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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无论什么时代,孩子们读书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在老家时教姐弟几个读书的柳老先生年纪大了,不愿离开故土,并没有跟来京城。

    这对徽音佳音姐妹俩来说影响倒不大,她们离京之前是在陆家女学就读,回来之后直接插班继续便可,解桓却需要一个新先生。

    “不必再请先生,我打算把桓哥儿送进书院上学。”解瑨说道,“柳老先生辞去之前,曾写了一封荐书,推荐桓哥儿去他曾经担任夫子的翰川学院就读。”

    翰川书院……汤婵一怔,有些惊讶地道:“那家书院离京城不近吧?你是打算让桓哥儿寄宿在书院?”

    解桓年纪那么小,真的可以撒手不管?

    “书院有规定,八岁以下的学生允许带一名书童照顾生活。”解瑨解释道,“过了八岁,也该学会自理了。”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汤婵了然之余不由感慨,解家这样的家风,是绝对不会养出废物的。

    “书院里也有武艺课吧,”汤婵这才想明白,“怪不得当初我想请林师傅跟着回京,你没有同意。”

    翰川书院是天下四大书院之一,有不少名师在此讲学,吸引了不少学子来此就读。与天下其他设于山林胜地的书院不同,翰川书院坐落于繁华市井之中,学生也多以富家子弟为主。他们不止要读书,还要修习君子六艺,虽然因为不像其他三大书院一样招收很多寒门学子,而被人诟病是“权贵书院”,但不得不说,翰山书院的学生们会更加全才一些。

    解瑨颔首道:“我已经给山长下了帖子约好了时间,过些日子便送桓哥儿去就读。”

    “嗯,书院里同龄人多,倒比家里要好。”汤婵没有反对的道理,“只书院是个陌生的环境,而且不能时常回家,你儿子是个暴娇性子,跟他沟通时还是得注意些,不然把他弄得厌学便不好了。”

    解瑨疑惑,“……暴娇?”

    他品了品,联想到解桓的性格,莫名就理解了这词的意思,哑然的同时又有些想笑,“好,我知晓了。”

    汤婵点了点头,既然亲爹心里有章程,她这个继母就不必多管了,让父子俩自己沟通去。

    二人就此歇下不提。

    第二天德音不能按照计划前来,汤婵日程空出了一天,便叫人去探望一下自己的琴艺师傅冯娘子,问问她有没有空过来,约定一下日后的课程安排。

    然而还没等回冯娘子,宫里先来了人传皇帝口谕,说得知解瑨回来,叫他进宫去面圣。

    汤婵便指挥着众人把解瑨拾掇体面。

    男人一身绯袍,笔挺而立,姿态沉默又从容。过了三十岁之后,解瑨身上少了年青时的锋芒毕露,多了成熟男人的沉稳厚重,整个人像一把收鞘的刀。

    汤婵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上前帮他挂上玉佩,在他耳边低声道:“等会回来先别换衣裳,嗯?”

    解瑨一听就知道这女色鬼打什么注意,他深深看她一眼,“那你今日可别讨饶。”

    看着他的背影,汤婵愣了半天才回过神,随即没忍住勾起嘴角。

    还真是长进了。

    “夫人,冯娘子到了。”

    等解瑨走了,双巧进来禀告道。

    “快请进来吧。”

    汤婵收起思绪,转头见双巧欲言又止,“怎么了?”

    双巧叹了口气,“冯娘子的状况,怕是不太好……”

    一个多时辰前。

    南城一座小院,昏暗的房间里,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响起。

    一个小小的身影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房里,小心翼翼地来到床榻前,“娘,该喝药了。”

    冯纨挣扎着起身,就着儿子的手,一点一点把药喝了下去。

    只是喝药,她便出了不少汗,程徵将药碗放在一旁,拿出帕子给冯纨擦汗。

    “徵哥儿,娘这个身子,怕是不行

    了。”冯纨虚弱地靠在床上,从枕下拿出一块玉佩递给他,“你拿着这个,去……”

    “我不去!”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徵哥儿打断,“我就是爹的孩子,不是什么侯府的私生子!”

    “咳咳……徵哥儿……你听娘说,”冯纨耐心地劝道,“只要你认了亲,你便不是贱籍之子,哪怕不得一份家产,也可以科举入仕,我儿聪慧,定能博出一个前程……”

    “娘就没想过,万一当家主母不容,要害我性命怎么办?”程徵面无表情道。

    “这个你放心,”冯纨语重心长道,“娘之前打听过那位新娶的主母,她虽是商户出身,却不是容不得人的,后院里那么多妾室孩子,这两年都好好的,想来多你一个也不多……”

    “娘不必再说了,”程徵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我宁可自卖自身,去做书童,也不会上门去摇尾乞怜!”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冯纨气得眼前发黑,连连咳嗽,“你当为奴作隶是什么好事不成!奴才的命连蝼蚁都不如,遇上心狠的主家,说没就没了!”

    程徵眼中闪过一丝懊悔,赶紧起身给母亲顺气,却始终紧抿着嘴不开口。

    冯纨知道这孩子性子倔主意正,可没想到会犟成这样,怎么也说不通。母子二人僵持不下,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冯娘子在吗?我们夫人请您一见。”

    ……

    听双巧说冯纨情况不好,汤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等真正见到冯纨,汤婵还是不由心惊,“这……怎么病成了这副模样?”

    只见冯纨眼窝深陷,脸色透着久病的苍白,身上更是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她是使劲了全身力气才能来到解府,一路过来面色极差,连唇色都有些发紫。

    汤婵心里发沉,转头唤人,“秋月,去请大夫过来!”

    冯纨连忙阻止道:“多谢夫人,只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妾身这是陈年旧疾,多年下来已经油尽灯枯,不必劳烦了。”

    说着,冯纨跪在汤婵身前扣个了头,将身后搀扶着她的程徵拽到汤婵身前跪下,“夫人,如今妾身只有一件事请求,求夫人赏这个孩子一口饭吃吧!”

    “你这是做什么?”汤婵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起来,“你先起来说话……”

    冯纨哀求道:“妾身知道此举有胁迫之嫌,只是实在顾不得许多了,哪怕是入奴籍也好,求夫人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把他留下吧!”

    “唉……你这……何至于此,”汤婵怎么也拽不动冯纨,见冯纨情绪激动得快要喘不过气,虽然无奈,也只得先答应下来,”放心,你于我有师徒之谊,能帮的地方我一定帮。只是现在还不到说这些的时候,先让大夫看看你的身子再说。”

    冯纨闻言如释重负,再次磕头道:“多谢夫人。”

    心弦一松,冯纨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旁边倒去,被程徵和眼疾手快的秋月扶住。

    汤婵让人收拾一个院子给母子二人住下,对程徵道:“先好好照顾你娘,别想太多。”

    程徵给汤婵磕了三个响头,“大恩不言谢,夫人恩德,程徵铭记在心,日后定将报答。”

    汤婵帮忙不是为了图回报,但为了让孩子安心,汤婵就什么都没说。

    等安顿好冯纨母子,解瑨从宫里回来了。

    汤婵便把收留冯纨母子的事情说了。

    解瑨却像是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颔首应道:“你做主便是。”

    “你怎么了?”汤婵看他状态不对,“是刚刚面圣出事了?”

    解瑨沉默片刻,一语惊人,“皇上打算封太子了。”

    “嘶……”汤婵喝茶差点烫到嘴,她放下茶盏,“八皇子?”

    解瑨点头,“中宫嫡子,无可指摘,只等择吉日正式颁布天下,成年皇子一并封王。”

    汤婵吐出一口气,喃喃道:“这还真是大事……”

    她想起什么,“那你的差事呢?”

    解瑨看了她一眼,“户部张大人马上要退了。”

    “张大人?户部尚书?”汤婵瞬间瞪大了眼,“你是说……”

    她虽然想得到,却不敢相信,要知道去岁解瑨才刚过了三十一周岁生辰,三十出头的尚书,简直是闻所未闻。

    她忍不住问:“那原先的两位侍郎呢?”

    解瑨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二位手伸得太长,皇上怕是有些不满,这次点了我,也有敲打之意在其中。”

    汤婵皱了皱眉,若是这样,解瑨在户部怕是不好过,好在有皇帝撑腰,不至于步履维艰。

    解瑨却是已经习惯了,他自登科任官以来,便一直都是这个路子,并不觉得艰难。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你。”解瑨道,“还记得在老家时的盐政案吗?”

    汤婵哪能不记得,因为看出解三婶婆媳的不对,才扯出边军、盐政官员和商户勾结的大案,“你是说,因为你在这个案子立了功,所以皇上才打算让你去户部?”

    解瑨嗯了一声,“还有,我刚任刑部侍郎时,有一桩大案也与盐课有关,且破案关键在于认定关键账册,用的是你教我的法子,归根究底,这也是你的功劳。”

    汤婵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当初刚接下解府中馈时,她用过本福特定律查账,还告诉过解瑨,但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续。

    她犹觉不可思议,又听解瑨继续有几分歉疚道:“除此之外,皇上另令我于文渊阁进学观政……以后我在家的时间可能更少了。”

    “文渊阁观政……”汤婵已经震惊不动了,语气颇有几分麻木,“你这是,要入阁了?”

    内阁大学士替皇帝起草诏令,批条奏章,参预机务,实权甚重,而文渊阁是阁臣入直办事之地,让人进学观政,便是在挑选内阁接班人。

    也对,都是户部尚书了,阁臣还会远吗?

    解瑨纠正她,“只是进学而已,并不能算是阁臣。”

    “不是阁臣,也是阁臣预备役了……”汤婵不禁幽幽问道,“你跟皇上之间,真是清白的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解瑨无奈斥道:“不许胡说八道。”

    只是他不舍得厉声呵斥,警告的眼神也没半点儿威严。

    “知道啦。”汤婵忍不住笑着拉长语调,接受了被大佬队友带飞的事实。

    她伸出手,两只白皙细长的手指呈小人顺着某人坚实的大腿走上去,“要不要庆祝一下,未来的小解阁老?”

    “不许轻狂。”解瑨捉住她作乱的手,见她不依不饶,又赶紧加了一句,“不许胡闹。”

    汤婵只轻笑着点了点他慢慢开始苏醒的东西,“之前不是说让我别讨饶吗?”

    解瑨额角跳了跳,最终放弃忍耐,伸手将她抱起,向净房走去。

    果真如解瑨所说,没过多久,皇帝就下了旨意,立皇后所出八皇子为太子,其他成年皇子封王,其中大皇子被封为安王,三皇子被封为康王。

    消息很快自京城传遍天下,也随风抵达了辽东。

    六月,苦寒的辽东也终于迎来了盛夏。

    许茹娘有钱财傍身,同许家人抵达流放地所在的小镇后,她便购置了一座三进的宅院,将家人安置了进来,还买了丫鬟婆子伺候。

    只是如今这座宅院满目素缟,下人们动作小心,不苟言笑,氛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感。

    许茹娘形容枯槁,被萱草搀扶着走进灵堂。

    她的母亲孔氏正在灵前烧纸,见到许茹娘,孔氏憔悴的脸上满是恨意,“你还在这干什么?”

    她声音嘶哑,“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害死了你弟弟!”

    许茹娘心中大恸,“娘……”

    她怎么也想不到,百般小心之下,她让许天赐避过了前世瘫痪在床的命运,却让弟弟惨遭更大的厄运,丢掉了性命!

    “别叫我娘!”孔氏高声打断。

    许茹娘低下了头,萱草却忍不住出言反驳道:“这跟姑奶奶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给你出头,你弟弟怎么会死!”孔氏身边一个年轻女子冷笑道,“若不是你和离,惹得那姓林的嘴里不干不净,你弟弟不能坐

    视姐姐被侮辱,又怎么会跟人家起了争执,惹来祸事?”

    说话的人是宝哥儿的生母小孔氏,原先的孔姨娘,也是许茹娘母亲的远方侄女。

    许家落难后,许天赐原先的妻子带着一双女儿和离大归,孔姨娘便争着要被扶为正妻。孔氏要拉拢这个侄女的人心,没有反对,许茹娘本来不是很同意,但考虑到如此一来,宝哥儿能成为嫡子,便也点了头。

    然而小孔氏没想到,扶正还没几年,就被大姑姐害得做了寡妇!

    许茹娘对上小孔氏,内心更加愧疚不已,“弟妹,都是我不好……”

    萱草急得暗中拉了拉许茹娘的衣袖——小孔氏的话倒不假,可还有前头一半没说呢!

    却说许家来了辽东之后,因有许茹娘兜底,许天赐很快就恢复了以前不务正业斗鸡走狗的生活。只是最开始许茹娘看得紧,许天赐还指望着从许茹娘手里拿银子,不得不有所收敛,直到过了某个时间点,许茹娘像是放下了心,不再严格过问弟弟在外边的事情,许天赐便故态复萌,胆子越来越大。

    前些天,许天赐在赌场不慎冲撞了林家的少爷却拒不道歉,反而指责对方不长眼睛。

    林家是当地有名的地头蛇,城里一半的赌场青楼都是林家的生意,自然不会将一个犯官的儿子看在眼里,张口便是污言秽语,还攀扯上和离大归的许茹娘,话里话外很不好听。

    两方大打出手,许天赐势单力薄,林家的打手下手又极重,许天赐受了重伤,被人抬回家的当夜便起了高烧。

    许茹娘母女衣不解带守了几天,请了好几个大夫,还是没能将人救回来。

    萱草忿忿,分明是许天赐自己闯的祸,跟自家姑奶奶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自家主子和离,这一家子老老小小早就死在流放路上了,许天赐出事,自家主子更是大病一场,甚至病得起不了身,才有好转便赶来了灵前。

    如今许家人没有丝毫感激,反倒全是怪罪,这是什么道理?

    许茹娘却被内疚和后悔压得抬不起头。

    若是她没有放松警惕,一直仔细看着弟弟,弟弟会不会就不会出事了?

    算算时间,大赦天下的旨意很快就会到来,弟弟却再也回不去京城了……

    一想到这儿,许茹娘就心痛得喘不过气。

    至于孔氏和小孔氏其他指责,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母亲和弟妹只是太难过了,她们不知前世,才不理解自己为何一定要和离,许茹娘又怎么会怪罪?

    “娘,弟妹,你们放心,弟弟虽然不在了,但宝哥儿还在,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宝哥儿,给弟弟赎罪……”

    许茹娘正说着,突然有丫鬟急急忙忙来报,“太太,大奶奶,姑奶奶,小少爷病了!”

    许茹娘倏然抬起头。

    虽然这一世有她的照顾,宝哥儿挺过了流放之路,但孩子不适应辽东的气候,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很容易生病,连给许天赐守灵都是能免则免,唯恐劳累过度,伤了身体。

    弟弟没了,宝哥儿是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绝对不能出事!

    小孔氏也有些慌乱,不由看向孔氏。

    孔氏板着脸对许茹娘道:“还不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灵堂不能离人,许茹娘脚步匆匆来到侄儿宝哥儿的屋子里,小孔氏跟在后面。

    宝哥儿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小声问好,“姑姑,娘。”

    刚说完一句话,宝哥儿便开始咳嗽。

    许茹娘心疼地将孩子抱了起来,问一旁伺候的丫鬟,“怎么回事?”

    丫鬟连忙解释道:“哥儿昨夜喊热,睡不着觉,大奶奶便叫用了些冰……”

    结果被凉气一激,今日就开始咳嗽了。

    小孔氏心中焦急,也有些悔意,听了丫鬟的话,她一个激灵,连忙对许茹娘道:“还不是忙着你弟弟的丧事,一时疏忽……”

    果然,这话成功转移了许茹娘的怒意,许茹娘对伺候的人训斥道:“哥儿年纪小不懂事贪凉,你们也不懂事吗,不知道劝着奶奶?”

    丫鬟们低下头嗫嚅着不敢说话,却腹诽道,大奶奶可不如这位姑奶奶好脾气,谁敢跟大奶奶唱反调?

    “好了,”小孔氏道,“还是快请大夫来看看吧。”

    她也害怕真出什么事,丈夫没了,她只剩下这个儿子,除非改嫁,可依她的条件,又能找到什么比许家更好的人家?

    许茹娘深吸一口气,吩咐萱草道:“快去请大夫,多准备些钱财,要快!”

    ……

    天色将晚,孔氏回到正房。

    一进屋,孔氏便闻到一股酒气。

    她眼中闪过不满,强忍着气开口,“怎么又出去喝酒?”

    “我那么大一个儿子没了,还不允许我借酒消愁吗?”

    许茹娘的父亲许正儒醉醺醺地看了孔氏一眼,自从来了天气寒冷的辽东,他就多了个酗酒的毛病。

    “对了,林家下聘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茹娘说?”许正儒又喝了一口酒。

    “还差点火候,”孔氏坐下倒了杯茶,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怕茹娘会不愿意。”

    “不愿意?”许正儒提高声音,“父母之命,她能有什么不愿意?”

    他啪地把酒杯砸在桌子上,“要不是她招惹来的祸事,咱们哪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你小点声!”孔氏警告般看了他一眼,低低道,“毕竟是去做妾……这摆明了是折辱,茹娘的性子你也知道,万一逼急了,三尺白绫怎么办?”

    许正儒沉默下来,不由咬着牙又气又恨,“林家欺人太甚!”

    要了天赐性命还不够,甚至向茹娘提亲,要“尝尝大官女人是什么滋味”

    ………简直龌龊至极!

    可许正儒却不敢拒绝,林家势大,许天赐一条命,说没就没了,对付许家其他人又有多难?

    孔氏抬了抬眼皮,意有所指道:“总是咱们精心教导出来的女儿,茹娘性子柔顺贤惠,能化解两家恩怨也好,以后宝哥儿的亲事也能有靠。”

    如今家里没有进项,只靠着茹娘坐吃山空,可茹娘的钱财可不够他们一辈子的花销。

    茹娘总要再嫁,若是林家,倒比那些家境平平想要续弦的鳏夫好上不少。

    许正儒心中一动。

    茹娘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岁,算不得青春年少,但她皮肤白皙,长相漂亮,气质温柔贤淑,在辽东这样偏僻的地方十分招眼,甚至对某些有特殊喜好的人来说,比豆蔻少女还要吸引人。

    林家那个少爷比茹娘小四五岁,若是茹娘能得宠,趁着这个机会傍上林家……

    天赐已经没了,宝哥儿又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人,说亲事还太远。

    要延续香火,还是得他来纳妾生子。若是纳个普通的奴婢……贱妾之子说出去到底不好听,但靠着林家,他也好纳个知书达理的良家女子,儿子生母的身份还是越高越好……

    许正儒心思慢慢火热起来,他看了孔氏一眼,“你说的不无道理。”

    孔氏不知许正儒已经想到了纳妾生子,只当二人已经达成共识,歇下不提。

    只是还未等跟许茹娘谈起,第二天一早,二人被远处一阵响亮的锣声吵醒。

    孔氏不明所以,起来让外头扫地的婆子出门去问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婆子眉开眼笑地跑了回来,操着有些口音的官话道:“太太,大喜事!说是皇帝老爷要立太子哩!”

