼里,皇后有了嫡子,三皇子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皇子,与其做皇子妾室,还不如做个勋贵的正室夫人。
庞雅扶着肚子小心坐下,丫鬟在一旁伸手搀着她,顺手拿起一个靠垫塞到她腰后。
直到靠到榻上,庞雅才放松下来。
她身怀六甲,胎儿已经不小,在宴席上交际一天,只觉得腰酸疲累。
丫鬟笑道:“您这肚子的形状愈发明显了,肚子尖尖的,肯定是个小皇孙。”
庞雅微笑着抚了抚肚子。
梦里她在宋家操劳受累,情绪不好,身子也不好,从未有过身孕。而现实里,她在皇子府吃好喝好,甚至顺利怀上了皇孙。
“你下去罢,我休息一会儿。”
丫鬟轻手轻脚地退下,庞雅闭上眼睛,打算眯上一会儿。
……
庞雅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跟在太监身后,走在皇城长长的红色宫墙之间。
庞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已经生了细纹,带着操劳的痕迹。
引路的太监热情搭话道:“……宋山长桃李满天下,太后娘娘为陛下寻老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山长。听说宋夫人您也一同回了京城,太后娘娘立马就说想要见见您……”
庞雅探问:“公公,您可知道,为何太后娘娘要为皇上寻新师傅?原来为皇上讲学的师傅呢?”
太监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原先那位管不住自己的嘴,欺负皇上年幼,竟然跟皇上说什么要顾念骨肉亲情,劝皇上放了圈禁中的废太子……”
跟着太监,庞雅来到了一处华美的宫殿。她不敢乱看,低头等候宣召。
过了一会儿,太后传庞雅入内,庞雅小心地跟着宫女迈入殿门。
她恭敬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嗯,起来吧。你就是宋山长的夫人?”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庞雅小心起身,朝上首望去。
……
庞雅蓦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她直直坐起,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没有错!虽然年长了许多,添了妇人的成熟风韵,但梦中太后的脸,就是今日见到的那个绝色少女!
幼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给幼帝寻找课业师父,寻到了先帝钦点的状元、这些年在山中书院教书的宋羲和头上。
所有零碎的信息穿成一串,昭示着一个事实——今天见到的宁姓少女,日后会进宫成为后妃,或是
诞下皇子、母凭子贵,或是魅惑皇上、子凭母贵,总之一路做到了太后!
庞雅眉头紧皱,焦虑地咬着嘴唇。
宁氏女膝下的皇子登基,那本该是太子的三皇子呢?
想到梦里太监说的“圈禁中的废太子”,庞雅的心直直下坠,纤指死死捏着薄被。
不,不会的!
三皇子怎么会在夺嫡中输给宁氏女和她的儿子?
不行,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另一边,解家的马车队伍已经到了云香山的庄子门口。
庄子的管事得了消息,早早候在门口,等汤婵扶着太夫人下马车之后,立刻上来恭敬地行礼问安。
这庄子本属皇家,因地处山中,又毗邻水脉,夏日里十分凉爽,本来也是作避暑之用,后来被先帝赏给了谢阁老,故而修建得极为舒适,庄中服侍的人得知主家要来,更是将各处打理得干净整洁。
山里温度比外头低了不少,微风拂过,很是惬意,太夫人的精神头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等众人休整安顿之后,汤婵就忍不住想到周围转转。
除了什么都不懂的垚哥儿,剩下几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桓哥儿早就兴奋地坐不住,喊着要出去玩,徽音佳音小姐俩对视一眼,也暗含期盼地看两个长辈。
太夫人上了年纪,又坐了两个多时辰的马车,有些疲累,见状就对汤婵道:“我领垚哥儿睡一会儿,你带着几个孩子去玩罢,晚上回来吃饭。”
第87章
小时候一放暑假,汤婵就会被父母带回到农村老家,穿着背心裤衩上山下河,抓鱼逗鸟,疯玩两个月,肤色被晒得黢黑之后,再狂补两天暑假作业回到学校。
此时迈出庄子,周围树木成荫,鸟语蝉鸣,汤婵不自觉回忆起儿时在林间疯跑的场景,眼中闪过一抹怀念。
跟在汤婵身后的小姐儿俩手拉着手,一眼不错地看着周围的秀美风景,时不时小声低语。桓哥儿被姜妈妈抱着,也睁着大眼睛,看新鲜看得目不转睛。
出了庄子,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
除了她们一行人之外,四处没有人烟,汤婵一时兴起,脱了鞋袜,拎着裙摆踏进溪里踩水。
小溪清澈见底,水位很浅,只没过脚踝一点儿,河底的卵石细腻圆润。一踩进水里,清凉舒爽的感觉瞬间带走了暑气,汤婵惬意地眯了眯眼。
徽音和佳音见状,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汤婵进了水。
溪水很浅,只有些小鱼小虾,并没什么危险,身后又跟着一大帮人,汤婵也不担心会出事,便没有阻止。
桓哥儿一看岸边就剩自个儿,那还得了,立刻急得直蹦跶,“我也要!”
姜妈妈为难地看着汤婵,汤婵知道桓哥儿在解府人眼里金贵,一丝差错都不能有,就不许桓哥儿下水。
桓哥儿拉着脸很不高兴,汤婵皱眉,“解桓!”
一叫大名,桓哥儿就不敢闹了,他气鼓鼓地看着汤婵,委屈得眼泪都憋出来了在眼眶里直打转。
汤婵看孩子怪可怜的,就让人在小溪边缘刨了个坑。很快,溪水从泥坑底下渗进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汤婵低头寻摸了一会儿,看中目标之后,她眼疾手快,捧起连带着两条小鱼的一抔水,走到溪边放进泥坑里。
小鱼浑然不觉自己被迫搬家,摆着尾巴在坑中游动。桓哥儿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哭也忘了。
汤婵如法炮制,又弄了几只小虾放进去,还翻开石头捉了一只溪蟹。
不过为了避免鱼虾成了溪蟹的饲料,汤婵把溪蟹放到旁边另挖出来的一个坑里,随后让姜妈妈把桓哥儿摆到水坑旁边。
桓哥儿有新鲜玩意儿看,也不记得要下水了,撅着屁股蹲在泥坑边看。
见他还要伸手去摸溪蟹,汤婵阻止道:“不能伸手进去。”
溪蟹个头小,对成人完全没有杀伤力,但对上桓哥儿的小手指头就不好说了。
她指着放小鱼小虾的坑对桓哥儿道:“只能伸手玩这个,记住没有?”
桓哥儿撅着个嘴应了。
汤婵看了他一会儿,看他玩得投入,就转身上岸穿鞋去了。
但她忘了,桓哥儿年纪还小,又是个淘气的性子,甚至有时候你不让他干什么,他偏偏就要干什么。等玩了一会儿,他就把汤婵的话忘在脑后,看顾他的姜妈妈去给他拿水的功夫,他便要伸手去捉溪蟹。
“哇——”
汤婵刚穿好鞋袜,桓哥儿那边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啕。
她吓了一跳,赶紧奔了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桓哥儿的手指头上牢牢夹着那只溪蟹,他一个劲儿地甩着手,甩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溪蟹甩了下去。
他举着手指哭着扑到姜妈妈怀里,“好疼!”