    “什么?”孔氏错愕,“你听准了,是立太子?”

    婆子赶紧点头,“喊话的俺认得,是衙门的帮闲,不会有假的。”

    皇帝立储,蠲免赋税、大赦天下可都是常例……想到这里,孔氏一阵头晕目眩,心跳加速,不敢置信地看向许正儒,“老爷……”

    许正儒面上似乎镇定,可眼里全是不容错辨的狂喜,他语气掩不住的激动,“若是大赦天下,咱们可以回京了。”

    孔氏大喜过望地站了起来,可很快,她表情一变,眼眶一红,“可惜天赐……”

    许正儒甩袖哼了一声,还不都是

    她这个娘亲惯出来的!

    慈母多败儿,古人诚不欺我,等他再生儿子,可不能再让妇人养坏了。

    许正儒已经彻底忘记了失去长子的痛苦,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一句话——他可以回京了!

    “对了,”孔氏想起什么,“茹娘的亲事……”

    “什么亲事!”许正儒瞪起眼睛,“茹娘清清白白,哪有什么亲事?”

    便是嫁了人也能和离,不过是收了聘礼而已,将钱财退回去便是。

    再好的女婿,还能比过解家的二爷吗?

    有解家做靠山,他还用怕一个小小的林家?

    许正儒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回踱步,“快把茹娘叫过来!”

    第102章

    随着解瑨正式升官,汤婵也变成了不少人眼里的香饽饽。

    数不清的宴会请帖递到解府,大部分的宴席汤婵都可以不到场,只吩咐紫苏派送礼物即可,直到看到一封来自安王府的请帖——安王受封,安王妃定下吉日,将于王府大宴宾客。

    虽说安王曾经参与夺嫡,母舅雄安侯因此犯下结党大案,皇帝对其很是不满,但他如今已经封王,皇帝还给安王委派了差事,这都表明皇帝已经消气,至少表面上父子恢复了曾经的和乐。

    皇家的面子不能不给,汤婵将请帖放到“赴宴”那一摞,准备亲自前去。

    宴席当天,安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汤婵抵达之后,很快被引到安王妃跟前。

    安王后院女眷的娘家大部分都牵扯进了结党案,包括原先的安王妃,娘家落败之后,前任安王妃郁郁而终,如今这位是安王新娶的续弦,汤婵还是第一次见。

    安王妃年纪不大,个子娇小,气势却摆得很足。汤婵福身见礼,“见过安王妃。”

    “快快请起。”安王妃亲自上手把汤婵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语气真诚地笑道,“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夫人好气度。”

    汤婵客气道:“王妃谬赞。”

    她不欲与皇子内眷过于亲热,寒暄片刻,汤婵便打算告退。

    安王妃知她身份贵重,更看重她背后的解瑨,本想再多留她一会儿套套近乎,奈何客人太多,只好先放汤婵离开,“回头再请夫人来说话。”

    汤婵笑着应下。

    今日到场的客人大多是高品命妇,身份低一点儿的一个都见不着。汤婵很快碰见了忠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郑宝珠的长嫂黄氏,两个人便坐到一起喝茶说话。

    正品着茶,忽然一声尖细的唱名响起,“康王妃到——”

    汤婵动作一顿,扭头望去,只见庞雅一身明黄色常服,被一群人簇拥着款款而来。

    安王妃迎了上去,二人亲密地说着话。汤婵眯眼看去,庞雅仪态端庄优雅,一举一动如同完美的大家闺秀般规范标准,连唇角的弧度都像精心设计过一般。

    “这两年康王名声不显,倒是康王妃,长袖善舞不说,还带头组织做了不少善事,名头愈发响亮了。”黄氏低声感慨道。

    汤婵不置可否,没评价庞雅,却是问起了另外一个人,“跟在康王妃身后的那位是谁?”

    黄氏眺望一眼,了然,“你是说那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吧?”

    汤婵点头。

    她自忖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了,从早先的春桃再到后来的紫苏宛姨娘,都是大美女,然而这些人在这位姑娘面前,竟然都要黯然失色。

    黄氏道:“那位就是锦平侯夫人,娘家姓宁。”

    汤婵挑了挑眉:“在三皇子……康王府宴上出了意外,不得不嫁给锦平侯的那位姑娘?”

    “就是她。”黄氏小声跟汤婵八卦,“听说锦平侯对她极是宠爱,连烟花柳巷都去得少了。戚太妃本不喜她出身,但后来看她能栓住锦平侯,便也只好认了这个侄孙媳妇,一心等着抱曾侄孙。”

    汤婵看着锦平侯夫人一直跟在庞雅身后,和庞雅很是亲热的模样,心下不由暗忖。

    所以当初康王府宴席的意外当真只是意外,还是锦平侯夫人没有发觉不对?

    “走吧,咱们也去问个好。”

    汤婵同黄氏起身来到庞雅面前问安,庞雅看到汤婵,眸光微闪,“表姐。”

    解家那位小舅舅,爬得比她的梦里还要快,这个表姐运气还真是好。

    庞雅面色如常,心里却飞快转动起来。

    虽然如同梦里一样,八皇子被立为了太子,但锦平侯夫人宁氏的出现给她敲响了警钟。

    王爷登上太子位后绝不是结束,反而只是开始。

    解瑨是皇帝心腹,若是有他支持王爷,日后的变数便又少了一些。

    庞雅倒是想在众人面前展示和汤婵的亲密,但若是汤婵跟侯府老太太一样,不接受她的示好选择拉开关系,反倒弄巧成拙。

    想到那位不知好歹的祖母,庞雅心里闪过一丝烦躁。

    她身为康王妃,与庆祥侯府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为什么老太太就那么倔强,不愿意帮帮她呢?

    还好庆祥侯府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勋贵,不然入宝山而空回,庞雅觉得自己怕是要怄死。

    至于解瑨……倒也不急,太子还有半年多可活,可以之后再想办法。

    汤婵不知道庞雅心里又在琢磨什么,但这样有金手指的天选之女,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她寒暄几句之后,便主动提出告退。

    同安王妃一样,庞雅没有多留,只是客气邀请道:“日后表姐有空,定要去我那坐坐。”

    汤婵还以微笑,“一定。”

    开席的时辰很快到了,汤婵跟黄氏随众人一起,往摆宴的花厅而去。

    ……

    热闹的戏曲丝竹声从花厅对面的戏台传来,锦平侯夫人宁洛吃了两口,见众人的视线都被戏吸引,领着丫鬟悄悄退了席。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就要退出花厅的时候,上首安王妃的目光扫了过来。

    宁洛交代丫鬟守在净房,作出里面有人的假象,自己则避着人来到一处偏僻的书阁。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一道人影出现在屏风后面。

    屏风设计得很是巧妙,再加上另一边光线昏暗,故而宁洛看不到对面,对面之人却能看见她。

    不过宁洛显然知道对方是谁,见到人影,她立刻跪地行礼,“见过殿下。”

    “嗯,起来吧。”一道男声自屏风后传来,“康王妃最近如何?”

    宁洛低声禀告道:“康王妃头胎未能得子,现下急切想要再次怀有身孕,并一举得男。”

    “唔……”对方安静了一会儿,似是在沉吟,“你有什么想法?”

    “奴婢想,不如安排药婆进康王府,向康王妃献生子方,以取得她的信任,再图后事。”宁洛恭谨答道。

    “不错,确实是个主意,你的确有些智计在身。”对方应该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只是你还是想得浅了——用药婆,不如用道姑。”

    宁洛思索片刻,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崇敬之色,“王爷英明,奴婢受教。”

    “你最近做得很好。”男人的语调带了几分满意,“只要你认真做事,你的父母家人就会安安全全的,而且想要

    什么就有什么,知道吗?”

    宁洛诚惶诚恐地再次行礼,“是。”

    屏风后人影消失,屋里安静下来,宁洛退出房间,恭顺的表情瞬间被一抹讥诮取代。

    ——这个蠢货,谁在乎宁家那些烂人?

    早年夺嫡失败一次还没半点长进,现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还想着染指皇位?

    真是不如做梦来得快一点。

    宁洛看了看四周,匆匆往宴席的花厅走回去。

    然而没想到她刚走出来不一会儿,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往远处拖去。

    宁洛奋力挣扎,对方伸出手敲上她的脖子,宁洛头一歪,没了动静。

    对方将她拖到最近的一处楼阁,里面已经有一个嬷嬷在等着了。

    宁洛被扔在榻上,嬷嬷倒出一杯凉茶水,抬手泼到了宁洛的脸上。

    宁洛睁开眼,便见到一个面容严刻的嬷嬷手里拿着茶杯站在她身前,旁边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婆子。

    她大惊失色,惶恐不已地喊道:“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锦平侯夫人,”嬷嬷冷笑一声,“自从你与安王私下联络,甚至胆敢在府中幽会的那一日,就该料想到如今的结局了。”

    宁洛瞪大眼睛,脸随即涨红,“什么幽会?你在说什么?”

    “还敢狡辩?”嬷嬷轻蔑地看着宁洛,随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只要再过一会儿,人人都会知道,你想算计攀附安王殿下,却自作自受,意外跟小厮有染。”

    她向里招呼了一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举止猥琐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嬷嬷看着宁洛如花似玉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你说,若是知道你水性杨花,人尽可夫,待你如珠如宝的锦平侯会怎么对你?”

    “不要……”宁洛吓得脸色发白,拼命摇头。

    嬷嬷不再看她,转头交代男人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有劳嬷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男人哪里见过宁洛这样的绝色,他贪婪的眼神落在宁洛身上,连视线都没转开。

    嬷嬷撇了撇嘴,带着婆子离开。

    男人搓了搓手便要上前,嘴上还道:“小的也是奉命行事,美人可别怪我……”

    宁洛吓得瑟瑟发抖,她缩紧身体,“你别过来!”

    男人嘿嘿笑了两声,根本没将这点反抗看在眼里。

    他饿狼一般扑了上去,却突然感觉胸口一凉。

    “什……”男人低头一看,只见一把细窄的匕首精准利落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随即他太阳穴一疼,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知觉。

    ……

    宁洛冷着脸推开男人,将他随意扔在地上,随后拔出匕首,用对方的衣服将刀刃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放回袖中藏好。

    低头看了看自己,衣饰凌乱,一身狼藉,宁洛不由啧了一声,暗叫晦气。

    门上了锁无法打开,宁洛转身来到窗前,直接撞开窗户翻了出去。

    刚刚那个嬷嬷有一点没有说错,隐在书阁屏风后跟她见面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安王。

    当年安王看上了她的美貌,却不是打算自己享用,而是要把她作为棋子和内应插入后宫。

    她那对眼皮子浅的父母贪心不足,看到皇亲国戚便什么都忘了,很快便被安王收买,逼她为安王所用。

    那时的宁洛势单力薄,无力反抗,只得假意归顺,准备且走且看,攒够力量再行反击。

    结果不知是不是安王的计划被提前察觉,康王妃竟然在中间横插一脚,要把她跟锦平侯凑作一起。

    察觉到自己被暗算的时候,宁洛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将计就计,把自己嫁进了锦平侯府。

    果然,这成功打乱了安王的计划,最重要的是,安王没有对她起疑,而是将账都算到了康王妃的头上。

    康王本就是安王夺嫡路上的对手,康王妃还毁掉了宁洛这一颗棋,安王对康王妃可谓恨极。

    虽然宁洛已经不可能再入宫,但安王并没有完全放过她,他命令宁洛接近康王妃,寻找能用来扳倒康王府的可趁之机。

    宁洛来安王府赴宴时,便会趁机与安王见面汇报进展。算上这次,她在安王府见了安王四回,没想到二人会面之事被人察觉。

    只是这人不知底细,误会了宁洛跟安王见面的目的,以为二人有私情,还直接对她出了手。

    能发现不对,还能在安王府安排这样一出好戏,在背后策划之人只能是安王妃。

    宁洛脑海中闪过安王妃的脸,心中冷笑。

    才刚嫁进安王府没多久,位置还没坐稳,便开始大肆清除异己,还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

    也幸亏自己有些三脚猫功夫,不然今日就要翻船了。

    离开之前,宁洛在窗下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一个特殊记号。

    该让安王发现安王妃惹出的大麻烦,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女眷了。

    她如今的模样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宁洛避着人往后花园处走,那处当值的丫鬟有安王的手下,可以帮她遮掩。

    只希望路上不要遇见其他人……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正当这个念头闪过,宁洛刚转过墙角,便看见对面走来两个身影,一主一仆,应当是来赴宴的女眷。

    见到她,对方脚步一停,惊讶开口,“锦平侯夫人?”

    宁洛心里一沉。

    ……

    汤婵在席上被劝了不少酒,借口去净房出来溜达一会儿,散散酒气。

    这座府邸是安王还是大皇子时兴建的,那个时候结党案刚刚落幕,大皇子的府邸便没有太过奢华,直到如今升格成了王府,府中景致便多了几分精巧匠心。

    汤婵赏景赏得兴起,不知不觉便逛得远了,却没想到竟会在偏僻处遇见这位锦平侯夫人。

    汤婵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对方虽然衣饰完好,但细看便能发现褶皱,发髻也有一些凌乱。这样颇为狼狈的模样,又是独自一人走在这种偏僻避人的地方……

    汤婵表情如常,心里却有些郁闷,自己怕是撞进什么阴私里了。

    若是不想被牵扯进去,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立刻离开。汤婵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转身迈步之际却生出几分犹豫。

    对方到底是个姑娘,而且看上去十分柔弱,万一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

    正在纠结,对方却先开了口。

    “解二夫人?您是解二夫人吧!”

    宁洛迅速红了眼眶,梨花带雨道:“我刚刚在净房里被人打昏,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锁在一个偏僻的房间里,我撞破了窗户才逃出来,慌乱之下就到了这里……”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然而细想之下便是漏洞百出。

    若是对方能悄无声息将一个人劫走,又怎么会让一个弱女子随意逃出来?

    更重要的是,宁洛逃出来之后,为什么大声呼救,向人多的地方走,反而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一条偏僻小路?

    宁洛也知道个仓促之中编出的谎话经不起推敲,她咬着唇,楚楚可怜道:“汤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说着她抬起手臂,撩起衣袖,怯怯道:“若是我家侯爷知道,定是要起疑心教训我的。”

    汤婵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讶。

    只见对方白皙纤细的手臂上满是青紫勒痕,有新有旧,触目惊心,想来掩在衣物下的还有更多。

    宁洛见汤婵盯着自己的伤,稍微松了口气。

    她不愿意将这种事告诉别人,但如今没有别的办法。

    听说解二夫人性子和善,见到这般惨状,总该帮帮她了吧?

    “宁妹妹。”却听汤婵突然开了口,“妹妹衣袖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什么!?

    宁洛心跳倏然停了一拍,下意识顺着汤婵的视线看去,当即瞳孔一缩。

    她的衣袖上果真带着一块凝固的血迹,撩起之后一眼便能看到。

    宁洛转瞬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对那个男人动手的时候,她瞄准了对方的心脏,拔出匕首时必然有大量血液喷涌而出。

    虽然她拔刀时有所躲避,后面动作也很小心,但还是不慎弄到了袖子上,并且因为位置刁钻没能发现。

    还是大意了!

    汤婵没有错过宁洛一瞬间露出的戒备和锋芒,眼中掠过了然之色。

    果然,最美的花都是带毒的。

    宁洛也很快反应过来不对,自己应激太过,怕是已经露出了马脚!

    她不由后悔,自己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什么血迹,硬着头皮装作不知不就行了?

    然而已经晚了,此时再装懵懂怕是欲盖弥彰,宁洛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一时没敢动作。

    就在她思考应对之策时,对方的应对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夫人的丫鬟在哪里?”汤婵表现得像是刚刚的问话没有发生一般,“出门有没有带备用的衣

    裳?”

    宁洛美眸中闪过错愕,她试探着道:“丫鬟应该在净房附近候着,也带了备用的衣裳,就在马车里……”

    汤婵点头,转头吩咐双巧去喊人,而后对宁洛道:“那边有个亭子,我们在那等一会儿吧。”

    宁洛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乖乖跟在汤婵身后走了过去。

    看着汤婵的背影,宁洛不由生出一丝兴味。

    很快,宁洛的丫鬟带着新外衫赶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王府打扮的丫鬟。

    汤婵看向双巧,用眼神询问安王府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双巧低声道:“是锦平侯夫人的丫鬟主动去找的。”

    汤婵心里有数,看来是认识的人了。

    她也多不打听,站起来行礼告辞,“我也该回去了,夫人多保重。”

    宁洛深深福了一礼,“有劳夫人相助。”

    汤婵笑了笑,“不必。”

    宴席散去,宁洛靠在回府的马车上,回想起安王妃看到她平安无事时瞬间阴沉的面色,心头满是畅快。

    “对了,”宁洛懒洋洋地问她的丫鬟,“我瞧见解二夫人的丫鬟找你搭话,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丫鬟犹豫了一瞬,低声禀告道:“没说什么正事,只是聊起几户男主人出了各种意外,最后都不幸去世……”

    宁洛动作一顿,唇边弧度逐渐上扬,最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位解二夫人……果真是个妙人!

    若是宁洛没有那个心思,那这些话便只是丫鬟之间闲聊,不会留有丝毫把柄;若是宁洛真有什么别的心思,这就是明晃晃的提醒了。

    听说当初解二夫人还跟锦平侯议过亲,她答应这桩亲事,不会也是打着一样的主意吧?

    而面对自己这个后来的锦平侯夫人,对方分明不想沾上半分关系,却依旧顾念着情分,让丫鬟来跟她说了这些……

    宁洛笑吟吟地抚摸着手腕上的伤痕,怪不得人家命好嫁进了解家,行善积德就该有好报。

    倒是锦平侯那个废物,说起当年解二夫人差点嫁进锦平侯府,只是被解二爷抢先提亲时,语气很是愤愤,他还曾在醉酒后破口大骂康王妃狡诈,说康王妃在还未出阁时耍过他。

    然而这个窝囊废却不敢招惹解二爷和康王妃,只会变本加厉地在弱女子身上泄愤。

    想到他的那些龌龊手段,宁洛眼中闪过一丝森寒冷意。

    锦平侯会死,但不能是现在……她得先保证自己生下儿子,得到爵位继承,再除掉那个没用的东西。

    除了锦平侯,还有她那对贪婪的爹娘、安王府的蠢货两口子,以及那个伪善的康王妃……

    对不起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道姑的人选安排得如何了?”宁洛低声问道。

    丫鬟答道:“您放心,已经安排妥当了。”

    宁洛勾起唇角,“很好。”

    她被人视为棋子,可谁说棋子不能成为执棋人?

    就让这些天潢贵胄们狗咬狗去吧!

    第103章

    双巧喜滋滋地捧着两盆花进了屋,走到靠在榻上看书的汤婵跟前,“夫人,锦平侯夫人派人送来了两盆芍药,都是珍品呢,您看放在哪里?”

    汤婵一听锦平侯夫人几个字就头疼,“她怎么又送东西过来了?”

    安王府宴后,汤婵隔天便收到了锦平侯夫人送来的谢礼。

    礼单很是贵重,更看得出花了心思,然而汤婵不愿与秘密太多的人牵扯过深,故而只回了一份中规中矩的礼。

    本来事情就应该到此为止,然而不知道为何,锦平侯夫人却像是盯上了她,时不时地往府里送东西。

    为了不失礼,汤婵只得准备回礼,来来回回,倒像是二人有了多少交情似的。

    看着两盆珍贵的芍药,汤婵只得叹气,放下书来到花房,随意挑了两盆月季送了过去。

    她要出城躲一躲。

    恰好她回京后还没来得及去探望汤母,汤婵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去一趟大兴。

    “我也许久未向岳母请安,不如等我得了休沐,带着徽音他们三个一同前去吧。”

    解瑨接过汤婵递来的热棉巾,边敷干涩的眼睛边道,“只是我这会儿挤不出假来,估计得等上一段时日。”

    升官之后,要学的东西、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解瑨整日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这次还是算了。”汤婵将他换下来的巾子浸到热水里,“我这次去,主要是为了过继的事。你也知道,父亲只有我一个独女,并无男丁继承香火,一年多前母亲来信,说想要过继族侄,人选却是一个已经九岁而且父母双全的孩子,我心里总觉得没底。”

    “九岁且父母双全?”解瑨睁开眼睛看过来。

    “没错,”汤婵知道他抓住了重点,“我父亲也是过继给祖父的,他被过继之前有好几个兄弟,那孩子就是他亲生四弟汤全海的儿子,早已经记事了,而且家里对他很是疼爱。”

    解瑨眉心拧起,“怎么会选了他?”

    虽然血缘上来说确实合适,但这样的孩子,不可能对长大的家里没有感情。待到过继之后,他在嗣父母跟亲生父母如何抉择?

    “你也觉得不对劲吧?”

    见解瑨严肃的模样,汤婵反倒笑了。她示意解瑨闭眼,将刚拿出来折好的热棉巾轻轻放到他眼睛上,“当时我回信里没有反对,只是让母亲等一等,待我回京之后再说。只是咱们回来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还没来得及过问,没想到前两日母亲来信,说正式过礼的日子已经定好了。”

    虽然按世情来说,外嫁女对娘家过继这样的事没什么发言权,但她们家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汤母竟然没有等汤婵的意见就下了决定,还是让她很惊讶。

    汤全海一家给汤母灌了什么迷魂汤,才哄得汤母松了口?

    汤婵不信他们没有所图,除了惦记汤父留下的东西,就只能是汤婵这个嫁给大官、有权有势有门路的姑奶奶了。

    解瑨有些犹豫,“真不用我一同去?”

    汤婵笑了,“真不用,你若去了,那些人反而不会轻易露出真面目。只不过情况不明,最坏还得有一场撕撸,我可能要多呆几日才能回来。”

    解瑨心里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到底放心不下。他嗯了一声,“那你有什么事记得写信回来,我快马过去只要半日。”

    稍一停顿,他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去,家里有我。”

    汤婵莞尔:“好。”

    大兴县。

    一个月前,汤四老爷汤全海喜得长孙,今日小少爷满月,汤宅大办喜宴,以贺添丁之喜。

    鞭炮声响起,大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这不是汤四家吗?”有路过的人被这场景吸引,不禁好奇,“汤家不过是做点小生意的普通人家,怎么办个宴席竟这样热闹?”

    他不过站了一会儿,就看到县里几个有名的乡绅都来了,连县官都派人送了礼!

    “你不知道?”旁边有大婶打量他两眼,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出远门刚回来的?”

    先前问话的人摸头笑笑,“是,确实许久未回乡了。”

    大婶便为他解惑,“这汤家如今攀上了贵人,发达啦!”

    问话的人很是惊讶,“真的?怎么说?”

    大婶努了努嘴,“是府上的三少爷要出继给贵人——是真贵人,那家的老夫人是侯府的贵女!女儿就更了不得了,嫁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官!”

    “大官?有多大?”旁边一直听着二人说话的路人忍不住问。

    “这……”大婶一噎,这她还真不知道,“反正是很大的官……”

    却见汤宅的门房瞥了外头众人一眼,倨傲地伸出两根手指,“我们少爷的姐夫是二品大员,皇帝近臣!”

    这话立即引起一片哗然,“二品?”

    “那还是真了不得!”

    “真是好运道,居然有了这么大的靠山……”

    议论声中,有人小声嘀咕,“可是等人过继了,跟汤四老爷一家子有什么关系?”

    “话可不是

    这么说,”大婶道,“血缘关系断不了的,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

    众人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汤全海一家的际遇,隔着院墙的内院正房,汤四太太夏氏高高兴兴地对着阳光伸出手,欣赏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

    不愧是大兴县最大的乡绅,王家富了几代,送来的东西可是真好看……

    她面前站着三个丫鬟,各自捧着一个托盘,都是外头送的礼,夏氏挨个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可惜有些更贵重的当家的不让收……夏氏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不过没关系,等跟解家成了亲家,好东西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汤氏族长家的大儿媳顾氏一进门,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不由酸溜溜开口道:“如今弟妹可是发达了,可别把咱们这些旧相识忘了啊。”

    “嫂子来了?快坐。”

    夏氏回过神来,将镯子褪下来放到托盘上,“嫂子放心,事成之后,除了那座宅子,别的好处也少不了的。”

    顾氏一家在汤父留下的宅子里住了十几年,直到汤母回到大兴,一家人不得不搬出来。为了争取族长的支持,夏氏把这座宅院许了出去,承诺等儿子过继之后能做主,就过户给顾氏一家。

    顾氏却没有想象中高兴,一座宅子和金山银山怎么能比?更别说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可惜再眼红也没有办法,谁让人家生了个好儿子呢?

    若换了别家儿子,过继这事儿还真不一定能成。

    “哎,什么好处不好处的,”顾氏坐到夏氏旁边,“能跟在弟妹家身后喝点肉汤便是福气了。”

    见顾氏视线落在托盘上,夏氏暗自咬了咬牙,对顾氏笑道:“也不知道嫂子看不看得上我这些东西,若有喜欢的,便拿去玩罢。”

    “哎呀,弟妹真是客气了。”

    顾氏这才有了点真心实意的笑,她挑选着托盘上的首饰和摆件,一边说道:“这事要是能再快些,就还是快些罢。她家那个姑奶奶已经出孝回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腾出手来搅和。”

    想起当初汤婵把他们毫不留情地赶出家门,顾氏暗自咬牙切齿,“那丫头可是个不好惹的,以防万一,要赶在她插手之前定下。”

    夏氏却对顾氏的如临大敌不以为然。汤婵再厉害,还能违逆亲娘的意思不成?

    只是她不会驳顾氏的面子,面上应了下来。

    顾氏最后揣着一只最重的金镯子走了,等送走顾氏,夏氏才露出心疼的表情,拿起扇子给自己扇风。

    这个顾氏,每次来都要雁过拔毛,要不是必须和族长打好关系,她是真不想和顾氏打交道。

    好在等一切落定,就不必再忍受她了……

    正畅想着未来的美妙图景,突然有婆子气喘吁吁奔进来禀告,“太太!京城、京城那位夫人来县城了!”

    “什么?”夏氏“腾”地站了起来。

    汤婵来了?

    还真就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她什么时候到的?”夏氏问。

    “刚到不久,车才进了汤府。”婆子赶紧答道。

    夏氏立刻就想出门去汤府,可看了看天色……

    如今已经夕阳西沉,没有这个时辰去别人家做客的道理。

    犹豫片刻,她吩咐道:“让二门备好车子,明早我要出门!”

    ……

    汤婵这次来大兴,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连汤母都是得了门房的禀告,才不可置信地迎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见果真是汤婵,汤母又惊又喜,“你这孩子,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夏日炎热,汤母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薄纱汗衫,比起两年前,她脸颊圆润了一点,脸上多了一些皱纹,气质更和善了,乍一看上去,像是慈眉善目的邻家婶子。

    汤婵扶着她往里走,笑着解释道:“也是突然决定的,出孝回京后应酬实在太多,我出来避一避。”

    “你来得正巧,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传铭的过继礼呢。”汤母高兴地说,“你这次过来能留几日?刚好能见见他。”

    传铭就是汤母打算过继的孩子,汤婵问道:“说到过继,怎么突然就定下了日子?”

    汤母脸上露出慈爱的笑,“也不算突然,从有这个念头开始,也过了一年多了。传铭和他娘都说该早日来孝敬我,我想着传铭年纪已经不小了,早些过来也好,还能跟春分这个妹妹多培养些感情。”

    汤婵仔细打量着汤母表情,斟酌问道:“母亲很满意那孩子?”

    “那孩子性子很好,也会读书,特别像你父亲。”汤母止不住得夸,“明日他会来请安,等你见过就知道了。”

    汤婵心里愈发觉得怪异,顺着汤母的话笑道:“母亲说得我愈发好奇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母女二人说话间,春分也迎了出来。

    她端正沉稳地行礼,“见过姐姐。”

    转眼间,小丫头已经十一岁了,她一身鹅黄色衫裙,个子拔高了一节,身上也从刚被收养时的瘦骨嶙峋变得骨肉匀停,皮肤白了不少,曾经又枯又黄的头发养得乌黑,跟初见时判若两人。

    汤婵忍不住笑叹道:“咱们春分也是个大姑娘了。”

    三人一同进了屋,用了晚膳。有一段时日没见,吃过饭,母女三个扇着蒲扇,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乘凉聊天。

    “母亲,”春分看到更漏的时间,“该用药歇息了。”

    “母亲要用药?什么药?”汤婵闻言立刻坐了起来。

    汤母赶紧安抚道:“没什么大事,人上了年纪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吃的也是太平的保养方,你别紧张。”

    “您怎么都不跟我说啊?”汤婵紧紧捏着扇子,后悔自己的粗心。

    汤母嗔道:“一点小毛病而已,有什么可说的?”

    见汤婵担忧,汤母心中一暖,“只是偶尔有些失眠盗汗,真没什么大碍。”

    “只是这样?”

    听着像是更年期常见的问题,确实不像什么大毛病,汤婵仔细问了问,确认没有别的症状,这才微微松口气,“要不母亲跟我回京一次吧?大兴到底是个县城,京城的大夫应该会比这边高明些。”

    “不至于不至于。”汤母连连摆手,“之前不跟你说,就是怕你小题大作,要不是有天丫鬟熬药被春分看见,我也不想告诉春分的。”

    说着她嗔了一眼春分,“你这丫头,怎么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是不是故意让你姐姐知道的?”

    春分抿嘴笑,眼睛忽闪忽闪,“是我口快了,母亲勿怪。”

    汤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春分的额头,“得亏你不会写信,不然就要成你姐姐的小耳报神了。”

    汤婵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春分没有读书?”

    “嗯?”汤母道,“这倒没有……”

    春分的出身摆在这里,汤母不打算让她高嫁,周边县城里家境富庶的乡绅人家最合适。

    对这样的夫家来说,与其让春分读书,倒不如多教导她女红庶务更实用,故而汤母之前没有考虑过读书这件事。

    汤母看了春分一眼,孩子还在,汤母不好在她面前直说她的亲事,但汤婵大概能猜出来汤母的想法。

    她说道:“给春分请个女先生吧,不管以后怎样,人还是要识字,不能做个睁眼瞎。”

    “这……”汤母看向春分,却见春分罕见地露出了高兴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识字了?”

    汤婵笑道:“是,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春分赶忙大声道,“多谢大姐姐,多谢母亲!”

    对她们这样的乡下孩子来说,读书是极为神圣的事情,在她原先生活的宁安村,只有家境最富裕的男丁才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同样的机会摆在春分面前,她又怎么会不激动得失态呢?

    汤母见春分欢喜的模样,表情不由一缓,也就决定随孩子们的意,“那我明日就让人去打听先生的事。”

    说话间,丫鬟把汤母的药端了上来。春分赶忙接过药碗,亲自为汤母奉药。

    这孩子话不算多,但极为懂事,刚刚用晚膳时,汤婵就发现春分记得汤母的所有喜好,细致妥帖的程度连汤婵都自愧不如。

    汤婵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这孩子得知汤母想要过继是什么想法。

    家里突然多一个人分享亲人,孩子会是什么感受呢?

    等要散的时候,汤婵找机会旁敲侧击了一下。

    却听春分道:“村里头没有男丁的人家是要被欺负的,母亲过继,也是找个兄弟为我撑腰,我又怎么会反对呢?”

    汤婵语塞。

    但她也知道当今世情下,春分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汤婵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叹气,不过,至少孩子心里没有情绪就好。

    ……

    第二天一早,夏氏便带着汤传铭来求见汤婵了。

    “您来了,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夏氏笑容满面,热情地道,“总要给您接风的呀!”

    她推了推身

    后的男孩,正是汤传铭,“快给你大姐姐问好!”

    汤传铭有些拘谨,但恭敬地行礼,“见过大姐姐。”

    汤婵的目光定在汤传铭的脸上。

    见到真人的那一刻,汤婵一瞬间就全明白了,为何汤母会如此反常地亲近一个孩子。

    ——面前的小男孩,五官竟跟汤父长得有七八分相像。

    汤婵之前只见过汤传铭一次,那是她出嫁不久,差不多四五年前的时候。那时候孩子还小,没有长开,汤婵根本没注意,谁能想到,这孩子长大之后竟然跟汤父越来越像。

    “快起来吧。”汤婵收回视线。

    汤传铭小小地松口气,“谢大姐姐。”

    “传铭快来,”汤母就像天下所有疼爱孩子的母亲一样,笑着招呼汤传铭,“我叫厨房做了莲子汤,快来尝尝。”

    面对汤母,汤传铭显然没有面对汤婵的拘束,他一边用莲子汤,一边笑着答汤母的问话。汤母专注地看着他,目光里不止有慈爱,还有藏不住的怀念。

    汤婵静静看着这一幕,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

    汤母显然是把这个孩子当成了慰藉,才想要认他做儿子。

    这要她怎么阻止?又怎么能阻止?

    第104章

    等夏氏带着汤传铭离开,汤母笑呵呵地问汤婵:”怎么样,不错吧?”

    汤婵嗯了一声,“瞧着倒是个恭敬知礼的。”

    汤母笑道:“也聪慧呢,跟你父亲一样,是个读书的料子,在学堂里的功课是数一数二的……”

    汤婵安静地听汤母说话,等汤婵回到房间,双巧才悄悄问:“夫人,您打算怎么办?”

    汤婵问:“打听消息的回来了没有?”

    她命人暗访汤传铭一家有没有仗势欺人、干不该干的事情,双巧回道:“除了之前回禀过的偶尔借着喜事收礼,再没有别的消息,许是太过隐蔽,还需要些时间。”

    汤婵却摇了摇头,她有种预感,汤全海一家怕是真的没出什么大格。

    要么是她把人想太坏,要么就是这一家人为防止落下把柄闹黄过继,很是注意羽毛,越是如此,所图越大。

    事已至此,汤婵只能静观其变。

    “也罢,现在看来,早日过继也好。”汤婵沉吟道,“咱们多住几天,这几日装得高兴一点,钓一钓鱼,看看他们会不会在得意的时候露出真面目。”

    三日后,在汤氏族老和族人的见证下,汤母和汤全海夫妻立下过继文书,汤传铭被正式过继给汤父。

    围观的汤氏族人议论不断,不少人满脸艳羡。

    汤全海夫妻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身体更挺直了些。

    羡慕也没用,谁让他们生不出和汤父生得像的儿子呢?

    这福分合该是他们家传铭的!

    夫妻二人紧紧盯着文书,红色的手印落下,尘埃落定。

    拿到过继文书,二人再也按捺不住喜色。

    总算成了!

    汤母同样欢喜不已。亡夫有了香火祭祀,还是跟他那样有缘的孩子,汤母可谓夙愿得偿,不仅在宁安村请族里的人吃席,汤传铭正式搬到汤母这里这一天,汤母还办了宴席,专门宴请了夏氏一家。

    安静的汤宅久违地热闹,汤婵让双巧把准备好的改口礼物送给汤传铭,还给夏氏等人都准备了厚礼。

    见到这些礼物,夏氏瞪大眼睛,眼底不自觉闪过贪婪之色。

    除了送给汤传铭的徽砚狼毫等文房四宝,还有布匹料子、首饰玉佩等等,都是极其贵重的东西。

    夏氏还看到了一只金嵌红蓝宝的镯子,跟这只精致华贵的镯子比起来,早几天王家送来又被顾氏顺走的那个镯子算得上什么!

    “不行,这太贵重了……”夏氏逼着自己移开眼睛,忍痛推拒道。

    “过继之后,铭哥儿便是我弟弟,什么好东西用不得?”汤婵笑着道,“以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你收着便是。”

    这话简直说到了夏氏的心坎里,她又惊又喜,“夫人太客气了……”

    假意推拒几番,夏氏心花怒放地收下了这些东西。

    她美滋滋地想,果然之前顾氏说得太夸张了,这位姑奶奶哪有那么难打交道?

    夏氏转头看了一眼跟汤传铭说话的汤母,心里忍不住得意。

    只要哄好了这位,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宴席过半,汤母和夏氏一起去查看给汤传铭布置的居所,汤婵则笑眯眯地跟夏氏的两个儿媳凑在一起说话。

    她平易近人,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亲热地跟众人聊着家长里短。

    话题很快转到孩子身上,夏氏的大儿媳丁氏观察了汤婵一会儿,大着胆子问道:“听说夫人成婚多年,还未有一儿半女?”

    “嗯?”汤婵不解道,“我膝下有子有女,这话从何说起?”

    夏氏的二儿媳恭维道:“夫人果真贤惠,这是将前头留下的几个孩子都视如己出呢。”

    “是该这样。”丁氏点头认同,“不过咱们自家人说心里话,孩子还得是亲生的才亲,有了亲生儿子,夫人才能算真正在后院站稳脚跟呀!”

    汤婵心头一动,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的是,不过孩子的事要看缘分,许是我缘分还未到吧。”

    “要不怎么说夫人不是一般人呢,这般豁达的心境就不一样。”丁氏笑着捧道,心里却是一嗤。

    什么缘分没到,她可是旁敲侧击过汤母,看汤母的反应,汤婵根本就是生不出来,不然怎么可能成亲五年都没消息?