姜妈妈心疼得不得了,焦急地看向汤婵,汤婵皱着眉,“我瞧瞧。”
听见汤婵的声音,桓哥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悄悄瞄了她一眼,才抽噎着把手指举到汤婵面前。
汤婵握住他的小手,仔细看了看,随即松了口气——还成,只是有些发红,没有破皮,不用担心感染,问题不大。
但如今这种情况,还是先回去上个药。
徽音跟佳音听见桓哥儿的哭声,早就上了岸来查看情况,汤婵就带着众人一同回到了庄子。
出门的行李里早备好了常用药,汤婵把止痛消肿的药找出来,用冰块给桓哥儿冷敷了一会儿之后,给他上了药,最后用白色纱布加压包扎好。
整一套流程下来,桓哥儿已经打起了瞌睡。
赶了一早的路,又是出门又是受伤,小人儿已经撑不住了。
最后桓哥儿脑袋一歪,栽在汤婵身上睡了过去。
汤婵小心地抱起他,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在了床榻上。
……
等桓哥儿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又变得生龙活虎。
他被抱到太夫人屋里给长辈请安,“祖母!”
早在他睡觉的时候,汤婵已经跟太夫人禀告了他受伤的事情。此时见桓哥儿声音中气十足的模样,太夫人就知道他没什么大事,担忧的心思也放下了大半。
她拆开桓哥儿手指上的包扎看了看,有一点红肿淤青,皮外伤,并不严重。
想到这伤是怎么来的,太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手还痛不痛?”
桓哥儿本来挺正常的,结果像被这句话提醒了一样,他赶紧装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可怜巴巴地道:“痛的。”
太夫人失笑,这个鬼精灵。
“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母亲的话了?”太夫人问他。
桓哥儿见没搏到太夫人心疼,只得扁了扁嘴,“不敢了。”
一旁的汤婵眨了眨眼,心里滋味有点儿奇妙。
解桓受伤,汤婵学到了教训,但并没因为这事儿自责内耗。不过之前跟太夫人禀告的时候,她做好了太夫人会怪罪她照顾不周的准备。
结果太夫人听了全程,非但没有责备汤婵,反而生怕她自己过不去似的,主动安慰道:“你别多想,除非把他拘在院子里不出门,不然小孩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汤婵本来以为出了这样的事儿,太夫人会心疼得不让她继续养娃,结果没想到太夫人这么向着她。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更不习惯
欠人,太夫人如此态度,反倒弄得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看着蔫巴巴听太夫人教训的桓哥儿,汤婵心里啧了一声。
哪怕只看在太夫人的面子上,以后也要对小鬼头多上心几分了。
太夫人跟桓哥儿说了会儿话,正好到用膳的时候,徽音佳音一同被叫了过来,一家人一起用了饭。
桌上有许多农家特色菜,炒田螺、炖泥鳅、炖河鱼贴玉米饼子,又鲜又香,汤婵和太夫人吃得满足,几个孩子下桌时更是都捂着肚子。
“这几个傻孩子,只知道憨吃。”太夫人嗔道,但见到小辈们能吃能睡,老人家心底还是很高兴的。“今儿折腾了一天,时候也不早了,都快回去早些歇息吧。”
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汤婵就被闹了起来。
“小祖宗,你要干什么?”
桓哥儿睁着大眼睛趴在汤婵床头,他视线火热,盯得汤婵不得不醒过来。
……太夫人这么早就把这小子打发过来作甚?
昨天觉得要对这小子温柔一点的心思不翼而飞,汤婵打了个哈欠,伸手搓搓他的圆脸。
温柔什么温柔,真是温柔不了一点。
桓哥儿被捏地吐字有点变形,但还是坚持不懈地说:“出去玩!”
汤婵没理他,“右手先伸出来我瞧瞧。”
桓哥儿听话地把右手举到汤婵跟前,这是他受伤的那只手,只见他的手指已经消肿,只有一些淤青,应该很快就能好。
汤婵放下了心,“行了,你坐着乖乖等我。”
桓哥儿就坐好,边啃点心边等她。
结果刚等汤婵收拾好自己,一声雷响传来,伴着哗啦啦的声响,外头下起了大雨。
桓哥儿傻眼了。
他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汤婵看得想笑,“别急,等雨停了就带你出去。”
夏天的雨来得急,走得也快,雨势很快转小。
天一直没放晴,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次下大雨,汤婵不想走远,给太夫人请过安后,便打算只在庄子里逛逛。
叫徽音跟佳音一起时,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对汤婵道:“母亲,外头还下着雨呢,我们想在屋里做功课。”
女学留了课程让她们自学,汤婵见二人用功,就不多打扰,只带了桓哥儿一人出门。
反正之后还有的是机会,想什么时候逛都行。
刚下过雨,走在路上,时不时会遇见或大或小的水坑。
汤婵打着油纸伞,带着桓哥儿慢悠悠地溜达,桓哥儿瞧见水坑,就忍不住去踩。
看着溅起的水花,桓哥儿开心得不行。
姜妈妈看他腿脚都溅上了泥水,忍不住道:“小少爷……”
“没事,让他踩吧。”汤婵说,“难得见他这么开心,反正穿着雨鞋,弄脏一件衣裳而已。”
姜妈妈就没再阻止。
走着走着,众人逛到了庄中自带的一处果园。
园子占地不小,种了许多不同种类的果树。照顾果园的果农正好也在,如今桑葚成熟,几位妇人正在采摘。
桓哥儿看得新奇不已,汤婵就让下人举着他摘了一点儿过过瘾。
不过摘下来的他只尝了一个,其他的都让姜妈妈替他收了起来。
汤婵见状就问他:“不好吃?”
“好吃的!”桓哥儿说,“给祖母和姐姐。”
汤婵挑了挑眉,还挺贴心。
除了果树,果园里还有相当一部分地方是瓜园。正是西瓜成熟的季节,汤婵带着桓哥儿下了瓜田,摘了几只西瓜准备带回去。
这时乌云散去,天气渐渐放晴,日头升高,阳光变得毒辣起来,汤婵抬头看了看天,准备回去歇午觉。
桓哥儿还没玩够,恋恋不舍地不想走,汤婵道:“咱们现在回去,晚上再带你出来玩好玩儿的。”
第88章
太阳西斜,汤婵斜倚在罗汉床上,腰后垫着让巧手绣娘特意做的靠垫,闲适地翻着书。炕桌上放着一盘今天刚采摘下来的新鲜桑葚,上头还带着洗净后留下的水珠。
一旁,徽音佳音正跟桓哥儿一起过家家。不过桓哥儿明显心不在焉,隔一会儿抬头瞟一眼汤婵,隔一会儿又瞟一眼。
等丫鬟进来点灯的时候,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噔噔”跑到汤婵跟前,大声提醒道:“晚上!”
之前汤婵说到了晚上要带他玩好玩的,小家伙一直记着呢。
汤婵随手拿起一个桑葚喂进他嘴里,“放心,没忘。”
桑葚肉厚多汁,口感酸甜适口,但对于不爱吃酸的桓哥儿来说有点涩,他不自觉皱起小脸看向汤婵。
又欺负小孩儿!
汤婵唇角一弯,放下书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差不多了,走罢。”
夕阳沉落,倦鸟归林,远处群山渐渐隐没于夜色之中。
汤婵带着几个孩子来到庄子北角,这里有一片面积不小的池塘,周围生长着茂盛的草丛灌木,此处建造时追求天然野趣,未有多少人工斧凿的痕迹,很是质朴自然。
桓哥儿吸了吸鼻子,不自在地动了动脚。
汤婵余光看见,问他道:“被咬了?”