    但她面上自然不显,说完好听的,丁氏就如同最亲近的自己人一般,为汤婵打算道:“不过夫人总得早些有自己的孩子吧?不是亲生,也得是从自己人的肚子里出来的才好。有了新生儿,说不定就能替夫人招来缘分呢!”

    到了这时,汤婵大概就看出丁氏唱的什么戏了。

    她露出犹豫的表情,“你的意思是?”

    丁氏心中一喜,赶紧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夫人为何不请自家姐妹帮忙?血浓于水,一家子姐妹总比外人可靠,夫人在后宅也能多个帮手不是?”

    “你有人选?”汤婵看上去似乎有些意动。

    丁氏指着坐在自己身边羞涩低着头的姑娘热情道:“这是我娘家妹子,夫人瞧她这身子,绝对能帮夫人生儿子!”

    自家妹妹不过十五,胸脯和臀部却已经生得丰满傲人,谁看了都要夸一句容易生养的好姑娘。

    丁氏信心满满,女人嫁进夫家,只有有了儿子才算有靠。汤婵本就是高嫁,却迟迟没有生育,她就不信汤婵不着急。

    事情果真如同预料般没什么新意,汤婵笑呵呵地放下了茶盏。

    她喊了一声,“紫苏。”

    紫苏正在外间忙活,听到汤婵唤她,连忙进了屋,“夫人?”

    幸亏这回把紫苏带了过来,汤婵指着走近前的紫苏,对丁氏和善笑道:“这是我给外子准备的通房丫鬟,会识字,会管家,身契握在我手里。”

    紫苏多聪慧的人,见丁氏

    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再一听汤婵的话音,便知道自己是被叫来是干嘛的。

    她故意袅袅婷婷地行了个礼,娇滴滴对丁氏几个道:“见过诸位娘子。”

    丁氏的妹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低头咬紧了嘴唇。

    汤婵的意思很明显——我府上的通房都是这个水平,你何德何能进府?

    丁氏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她哼了一声,酸溜溜道:“这般妖妖娆娆的做派,能给夫人生儿子么?”

    “说得也是。”汤婵也不恼,她看了丁氏的妹妹一眼,“五娘是吧?既然是自家姐妹,进府也不是不行,我也不要求你有什么才艺了,只要立下身契便好。”

    丁五娘脸色一变,丁氏也不满道:“夫人是要五娘给你做奴婢?”

    她是想送妹妹去享福的,可不是让妹妹去伺候人的!

    “我自然是不想的,”汤婵慢吞吞道,“不过可惜,这是外子的规矩。在解家,妾必须有身契,不然妻妾不分,当为乱家之源。”

    丁氏这时候哪还不明白,汤婵根本没想过同意,这是变着法子羞辱她们呢!

    她脸色变了又变,“我给夫人真心出主意,却没想原来夫人只拿我们当猴耍!”

    “你误会了,府上规矩如此,我也有没办法。”汤婵抬起眼皮,“五娘是个好的,等她定下亲事,我给她送一份添妆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丁氏还能说什么?

    她强笑了下,对五娘道:“还不快谢谢夫人?”

    五娘红着眼圈小声道谢,一旁一直保持安静的夏氏二儿媳见状,赶紧接话圆场道:“哎呦,能得夫人的东西,五娘可真是好福分……”

    话就这么岔了过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等丁氏她们离开,汤婵并没有跟汤母说起这件事。

    汤母对汤婵不生孩子这事可是一直耿耿于怀,要是提起丁氏的打算,怕是又要触碰到汤母的心病。

    更重要的是,汤婵总觉得这事没完,这家人的图谋不该这么简单才是。

    果然不出汤婵所料,第二天,汤婵等来了夏氏。

    “我是来给夫人赔罪的。”

    一进门,夏氏便满脸歉意道:“我那个大媳妇儿太不晓事,在夫人面前说了胡话……真是,她小门小户出身,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汤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打太极道:“您言重了。”

    夏氏叹了口气,“不怕夫人笑话,我是我家四老爷的续弦,大儿子是前头的原配所出,丁氏也是原配娘家定下的亲事,我一个继母、继婆婆……”

    说着夏氏像是刚意识到不对,“哎,说得多了,夫人勿怪。”

    她转而问道:“对了,怎么不见夫人带几位小姐和少爷过来?”

    汤婵笑道:“他们要上学,不好耽搁功课。”

    夏氏语带羡慕,“夫人同他们感情很好吧?”

    汤婵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笑道:“孩子们都是懂事的。”

    “孩子再懂事,您肯定也不容易。”夏氏叹道,“后母难为,多管一点说你故意搓磨,少管一点说你故意不上心,总之怎么也不对,心里的苦可都自己知道……”

    若换了个人,听了夏氏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不定就要感同身受地对着夏氏大吐苦水了。

    汤婵的心里却是毫无波澜,她端起茶杯品着茶,心说夏氏说这一通究竟是想要做甚?

    陪着夏氏说了一会儿废话,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找了过来,“祖母!”

    她一身红裙,白白胖胖,玉雪可爱,汤婵不由笑道:“这是小侄女?”

    “是我孙女慧姐儿,”夏氏疼爱地看着小姑娘,对汤婵解释道,“今日我出门的时候,缠着我说想哥哥了,我就正好带她来看看。”

    一旁的双巧皱了皱眉。

    哥儿既然已经过继,就不再是小姑娘的哥哥了,可看夏氏的模样,竟然连点面子功夫都不做。

    可她们还真没什么办法,小姑娘年纪小还不懂这些,只吵着要哥哥,她们总不能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吧?

    双巧憋着气,看夏氏低头问慧姐儿道:“怎么不去找哥哥?”

    “哥哥在读书,不能打扰。”慧姐儿奶声奶气地答道。

    “好孩子。”夏氏欣慰地笑了起来,“快见过夫人。”

    小姑娘跟汤婵行礼,“夫人好。”

    “你也好。”汤婵笑眯眯地道。

    乖巧漂亮的人类幼崽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汤婵跟孩子聊了会儿天,才让人带她下去玩。

    等慧姐儿离开,夏氏笑道:“夫人跟慧姐儿投缘呢。”

    汤婵笑了笑,“是个机灵孩子。”

    “不是我自夸,我们慧姐儿,天生的性子好,”夏氏语气亲热,“您要是瞧得上,不如让慧姐儿留在您身边解闷?”

    嗯?这话什么意思?

    汤婵微微一怔,随即便听夏氏道:“小娘子和小郎君青梅竹马一块长大,说不定就能成一段佳话呢。”

    汤婵这下弄明白夏氏绕一个大圈子究竟是想干嘛了,忍不住摇头失笑。

    原来昨日丁氏只是来探路的,丁氏先来跟她商量开屋顶,她不同意,便换夏氏来商量开窗户——不愿意给夫君添妾室,给继子找姻缘总行了吧?

    汤婵干脆拒绝道:“我那继子的婚事,怕是轮不到我这个后母插手。”

    夏氏连忙道:“若是孩子自己动了心思,还能硬顶着反对不成?实在没有缘分做正头夫妻,做个贵妾也好啊!”

    夏氏极力鼓动道:“夫人容我倚老卖老说一句,以后挑儿媳,您可千万要慎重。就像我那大儿子,本来挺好一孩子,结果娶了丁氏之后就被媳妇儿带的愈发不像话——俗话说得好,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夫人有个帮手在,就算是不喜欢的儿媳妇儿进了门,也不怕拿捏不住她!”

    “好了。”

    闹剧到这里也该差不多了,汤婵扣上茶杯轻叹一口气,“您这主意可真好,算盘珠子都要崩我脸上了。”

    夏氏笑容一滞,“什……”

    她强笑道:“侄女这话怎么说的?我这也是为你好……”

    汤婵笑了,“父兄官职功名皆无,连个乡绅都够不上,这样人家的女儿,谋算未来阁臣嫡长子的婚事,你说这是为我好?”

    夏氏有些讪讪,“这不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嘛……”

    “停。”汤婵打断她的话,淡淡瞥她一眼,“别以为拿捏了老太太,就能顺势拿捏我。我为着母亲高兴,随手养着你那个小儿子无所谓,但你要是打着吸我家血供养你自己家的主意,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罢。”

    夏氏脸色乍青乍白,没想到汤婵说翻脸就翻脸,“好好好,夫人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倒要和夫人的母亲说道说道。”

    汤婵微微一笑,“我倒想看看母亲听了你的打算是什么反应。”

    她端起茶盏,“双巧,送客。”

    夏氏一噎,气冲冲地走了。

    ——汤母是什么反应?

    本来见夏氏来访,汤母很是地热情招待,见夏氏脸色不好,还主动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她能帮忙的地方。

    夏氏抱怨道:“嫂子,不是我说,你这个闺女也太犟了一些!”

    她在汤婵那儿受了一肚子气,恨不得马上寻求到汤母的共鸣,“……她嫁人也有五年多了,肚子没半点消息,这可怎么好?那解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一个不能生育的主母,如何能站稳脚跟?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愿意让自家姐妹分忧。唉,毕竟是年轻人,不舍得夫君,咱们都是过来人,倒也能理解,这也就罢了,可是她竟然连继子也不知道好好笼络!我也没说别的,只是建议她早早从家里挑个合适的后辈,跟她的继子培养感情,若是能成就姻缘,那最好不过,毕竟自家亲戚,日后肯定向着她,结果也不知道哪里戳了她的脾气,直接把我赶了出来!您说说,这……”

    夏氏有一肚子

    的话不吐不快,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却没有注意随着她的讲述,汤母的脸色渐渐变了。

    “够了!”

    突然被一声忍无可忍的高喝打断,夏氏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怎……”

    汤母涨红了脸,指着门道:“出去!”

    夏氏傻眼。

    汤母一字一顿道:“给、我、出、去!”

    第105章

    汤母的性格往好了说是与人为善,往坏了说就是耳根子有点软,优柔寡断,但她有一道不能碰触的底线,就是汤婵。

    老实人发起火来往往最恐怖,夏氏从未见过这样的汤母,像是为了保护小兽的母兽,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她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赶紧强笑着解释,“嫂……”

    “不必再说了。”

    汤母却异常坚定地打断,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霜菊,送客。”

    夏氏就这样被赶了出去。

    站在大门口,夏氏犹不可置信。

    明明进这扇大门之前还是大好的局面,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

    等夏氏离开,汤母才垮下脊背,颓然地坐到榻上。

    自从见到汤传铭的第一眼,汤母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是那么像他啊……第一次见到长大之后的汤传铭,汤母甚至忍不住背过身,偷偷红了眼眶。

    如果她曾经能为丈夫生下一个儿子,是不是就是这个模样?

    如同在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等偶然听到有族亲说起过继,汤母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那个孩子的脸庞。

    种子迅速生根、发芽,汤母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可汤传铭与父母家人的感情很好,甚至在汤母搬到大兴县以来,夏氏对她很是亲近,时常照应,这让汤母怎么好意思开口夺走别人的儿子呢?

    然而许是她实在不擅长掩盖自己的心思,对铭哥儿异常的关注很快吸引了夏氏的注意。

    见他们相处得实在投缘,夏氏竟然主动向她提起,可以让铭哥儿继承汤父的香火。

    汤母犹豫了许久,最开始没有同意。

    然而夏氏态度异常豁达,在她的劝说下,汤母最终没能忍住内心的渴望,应了下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夏氏别有所图,但她一个寡妇,有的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汤母愿意把这些东西留给汤传铭这个有缘的孩子。

    答应要过继汤传铭之后,夏氏一家恪守分寸,从未开口要过什么东西。汤母沉浸在夏氏一家为她编织的幻梦里,甚至以为自己运气很好,遇到的至亲是温暖的家人,而不是贪婪的豺狼。

    直到今日夏氏图穷匕见,如同一盆冷水突然浇在头上,汤母前所未有的清醒过来。

    原来夏氏不是没有所图,而是根本看不上她这个守寡的老太婆,瞄上的是汤婵和解家!

    现在是想要给姑爷送妾室、算计桓哥儿的婚事,那下次呢?

    汤婵嫁进解家,本就不易,哪里经得住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腾?

    汤母确实是把为夫君延续香火当成一等一的大事,可她却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伤害汤婵!

    汤母无比后悔,她怎么就能错把夏氏当成好人呢?

    “母亲?”

    夏氏被赶出门时闹了不小的动静,很快,得了信的汤婵便来了,“刚刚好像听见了吵闹声,没出什么事吧?”

    汤母赶紧站了起来,“婵姐儿!”

    慌乱之下,她的称呼都错了,“夏氏跟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千万不要理她!”

    “嗯?”汤婵赶忙道,“没事,那些话我根本没往心里去。”

    汤母很是愧疚,“到底还是给你惹麻烦了……”

    随着子女慢慢长大,逐渐年老的父母在孩子面前会变得弱势,看着迷茫无助的汤母,汤婵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嗐,”她扶着汤母坐下,自己靠在汤母身边,一副轻松自若的姿态道,“这算什么麻烦?都是小事,您要因着这点事跟我生分不成?”

    汤母苦笑一声,“人老了,眼睛也看不清了,不知怎么就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

    汤婵倒是理解,前世都有那么多电信诈骗上当的老人,还有掉进杀猪盘的年轻人,何况对汤母来说,不仅有一个长相得天独厚的汤传铭,又有夏氏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背后的算计,时时来献殷勤,几年下来,任谁都得迷糊。

    “没事儿,谁都有走眼的时候,这都是小事,很好解决。”汤婵豪迈地挥了挥手,“只用您一声令下,想怎么办都能给您办好。”

    这话终于把汤母逗笑了,汤婵不以为意的态度也很好地安抚了她。

    “不能给你找这么一家子累赘。”

    缓过神后,汤母坚决道:“过继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汤婵劝说道:“您别着急,今儿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认真考虑之后再做决定。”

    她自然是无所谓汤母改变决定,甚至乐见其成,但她怕汤母一时冲动走了另一个极端,回头反应过来再后悔。

    汤母摇摇头,“我已经想好了。”

    “本来以为过继一个男丁能让你跟春分多些助力,但现在来看,不拖你的后腿就不错了。”汤母想得清楚,”不能让你跟着操心,你爹爹定然也不愿意这样。”

    她心意已决,很快便送信召集族长和族老,要反悔过继,让汤传铭归宗。

    得到消息,汤全海大惊失色,夏氏更是慌乱不已。

    她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之前待她那么亲近的汤家母女,怎么一言不合就突然变了脸?

    “你这个蠢货!”汤全海劈头盖脸将夏氏一顿怒骂,“你究竟做了什么?”

    夏氏无比委屈,“我就是提了个建议而已……”

    若说汤婵善妒,不愿意给夫君纳妾是人之常情,可谁能想到,给她的继子娶个自己人这种互惠互利的事情,汤婵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甚至连一向老好人的汤母都翻了脸!

    汤全海气得脑袋发胀,“这才跟那位夫人相处几天,你着什么急?”

    夏氏讪讪,“她多少年不来一次大兴,错过这回就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瞧着她待咱们很是亲热……”

    “人家那是真的待你亲热吗?”汤全海吐沫星子乱飞,“还不是要麻痹你,等着你得意之下露屁股?”

    他恨恨道:“好好的局面,全让你这个愚蠢的妇人毁了!”

    只恨他要跟寡嫂避嫌,不得不让夏氏去交际……汤全海再也看不下去夏氏那张脸,甩袖而去。

    族里众人得知汤母这么突然地反悔,都是一片哗然。

    等到约定之日,汤氏族人再次聚集起来。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群,上次的氛围喜气洋洋,这次却变得很是微妙。

    族长抽着旱烟问汤母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刚过继就要反悔,没有这个道理呀。”

    他语气还算平和,汤母给这位长辈面子,态度很是客气,只是她不愿宣扬家丑,“实在抱歉,您就当我寡妇任性罢。”

    汤全海总算见到了汤母,觍着脸上前试图挽回,“嫂子,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再商量,您直接这么做,让铭哥儿怎么自处……”

    “您不必再说了。”

    对着汤全海,汤母的语调就变得平淡了许多,“铭哥儿是个好孩子,是我们没有缘分。除了过继文书上签订的反悔条件,我会另补偿他一笔钱,足够他生活优渥地读书到三十岁,但除此之外,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多出。”

    按惯例,过继文书上都会有关于反悔的条件。几天前,双方还在其乐融融地相处,汤母根本没觉得谁会反悔,只拿这个条件当摆设,汤全海夫妻虽然巴不得汤母不反悔,却不敢提出任何苛刻的条件,以免暴露他们的心思,便也只装作毫不在意,故而文书上只是签订了最常规的赔银。

    搁在平时,白得一笔银子,汤全海自然乐得收下,可这个时候,再多的银子也比不得儿子继续呆在汤母名下的好处啊!

    汤全海不肯同意,周围人也七嘴八舌地想劝和,“怎么就到这个地步?”

    还有收了汤全海好处的族老对汤母的反悔提出异议,“……这也太任性了,说过继就过继,说不要就不要,族里就这么由着她?”

    汤母听着众人种种议论,最后忍不住提高声调打断:“够了!”

    她板着脸对汤全海道:“要么咱们悄悄办了,要么我就告你儿子不孝!”

    汤全海一怔,随即大怒——好歹毒的妇人!

    汤传铭是要走功名一途的,若是沾上不孝的名头,这辈子可就毁了!

    “我本以为嫂子性子和善,定会善待铭哥儿,才放心把铭哥儿交给嫂子,却没想到,嫂子心里竟然有这样的念头!”汤全海痛心疾首,“嫂子,你这么做,对得起铭哥儿吗?”

    汤母被这话一刺,眼中闪过痛楚,抿唇不语。

    一直在旁边喝茶没说话的汤婵这时开了口,“这话倒是有趣,怎么,只许你

    们包藏祸心,不许我们翻脸无情?”

    汤全海一噎,眼神闪烁,“你什么意思?”

    汤婵懒得跟他掰扯,她放下茶盏,微笑着对族老们道:“我父亲身后没有男丁,便该由我这个独女来做应做的事。父亲当年给族里设了祭田,还办了蒙学让族中子弟读书,我就再添上五成吧。”

    汤全海许之以利,暗地里拉拢了族长和两位族老,可论起给好处,汤婵会输给汤全海吗?

    比起汤全海只拉拢了几个说话最有用的人,汤婵许诺的祭田可是挨家挨户都能分到好处。

    果然,听到汤婵的话,不少人的眼神都闪烁起来,显然很是意动。

    终于有人开口道:“过继的事讲究双方情愿,若是母子相处不来,日久生怨,反倒不美,倒不如早些了结得好。”

    此人对汤全海只巴结族长、却没给他送好处的事怨念已久,而有了第一个打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开始说话,“是啊是啊。”

    “虽然少见,但过继反悔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嘛。”

    “说的是。”

    ——其实以汤婵的身份,便是强行反悔,又能如何?现在她还客气地许下好处,大部分人还是很识相的。

    很快,大半族老倒戈,族长和仅剩的几位族老势单力薄,不得不妥协。

    大势已去,汤全海恨得牙痒。

    赔进那么多好处,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成了笑柄,汤全海胸口绞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族谱上“汤远山”下面新添没多久的“汤传铭”三个字被抹去,重新回到了“汤全海”下面。

    ……

    事情办完,汤婵随着汤母回到了县城。

    第一件事就是让汤传铭搬走,汤母把汤传铭叫来,亲自将归宗的事情告诉了他。

    汤传铭抿紧了嘴唇,伤心地看着汤母,“您不要我了吗?”

    汤母心中一痛,扭头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汤传铭的眼睛。

    汤婵却是表情淡淡,心中毫无波澜。

    汤传铭已经这么大了,读过书,通晓世情,还素有聪慧之名,这样的孩子,真的对父母的打算丝毫不知吗?

    但不管是不是全然无辜,比起大人,孩子确实情有可原,汤婵对他道:“以后你若遇上什么要命的大麻烦,可以遣人到京城找我,我会出手帮你一次,也算对得起咱们这桩缘分。”

    汤传铭亲近汤母,却很害怕汤婵,他攥了攥衣摆,低下了头,“多谢……夫人。”

    汤传铭被夏氏接走的时候,汤母还是没忍住,偷偷跑到门口去看,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回了屋。

    她连着几日情绪不好,汤婵怕她闷出个好歹,一时也没敢回京,跟春分一起整日想着法逗汤母开心。

    汤母这才赶紧振作起精神。

    这天,看着忙前忙后照顾她的春分,汤母忽然道:“春分,如果以后我不让你出嫁,而是给你招婿,你愿不愿意?”

    春分一怔。

    赘婿身份极其低下,很少有好男儿甘愿入赘,若是招赘,未来夫婿跟正常出嫁比起来可能就是天上地下。

    但春分没有半分犹豫便说道:“女儿能有今日,全凭母亲善心,别说招婿,哪怕让女儿终身不嫁伺候母亲,女儿也心甘情愿。”

    她还未到春心萌动的年纪,提到未来亲事没有半点羞涩,语气里满满都是认真。

    汤母被春分这番话说得窝心不已,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往日春分贴心懂事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汤母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她找来汤婵道:“我打算正式收养春分,给她改名添在族谱里,以后给她招赘,延续香火。”

    汤家的女孩子是不上族谱的,除非决定招赘继承香火。汤婵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想了想道:“不过倒也不必招赘,不如跟以后的亲家约定好,春分的第二个孩子不论男女,都随母姓汤便是了。”

    “这主意好!”汤母惊喜,“还是你脑子活泛,我怎么就没想到!”

    如此以来,春分就不必硬在歪瓜裂枣里挑赘婿了!

    事情就这样说定,有了目标,汤母很快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有汤婵捐赠祭田的事情在先,族里不管暗地里心思如何,表面上很殷勤地帮汤母办好了一众事宜。

    很快,春分正式成为汤远山的次女,以后便是汤家幼婵了。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汤婵不由怔忡一瞬。

    幼婵,也是“佑”婵啊。

    这个名字寄托着汤母对女儿的思念和祝愿,不只是汤婵,更是那位真正的汤大小姐。

    也不知汤大小姐是否已经转生?如今身在何处?

    汤婵自己有穿越的际遇,实在希望那位姑娘一切都好。

    ……

    忙完这件事,汤婵总算要回京了。

    “母亲真的不打算搬回京城吗?”

    出发之前,汤婵还在试图劝说汤母,汤母被她烦得都有些恼了,“不回不回,你赶紧走罢!”

    “好吧好吧。”汤婵哭笑不得地独自上了马车,“那等过段时间解瑨闲了,我再带他和徽音她们来看你。”

    “你这孩子,怎么直呼人家的名字?”汤母瞪她。

    汤婵嬉皮笑脸地摆了摆手,“走啦!”

    “路上注意安全!”汤母喊道。

    马蹄声响起,马车渐行渐远。汤母被幼婵扶着,目光温柔地送汤婵远去。

    在大兴县耽搁地有点久,汤婵回到京城时,大暑已过,夏天进入了尾巴。

    汤婵问留守在家的秋月,“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秋月低声道:“别的都好,只是……冯娘子过身了。”

    汤婵一怔。

    第106章

    时值午后,大厨房的丫鬟婆子忙完午饭,打着招呼散到各处。再过一会儿,她们就要开始为晚膳做准备,众人都趁着这个难得的间歇休息片刻。

    一个小丫鬟端着一个食盒来到大厨房,见管事妈妈正坐在阴凉处跟另一个婆子说话,便走上前对管事妈妈讨好笑道:“妈妈安好,可否劳烦您给换一份饭菜?”

    她打开食盒向二人示意,“我是照顾程小公子的,刚刚送来的这份素斋许是放得时间有些久,已经酸坏

    了……”

    那个婆子立刻认出这是隔夜的菜色,目光不由瞥向管事妈妈,没敢说话。

    管事妈妈则是立刻皱紧了眉,却不是对着坏了的饭菜,而是对着小丫鬟对程徵的称呼,“他算哪门子的公子?”

    一个死了娘亲的琴师儿子,夫人心善才接济一番,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想跟府里其他主子用度一样不成?

    丫鬟抿了抿唇,她心里明白,没有银钱打赏,很难支使这样手中有油水的管事做事,便只好放低语气道:“小公子不挑的,若是有下人的饭菜,匀出一点不带荤腥的便好。”

    管事妈妈当即瞪起眼睛,“怎么,还要再特意给你做一顿全素的宴席不成?”

    小丫鬟咬紧了唇,程徵的母亲刚刚过世,虽然他这样的平民百姓不似大户人家一般讲究守孝三年,但白日内吃穿上的讲究还是有的。

    可现在管事妈妈明显看不起程徵的身份,做事如此怠慢……小丫鬟想到程小公子还饿着,便放下争吵的心思,憋着气硬邦邦道:“那便请妈妈有什么便给些什么吧。”

    只能委屈小公子挑拣着用了……

    念头刚一闪过,便听管事妈妈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这丫头嘴馋?若是那位要吃,叫他自己过来要吧。”

    “你……”小丫鬟当即被这话气了个倒仰。

    程小公子已经十多岁了,不好在后宅随意行走,才委托她来取菜,婆子说让人亲自前来,分明是故意为难!

    她已经退让至此,管事妈妈却得寸进尺,简直欺人太甚!

    “你们在吵什么?”

    突然一道稚□□声传来,争执中的几人连忙去看,只见两个年幼的女孩子相偕而来。

    丫鬟大喜,另两人则是一慌,三人行礼道:“见过二位姑娘!”

    来的正是徽音和佳音,刚刚问话的就是佳音,“发生什么事了?”

    岁月如梭,姐妹俩如今已经过了十岁,回京之后,汤婵就开始教导两个姑娘庶务。

    姐妹俩第一次接触,都觉得新鲜,这次汤婵去大兴,佳音便带着徽音请缨,想要试着独自主持中馈。

    汤婵见她们雄心壮志,自然没有泼冷水,她应了佳音所请,只让秋月在旁看顾。

    佳音誓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徽音也不想出差错,两人特意挑了这么一个大热天四处巡查,还真叫她们发现了一些偷懒耍滑的,更撞见了这样一回事。

    小丫鬟口舌利落,很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佳音看着食盒里那份昨夜的剩菜,眼神一冷,“母亲不在府中,让我与佳音主事,你们欺我年幼,糊弄了事,是也不是?”

    她冷着小脸细细查问,很快就弄明了事情起因。

    原来程徵的母亲去世后,秋月特地吩咐了厨房为程徵单独做一份素斋,但管事妈妈将这份份例克扣下来,转而用其他院里的剩下的边角料拼凑糊弄。

    之前程徵发现不对,都默默忍了下来,管事妈妈见状,变得愈发胆大。

    她本就看不起冯娘子出身,更嫉妒程徵母子得到的看重,最后竟然作践起人,连明显酸了的饭食也往程徵处送。

    这回程徵连着饿了快两天,实在没有办法,才叫丫鬟来换一份没坏的,结果叫徽音佳音撞了个正着。

    弄清事情经过的佳音气得不行,“你就是这么做事的?等母亲回来,我会将事情原原本本禀给母亲,你就等着被撸下来吧!”

    管事妈妈委顿在地,苦着脸不敢回嘴,心里也是后悔。

    她不过是欺负程徵寄人篱下,不敢闹事,才想着拿捏程徵,却没想到正撞到两位姑娘手里!

    这边佳音发落管事,那厢徽音则唤来一个厨娘,请她立刻给程徵做一份新的午膳。

    厨娘手脚利落,很快便做好了两菜一汤。

    亲眼见到饭菜被装进食盒,交给欢喜不已的小丫鬟,佳音满意地点点头,对徽音道:“姐姐,我们回去吧。”

    徽音却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我们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佳音一愣,随即恍然,“是了,既然厨房的管事敢克扣他的用度,说不定其他人也敢!”

    徽音点了点头。

    她怜惜程徵身世,心中对他总有三分恻隐。但她年岁已经大了,自己单独去程徵的院子不像话,若是派人暗下关注,被人发现也不太好,正好,今日可以趁机叫上妹妹一起去看看。

    ……

    程徵正面无表情地忍受着腹中饥饿,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

    见到来人,程徵愣住,“大小姐,二小姐?”

    佳音板着小脸问道:“厨房克扣你的用度,为何不来告诉我们或是秋月姐姐?”

    程徵听了问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总不好说他是故意不声张的吧?

    毕竟厨房最开始送来的饭菜只是糊弄,但还没有到不能入口的程度,程徵本也不在意。

    他的身份比起下人也没高多少,若他去闹,难免落得一个不知进退的名声,而克扣的人只用推说轻忽,便能轻易脱罪,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情,程徵自然不会做。

    却没想到他的沉默助长了管事妈妈的气焰,最后他连能吃的饭菜都没了。

    小丫鬟是秋月安排来照顾他的,她心存义气,见到程徵被这样怠慢,好几回都要去找秋月告状。

    程徵将人拦了下来。

    他面上瞧起来半点反应没有,暗中却冷眼看着管事妈妈越来越过分,直到火候差不多了,才让小丫鬟走了这一趟。

    她定会在厨房碰壁,然后再也忍不住义愤填膺告知秋月,事情也就能闹大了。

    只是程徵没料到,此事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惊动两位小姐,她们还亲自来了……

    程徵心里滋味有点复杂,“小姐言重了,只是一点小事……”

    佳音尚不知程徵心里的算计都能绕上三弯,她四下扫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程徵房里冰的用度也被克扣了。

    “真是岂有此理!”

    佳音当即就要发作,程徵连忙阻止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小的身份低微,本就不配用这样贵价的东西……”

    天地良心,这话真心实意,程徵确实是这样想的。人不吃饭就不能活,夏日里的冰却是只有少爷小姐才能享受的奢物,他坦然受之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还不至于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佳音却道:“不管你配不配,这是母亲的吩咐,就不许下面的人阳奉阴违。”

    程徵哑然。

    佳音将负责冰室的管事记了一笔,不由对徽音道:“多亏姐姐想着,咱们来了这一趟,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呢。”

    徽音温婉一笑,“哪怕我不说,妹妹也能想到的。”

    佳音嬉笑道:“姐姐就说好话哄我吧,我哪里有姐姐细心?”

    程徵心里一动,不由看向徽音。

    又被她帮了一次啊……

    犹记当年第一次在陆家女学见面,他狼狈不堪地被比他大的几个孩子围起来殴打,也是徽音小姐出手帮忙为他解围……

    程徵收束心思,向姐妹俩作揖,“多谢两位小姐。”

    徽音摇头轻声道:“不必如此,本就是我们失职。”

    佳音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地说道:“看母亲管家只觉得容易,怎么换了咱们,却感觉哪哪儿都是问题?”

    徽音想了想,细语安慰道:“母亲毕竟比咱们年长许多,自然老道,咱们也不过是刚开始做,等做熟了就好了。”

    佳音听了这话,好受了不少,露出笑颜,“姐姐说的是。”

    两人正要跟程徵告辞,外头有人来传话,“两位姑娘、程小公子,夫人回来了!”

    徽音和佳音惊喜地对视一眼,“母亲回来了!”

    徽音和佳音第一时间来到汤婵的院子里请安,“母亲一路可还顺利?怎么才回来?”

    “出了些意料之外的情况,不得不耽误了一段时间。”汤婵把带回来的礼物送给姐妹俩,“你们呢?这段时间怎么样?”

    每回汤婵出门,必会给家里的孩子带一些又新奇又有特色的礼物,佳音和徽音对此盼望已久,赶紧欢喜地收下。

    徽音问道:“外祖母还好吗?”

    汤婵笑道:“都好,只是挂念你们,我跟她说,等你们爹爹休沐,便带你们去大兴玩。”

    “真的?太好啦!”佳音喜道,徽音也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对了,桓哥儿呢?”汤婵问。

    徽音面色一柔,回道:“桓哥儿已经被父亲送去书院了。”

    佳音捂嘴偷笑着揭弟弟的短,“没能等回母亲送他,桓哥儿走的时候哭唧唧的呢……”

    汤婵又心软又想笑,看来等解桓回来,要好好安慰他一番了。

    “你们这些日子在家怎么样?”汤婵问,“当家作主的感觉如何?”

    一说这个,佳音就垮了小脸,“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好玩,母亲平时真是辛苦了。”

    她想到程徵被下人怠慢克扣的事情,赶紧把事情说了,还不忘忿忿道:“……这些刁奴,真是该打,怎么敢起这种念头!”

    汤婵不由笑了,“是活人,就都有欲望,这是天性,所以我们才有各种规矩用来管理约束,还要时时根据不同的情况变换这些规矩。”

    佳音若有所思,徽音则是问道:“母亲,就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够一劳永逸吗?”

    汤婵想了想,“以我的经验来说,没有。主子和下人之间是你强我弱的关系,这个关系一直在变化,只能不停地斗下去。”

    徽音不由皱起了眉头,她着实不喜与人斗心眼

    这件事。

    佳音却是斗志昂扬,“那我要做一直‘强’的那个,这些人还是‘弱’下去吧!”

    两个姑娘性子如此不同,汤婵看在眼里,不由莞尔一笑。

    等姐妹俩走后,汤婵把秋月叫了过来,将佳音提到的事情说了。

    秋月大惊,随即愧疚不已,连连检讨,“是奴婢看顾不周……”

    她急得眼圈都红了,暗暗责怪自己没用,竟然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其实自汤婵嫁进解家以来,秋月大多负责汤婵院子里的事务,而府中中馈、人事、人情往来等则是紫苏并宛姨娘统管,直到汤婵回乡守孝,身边需要紫苏这个大管家,秋月才代替宛姨娘留在了京中。

    守孝期间,京中的府邸事务不多,秋月做得很不错。汤婵回京后,觉得或许可以锻炼一下秋月的能力,就暂时没有将紫苏换回去。

    秋月性子稳重,踏实肯干,但缺少几分机变和周全,盘子一大,她就有些顾不过来。程徵这件事上,她便是被下边人糊弄过去了,而宛姨娘自觉身份低贱,主动退后与徽音和佳音避嫌,没能跟着查缺补漏,这才出现这样的纰漏。

    秋月抿唇道:“夫人,奴婢难当大任,您还是把我和紫苏换回去吧……”

    “也好。”汤婵待人宽和,但在工作上面却不会容情,她愿意给予下属机遇和发展的空间,但如果下属没有抓住机会,汤婵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

    “不过做事还是要有始有终,这些欺下瞒上的,就交给你收拾了吧。”汤婵吩咐道。

    秋月精神一振,“是。”

    预料到汤婵回来后要先忙其他堆积的要事,程徵耐心等着传唤。

    果然,到了晚上,程徵便等到了正院来人。

    汤婵看到程徵肖似冯纨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伤感,“节哀。”

    程徵微微摇了摇头,“家母去时是含着笑的。”

    冯纨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日过得很开心,有老友宛姨娘相伴,儿子程徵也有了安排,她去时没有什么遗憾。

    预感到终点之期来临之后,冯纨不想给主家添晦,执意带着儿子回到南城自己家中,当晚含笑而逝。

    丧事是宛姨娘和秋月帮忙操办的,冯纨的遗言一切从简,程徵也不愿麻烦解家太多,在寺庙里停灵三日后,便将冯纨葬在了早逝的丈夫旁边。

    如今想起母亲,程徵心中哀而不痛,他认真地给汤婵跪下磕了个头,“多谢夫人。”

    “快起来。”

    对于过于早熟懂事的孩子,大人心中总会多一份怜惜。汤婵温声问道:“对于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程徵道:“小的任凭夫人吩咐。”

    因着汤婵的嘱托,秋月提出将程徵带回解府,他跟着回来,便是已经表明了态度。

    “不必称‘小的’,称‘我’便是。”汤婵问道,“我曾听冯娘子说,你上过私塾?”

    对待孩子,无论是之前的徽音姐妹俩、春分,还是现在的程徵,汤婵只有一个想法——把他们通通抓去上学。

    见程徵一怔,汤婵笑着跟他解释,“你年纪还小,哪怕我愿意用你做事,也得先让你先学几年本事。”

    程徵抿了抿唇,“确实上过一段时日,只是后来母亲病重,我便没有再去了。”

    冯纨上等行院出身,通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程徵受母亲教导,自小便识文断字。后来冯纨得了解府这份差事,家中宽裕了不少,冯纨希望儿子懂一些四书五经,便将儿子送进了离家较近的一家私塾。

    然而对程徵来说,在私塾的那段时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生得白净漂亮,父母又不是光彩的出身,成绩却一骑绝尘,同窗中一些同龄的富家子弟心生不满,总是以欺辱他为乐。

    就连学塾里的夫子也并不怎么管他——虽然程徵聪慧异常,但程徵的父亲是乐户出身,蒙贵人亲眼才脱籍改良,三代子孙不许科考,程徵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前途。

    若不是因着冯纨在解家做事,夫子一开始都不会收程徵这个学生,更别提为了程徵得罪其他能考功名的弟子了。

    吃过一两次亏,程徵便学会了藏拙,每次小考只马马虎虎考个合格,这才少了不少麻烦。后来冯纨的病越来越重,程徵干脆就退了私塾,一心在家照顾母亲。

    “这样啊,”汤婵说道,“那你愿不愿意接着去书院上学?”

    程徵几不可查地一顿,应道:“全凭夫人做主。”

    “那你随我来,”汤婵笑着起身,“我看看你如今大概是什么水平,也好知道怎么跟书院引荐。”

    程徵跟在汤婵身后,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解家看好的书院里,应该就不会有那样无聊的渣滓了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到一个新环境,总是有人当他柔弱可欺,在他身上做一些无趣的恶作剧。

    不过他现在算是背靠解家这座大山,这样的麻烦应该会少上一些?