桓哥儿摇了摇头,指了指脚腕处示意,“紧。”
池边温暖潮湿,蚊虫很多,小孩子皮肤娇嫩,汤婵让他们涂了驱虫的药水,戴了防蚊虫的荷包,又把手腕脚腕扎紧,防止被叮咬。
汤婵温声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天边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她对举着灯笼的丫鬟婆子吩咐:“把灯笼都灭了。”
几个孩子不明所以,直到下人依言灭了灯笼,周遭陷入一片昏暗,点点萤火突然自地面亮起,漫天飞舞,灿若繁星。
“!”
几人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唯恐惊扰了虫群。
汤婵笑着问眼睛眨也不眨的桓哥儿,“好不好看?”
桓哥儿全副心神被眼前景象所占据,也想不起来跟汤婵作对,听到问话,只顾着点头。
“这是萤火虫呀!”
佳音首先认了出来,忍不住伸手去捉。
萤火虫飞得慢悠悠的,佳音快跑两步,用手就将一只捉到了手里。
她小心翼翼地拢着萤火虫仔细一瞧,只见虫儿身体细长扁平,有一双小触角,屁股亮着小绿灯,有节奏地一闪一闪。
“二姐姐,快看!”
佳音激动不已,跟同样眼睛发亮的徽音叽叽喳喳,一旁的桓哥儿急得直跺脚,“我也要!”
他学着佳音的动作去追,姜妈妈在一旁护着,“小少爷,您慢着点!”
稚嫩的惊叹声与笑闹声传来,汤婵眼中不自觉带上笑意。
她是偶然听庄子管事说起这里有萤火虫,回想起儿时在农村田边抓萤火虫的记忆,便准备好了网扑等工具,带几个孩子来看看。
汤婵往随身携带的小椅子一坐,吩咐小丫鬟们去帮着几个娃一起捉。
很快,众人满载而归,萤火虫被装进网绢布里扎起,做成一只只小灯笼,徽音姐弟三个一人一只。
佳音好奇地问:“母亲,萤火虫为什么会发光呀?”
汤婵回想了一下,“应该是为了求偶繁衍,也有恐吓敌人的作用。”
“求偶?”
“萤火虫闪烁起来是有节律的,不同节律就代表着不同信号,一般来说,飞在天上的雄虫
传递求偶信号,地上的雌虫若是有意,就会用另一种信号回应。”汤婵笑道:“再多我也不知晓了,怕是要问问老农,或是找一找书里有没有解释。”
佳音连连点头,徽音也听得十分认真,看向汤婵的目光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崇敬。
好厉害……怪不得母亲总跟她们说人要读书呢!
桓哥儿攥着自己的小灯笼,他已经发现装进去的萤火虫越多,小灯笼越亮,于是便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姜妈妈,“还要!”
徽音听了,赶紧小声劝住他,“不能全都抓走的,若是都抓走了,以后可就看不到了。”
桓哥儿扁了扁嘴,没敢闹,他小心地瞟了一眼汤婵,见她没说话,只好作罢。
不能抓更多,桓哥儿愈发宝贝手里本来就有的这只小灯笼,他小心翼翼地攥紧小袋子,似乎生怕一不小心,灯笼就不见了。
徽音佳音也不遑多让,三人心满意足地回了房。
桓哥儿回到太夫人院里,第一时间就把萤火虫灯笼拿到太夫人身前献宝,“祖母!看!”
太夫人看清这是什么之后便笑了起来。
“你母亲带你去捉的?”
桓哥儿点了点头,“嗯!”
太夫人眼中含笑:“你母亲待你好不好?”
桓哥儿点头点到一半,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摇头,欲盖弥彰地大声说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太夫人失笑,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
桓哥儿心虚地哼哼一声,扭过了头。
太夫人又想笑了。
日久便能见人心,外人对他如何,其实小孩子心里最明净,只是桓哥儿嘴硬要面子罢了。
……
汤婵不知道太夫人与桓哥儿的对话,她洗漱之后看了会儿书,就准备早早歇下。
梦中是到儿时在田间撒欢儿的景象,汤婵睡得正香,突然觉得床边有人。
她模模糊糊地问,“秋月?”
“是我。”
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语调里带着不自知的柔和,“吵醒你了?”
汤婵认出来人的声音,很快清醒过来,她十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解瑨帮她盖好乱踢的薄被,“来看看你们。”
——汤婵带着一家老小抛弃了他跑到外面游玩,解瑨昨日一回到空空如也的家里,怎么呆怎么觉得不对劲。
正好他能调出几日的假来,解瑨今日将工作安排好,晚上就连夜过来了。
看着风尘仆仆赶过来的解瑨,汤婵突然玩心大起,表情一变,作烈女状瞪着他控诉道:“我警告你!虽然我丈夫不在,但我是不会背叛他的!”
解瑨:“……”
解瑨:“……”
解瑨:“……”
前几日在床头意外看见的话本突然出现在脑海,解瑨额角不由一跳。
汤婵戏瘾大发,表情动作像模像样,只眼底深处带着笑意。
解瑨沉默地看了汤婵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念起下面的台词,“你那个小白脸丈夫,能像我一般满足你吗?小娘子,还是别挣扎了,乖乖从了我罢!”
汤婵乐不可支,起身扑到他怀里,嘴上还在玩play,“不要,快住手!”
解瑨赶紧伸手接住她,他一路过来还未换洗,“我身上脏……”
“去洗嘛?”汤婵笑着跟他咬耳朵,“快,你要强迫我伺候你洗漱!”
“……”解瑨实在说不下去,抱着她一起到了净房。
……
第二天,天色大亮,解瑨从房里出来,去给太夫人请安。
见到解瑨,太夫人自然是又惊又喜。
“婵娘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太夫人问。
解瑨摸了摸鼻子,“……她还在睡。”
太夫人只怔了一瞬便反应过来,她是过来人,立刻露出会意的笑,“好好好,让她好好休息便是。”
看儿子这样,倒总算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徽姐儿桓哥儿再添个弟弟妹妹……
汤婵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得知解瑨早就起床,现在已经领着几个来请安的孩子出门逛花园去了,汤婵不由面露钦佩。
这人是真不睡懒觉啊!
她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起床洗漱。等吃过早午饭,解瑨一行人回来了。
徽音手里捧着一只花瓶,里头插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色彩鲜艳,错落有致,“母亲,我跟三妹妹摘的花,送给你。”
“谢谢徽姐儿和佳姐儿,”汤婵笑着伸手接过来,不吝啬于自己的夸奖,“很漂亮,我很喜欢。”
徽音羞涩地抿唇一笑。
“母亲,”佳音凑到汤婵跟前问,“今天我们有什么计划吗?”
如今她已经认识到汤婵最是会吃会玩,一早起来,就对今天的活动充满了期待。
汤婵也果真没让她失望,笑道:“你爹爹今日也在,晚点咱们出门野炊怎么样?”
等天气最热的时候过去,汤婵带着众人来到前日来到的小溪旁边。
野炊需要的种种东西早就备好了,食材是现成的,庄子昨儿刚收了附近猎户打来的一头小鹿,汤婵又另外让人备了炊具跟调料。
今儿太夫人也一起来凑了热闹,溪边草地不远处就是小树林,汤婵让人在林边安了一个吊床,太夫人抱着垚哥儿往树荫下吊床上一躺,舒适极了。
有解瑨在,桓哥儿总算得了机会下水,他迫不及待地奔到水里撒欢,解瑨跟在一旁看着他。
汤婵不用再花心思注意孩子,她乐呵呵指挥着厨房的仆人架火烤鹿肉,徽音跟佳音觉得有趣,也跟在她旁边看着。
很快,鹿肉烤好,香气四溢,溪边翻石头挖泥鳅的桓哥儿闻到这股香味,不自觉动了动鼻子,转头看了过来。
汤婵切了一片尝了一口,鹿肉被提前处理腌制过,考得火候也正好,肉质细嫩,口感柔润,微微带着焦香。
她点头示意厨娘表示火候正好,厨娘就赶紧把肉片好,装盘端了上来。
汤婵把太夫人叫过来,徽音跟佳音坐在她旁边,几人围坐在树荫下,边吃边笑着聊天。
看到娘几个正在吃独食的桓哥儿:“!”
他赶紧扯扯解瑨的衣角,仰起脸焦急道:“爹!”
解瑨随手拎起他的衣裳后领,把他抱上了岸。
太夫人看他在解瑨怀里一脸着急探头的模样,不由笑着道:“放心吧,忘不了你,给你留着呢。”
鹿肉性热,吃多了上火,汤婵不敢给桓哥儿吃太多,只给他夹了几片,对他道:“你年纪小,不能吃太多,等会儿再烤别的再给你。”
桓哥儿哪是讲道理的年纪,只顾着嫌弃太少,撅个嘴不乐意。
汤婵便故意道:“不想吃?那给我罢。”
她作势就要把肉夹走,桓哥儿立刻急了,他赶紧护住碗,“我要吃的!”
几片也比完全没得吃来得强,桓哥儿屈辱地接受了现实。
“你看看垚哥儿,人家什么都不能吃,但也不闹,”汤婵还不忘一本正经地PUA小孩,恶毒继母人设不倒,“你瞧瞧你,还比不上你的小侄子乖。”
垚哥儿正啃着特意给他准备的果泥,他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认得自己的名字,听见汤婵喊他,垚哥儿睁着大眼睛看了过来:?
其他人:……
众人哭笑不得地看着汤婵,再看桓哥儿,小家伙不理不睬,只顾着埋头大吃,嚼饭的动作都带着股恶狠狠的劲儿。
哼,他要快点长大,到时候才有机会反抗这个女人!
第89章
落日跌进群山,绮丽晚霞自天边漫开,众人酒足饭饱,尽兴而归。
汤婵脚步慢悠悠地溜达,微风拂过,带走白日间的暑气,她惬意地眯起了眼。
“你这次过来能待多久?”汤婵问走在一旁的解瑨。
解瑨转过头看向她,“后日便要回京了。”
“这么早?”汤婵微怔,“唔,那明天你有什么想玩的吗?说起来这儿附近还真有不少好地方。”
解瑨停了一会儿才道:“后山山顶修了一座远眺观景的亭子,听说景色很好。”
他看着她问:“明早要不要一同去看日出?”
汤婵有些意外,但她很快欣然应下,“好啊!”
她语气里带了几分兴奋,“日出诶,还挺难得的,要不要把几个小的一起叫上?”
“时辰太早,晨光熹微,上山的路不会太好走,”解瑨缓缓摇了摇头,“还是等他们大一些再说吧。”
“唔,也好。”
因着明日要早起,晚上也干不了别的,汤婵很是清心寡欲地跟解瑨聊了会儿天,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感觉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汤婵就被喊醒了。
“已经到时辰了?”
她不由戴上痛苦面具,心中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答应。
这也太早了,外头天都还是黑漆漆的呢……
解瑨已经清醒地坐起了身,每逢大朝会的日子,他寅初就要起床,风雨无阻,多年下来早已习惯。
见汤婵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解瑨下地的动作一顿。
“要不还是算了?确实太早,你接着睡。”
“那怎么成,”汤婵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昨日咱们说好的。”
等洗漱完,汤婵总算精神了起来。
拂晓时分,换好衣裳吃过简单早膳的二人带着仆从出发。
与庄子相连的后山并不算高,修建山顶的观景亭时也一并修了山路和台阶,只是许久未曾修,风吹雨打之下有些陈旧。
解瑨本来还有些担心汤婵体力不足,但其实汤婵平时一直有注意适量活动身体,爬到后来虽然有些气喘,也顾不上像刚出发时一般说说笑笑,不过还是顺利地依靠自己走完了全程。
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众人抵达了山顶。
清晨凉爽的风拂过汤婵带着汗珠的额间,她问丫鬟要来随身带着的酸梅汤喝了一口,舒爽地叹了口气。
往远处眺望,鱼肚白正在渐渐变成粉色,汤婵问:“应该快了罢?”
解瑨随手帮她理了理乱了的衣摆,“嗯,咱们来得时候正好。”
二人靠在亭中围栏,面向东方。头顶残星点点,深蓝的天空蔓延至边际时颜色逐渐变浅,最后染上绚丽的霞色。
随着时间推移,云卷云舒,霞色扩大,勾勒出远处群山的轮廓。
汤婵眼睛一亮,“来了!”
似乎就在眨眼之间,一轮红色的圆日自群山之间跃起,万缕金光洒向大地,整个世界都醒了过来。
这不是汤婵第一次观赏日出,但她还是着迷地又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这样的景象,似乎能让人感受到世间生机勃勃的跳动。汤婵不自觉嘴角上扬,“活着可真好啊……”
解瑨侧过头,朝阳明媚的光线照亮了汤婵的笑容,他甚至能看清她脸颊上的细小绒毛。
“嗯。”解瑨眼中不自觉带上暖意,“确实很好。”
汤婵唇角勾起,眼中闪过怀念。
她曾到泰山见过日出云海,也到云南看过日落金山,虽然这辈子大概率是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但谁说身边就没有美妙风景呢?
无论身处何地,她都要好好生活。
解瑨捕捉到她的神情,心头突然闪过一点疑惑。
她这个眼神……是回忆起了什么?
不过还未来得及抓住这个念头,就见汤婵转过头看向他。
“谢谢你今日带我来,”她眼中盛满笑意,“我很欢喜。”
解瑨神情和缓,“那便好。”
他说道:“以后有机会可以再来。”
汤婵笑着点头。
……
赏完日出,二人便打算下山。
天朗气清,碧空如洗,一行人回到庄子,正巧碰到闹着要找人的桓哥儿。
“我们刚刚有事出去了。”汤婵没跟他说二人偷偷出去玩没带他,不然又好惹得小鬼头委屈要闹了。
说有事要办,桓哥儿果然没仔细追究。他跟在汤婵身后,亦步亦趋地当着小尾巴。
“你想干嘛?”汤婵看着有趣,弯下腰调侃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我了?”
桓哥儿一僵,连忙摇头反驳,“才不喜欢!”