    汤婵不知程徵心中所想,来到书房,她让程徵坐下,抽出几本四书五经,随口考校了一番。

    程徵收束心思,认真答了起来。

    面对汤婵,他自然不会藏拙,于是很快,汤婵从一开始的赞许,逐渐变得惊讶起来。

    ——这孩子实在太聪明了。

    已经学过的东西暂且不提,完全陌生的内容,程徵只要看一遍,就能丝毫不差地背下来。

    汤婵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认真,还是第一次见到过目不忘的人,知道自己这点三脚猫水准恐怕不够评判,于是等解瑨回来,汤婵把程徵拎到了解瑨面前。

    解瑨听她一说,也不由生出兴趣,抽出时间跟程徵关起门聊了聊。

    比起汤婵的随意施为,解瑨的考校就严格多了,但一个时辰之后,解瑨也同样没能抑制住心中的惊讶。

    “天资极佳,甚至比起我当年都只强不差。”解瑨叹道,“若非我实在太忙,定要将他收作学生不可。”

    他难得瞧见一个这样的好苗子,爱才之心大起,“这样的天分,只要有名师教导,不出两年,这孩子便能下场试试了。”

    汤婵没料到解瑨的评价居然会这样高,不由惋惜道:“但他的父亲曾是贱籍,后来才脱籍改良……”

    解瑨却说道:“贱籍改良三代内不许科举,但若有三位官员保举便可破例。只是士大夫看重名声,能让官员为此破例的良才少见而已。”

    汤婵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你这样一说,我好像隐约记得吏部有位陈大人,是书童出身?”

    解瑨颔首,“陈郎中本是柳城李家的书童,李氏本家子弟不争气,反倒是他这个书童极为出挑,李家家主便将陈郎中放良,又运作一番送他下场,陈郎中不负所望,果真考取了功名。陈郎中念这份大恩,这么多年一直为李家出力。”

    他问汤婵,“那孩子品性如何?”

    汤婵沉吟道:“我同他接触不多,但他很知进退,倒不像是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

    “那咱们继续看看,若是人可靠,收作弟子也无妨。”解瑨道,“桓哥儿没有兄弟,多得一份助力也好。”

    他说这话时看了一眼汤婵,汤婵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但只当作没看到。

    什么意思,想让她生孩子?

    去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解瑨也只好无奈一笑,认命起身去给认识的人脉写信,安排程徵入学的事情去了。

    既然得了解瑨看重,程徵在解家便不再是寄人篱下,汤婵名正言顺地给程徵提了待遇。

    之前程徵一直住的是客院,汤婵另挑了一个二门外的院落给他,又给他安排了人手,一应份例只比解桓稍低一些。

    于是程徵莫名其妙地被通知要搬家,新院子还添了一批伺候的人,见到他都行礼敬称“少爷”,程徵差点落荒而逃,转头便求见了汤婵。

    “你来啦?”汤婵笑道,“快坐,正好,我跟你说一说去书院的事。”

    程徵一懵,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汤婵安排得明明白白,“……你解叔十分赏识你,还说若不是他太忙,怕耽误你的学业,定要将你收为弟子呢。不过他亲自给翰川书院的山长写信引荐了你,若你愿意,就由我们资助你去那儿读书。”

    程徵反应过来汤婵说了什么,心中的忐忑已经近乎变成惶恐了。

    解大人赏识他?还要送他去翰川书院就读?

    哪怕身在市井,程徵也听说过翰川书院的名声,那哪里是他这种人能去的地方?

    汤婵看出了他的不安,故意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小儿子桓哥儿就在翰川书院,若多个人照应,我也能更放心。”

    果然,听到这里,程徵微微松了口气。

    得知自己对夫人有用,他才敢接受这份厚重的好意,“多谢夫人,小……我一定不负夫人所托。”

    只是程徵心里也明白,比起这份慷慨的帮助,自己如今能做的实在微不足道。

    他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夫人和解家。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二人说起解桓,外头传来一个孩童的喊声。

    “母亲,我回来啦!”

    第107章

    翰川书院每旬有两日休沐,上八休二,若逢只有二十九日的小月,则在最后一旬上七休二,若遇上节日,则再行调整。

    解桓迎来了书院的第一个旬休,下了学便往家赶。

    见解瑨迈着小短腿奔进屋子,汤婵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

    她让双巧取来棉巾,伸进解桓的衣裳里给他擦汗,“想没想我?”

    解桓刚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扭过头哼了一声,“才不想你!”

    汤婵哭笑不得,“为什么不想我?”

    她给解桓灌迷魂汤,“我都可想你了。”

    “我才不信!”解桓忍着委屈,嘴巴都扁了,“书院那么远,你都没有送我!”

    “这个是我不对。”汤婵先认错,然后跟他解释,“我在外祖母那儿有点事耽搁了,没来得及回来,这回你去书院,我一定亲自送你,好不好?”

    解桓半信半疑地看着汤婵,“真的?”

    汤婵指天誓日地保证,“绝对真的。”

    解桓表情好看了一些,他又小小地哼了一声,“好吧,暂时原谅你了。”

    汤婵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蛋,真好哄啊。

    “对了,来认认人,”她给解桓介绍程徵,“还记不记得程徵哥哥?以后他就要跟你一起去书院读书了。”

    解桓见过程徵一回,但那时他还小,小孩子忘性大,此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不过小孩子对大孩子总会带着一点亲近,他好奇地看向程徵,礼数周全地行礼,“程徵哥哥。”

    解桓叫了哥哥,程徵却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兄长,他恭敬地回礼,“小少爷。”

    汤婵有意叫他们二人熟悉熟悉,便留他们一起用了晚膳。

    程徵有些不自在,汤婵并不指望一蹴而就,也不去管他,只笑吟吟地听解桓叽叽喳喳地说着书院的事,“……书院特别大,我跟几个同窗去探险,还被褚老先生骂了……褚老先生好凶的!不过其他先生都还好,钱老先生脾气就可好了,从来也不生气,老先生的夫人还给我们做点心吃……”

    许是接触了同龄人,解桓连话都多了不少,看他这样活泼,汤婵总算放下了心。

    她叮嘱道:“解桓小朋友,尊师重道,不许跟小伙伴一起欺负先生,听到没有?”

    “知道啦!”解桓还挺生气,“母亲这话好没道理,我何时不尊敬先生了?”

    汤婵说道:“我这不是看你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怕你调皮捣蛋嘛。”

    “才不会呢!”解桓气鼓鼓道,随即他眼珠一转,“要是母亲担忧,不如多来看看我,亲眼见见我听不听话好了。”

    汤婵忍不住笑了,“就你机灵!快吃饭,吃完好回去休息,你的将军还等着你呢!”

    解桓这才赶紧认真吃起饭。

    他好久都没见到他的小公鸡啦!

    不过还好,将军还是那么精神奕奕。

    用完晚膳,解桓迫不及待地回了房,眼睛发亮地看着将军。

    正要抱起小公鸡说话,姜妈妈突然进来传话,“小少爷,二爷回来了,叫您去书房呢。”

    解桓的好心情哗啦一下就没了。

    父亲叫他去书房,一定是要验查功课的!

    心知无论如何也躲不去这一遭,解桓苦着小脸,怀着壮烈的心情来到了解瑨的书房。

    ……

    战战兢兢地答完父亲的考校,解桓小心地觑着解瑨的表情。

    平心而论,解桓的表现在他这个年纪来看已经很不错,只是离解瑨的预期差了口气,特别是如今多了程徵做对比,解瑨总觉得有些遗憾。

    但想到汤婵劝过的话,解瑨还是放柔了语气说道:“还可以,只是这几个部分还不太熟,要多加练习。”

    解桓松了口气,连忙应下,“是。”

    虽然顺利过了考校,但解桓的情绪并不高。

    即便解瑨态度温和,但他能察觉到父亲其实并不算特别满意,只是不说出口而已。

    解桓闷闷不乐地回到汤婵给他布置的小书房,把自己关了起来。

    “我要背书!”他把来劝他的人都撵走,“不许打扰我!”

    姜妈妈无奈,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少爷怎么这时候开始用功?

    但见解桓一副小倔驴的样子,姜妈妈只好把门口的人都遣走,只自己和一个小丫鬟远远地守着门。

    门内,解桓开始默背解瑨让他巩固的几个篇章。

    然而他今日白天上课,傍晚赶路回家,晚上应对解瑨考校,一整日都没歇息,精力早就见底,很快就开始眼皮子打架。

    突然,解桓猛地一个点头清醒过来,他揉揉眼睛,随即闷闷地打了个哈欠。

    犹豫一会儿,解桓合上书本,从椅子上滑下来。

    母亲曾经说过,精神不好的时候不适合硬学,还是明日晨间再起来背书吧!

    他跑到门口,正要推门出去,却突然听到角落里有人正在说话。

    ……

    “干妈,”小丫鬟守门守得无聊,便跟姜妈妈嘀咕闲话,“您说二爷是不是不满意小少爷啊?”

    姜妈妈立即皱眉轻斥,“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胡话!”

    小丫鬟是世代的家生子,她的母亲是姜妈妈的好友,父亲也跟姜妈妈沾亲带故,姜妈妈喜她机灵活泛,便认她做了干亲,将她安排到解桓的院子里当差。

    姜妈妈教训她道:“什么话都往外说,你也不怕打了板子撵出去!”

    小丫鬟撅着嘴,不太服气,“她们都在说呢,说二爷喜欢程少爷,想要收程少爷做徒弟……”

    姜妈妈一噎,这话倒不是假的,“但这跟二爷满不满意小少爷没有关系,说这话的人分明是挑拨父子情谊,居心叵测!”

    “我就是担心我们小少爷嘛……”小丫鬟

    担忧道,“那天我还听两个婆子闲时磕牙,说夫人对程少爷这么好,一应待遇都是比照着小少爷,说不定就是想把程少爷收为义子,毕竟小少爷不是夫人亲生,继子还不如义子亲呢。干妈,您说这会不会是真的?”

    姜妈妈听了大怒,刚要说话,结果先听到了一个愤怒的童音:“你们胡说八道!”

    二人一惊,反射性扭头一看,就见一个小身影站在不远处,他小拳头攥紧,眼睛憋着两包泪,显然把刚刚她们说的话听了个正着。

    姜妈妈脸色一变,“小少爷!”

    解桓转身跑了。

    姜妈妈大惊,立刻起身去追,但解桓跑的飞快,姜妈妈老胳膊老腿,不仅没有追上,还差点摔了一跤。

    反应过来自己多嘴闯了祸的小丫鬟已经傻了,姜妈妈看她一动不动,心中来气,瞪了她一眼喊道:“还不快去叫人!”

    “桓哥儿不见了?”

    一刻钟之后,汤婵得到了姜妈妈的禀报,“怎么回事?”

    姜妈妈把事情经过说完,急得眼圈都红了,“……小少爷腿脚太快,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外头黑灯瞎火,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已经这么晚了,大门四处都上了锁,他出不去,人肯定在府里。”汤婵沉声道,“叫上所有人,搜。”

    天色漆黑,整个府里灯火通明。

    “小少爷——”

    “小少爷,你在哪——”

    汤婵也举着灯笼在外头喊,“桓哥儿,来吃炸鸡啦——”

    “夫人,找到小少爷了!”

    最后竟然是闯了祸的小丫鬟将功补过最先寻到了人,汤婵赶紧问:“人在哪?”

    小丫鬟表情有些奇妙,像是想笑又不敢,“……在花园假山里睡着了。”

    解桓抱着膝盖缩在花园的一座假山里,靠着山壁睡得正香。

    突然一阵霸道的香味闯入鼻翼,解桓梦见了金黄的炸鸡腿,忍不住口水分泌,喃喃出声:“炸鸡……”

    迷迷糊糊间他突然听到了一声笑,有人问道:“怎么睡在这儿啊?”

    解桓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反应过来刚刚听到的是汤婵的声音,解桓瞪大了眼,心里的委屈一涌而上,迅速红了眼眶。

    早先他一时冲动跑出来,其实只是吃醋闹脾气,内心渴望父母赶紧来哄哄他。

    结果他人小藏得又太好,姜妈妈和其他追出来的人愣是没找到,解桓左等等不来人,右等还是没等来,还被蚊子咬了好多口,他越等越委屈,越等越生气,又不能没面子地灰溜溜主动出去,最后实在扛不住疲累和困意,气鼓鼓地睡着了。

    解桓不知道府里因着他翻了天,还以为汤婵是生气他乱跑,现在才来找他,不由恶狠狠道:“走开,我不要你管!”

    汤婵:“怎么就不要我管了?”

    “你都不要我了!”解桓握紧小拳头大声控诉,却忍不住带出了哭腔。

    汤婵又是心疼又是想笑,“谁说我不要你了?”

    “她们都这么说的!”解桓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你都不喜欢我了,我也不要喜欢你了!”

    汤婵轻叹口气,“解桓,出来。”

    解桓不出声了。

    小朋友们都知道,有种不祥叫做父母连名带姓叫你,解桓咬起嘴唇,片刻后,慢慢从假山里爬了出来。

    但他心中很不服气,梗着脖子不看汤婵。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了起来。

    “瞧给咱们孩子委屈的。”汤婵捏捏他的耳垂,“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温柔的声音传进耳畔,解桓鼻子一酸,金豆豆瞬间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那个丫鬟就是不知道真假,才会问姜妈妈那些话,姜妈妈还没回答这是假的,你就跑走了。”汤婵道,“听风就是雨,自己吓自己,解桓小同志,你自己说应不应该?”

    解桓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地问:“程徵哥哥是不是比我好?”

    汤婵心说小家伙这回闹得别扭挺大,一时半会儿还哄不好,“你是说哪方面?”

    “程徵哥哥功课比我强。”解桓低头小声嘟囔。

    “他的功课是比你好,”汤婵实事求是道,“但这是因为他年纪比你大呀,人家比你多学了好几年呢,还不许人家暂时领先你了?”

    “那若是他永远都领先我呢?”解桓又想哭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不会的。”汤婵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对他道,“桓哥儿,我喜欢你,跟你聪不聪明、功课好不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你是解桓。程徵有自己的娘亲,他的娘亲对他就像我对你一样,我永远不会因为他不要你。”

    解桓看着她,突然红着脸扭开视线,抿起唇小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

    “那我跟他之间,你要更喜欢我!”

    确定有人疼,解桓开始有恃无恐地提要求了。汤婵笑着做出立誓的手势,“我保证更喜欢桓哥儿,好不好?”

    解桓把头埋进了汤婵的颈窝,“哼,这还差不多。”

    汤婵失笑,拒绝了姜妈妈试图接过解桓的动作,抱起他往回走。

    风中传来二人的对话,汤婵逗他:“你也太粘人了点,以后可不能成为妈宝男,不然可找不到媳妇。”

    “什么是妈宝男?”解桓问。

    “就是软弱没有主见,什么都听母亲的话。”汤婵道。

    “怎么听母亲的话就是软弱没主见呢?”解桓嘟囔。

    汤婵忍不住笑,“你小子,又给我灌迷魂汤。”

    “才没有!”

    夏日悠长,晚风轻暖,岁月温柔而安宁。

    第108章

    解桓的假期一晃而过,汤婵履行诺言,亲自把他送回了书院。

    之前说过,翰川书院是天下四大书院里唯一一个作风不太简朴的。书院位于京城附近的昌平县内,院中绿树成荫,建筑大气华美,周边有诸如食肆书斋等各类店铺,十分热闹。

    除了解桓,同行的还有要一起入学的程徵。他拒绝了汤婵的陪同,自己拿着解瑨的荐书找到了当值的先生,办理入学相关的事宜。

    一切比预想的还要顺利,老先生本来对程徵这个关系户态度平常,可看完信、考校过程徵以后,老先生直接把当值的任务委托给自己的一个学生,自己则亲自带着程徵溜达了一圈,还将他介绍给同僚。

    程徵挨个恭敬问好。

    这些教书育人的老爷子们就没有一个不喜欢好苗子的,众先生们见猎心喜,差点逮着程徵将所有能考的都挨个考一遍。

    好不容易从包围中脱身,程徵抹了一把汗,出来跟汤婵汇合。

    见程徵果真自己搞定了一切,汤婵放下心来,不再担忧他未来在书院的生活。

    “学业固然要紧,但身体是最重要的。”汤婵不忘叮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然搞坏了身体是得不偿失,听到了没有?”

    程徵来书院之前很是紧张,前些天一直在废寝

    忘食地看书,学起来那股疯劲儿看得汤婵心惊,跟程徵谈过一回才算好一些。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记得了。”

    汤婵又摸摸解桓的脑袋瓜,“你也一样,有事就送信回家,不要自个儿憋着闹别扭,嗯?”

    “才不会!”解桓别别扭扭应道。

    汤婵一笑,“好了,进去吧。”

    她对着两人挥挥手,目送他们进了书院。

    转眼进了八月,解府上下突然陷入到了一种紧张的气氛之中。

    几个月前皇帝下旨,加开恩科以庆贺立储,大房的解桢便要在几日后下场考秋闱了。

    汤婵送完解桓和程徵回来,就着手将府里能见得着图案的地方全部换成了跟金榜题名有关的纹样:喜鹊桂圆寓意“喜报三元”;鹭鸶莲花寓意“一路连科”;蟾蜍桂花寓意“蟾宫折桂”

    ………

    解瑨眼看着汤婵摸出来一个绣着两只螃蟹和芦苇图案的荷包,要往他的腰间挂——螃蟹有甲,两只螃蟹和芦苇组合起来便是“二甲传胪”——他有些无奈地任汤婵折腾,“考试考得是平日积累,哪是这些东西能影响的?”

    汤婵也不嫌他扫兴,笑眯眯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取个好意头嘛。”

    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谁又能想到,她也曾是一个在高考时对养母穿红色旗袍加油助威的行为感到无奈的倔强少女呢?

    时间还真是改变人啊……

    八月初八,解桢提着考篮走进考场。

    秋闱一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在小小的考号里煎熬了一共九天之后,解桢蓬头垢面双目无神地出了考场,回家倒头就睡。

    秋闱期间,考生吃喝拉撒睡全在那一间小小的考号里,试一考完,每个人跟脱层皮一般。

    小于氏心疼不已,忙张罗着厨房给解桢做好东西补一补。

    十多天后,金桂飘香,解桢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周正俊朗,放榜的日子也到了。

    汤婵来到小于氏的院子,跟她一起等看榜的小厮送消息回来。

    刚迈进小于氏屋里,正巧碰上小于氏将一只碗放到身边一个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上。

    屋里弥漫着一股药味,显然小于氏刚刚是在服药。

    汤婵一惊,“你这是身体不舒服?”