“浑身上下就嘴最硬。”汤婵笑着捏捏他的脸。
小家伙为啥跟她,还不是指着她会带他出去玩。
只是今天起得太早,又是上山又是下山,汤婵可没有精力再带孩子了。
她把桓哥儿打包送给孩儿他爹,指了指小孩笑眯眯道:“解大人,这是你今天下午的任务。”
解瑨跟桓哥儿大眼瞪小眼,桓哥儿扁扁嘴,表情委屈巴巴的。
他还是有点怕他爹。
桓哥儿出生之后,解瑨作为父亲,根本没怎么跟他好好相处过。
解瑨看了桓哥儿一会儿,转过来对着汤婵点点头,“我来罢。”
得知能出门去玩,桓哥儿倒也不再挑剔是谁带着,高高兴兴就跟他爹走了。
等父子二人离开,汤婵去看过徽音姐妹俩,见二人头对头做着功课,一切都好,便回到房里开始补觉。
结果睡得正香的时候,汤婵被一阵熟悉的嚎啕吵醒。
她一听就知道这是桓哥儿那小子,看看时间,正好也睡得差不多了,汤婵就起身把人迎了回来。
见解瑨没有什么紧张担忧的神色,只是一脸无奈,汤婵就知道没出什么大事。
她心里也不急了,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解瑨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
却说早先解瑨牵着桓哥儿出去,不到三岁的小孩儿也没什么太多能玩的,解瑨就带着他沿着溪边逛逛。
他腿长,走一步顶桓哥儿三步,桓哥儿跟得吃力,溜达了一会儿就累得够呛。
他也顾不得脏,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累死啦!”
解瑨低头看看他,似乎是没想到他这样娇气,皱起了眉。
一直跟在后面的姜妈妈赶紧解释,“二爷,小少爷还小,走不得这么快……”
解瑨这才一怔,对姜妈妈点点头,“是我疏忽。”
他再次低头看向桓哥儿,犹豫了下,伸手把桓哥儿抱了起来,让桓哥儿在他怀里歇一会儿。
其实放在之前,解瑨定义自己为严父,对桓哥儿的期许又高,是不太可能会做这样的动作的。
但自从桓哥儿像个沙包似的经常被汤婵随手塞进解瑨怀里,无论是解瑨还是桓哥儿,竟都习惯了这个举动。
日头毒辣,解瑨加快脚步,来到林间树荫下走动。
不用自己走路,桓哥儿瞬间变得精神头十足,在解瑨怀里左顾右盼。突然他看到什么,眼睛一亮,小手拍拍解瑨指了一个方向,“啊!那里!”
解瑨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对上了草丛里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野鸡。
野鸡全身隐在小腿高的草丛里,只露出脑袋跟五彩斑斓的尾羽,也不知道是不是没见过人所以不怕,见了他们也不躲。
解瑨没因为这鸡有些呆而放过它,他在四周寻摸了一下,俯身捡了块大小适中的石头,手腕一甩,一个巧劲,石子砸中野鸡,野鸡一声没吱,就被敲晕了过去。
“哇!”
这一下收获了桓哥儿无比崇拜的视线,他稍微挣了挣,示意解瑨他要下来。
解瑨俯身把他放了下来,他蹬蹬跑到野鸡跟前,开心得不行。
解瑨见他喜欢,便吩咐跟着的婆子捡起野鸡,拎回庄子。
结果就这么说话时一个错眼的功夫就出了事。
野鸡躺在地上,桓哥儿撅着屁股蹲在它跟前,看着它绚丽的大尾巴,眼馋不已。
他伸出手去,使劲揪了一根尾羽下来。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下揪得疼了,野鸡直接清醒了过来。
下人还未来得及将野鸡捆起来,这一下好似捅了马蜂窝,野鸡本质凶悍记仇,新仇旧恨全都算在了眼前的桓哥儿身上,跟在桓哥儿身后的姜妈妈反应慢了半拍没拦住,大野鸡扇着翅膀就冲桓哥儿扑了过来。
桓哥儿吓得懵了,下意识撒腿就跑,但他人小腿短,根本跑不过,期间被野鸡叨了一口,疼得又哭又嚎。
还是解瑨再次出手,才救了桓哥儿于水火之中,他也顾不得带桓哥儿继续去哪玩儿了,赶紧回来看看受没受伤。
“噗。”
汤婵听完,实在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她看着桓哥哭红的鼻头,这可怜的娃,怎么总是又惨又好笑?
跟上次被螃蟹夹手一样,又受了一回这么无厘头的伤。
“……还好伤得不重,没什么大事。”解瑨扶额无奈,“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管不住手,胆子也大,什么都要碰一碰。”
汤婵笑道:“正常的事,他还不到三岁,懂得什么?”
桓哥儿听到她幸灾乐祸的笑声,好不容易停下的金豆子又要掉了。
他气得扭头,“不理你了!”
“哎呀,别呀,”汤婵忍住笑意,认真道,“等我给你报仇!”
“真,真的?”桓哥儿抽搭的声音一停,“怎,怎么报?”
汤婵卖了个关子,“晚上你就知道了。”
晚上,饭桌上出现了一道色泽明亮、香味扑鼻的叫花鸡。
汤婵一本正经地指着鸡,对桓哥儿道:“母亲给你报仇了。”
解瑨看着体型明显不对劲的鸡,沉默。
送到庄中的食材都是上好的,叫花鸡选用的是又肥又嫩的小母鸡,跟白天的野鸡完全是两个模样。
他一眼看出蹊跷,可桓哥儿年纪尚小,当然觉不出不对,还真以为这就是欺负了他的坏鸡。
他狠狠啃了个
大鸡腿,总算是不那么委屈了。
解瑨听着汤婵应和着桓哥儿,一同说野鸡的坏话,无奈片刻后,到底没能忍住,眼里闪过一点笑意。
第二天,解瑨依着计划回京,汤婵继续过着自己的惬意日子。
她隔三岔五带几个孩子出去热闹一番,太夫人也经常加入,期间解瑨又来了两回,其中第二次正刻苦读书解桢也来了,一家人野炊钓鱼,登山郊游,过得好不快活。
山中不知岁月,等汤婵反应过来的时候,时节已经过了立秋。
“在外头玩了这样久,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这天汤婵跟太夫人请安的时候聊起了这件事,两人商量着,决定过几日便回京。
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却很失望,他们撒欢了一个夏天,哪里舍得走?
桓哥儿赖在太夫人怀里,晃着她的衣袖,腻着嗓子撒娇,“祖母~不走~继续住~”
太夫人被他磨得忍不住唇边的笑,但再是受用,也没答应桓哥儿的请求。
“垚哥儿过生还办要抓周呢,你不想给小侄子庆生吗?”太夫人循循善诱。
小孩子心里,过生辰可是大事,桓哥儿想了想,也只好扁扁嘴应了下来,“好吧。”
解家一行人刚刚回府安顿好,汤婵就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你说什么?”汤婵惊讶,“锦平侯要成亲了?”
她翻看着送来的婚宴请帖,“这宁家姑娘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宁家是今年刚搬进京城的人家,本来是商户根底,后来家主捐了官,也算改了门庭。”双巧小声道,“宁家姑娘一在京中露面,就引起了不少注意,只因她姿容实在绝色。本来众人都在猜测,究竟是哪家公子能有幸抱得美人归,甚至有的还说,宁家姑娘的前程怕是要落在宫中,谁想到最后竟然花落锦平侯府。”
汤婵沉吟片刻,“这两家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亲事是怎么定下来的?”
双巧闻言,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说是在三皇子府的一场酒席上发生了意外……有传言说,锦平侯对宁姑娘看中已久,蓄谋使出手段,才得以求娶宁家姑娘……”
汤婵听完,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前半句话上——三皇子府?意外?
她第一感觉就是微妙。
这事不会跟庞雅有关系吧?