    小于氏没料到会被汤婵撞见,她动作一顿,到底说了实话,“……这是生子的方子。”

    汤婵哑然。

    小于氏嘴角带上一丝苦涩的笑,“叫小婶婶见笑了。”

    前些日子,金姨娘诊出了喜脉,小于氏欢喜的同时也更加焦虑,求子之心愈发急切。

    汤婵知道她的心病,忍不住劝道:“说来你们出孝也不过刚刚半年,时间还早。就算你要调养身体,也还是正经找位太医看看才是。”

    “二夫人放心,”小于氏身边的李妈妈插嘴道,“大奶奶用的方子是我们夫人特意从一位有名的妇科圣手处求来的,最是对症不过。”

    她话里的夫人是小于氏的娘家嫡母田氏,李妈妈似乎在暗指汤婵质疑田氏请来的大夫水平不够,并对此不满,小于氏听出她的意思,连忙打圆场道:“小婶婶关心我,我都知道的,若是有需要,定会同小婶婶开口。”

    汤婵不好不给小于氏面子,她看了一眼李妈妈,只当对方是单纯好意告知实情,对小于氏笑道:“好,你何时需要,只管来找我拿名帖便是。”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伴着一声高呼:“中了——大少爷中了——”

    屋中众人都是一怔,随即大喜。

    等报信的人进门,小于氏紧紧盯着他,“大少爷中了?”

    “确是中了!”小厮同样喜气洋洋,不耐其烦地重复,“大少爷高中第八!”

    “好好好!”小于氏展开笑颜,喜不自胜,“放赏!”

    “恭喜。”汤婵笑着道贺,也跟着凑热闹,给府中上下多发了两个月的月例作为赏钱。

    “谨娘!我中……”

    解桢激动地进门,今日放榜,他在酒楼交际会友,得知自己侥幸得中,他第一时间就想回家,跟小于氏分享喜悦,没想到走进来第一眼却见到了汤婵。

    想到刚刚的情难自禁,解桢瞬间红了脸,小于氏更是羞得脖子都红了。

    汤婵见状,笑意不由更深,她起身告辞,“行了,我就不打扰了,等你们小叔回来,再喊你们去吃饭。”

    解桢和小于氏连忙行礼,“小婶婶慢走。”

    ……

    一家人用过一顿简单的宴席庆祝,解桢带着小于氏慢慢往回走。

    快要到院门口时,小于氏不慎被裙角绊了一下,解桢连忙伸手去扶。

    “没事吧?”他关切道。

    “没事,”小于氏站稳之后赶紧道,“多谢。”

    解桢却没有松开手,二人双手交握,小于氏脸颊不由浮起一阵热意。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金姨娘尽收眼底,她眼中不由闪动起来。

    “见过大少爷、大奶奶。”金姨娘迎上前行礼,她崇敬地看向解桢,“婢妾恭贺大少爷高中!”

    “你怎么在这?”

    解桢收回手,见到来人不由皱起眉,“你如今身子不便,还是要多注意,不要总在外边乱跑才是。”

    “婢妾知道,只是得知了大少爷高中的消息,实在忍不住高兴,想来祝贺一句大少爷。”金姨娘眼圈微红,拿帕子拭了拭泪,“若是先大奶奶还在,看到这一天,还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听她说起姐姐于氏,小于氏心中一沉,不自觉转头看向解桢。

    果然,解桢沉默下来,“好了,你先回去吧,莫要再哭了,你还有身孕呢。”

    金姨娘连忙道:“是婢妾失态了。”

    等她告退离开,刚刚温馨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解桢道:“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小于氏勉强提起一个笑,“好。”

    ……

    得知解桢是去看望了姐姐的牌位,小于氏没有丝毫意外。

    翠喜忿忿道:“金姨娘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根本就是见不得少爷跟奶奶好一点儿!”

    小于氏苦笑道:“行了,若是大少爷自己没有那个意思,金姨娘说什么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院门前的那片刻喜悦早已消失,小于氏心中泛起熟悉的失落苦涩。

    活人要怎么跟一个死人争呢?

    刚嫁进来时那些“真心换真心”的天真想法早就没有了,小于氏不自觉将手放在小腹。

    如今她只盼早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整个解家因为解桢中举热闹了好几日,汤婵院里也有一桩喜事——秋月要成亲了。

    事情还要从秋月在程徵之事上出了纰漏、主动跟紫苏换回职位说起。

    中馈之事是紫苏做惯了的,很快就找回了感觉。

    这天,紫苏在跟送瓜果的佟家老大交接货物时,却发现对方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

    紫苏心里奇怪,佟大是个老实木讷的汉子,向来沉默,这是想说什么?

    她等了半天,等到东西都清点完运进院了,佟大才总算支支吾吾、期期艾艾地开口,“紫苏姑娘,不知、不知秋月姑娘出什么事了,为何不见她?”

    紫苏美目瞪大,上下打量着这个高壮汉子。

    佟大被她盯的发毛,低下头,脖子都红了。

    “唉,”紫苏嫌弃,“你爹当初嫌弃你呆,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呆子!”

    佟大一懵。

    紫苏交代道:“今日你问的话,再也不许跟第二个说起,听到没有!”

    佟大讷讷,“啊,我爹娘也不行吗?”

    “……”紫苏瞪了他一眼,“不行!”

    她摆摆手,“回去吧,过几天再过来!”

    佟大蒙头蒙脑被紫苏赶了回去,紫苏等他走了,转头就把这事禀给了汤婵。

    汤婵饶有兴味地挑起眉,“佟家那个大儿子?”

    这佟家倒也有些来历——解家产业里有不少农庄,佟家原先便是为解家管理出产瓜果的农庄的庄头,世世代代为解家服务。

    直到佟大祖父这一代,老人家是侍弄农事的好手,当年老太爷的母亲,也就是解瑨的祖母最爱吃他侍弄的瓜果。

    后来佟大的祖父向老太爷的母亲求恩典放了良,他用多年积蓄置了一处自己的庄子,因产出的瓜果比别家香甜,生意越做越好。佟家感念老主家宽和,每季最好的出产都会送到解府里来。

    最近几年来解府送货都是佟大的父亲,佟大只是被带着打下手,后来有一回佟老爹不慎伤了腿,只好把任务交给独子。

    没想到佟大做得还不错,佟老爹见状,就正式将担子交给了他。

    解家离京守孝期间,留守的秋月估计跟佟大有了接触,想来就是这个时候,佟大对秋月生出了好感?

    一旁听完全程的秋月从头红到了脚,但她很快想到了什么,脸色忽地一白,急急辩道:“夫人,奴婢恪守规矩,从未私

    相授受、暗通款曲……”

    汤婵挑眉,“那是佟大故意攀咬?”

    “不是!”秋月立刻否认,随即她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心思,羞得满脸通红,“夫人……”

    “哎呀,你莫慌。”见她这个反应,汤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安抚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也确实到年纪了。”

    她看着秋月,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那个跟着她一同进京的少女。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已是六年过去了。

    她笑着问秋月,“怎么样?若那个佟大家中和睦、本人无恶习,我就替你做主。”

    秋月脸红得像柿子,却一直没应下。

    汤婵不由奇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秋月犹豫低声道:“在二爷身边照顾的小厮,还没有咱们的人……”

    汤婵一怔,随即明白了秋月的意思,心里顿时多了一些说不出的滋味。

    佟大论身份只是个庄头,秋月这是怕嫁给佟大不能成为汤婵的助力。

    “你不用考虑这些,我早便承诺过,会将你们放良。”她温声道,“只说你自己愿不愿意就是。”

    “夫人……”秋月又是感动又是庆幸,自己遇到的是汤婵。

    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秋月心跳不由加快了些。她犹豫地望向双巧,似乎在寻求她的意见。

    双巧眨了眨眼,有些遗憾,“可惜我还没见过那佟大是何方神圣!”

    秋月的视线只好移向紫苏。

    紫苏看得出来,秋月对佟大有一份心思,如今只是在寻求认可罢了。

    她笑道:“我瞧着佟大不错,人虽笨了些,但料想以后不敢不听你的话。”

    双巧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是紫苏姐姐厉害,以后定把姐夫拿捏得死死的。”

    “那是!”紫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咧咧道,“男人当然是要管的!”

    秋月听得面红耳赤,她性子保守内敛,这样的话题她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的。

    最后她小声对汤婵道:“奴婢都听主子安排……”

    虽然声如蚊呐,但这是个含蓄的肯定,汤婵当天就派人仔细打听了佟家。

    很快,打听的人回报说佟家没什么不好的事,汤婵便叫来佟大的父母,跟对方提了这桩婚事。

    自家笨儿子居然被夫人看上,许配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佟大的父母简直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当即就把儿子卖了,并表示是打是骂,全随未来儿媳妇儿的意思。

    秋月面如火烧,紫苏和双巧掩嘴闷笑,汤婵则是哭笑不得。

    亲事很快议定,佟大比秋月小两岁,都不算小了,便商量着将好日子定在了冬月。

    汤婵给秋月放了假备嫁,又私底下问双巧和紫苏,“如今秋月有了归宿,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紫苏道:“我只盼着和秋月姐姐一样,能得了夫人恩典放良,再嫁一户商家做掌事娘子,当家做主便最好了。”

    “这有何难?你们到了年纪,我是都要放出去做正头娘子的。”汤婵笑道,“双巧呢?”

    双巧却问道:“夫人,我能不出府吗?”

    汤婵一怔,“你想好了?若嫁给管事,儿女可就得接着伺候人了。”

    双巧认真点头:“想好了,奴婢想留在夫人身边。”

    俗话说得好,宰相门房七品官,大部分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与之相比,生活反而要更艰难一些。

    虽然她有夫人这个靠山,但情分总会耗光,还不如跟在夫人身边好好做事。

    跟着夫人这样好的主家,不比外头的富户过得差呢!

    “也好,你们自己想清楚了就行。”汤婵道,双巧和紫苏都比秋月有主意,她不打算多做干涉,“反正还有时间,你们日后若是改了主意,再来告诉我便是。”

    “多谢夫人。”双巧和紫苏都感念高兴地行礼应下。

    主仆正说着话,突然有一个小丫鬟面带仓皇跑了进来,“夫人,夫人!有人求见!”

    “来的是什么人,能把你吓成这个模样?”双巧不由皱起眉轻声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小丫鬟忍不住看向汤婵,嗫嚅开口:“说是,说是二爷前头那位夫人……”

    第109章

    许茹娘坐在花厅里,心情迫切地频频向门口张望。

    天下大赦的消息传来,许茹娘立刻运作,换得了一家人回京的路引,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辽东的一切,收拾好行李准备回京。

    正好此时天气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不必担忧一家老弱受不住路上暑气,但宝哥儿的身体受不住路途颠簸,许茹娘虽然归心似箭,却没有行得太快,近三个月之后,许家人总算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

    许茹娘租住了一座小院,将父母亲人都安顿好之后,就再也按捺不住来到解府,敲响了宅院的大门。

    过去五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场景,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得知她的身份,解府的人虽然诧异,依旧客气接待了她,许茹娘心中的忐忑去了不少。

    她观察着周围,眼中的景象熟悉又陌生:地方还是记忆中的地方,人却都不是记忆中的人了。

    许茹娘心中生出怅然,随即又被担忧、焦躁、和期待盖过。

    她的孩子们怎么样了?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还有他……他过得还好吗?

    听说他已经再娶,不知道他的新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娘子。”

    一声呼唤打断了许茹娘的思绪,一个二十上下、眉目含笑的年轻丫鬟走了进来,看打扮,应该是家中主人身边大丫鬟。

    她恭敬含笑道:“奴婢双巧,见过许娘子。您来得实在突然,我们夫人已经去请二爷回来,怕是要劳您稍微等一等。”

    “应该的,我等着便是。”许茹娘连忙回礼道。

    看来解瑨的新夫人不打算见她……许茹娘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她握着茶盏,里头是今年最好的龙井,许茹娘却无心品尝。

    直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许茹娘的心跳突然加快,她立刻抬头向门口望去。

    一身绯红官袍的解瑨大步走了进来。

    他还是那样英俊挺拔,却又成熟了许多,脸上的线条更加分明,周身的气势也更盛了。

    许茹娘眼神落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她不自觉怔然出声,“夫……”

    “许娘子。”

    未等许茹娘唤出那个称呼,解瑨便出声打断。

    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许茹娘一僵,随即狼狈地低下头,“是我失礼了。”

    解瑨沉默。

    片刻后他开口,“你来有什么事?”

    许茹娘连忙道:“我来见见桓哥儿和徽姐儿。”

    “陛下立太子,大赦天下,我就带着父亲母亲他们回京了。”说起现状,许茹娘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可惜天赐在辽东出了事,再也回不来了……”

    见解瑨皱眉,许茹娘反应过来。

    他还是不喜自己娘家,不想听到许家的事。

    许茹娘抿着唇,有些讪讪地停了口,“抱歉,我说的多了……桓哥儿和徽姐儿呢?他们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解瑨没有说太多,”你不必担忧。”

    许茹娘攥紧了手中绣帕,“我能见见他们吗?”

    解瑨没有说话。

    此时无声便是拒绝,许茹娘急得红了眼眶,“让我见一见吧,我是他们的亲娘啊!”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新夫人……”她忍着满心的酸痛,“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只是想看看两个孩子,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我走的时候桓哥儿还那么小,徽音都记事了,这五年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他们,他们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

    解瑨攥紧了茶盏,一言不发,许茹娘泪如雨下,“我知道,你怪我当初舍下孩子一走了之,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如今我回来,一定会尽我所能补偿两个孩子,你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好半晌,解瑨才沉声开口,“即便要见,也不是今天,他们此时都在上学,桓哥儿也不在京城,等过些日子桓哥儿休沐再说吧。”

    许茹娘大喜过望,又小心翼翼问道:“那具体什么时候才方便?”

    解瑨一顿,“你留个地址罢,到时候我派人给你送信。”

    有了盼头,许茹娘满怀期待地走了。

    许茹娘离开之后,解瑨在花厅坐了很久,才回到正院。

    汤婵正在看话本嗑瓜子,见解瑨回来还很惊讶,“嗯?怎么这么快就聊完了?”

    “没有聊天。”解瑨看汤婵一副完全不受影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汤婵奇怪,“这是你的事,我有什么可问的?”

    解瑨略有不满,怎么能是他自己的事呢?

    汤

    婵见他似乎实在烦心,想了想,合上话本,拍拍身旁的位置,“说吧,怎么了?”

    解瑨抿唇,“她说想看一看几个孩子。”

    汤婵了然,“你不想让她见?”

    解瑨不语。

    “可这世上哪有不让孩子见亲娘的道理?”汤婵摇头,“孝道为先,你不可能让孩子不认生母。

    “许茹娘走的时候,徽音已经记事了吧?你若是瞒着不告诉她,孩子不会伤心失望吗?”

    解瑨皱着眉,“你不知道,许家……”

    似乎觉得背后说人是非不好,解瑨有些不知道怎么继续。

    汤婵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你现在不让见,但你不可能永远把孩子永远关在家里,万一许家人偷偷找上他们呢?还不如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她玩笑般口吻道:“你和先生们教了这么多年的道理,若见一见面、被人哄一哄,就不分是非对错、亲疏远近,那这孩子也别要了。咱家几个孩子不至于吧?”

    解瑨沉默片刻,无声叹气,“也只能这样想了。”

    几日后,解桓旬休回家,解瑨提前给许茹娘送信请她过府。

    之前许茹娘突然上门,汤婵摸不准解瑨的意思,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许茹娘,便直接将人丢给解瑨处理。

    如今大概了解了解瑨的想法,便该看看许茹娘究竟是什么打算了。

    解桓一回来,便被汤婵告知第二日要见客。

    他好奇问道:“是什么客人呀?”

    “是你的亲生母亲。”汤婵理了理他的衣领,“她最近回到了京城,这些年她一直非常想念你和你姐姐,回京之后第一时间就来看你们了。”

    解桓一懵。

    虽然知道生母另有其人,但对解桓来说,生母一直是个符号般的存在。

    如今符号突然变成真人,解桓第一反应是茫然,“亲生母亲?”

    汤婵就是因为怕他不知所措,才提前告诉解桓,让他有个准备。

    她对他一笑,“让你姐姐同你说罢。”

    比起解桓的懵懂,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徽音心情无比复杂。

    许茹娘走后,徽音怨恨娘亲抛弃了自己,却又不由挂念娘亲过得好不好。最初她还会梦到娘亲回来,但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放下了曾经的期待,偶尔想起娘亲,也早就没了之前激烈的情绪。

    面对弟弟好奇的问“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徽音心底五味杂陈,却还是柔声同弟弟道:“娘亲……娘亲很温柔,很善良,针线特别好,会做很好吃的点心,她会亲手给我们做衣裳吃食,对我们很是疼爱……”

    解桓走后,徽音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顶着眼下青黑,跟佳音一同来到汤婵的院子。

    汤婵带着穿戴一新的姐弟三个来到了待客的花厅。

    许茹娘早早就翘首以盼,听到脚步声,许茹娘立即站起身,等见到那日思夜想的两个小小身影,她再也忍不住奔上前来,“桓哥儿!徽姐儿!”

    见到许茹娘的一刹那,徽音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之前的种种想法通通都放下了,她心里只剩下了久别重逢的激动,“娘亲!”

    许茹娘同样忍不住落了泪,她抱紧徽音,仔细打量着她,“好好好,徽姐儿长大了……”

    等她转向解桓,同样想要抱一抱解桓时,解桓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许茹娘见状,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桓哥儿……”

    拉着解桓的徽音连忙道:“桓哥儿,这是娘亲呀,昨日跟你说过的。”

    解桓这才有些别扭地喊道:“娘亲。”

    许茹娘心中一酸,但还是笑着应道:“桓哥儿也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你还是在襁褓里呢。”

    经了这样一出,许茹娘冷静了不少,这才注意到在场的第三个孩子。

    打量了一会儿,许茹娘惊讶道:“你是……佳音?”