虽然心里狐疑,但汤婵暂时将这件事放下,并没有立刻寻根问底。
这段时间,除了垚哥儿抓周,于氏周年祭、解桢娶亲这些大事都赶在了一起,她连跟锦平侯新夫人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别人家的事情,可以缓缓再说。
天还未亮,于四姑娘睁开了眼。
今日是她成亲的大日子,于四娘忐忑不安,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不知躺了多久,帐外响起丫鬟翠喜的声音。
“姑娘,该起了。”
于四娘深吸一口气,依言起身。
很快,屋里热闹了起来。
于四娘被伺候着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喜娘为她绞面上妆。
“哎呀,要么怎么说是姐妹呢,四姑娘同当年的大姑娘一样好看。”喜娘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着吉祥话。
当年大姐姐出嫁时,就是这位喜娘照料大姐姐……
思绪飘远,直到外头有人喜气洋洋地传话“新郎到了!”,于四娘才回过神来。
她依礼拜过父母,心中突然一阵酸涩。
从今日起,她往后便不是于四娘,而是“小于氏”了……
于夫人也是百感交集,她不忘殷切叮嘱,“嫁妆里给你的补药记得喝,早日给垚哥儿添个弟弟妹妹才是……”
……
人声鼎沸,鞭炮声不绝于耳,花轿抬进解府,拜堂礼后,小于氏被送入新房。
随着喜娘唱礼,盖头被掀起,小于氏半是忐忑不安、半是羞涩期待地望向她的未来夫君。
然而很快,小于氏的心头便是一凉。
男人穿着红色的喜服,脸上却没有一点儿娶亲还有的喜悦。
看清她的第一眼,他似乎有些恍神,但很快,他眼底的波澜消失,恢复了像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解家女性亲属的夸赞声传来,小于氏回过神,袖子下藏着的双手紧握,抿起唇低下了头。
喜娘只当她是害羞,热情地张罗着完成了接下来的种种礼节。
解桢出去敬酒,小于氏坐在床边,神情怔然。
这时外边响起了敲门声,小于氏回过神来,连忙让翠喜去开门。
看清来人,小于氏一愣,“小婶婶?”
她赶紧站起身来要行礼,汤婵笑着把她按了回去,“不必多礼。”
“桢哥儿还在宴宾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来看看你,正好躲个懒。”汤婵对着身后的秋月摆了摆手,让她把手中食盒摆上了桌,“感觉怎么样?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应该也饿了,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
摆在桌上的有鸡汤面、小馄饨、还有几个清淡的小菜,都是方便好克化的东西。
小于氏心中暖洋洋的,感激不已,“多谢小婶婶。”
她说着又要行礼,汤婵再次把她按回去,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汤婵没有坐太久,给小于氏介绍了自己身边的人,告诉她有事直接去找之后便离开了。
小于氏用了些汤婵送过来的吃食,等用过膳,她换好衣裳,便坐在床边等着解桢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终于再次传来了动静。
解桢满身酒气,不知道喝了多少,连眼神都时不时地微微失焦。
小于氏赶紧上前服侍,却突然觉得手腕一紧,随即被人拉进了怀里。
“慎娘?”
解桢低声喃喃,伸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
小于氏身体一僵。
慎娘,是大姐姐的闺名……
解桢醉酒后反应迟钝,还没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他猛地抱住小于氏,“慎娘,我好想你……”
小于氏攥紧了手中绣着鸳鸯的绣帕,新房初见时凉了一半的心此时已经冷得彻彻底底。
但她没有出声,更没有拒绝。
夫君与长姐感情深厚,自然不会多么喜欢她,但无论如何,她要与他圆了房,才能在解家站稳脚跟……
心里猛然划过一阵尖锐的酸涩,小于氏眼眶发热。
与此相比,第一次打开身体的疼痛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第二天,解桢头痛欲裂地醒了过来。
回忆了一会儿,解桢才想起昨日发生了什么,不由蓦然坐起了身。
一杯温水恰到好处地递了上来,解桢抬眼看去,沉默下来。
小于氏温和笑道:“夫君,喝点水吗?”
好一会儿,解桢才哑声道:“抱歉,昨夜是我认错了人……”
小于氏心头一酸,但她神色如常,依旧是恭顺地道:“没关系的。”
见她这样,解桢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最后他只道:“去敬茶罢。”
小于氏顺从应下,“是。”
解瑨和汤婵早早就来到太夫人房里,正跟太夫人说着话,解桢夫妻到了。
新婚小夫妻跪在蒲团上,恭敬地给长辈敬茶。
小于氏举止得体,性格稳重,太夫人十分满意,给了厚厚的见面礼。
汤婵也对小于氏印象不错,等小于氏收了礼物,汤婵笑着对她道:“以后没事可以多来我这儿玩。”
小于氏羞涩应是。
接下来要见礼的是徽音姐弟三个,小于氏特别喜欢孩子,看到几个堂弟堂妹,还有后面自己的继子兼外甥垚哥儿,便克制不住地露出喜爱之色。
她不自觉摸摸小腹,希望她能早日有自己的骨肉……
等再去祠堂拜过,敬茶认亲就算完成,太夫人笑道:“好了,昨日辛苦一天,我便不留你们了,都早些回去吧。”
等众人散去,太夫人回到内室。
佛香袅袅,太夫人本想读读经书,却不自觉靠在榻上打了个盹。
何妈妈轻手轻脚地为太夫人盖上毯子,神情闪过一丝忧虑。
每年入秋以后,太夫人的精神头就会变得不太好,但今年的情况似乎尤其严重些……
快到用午膳的时辰,太夫人醒了过来。
“我刚刚又睡着了?”
她看了看身上的毯子,问何妈妈道。
何妈妈应了是,踌躇问道:“太夫人,要不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
“没什么可看的,年纪大了而已。”太夫人淡笑着摇了摇头。
何妈妈还想说什么,外头通传,桓哥儿跟垚哥儿来了,何妈妈就把话咽了回去。
两个小的是来跟太夫人用午膳的,太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吃饭,童言童语逗得太夫人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等用完膳,两个孩子回去午睡,太夫人出了会儿神,突然问起何妈妈一件事,“你觉得,桓哥儿跟垚哥儿,是不是早点送到他们母亲那里比较好?”
何妈妈一怔,不知道太夫人为什么说起这个。
不过没等她答话,太夫人就自己答道:“罢了,还是再等等罢。”
她眼中闪过不舍,“怕是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何妈妈不明所以,太夫人露出一点浅淡笑意,对何妈妈这个堪称世上与她最亲密的人说起秘密。
“我最近总是能梦到老头子,”太夫人心有预感,“想来他等我这么多年,也要不耐烦啦。”
何妈妈愣住,等反应过来太夫人话里的意思,她不由立刻神色大变,“太夫人……!”