    在她的记忆中,佳音自从五六岁开始便身子病弱,后来在八岁那年,因为一场风寒高热夭折了。

    没想到佳音至今还活着,而且面色红润,一看便很是康健。

    许茹娘心中不解,但只能归结于重生带来的变化,“……佳音也长成大姑娘了啊。”

    佳音虽然觉得许茹娘看向自己的眼神奇怪,但任她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这是因为自己“死而复生”。

    她礼数周全态度恭敬的行礼,“许姨。”

    听到这个称呼,许茹娘勉强笑了笑。

    是啊,她已经不是佳音的母亲了。

    如今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他和孩子们身边的已经不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了。

    许茹娘心头酸楚,抬眼打量汤婵。

    对方比她年轻不少,通身贵气,但眉眼带笑,瞧着是个极疏朗开阔的人。

    许茹娘记得前世这位汤氏嫁给了锦平侯,没想到这辈子因她与解瑨和离,对方居然成了解瑨的夫人。

    她心里滋味无比复杂,行礼道:“多谢你这么多年的照料,桓哥儿和徽姐儿被照顾得很好。”

    一旁的双巧听得不禁皱眉。

    这样主人一般的姿态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汤婵,却只见汤婵没听出来似的笑笑,“分内之事而已。”

    汤婵还是第一次见到解瑨的这位前妻。

    三十出头的年纪,温柔漂亮,敦厚和善,和想象中差不多。

    对许茹娘,汤婵没打听过太多,听解瑨和其他人三言两语勾勒出来的,是个性子贤惠温良,然而被娘家坑惨的可怜人形象。

    生在那样的一个原生家庭是不幸,挣脱不出泥沼是可悲可怜,汤婵不会怜悯她或主动拯救她,却也不会跟她过不去。

    “你同孩子们叙叙旧吧,我就不打扰了。”

    汤婵带着佳音离开,把徽音和解桓留在屋里,主动给他们留出了空间。

    初始的激动一过,母子三人的气氛反而有些生疏尴尬起来。

    许茹娘连忙招呼身后的萱草,对姐弟俩道:“对了,娘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看看喜不喜欢。”

    这几年她偶然瞧见有趣的小物件,就买给两个孩子,到现在已经攒了不少。之前她没敢往京中送,如今趁这个机

    会一股脑送给了姐弟俩。

    得知许茹娘在外一直记挂自己,徽音心中被抛弃的怨念淡了许多,“多谢娘。”

    解桓到底年纪小,面对礼物十分开心,对许茹娘也亲近不少,“谢谢。”

    许茹娘心里一软,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她试探问道:“桓哥儿,你同姐姐到娘亲家里住几天好不好?”

    解桓的脸色瞬间变了,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不要!”

    被儿子这样对待,许茹娘心碎不已。

    徽音忍不住道:“娘……”

    “没事。”许茹娘摇了摇头,勉强对女儿安抚一笑。

    她没有办法怪桓哥儿,毕竟她离开的时候,桓哥儿才刚刚半岁,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又怎么会对她亲近呢?

    她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慢慢来。

    许茹娘不再问可能引起解桓反感的问题,转而随意聊起天来。

    “你们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我们很好。”徽音知道许茹娘在担心什么,又补充道:“父亲和母亲待我们都很好。”

    她顿了顿,“娘亲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女儿主动问起这句话,想来是原谅了自己,许茹娘不由鼻尖一酸,“娘亲都很好,只是想念你们……你外祖父外祖母也都好,只你舅舅不在了,留下一个小表弟宝哥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见她提起外祖家,徽音抿了抿唇,心中泛起一丝失望。

    但她没有打断,只静静道:“母亲节哀。”

    许茹娘缓和了情绪,擦了擦泪,“对了,怎么不见余妈妈?”

    余妈妈是当年许茹娘留下照顾姐弟俩的奶娘,徽音垂下眼睛,“余妈妈做了错事,被祖母罚到庙里,照顾清修的佳音生母去了。”

    “什么?”许茹娘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徽音把当年的事情简单说了说,“段娘子违背母亲命令,私下请人给妹妹裹脚,导致妹妹重病,差点夭折,被父亲送到庙里清修;余妈妈暗下挑拨桓哥儿与母亲的关系,祖母发现后十分生气,换了新妈妈在弟弟身边伺候。”

    许茹娘心底微沉,每件事听着都不像是汤氏的算计,可每件事都跟汤氏脱不了关系。

    这些会是汤氏的手笔吗?

    可惜她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不能深问……许茹娘心里生出一丝焦急,旁敲侧击地问起徽音的生活。

    徽音如实道来,而且为安许茹娘的心,说得很细。

    只是她越说汤婵的好,许茹娘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什么?你们不仅读书,还要习武?”

    等提到功课,许茹娘忍不住愕然打断,“这……你们可是大家闺秀,学这样男人家才需要的东西……这成何体统?”

    徽音连忙道:“娘放心,只是陶冶身心,强身健体而已,针黹女工、中馈庶务母亲也都有教导,不会落下的。”

    许茹娘欲言又止,显然很是不认同汤婵的教育方式。

    徽音看出这一点,便略过这些不再多提,专门挑许茹娘喜欢听的说。

    她让丫鬟取来自己的针线给许茹娘看,果然,许茹娘眼前一亮,转忧为喜,“竟绣得这样好!”

    徽音抿唇一笑。

    其实这也托了徽音在学堂学书画的福。徽音在书画上很有几分天分,学了书画,连刺绣都灵动了不少,只是这个就不必跟娘亲说了。

    她听着许茹娘的夸赞,心里不着边际地想,幸好自己不是佳音,不然就佳音那回回敷衍的绣品,还有对针线不以为意的态度,今日怕是没那么好过关了。

    母女俩叙旧说了许久,直到双巧敲门进来,请示道:“到午膳的时辰了,许娘子要留下用膳吗?”

    意识到汤婵给他们安排了宴席,许茹娘惊喜中带了复杂,“有劳姑娘了。”

    “不敢。”双巧客气笑笑,下去安排了。

    许茹娘不由想,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换位思考,自己做事会这般周全大度吗?

    甩了甩头,许茹娘放下乱七八糟的思绪,专心同两个孩子用起膳来。

    用完膳,解桓说要做功课,许茹娘虽然不舍,但也知道今天就只能到这里了。

    她依依不舍地跟姐弟俩道别,回到了许家暂住的小院。

    许正儒并不在家,回到京里以后,他就忙着走亲串友,特别当年许多罪行轻微的同党都遇赦回到了京城,许正儒每日在外呼朋引伴,很晚才回家。

    孔氏早早就在家等着,一见许茹娘回来,她便立刻迎上去问道:“如何?”

    许茹娘苦笑一声,“徽音还好,桓哥儿……慢慢来吧。”

    “唉……”孔氏丝毫不意外,毕竟当年桓哥儿实在是太小了,她皱着眉,“这可不妙,有你这个亲娘在,桓哥儿怎么能不亲近你,反而更亲近一个外人呢?”

    许家东山再起的希望可都在这个外孙身上,一定得让他亲近许家才行啊。

    许茹娘苦笑更甚,“那是他正正经经的母亲,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什么母亲,这世上的后娘哪有好的?”孔氏不屑地嗤了一声,“不过是她还没有自己的孩子,需要拢着桓哥儿罢了。等她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该撕破脸皮,露出真面目了!”

    许茹娘下意识反驳道:“我听徽音说,汤氏对他们很好……”

    “她们懂什么!”孔氏打断,“就算是真的好,那问题就更大了——茹娘,我问你,若现在让姐弟俩在你和汤氏中间做选择,他们会怎么选?”

    许茹娘抿紧了唇,不用问,桓哥儿肯定是选汤婵,连徽音也不一定会选择自己。

    她强自反驳,“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选……”

    “茹娘。”孔氏拉过许茹娘,严肃问道,“我问你,如今咱们一家人回了京,你就没想过,跟姑爷再续前缘?”

    许茹娘一僵,随即涨红了脸,“娘您在说什么!”

    她羞愤欲死,“什么再续前缘……他早已再娶,我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念头?”

    “再娶又如何?若论先来后到,你才是先,那个汤氏才是插足者!”孔氏不以为意,“你同姑爷情投意合,又有儿女,她怎么好意思挡在中间?”

    “娘别说了!”许茹娘再也听不下去,她站起了身,“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孔氏看着许茹娘离去的背影,哼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

    要不是戳中隐秘的心思,茹娘的反应会这么大?

    孔氏眼中闪过一丝暗芒,茹娘还是脸皮太薄,也太天真。

    即便有一些念头,茹娘也会第一时间压下,不敢细想。

    然而这是大事,可由不得茹娘任性!

    第110章

    经过考虑,解瑨允许许茹娘每个月来探视徽音姐弟一次。

    许茹娘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她数着日子,好不容易挨到了下次探视日,一清早便来到了解府。

    依旧是双巧招待了她,二人走在抄手回廊,恰好撞见了一位十来岁的少年。

    许茹娘一开始没有在意,然而瞥见少年的长相后,许茹娘的视线不由再次落在少年的脸上。

    她脚步一顿,惊讶不已,“锦平侯世子?”

    双巧没听清,“许娘子说什么?”

    许茹娘看着越走越近的少年,疑惑道:“锦平侯世子来府上做甚?”

    双巧这才明白许茹娘的话,“许娘子怕是认错人了,这位是程徵少爷,乃夫人旧友之子,如今借住在府上,与锦平侯府并无关系。”

    说到这里,她也很是疑惑,“据奴婢所知,锦平侯府还未立世子,不知许娘子话中的锦平侯世子从何说起?”

    “什么?”

    许茹娘闻言一阵恍惚,锦平侯府还没有立世子?

    可她分明记得,前世,锦平侯世子幼年流落在外,直到立太子这一年才被锦平侯府认了回去,后来更是因为天资极佳,哪怕生母身份低贱,依旧得了

    宫中戚太妃青眼,被请立为了世子。

    锦平侯世子姓戚名程徵,刚刚双巧也说,这位少年名叫程徵,许茹娘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

    那么这辈子出了什么差错?

    唯一的不同,就是汤氏不再是锦平侯夫人……

    许茹娘心里一紧,难道这件事跟汤氏有关?

    “许娘子?”双巧轻唤。

    许茹娘回过神来,压下纷乱的心思,勉强笑道:“是我认错人了。”

    说话间,程徵已经来到二人跟前。

    “程少爷。”双巧笑着跟程徵介绍,“这位是许娘子。”

    程徵知道解大人前妻上门看望孩子的事,原来这位就是徽音小姐和桓少爷的生母。

    双方行礼问好,随即礼貌告别。

    许茹娘跟着双巧离开,程徵眯眼望着许茹娘的背影,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

    “徵哥儿?”汤婵疑惑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程徵刚刚来内院给汤婵请过安,没想到走了不一会儿,人又回来了。

    程徵面色严肃往汤婵面前一跪,“婵姨,孩儿有话要说。”

    汤婵吓了一跳,这孩子怎么跟他娘一模一样,动不动便跪地吓人,她伸手将他扶起,“出什么事了?有话慢慢说。”

    等汤婵屏退众人,程徵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了汤婵。

    他低声道:“母亲病重时,将这块玉佩给了我,并交代我到锦平侯府认亲。”

    汤婵接过玉佩的动作一顿,“你是说,你的生父是锦平侯?”

    程徵抿唇,“我并无其他凭证。”

    冯纨并没有跟程徵细讲过她早年的往事,只是拿出玉佩这个信物,让程徵去锦平侯府认亲。

    程徵知道娘亲早年过得艰难,何况若与锦平侯这种人沾上边,必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不愿揭露娘亲的伤疤,从来没有细问,故而程徵自己也不知道他真的是锦平侯的孩子,还是娘亲得知自己时日无多,想给他寻一条最好的出路。

    程徵对锦平侯府没有丝毫好感,并不想搏这个前程,幸而在山穷水尽之前,汤婵派去看望冯纨的人先到了,冯纨才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向汤婵求助。

    汤婵仔细打量过玉佩,上等的羊脂白玉,确实不像一般人家能有的好东西。

    她将玉佩还给程徵,“既然你当初没有照你娘亲的话去做,想必是不愿认祖归宗的,怎么今天突然跟我说起了你的身世?”

    “我刚刚遇到了那位许娘子,”程徵微微皱起了眉,“却未想到她见我第一眼,便叫我‘锦平侯世子’。”

    许茹娘说出“锦平侯”几个字的时候,耳聪目明的程徵将她的话听了个正着。

    他看向汤婵,“我担忧我的身世已经被外人知晓,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对付您便不好了。”

    小少年担心自己的模样让汤婵心里一暖,她不由莞尔,“你的身世有什么可对付我……”

    说话了半截,汤婵突然皱了下眉,下意识感觉到不对劲。

    “等等,你说她像是认得你,第一眼见到你就叫你锦平侯世子?”

    程徵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奇怪,“是,而且她像是十分笃定,可锦平侯还未立世子,说是认错人了又说不通……真是怪哉,总不会是她预见我日后做了锦平侯世子吧?”

    最后一句程徵是随口说的,自己都未曾当真,汤婵却是心中一动。

    她眯起眼睛细细思索。

    锦平侯……怎么又是锦平侯?

    上一个把她和锦平侯凑成一堆的人是谁?

    是庞雅!

    在庞雅的预知里,自己应当是嫁进了锦平侯府。

    若没有解瑨提亲横插一脚,汤婵会嫁进锦平侯府,或是依旧在寻找琴师时认识了冯纨和程徵,或是在程徵找上侯府认亲的时候与程徵相识,总之二人达成协议,汤婵认程徵为子,并且让程徵继承了锦平侯府……听起来十分顺理成章。

    然而自己因为许茹娘同解瑨和离,最后嫁进了解家。

    那么变数在哪里?

    ——换句话说,在庞雅的预知里,许茹娘有没有和离?

    汤婵抿起唇,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猜测。

    ……不是吧?又来一个天选之女?

    当初她还在想,庞家姐妹里有穿越的有预知梦的,只差一个重生的,难不成这重生的没有应在庞家,而是应在了这里?

    汤婵越想越觉得不妙,她不会是穿成什么破镜重圆文里的女配吧?

    ……也许是自己想太多,汤婵吐出一口气,对一直没敢打扰她思考的程徵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这事我知晓了,不必太过担心,也许真的只是认错了也说不定。”

    程徵见她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说,恭敬告退了。

    等解瑨回来,汤婵找到书房,向他问起了许茹娘,“当初你们是怎么分开的?”

    解瑨一怔,这还是汤婵第一次问起当年的事。

    他自然不会隐瞒,将往事简单说了一遍。

    “所以你们当初分开,只是因为她娘家的事情起了争执,她选择帮扶娘家,而不是感情生变?”汤婵问。

    解瑨沉默片刻,“当初我尚且年轻,许多地方都处理得不够好。”

    汤婵听罢,轻轻叹了口气。

    “解晦之,”她说道,“和离吧。”

    “什……”解瑨一脸错愕,“你要和离?”

    少年时的解瑨怕是永远也想不到,他两次娶亲,结果两次都被妻子提出和离。

    “为什么?”他眉头紧锁,“你是担心许氏?我不可能再与她发生什么……”

    许家这个矛盾点不可调和,只要许茹娘不放弃许家,二人情分磨光是迟早的事。

    从答应许茹娘和离的那一刻起,解瑨就彻彻底底地放下了与许茹娘的过去。

    “你如今官拜尚书,不会连一个许家都搞不定吧?”汤婵道,“当年你娶我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许茹娘回来,我也功成身退,该退位让贤了。”

    “什么退位让贤……”

    汤婵平日里胡说八道惯了,解瑨每次听着都觉得无奈好笑,只有今天,解瑨半点笑意都生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汤婵平日里总玩笑说要“早日退休”,解瑨后知后觉意识到,汤婵是想要借着许茹娘回来这个机会,认真想要离开。

    他袖中的手不由攥紧,“你就这样迫不及待,一点情分都不顾吗?”

    “我们有什么情分?”汤婵却是反问,“当初成亲时,你要我照顾老人子女,除此之外做一个合格的摆设,我做到了,这还不够吗?”

    解瑨一僵。

    他罕见地词穷,好一会儿才道:“当初确实是这样,可后来是你主动……”

    他抿紧唇,后面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汤婵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有些尴尬。

    两人的第一回 ,确实是她醉酒之后在美色面前没把持住……可那不是看解瑨平时还算洁身自好,也没想到许茹娘比想象中还麻烦么!

    她装作没听懂,“对徽音和桓哥儿来说,总归是生母在身边更好,解大人好好考虑下吧。”

    ……

    回到院里,双巧终于忍不住问:“夫人,您要和离?”

    “憋了一路,总算憋不住了?”汤婵笑道,却没解释太多,“天气冷了,咱们正好去温泉庄子住一段时间。”

    从古到今,女人想离婚都不容易。汤婵递了和离书给解瑨,解瑨自然不认,她也不过多纠结,先按析产分居走。

    好在徽音和佳音已经开始接触庶务,再把紫苏留下帮忙,汤婵毫无后顾之忧。

    收拾好东西出发的那天,京城正好下起了今年的初雪。

    汤婵披着狐裘,握着紫铜小手炉,正要上马车,背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汤婵回头,果真是解瑨。

    知道他有话要说,汤婵支开身边丫鬟们道,“都先下去吧,我跟二爷说两句话。”

    等丫鬟们站远,汤婵才转向解瑨,“您考虑得如何了?”

    不知什么时候恢复的敬称,听在解瑨耳朵里刺耳极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第

    一句话反而是道歉,“当初,是我太过傲慢,我不该说那样一番高高在上的话。”

    解瑨一眨不眨地看着汤婵,“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低人一等看待……你应该感觉得到,不然你绝不会像正常夫妻一样跟我相处。”

    “我确实是喜欢你的。”汤婵爽快承认,“我喜欢和你相处,也喜欢跟你做快活事,但我更喜欢我自己。

    “若是早知道许茹娘打算回来,我是绝对不会跟你搅合在一处的。”

    解瑨皱起眉想说什么,汤婵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若是你们当初是相看两厌,和平分手,各自生活,如今为了孩子时不时见面,我半个字都不会说。

    “可许茹娘对你分明旧情难忘,她已经帮着娘家度过了危机,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你和她的两个孩子。她的心思,你能防一日两日,还防一辈子不成?”

    汤婵不是在乎解瑨那点子过去。她不是十几岁的怀春少女,相反,两辈子加在一起,汤婵已经是三十尾巴的年纪,她自己也有非常美好的感情经历,有不想忘记的、值得她怀念的人。

    解瑨和许茹娘少年夫妻,结璃十年的情分,当初分开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若解瑨弃前妻如敝屣,那她倒要担心自己这个现任了。

    也正是信任解瑨的品性,汤婵现在才敢提出和离,甚至在解瑨不愿的情况下离开解府。

    可问题是许茹娘不满足于现状,后头拖着一家子都不死心的许家,就算许茹娘不出什么幺蛾子,许家怎么可能会放手?

    更别说许茹娘还像是个开了金手指的。

    “我不愿同别人争来抢去,实在没什么意思。”汤婵道,“你同许茹娘夫妻缘尽,我同你的夫妻缘也就到这里了。”

    解瑨抿紧了唇,“我会同她说清……”

    “你心里知道,光说清楚是没用的。”汤婵轻声打断,“她是你两个孩子的生母,这辈子都绕不开。就算你不让许家人进门,若他们不要面皮,直接坐在门口号丧,你又能怎么办?徽音姐弟俩又怎么面对流言蜚语?”

    解瑨的神情几乎有点委屈了,“你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惩罚我……”

    汤婵实话实话,“可我也不愿委屈自己成就你。”

    解瑨哑然。

    “我天性如此自私,只会最爱我自己。”汤婵认真道,“解大人,好聚好散吧。”

    雪下得愈发大了,汤婵叫上丫鬟们,赶在路况变得太差前出发。

    马车的背影逐渐变小,解瑨伫立在雪中,久久不语。

    直到解瑨肩头落满了雪,捧砚才小心翼翼上前提醒,“二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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