“诶,你慌什么,”太夫人倒是很平静,甚至嗔了她一眼,“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的。”
何妈妈手足无措,太夫人则是想了想,吩咐道:“唔,去把我嫁妆册子拿来罢。”
何妈妈张了张口,知道自己不好在主子面前露出丧气,最后强行挤出一个笑,“是。”
第90章
敬茶认亲后,解桢有事出门,小于氏独自回到了院里。
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才微微放松了脊背靠在大迎枕上,按了按略微酸痛的腰,神态间露出几分疲色。
一位四十多岁嬷嬷打扮的仆妇打了帘子进来,小于氏见到来人,赶紧坐直了身子。
“李妈妈。”
小于氏并不在嫡母身前长大,得了与解家的亲事后,于夫人才亲自带着小于氏,教她一府主母需要懂得的种种。
但于夫人担忧小于氏受教导的时日尚短,嫁进解家后做事不周,特意指了李妈妈到小于氏身边帮扶指点,故而小于氏对待这位妈妈很是敬重。
“少奶奶,该喝药了。”李妈妈将手上端着一只药碗递了过去。
小于氏连忙接过,“有劳妈妈。”
出嫁前,于夫人请大夫为她请了大夫看诊,大夫说她有些寒症,想要早些有孕,须得仔细调养,给她开了现在这个补药方子。
药汁又酸又苦,但想到白白胖胖的宝宝,小于氏丝毫没有犹豫地把药喝了下去。
“妈妈,”小于氏用帕子擦了擦嘴,将药碗递回给李妈妈,“这药我还要喝多久?”
李妈妈亲眼看着她喝完药,接过药碗,又递上漱口的温水,温和道:“大夫开方时不是说过,先喝个半年看看?不过,许是在那之前,您就能怀上身孕呢。”
小于氏听了这句吉祥话,不禁露出一点期待的笑意。
二人正说着,丫鬟翠喜进了屋。
“姑……大少奶奶,李妈妈。”
她给二人行了个礼,随后对小于氏道:“金姨娘来敬茶了。”
小于氏一怔。
后院里只有一位姨娘,便是长姐身边的陪嫁丫鬟画眉。
她打起精神,“快请她进来。”
画眉娘家姓金,抬了姨娘后,府里便改称她为金姨娘了。
不一会儿,一位二十上下,身形苗条,样貌清秀的女子进了门。
她头发绾起一个规规矩矩的圆髻,穿着秋香色缎面袄裙,打扮简单素雅却不简陋。
小于氏曾经见过画眉,脑中还有些印象,眼前身影和昔日那位在长姐身边服侍的丫鬟渐渐重合起来。
翠喜在身前摆上蒲团,金姨娘恭敬磕头敬茶。
“见过大少奶奶。”
小于氏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大姐姐是最后才决定要将画眉抬成姨娘的,留下一个人在大姐夫身边,是为了防着自己吧。
她与大姐姐差着五六岁,并不算亲近,垚哥儿年级尚小,大姐姐心里忧虑,也是人之常情……
茶有些浓了,咽下一口,就在舌尖留下一抹苦涩的余韵,久久不散。
小于氏送给金姨娘一只金玉镯子作为见面礼,温和地让她起身坐下,“你是大姐姐留下的人,同我不必这样客气。”
“少奶奶为人和善,奴婢却不能不懂规矩。”金姨娘恭敬接过礼物,搭在小锦杌边上坐了,笑着道,“礼不可废。”
两人聊了一会儿,金姨娘便准备告退,“想来大奶奶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奴婢就不多留了。”
小于氏没有多作挽留,只是邀请道:“以后没事可以多来正房,咱们一块做针线。”
金姨娘笑着应下。
等金姨娘走了,小于氏吐出一口气。
翠喜跟她最久,能看出小于氏怕是因着昨日洞房身子不适,只是一直在忍耐,不由心疼道:“少奶奶歇一会儿吧。”
小于氏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还是算了。”她故作轻松地笑笑,伸手让翠喜扶她起来,“陪我看看新房吧,昨日嫁进来一直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过呢。”
……
解府府邸风格方正典雅,建筑宽敞大气,只是大房人丁稀少,垚哥儿在太夫人院里没有搬过来,除了几个常用的房间之外,其他闲置的房间不免带了点萧索之感。
翠喜陪着小于氏逛了一圈,看过会客的明间,二人又走进西次间。
房间北边摆着一张大书案,上头堆着笔墨纸砚和书本,瞧着颇有些杂乱。
看来除了书房,这里也应该是解桢常用的读书的地方。小于氏看到书案跟一旁的博古架都凌乱不堪,不由皱了皱眉,忍不住走上前,打算整理一番。
翠喜连忙帮着小于氏一起。
她收拾书案,小于氏则是将博古架上的随手放着的书籍拿下来,打算等会儿摆到书架上。
不过她看着博古架上的陈设,越看越觉得不对。
架上的各种摆件颜色都很明亮饱满,这样活泼的东西,不太像是秋冬该用的陈设,反倒是春夏用的才对。
是因为院里没有主母,所以下人不懂胡乱布置吗?
小于氏心里疑惑,翠喜见状,跟着主子打量了一会儿,也咦了一声。
“大奶奶,这些陈设要不要换掉?”
小于氏想了想,“嗯,换掉吧。”
说不定等夫君回来,看到焕然一新的房间,心情也会变好一点。
小于氏初来乍到,还使唤不惯院里的人,故而只叫来自己的几个陪嫁丫鬟帮忙。她从自己的嫁妆里挑了挑,又转了一圈库房,亲自选了些物件儿摆上去。
刚将屋里整理收拾好,解桢回来了。
小于氏赶紧迎了
上去。
二人一见面,气氛就有些尴尬,解桢生硬地点了点头。
见她从西次间出来,解桢顺着往里一看,突然就变了脸色。
“你把屋中陈设换掉了?”解桢提高了音调。
小于氏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心里一个咯噔,茫然应道:“是……”
“谁让你动了!?”解桢心里的火气直冲头顶。
小于氏张了张嘴,“妾身只是觉得,原先的摆设不合节气……”
“那你也要先问问我啊!”解桢发火,“以后不要随便乱动我的东西!”
小于氏攥紧帕子,难堪地闭了闭眼睛,强忍泪意,“是妾身不好,以后再不会了……”
解桢发泄完冷静下来之后,便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态度过激了。
他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却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那些东西,是你姐姐还在的时候亲自布置的。”解桢哑声道,“我不想把它们换掉。”
小于氏的手瞬间紧了紧。
“我之前不知道……”
“算了,没事。”
解桢沉默一会儿,神色带了几分疲累,“我去书房。”
小于氏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是。”
……
书房里,解桢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房梁发呆。
有小丫鬟来禀,“大少爷,金姨娘来了。”
“她来作甚?”解桢回过神来,皱了皱眉,“让她进来吧。”
金姨娘端着一盅乳鸽汤,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把乳鸽汤放在书案上,盛了一碗递了过去。
“大奶奶刚进门,您怎么自个儿在这儿,没陪着大奶奶?”
解桢沉默地接过汤,不语。
金姨娘叹了口气,“若大奶奶在天有灵,定然不愿意看到您这般。”
和刚刚不同,她这句里的大奶奶,指的便是已经去世的于氏了。
解桢突然恼火地放下碗,碗和书案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若她真的在天有灵,看到丈夫这么快就与她的妹妹亲密无间,心里该有多难受?”
金姨娘一怔,柔声道:“怎么会呢?如今的大奶奶,可是大奶奶亲自过了眼的人选,她只希望在她走后,您也能过得好。”
她越这么说,解桢就越是愧疚痛苦,而且这份愧疚不仅是对于氏,更是对后嫁进来的小于氏。
他心底明白,小于氏没有错,不该被他这样对待,可……
解桢闭了闭眼,愈发觉得煎熬。
“大少爷……”
解桢打断了她的话,“你先下去吧。”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金姨娘欲言又止,“是。”
她收拾好东西,告退离开。
无人注意,在她转身的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暗喜。
如今大少爷对旧人余情未了,对后来人才会生出反感,等再过几年,再深的感情也会消失不见,若是那时候再娶新人,可就不会像现在一般了。
她可得抓住现在的机会,好好“撮合”大少爷跟新进门的大奶奶,如此才有她的前途……
转眼到了小于氏回门的日子,解桢同小于氏早早出发,来到于府,垚哥儿也被裹得严严实实,一起带了过来。
于夫人一大早便翘首以待,总算把他们盼了回来,看到垚哥儿更是惊喜,满脸笑容止都止不住。
奶娘抱着垚哥儿给于夫人请安,教他喊人,垚哥儿害羞地躲到奶娘怀里。
于夫人用糖块把他哄了出来,抱着他好一顿亲香。
等垚哥儿开始打瞌睡,于夫人让人抱他下去睡觉,拉着解桢同小于氏说话。
她亲热地问解桢道:“怎么样,四娘没有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解桢对于夫人很是尊敬,听于夫人问起,他微顿片刻,如实答道:“四娘稳重知礼,家里人都很喜欢她。”
小于氏闻言,不由愣了一下。
“好好好,那就好。”于夫人没注意到小于氏的怔愣,转头对她道,“这算是开了个好头,以后更不可怠慢。你在我这里是读过女四书的,之后要多多孝敬太夫人,好好照顾夫君儿女……”
小于氏已经习惯于夫人随时的训诫,微垂着头,恭敬听着。
倒是解桢见于夫人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些,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在于夫人看到解桢的脸色,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对。
她唯一停顿,不由暗中看了表情谦顺的小于氏一眼,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解桢陪着小于氏在于家用了膳,太阳西斜时,一行人回了解府。
转天,解桢就要回国子监。
国子监虽制度严格,不准监生随意请假,但若是成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国子监会通融,允许监生请十天半月的长假,甚至有祖籍外地的监生,他们需要回老家成婚,离开小半年的都有。
像解桢这般只休三五天的实属罕见,小于氏是官宦人家出身,有兄弟在国子监读书,也知道这一点。
然而许是短短几天经受了太多次失望,小于氏听说解桢要走,心里竟然没有太过难受。
她想,夫君刻苦上进,也是好事。
……
送走解桢,隔日是个雨天,小于氏推开窗子,静静听着外边的雨声。
一场秋雨一场凉,她靠在窗边,已经能感觉到随着雨水而来的寒气。
忽然间想到什么,小于氏转身从衣柜里收拾出几件厚衣服,打包成一个包袱,叫来翠喜吩咐道:“让来保去一趟国子监把这个送过去。天气转寒,大少爷昨日带走的衣裳有些薄,别再冻着。”
犹豫片刻,她还是添了一句,“再跟大少爷说,让他多注意身体,小心着凉。”
翠喜接过包袱,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为小于氏抱屈。
“大奶奶,大少爷那样对您,您还对他这么好做什么?”
从跟着小于氏嫁进来第一天开始,翠喜就把她受的委屈看在眼里,然而小于氏只把委屈都默默咽了下去,翠喜从未听见主子抱怨过一句。
——何止没有抱怨,对着解桢,小于氏依旧尽心尽力,怕他在外头吃得不好,得了什么好的都要送过去,如今天凉了,也不忘嘘寒问暖,惦记给他添衣。
可说句难听的,大少爷哪里配?
小于氏沉默下来,看向窗外,很久没有说话。
“翠喜。”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你觉得解家这桩婚事,对我来说怎么样?”
翠喜一怔,面露纠结。
要说不好吧,解家人口简单,家风淳厚,太夫人跟二夫人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当家的二爷更是前途远大;可要说好吧,大少爷又真不是个东西……
小于氏见她皱成一团的脸,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我是庶出,姨娘已经去了,亲事完全拿捏在母亲手里。我同母亲并不亲近,没道理盼望母亲能花费心力,给我寻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能嫁到解家,我已经很满足了。”
翠喜抿着唇说不出话,小于氏接着道:“大姐夫对大姐姐情深意重……这不是什么坏事,总比那般妻子还重病在床,便忍不住寻欢作乐的狼心狗肺之辈要好。”
“俗话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慢慢说着,眼里闪着微光,语气轻柔又坚定,“只要我全心全意待他,我相信,总有云开月明那一日的。”
“夫人,厨房来人问话,今日府上采买又进了些上好的活蟹,您想怎么吃?”
听了双巧的传话,正靠在炕上敷脸的汤婵眼睛一亮。
金秋菊香蟹肥,正是花式吃蟹的季节,前几天厨房做了一道蟹酿橙,橙子的清香与蟹黄蟹肉的鲜美以及酒醋的提味完美混合在一起,简直让人魂牵梦绕。
“叫厨房再做一回蟹酿橙,再清蒸两只送来吧。”
“欸!”双巧脆生生应了一声,去厨房传话了。
“对了,”汤婵想起什么,叫住她问,“螃蟹一共有多少,各个院子的份都送去没有?”
“您放心,都送了的。”双巧回道。
汤婵这才满意地靠回迎枕上。
很快,螃蟹蒸好送了过来。
双巧边摆桌边问:“奴婢帮您拆开?”
“不用。”汤婵踩着睡鞋下了地,洗过脸和手后坐到桌前,摩拳擦掌,“螃蟹要自己拆才好吃。”
她也没让双巧闲着,“去找本话本子念给我听听呗——放心,不让你读不正经的。”
双巧早习惯了主子整天没个正形,刚开始还闹一闹,现在最多就是无语地翻个白眼然后去做事,惹得汤婵用总开玩笑说她“大不敬”。
古时富贵人家吃蟹很是讲究,还有一套专门拆蟹的工具“蟹八件”,用铜银打造,甚至镶金带玉的也有。
汤婵就不管那么多了,她直接上手拆。
如今正是秋蟹最为肥美的时候,送来的两只一公一母,蟹壳翻开后,香气扑鼻,蟹黄饱满,汤婵深吸一口气,虔诚地嘬了一口蟹黄送进嘴里。
鲜、香、甘、腻,舌尖味蕾瞬间爆炸,汤婵陶醉地闭上眼睛。
清蒸最大程度还原了螃蟹本身的鲜美,配醋、酒作为蘸料,让人大快朵颐。
因螃蟹性寒,厨房还一并送来了一小盅黄酒。汤婵就着酒啃完两只蟹,最后把蟹酿橙当甜点解决,饱足得瘫回到大迎枕上。
太舒服了……
汤婵边揉着肚子,边跟双巧闲聊,“唔,说来新的大奶奶进门也有几日了,怎么样?”
提起这个,正收拾桌子的双巧摇了摇头,露出几分唏嘘之色。
新的大奶奶不得大少爷欢心的事儿,在下人之间不是秘密。双巧把听来的种种消息都说了,其中还包括小于氏动了房间摆设,解桢大发雷霆的事。
汤婵听着,不由皱了皱眉。
她动作缓了下来,沉吟片刻。
“明天把大奶奶请到我这里一趟罢。”
“小婶婶有事找我?”
小于氏听到双巧的传信,立刻放下手中针线,起身说道:“姑娘稍等,我这就过去。”
双巧笑道:“不着急,大奶奶慢慢来。”
小于氏跟着双巧来到汤婵的院子,心下不解,也有些忐忑不安。
小婶婶突然找她,是想说什么?
等来到汤婵跟前,听了汤婵的话之后,她不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您说什么?”
小于氏以为自己听错了,颇有些手足无措地问:“让我接手中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