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
面前的人已然醉倒,趴在桌上喃喃自语。封从周也跟着盯着看了一会烛台里的一小点黑色粉末,是飞蛾的骨灰。
他在意识海里呼叫兰希。
“叫我呢?”兰希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非常难得的笑意,自他来到这个世界成为贱受,狗血的剧情和癫狂的主角给一米八几的汉子逼得郁郁寡欢。
“你有空吗现在?联系一下项睿或者别的谁,萧永慕喝多了,叫人把他接走,或者你送他回去。”封从周说。
“行呢!”兰希答应的很痛快。
默了默,封从周没忍住,“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听你心情不错。”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面兰希的笑声异常爽朗,“有人现在正在我对面大发雷霆,手机杯子砸了一地,听他那么不痛快,我心情好多了。”
“忍住,别乐出声。”封从周好心道。
“那不能够哈哈哈嗝,我悲痛欲绝呢。”兰希嘻嘻哈哈。
几家欢喜几家愁。封从周与匆匆进餐厅门的项睿擦肩而过,没暴露出任何他与萧永慕的交集。
如果萧永慕的想法是这样,他如此固执地要在夜葬雪的人生里插入一段以自己名字注名的爱恨情仇,那之后他书中关于顾彦和夜葬雪的情节,有可能真偏离十八丈远。
夜葬雪去报复跑去和别人欢好的“叛徒”顾彦,以及与他同父异母却活成对照组的天龙人厉泽御,即使没有人告知他母亲的仇怨,同归于尽也有几分道理。
但加了萧永慕,确实不太好在预测。
不过幸好,他与季源、萧永慕对夜葬雪的生活进行半方位渗透,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算无知无觉。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思绪进了宿舍,顾彦正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无声流泪,见他进来,慌忙在脸上摸了两把,怕给别人添麻烦一般竭力做出正常的状态来。
封从周顿了一下,当做自己无知无觉。
让他哭的,目前不会是夜葬雪,厉泽御相关的封从周并不感兴趣,不想浪费时间与他掰扯。
只是过了一会儿,身后幽幽传来一句,“封同学,你有时也会觉得,生活在这世上很艰难吗?”
……
主角受的室友好像总会承担闺蜜职责。
封从周认命转头过来,对上了顾彦泪眼婆娑的眼睛。顾彦终于还是没憋住情绪,准备在同行人中寻找一个安慰和出口。
“当然会,很多时候。”封从周顺着他讲。
“我昨天梦见了我小时候,父亲很早就因病过世,留下十几万债务,母亲边照看我边打工还债,债主找上门的时候她站在我面前,单薄的身躯护着年幼的我。当时我就暗暗发誓,成年就好了,长大就好了,我可以保护任何我想保护的人,但真正长大后发现,生活实在很艰难,我其实好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封从周静静看着他。
“我和母亲的债务在上个月终于还清,当时我好开心啊,我们终于脱下了身上的枷锁。但好像是命运驱使,我生下来就必须亏欠着别人。我又开始负债累累,债主依然是个跋扈的混蛋,如出一辙的情节,就像我其实从始至终就没有逃离。”
封从周沉沉看着他。
“所以我梦到了母亲,成年后甚至还在怀念母亲的保护真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刚才和她打了个电话,说我过得很好,报喜不报忧。原来越长大,越开始独身一人。”
封从周依然无甚表情。
顾彦并没有指望他的安慰,他只是想倾诉,倾诉完后又对自己轻易暴露出来的脆弱感到尴尬,找补道,“当然,我们有不同的人生经历,你不是单亲家庭,我讲的这些你应当没经历过,辛苦你在这里听我讲些不着边际的话。”
“是的,没有经历。不过可以想象。”封从周的语调平铺直叙,如同上帝视角的旁白一般不带有情绪的起伏,不算冷漠,但空洞到仿佛冬日呼出的白气,瞬间就消散在风中。
顾彦抽抽鼻子,扯了张纸巾将自己半干不干的泪痕抹干净,很经意扯了个别的话题,“我的工作时间有调整,因为有同事突然离职,时长增加,薪酬变多,我将新的排班表发给你,方便你安排时间。”
“好。”封从周说。
如果小说有段评,这里应该是密密麻麻的心疼主角受的境遇,以及让主角攻追妻火葬场来得更猛烈些的弹幕。夹杂几句室友怎么冷冰冰如同机器人般无情,干巴巴安慰的话也不会讲,下次作者不要再设定这么无趣的npc,换个灵动些的来。
对封从周而言没有任何所谓。
第二天一整天,顾彦都不在宿舍,上午有课,下午有班。封从周在宿舍,将意识海里他的小说又通读了一遍,加深记忆。
从意识海将他拽出的是三声砰砰的敲门声,或许是屋内没有动静,那人加快频率又敲了一遍。
封从周打开门,门外站着戚呈。
“呦,这门没有猫眼,你怎么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是知道门口是我还是知道我会来?”戚呈的手指还维持着弯曲叩门的状态,下巴微微扬起的弧度仿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即使是因为身高比封从周低一些,所以需抬些头看人。
“会来找我的人不多。”封从周微微侧身,示意他进门。
戚呈随意问道,“不多,几个?”
“两。”
戚呈和仁兄,仁兄到现在都没有出场姓名,封从周也没有深究过。
“噢?原来你没朋友啊。”戚呈啧了一声优雅坐在椅子上,环顾一圈泾渭分明的两人宿舍,满当当到温馨的顾彦分区与简洁到冰冷的封从周分区形成鲜明对比,“半月不见,你这里还是如此死气沉沉。”
“我也喜欢简单些的环境。”封从周只说了这句,作为对前两个问题的回答,“喝点什么?”
戚呈颇有些可笑地瞄了眼他身后的桌子,没有咖啡机,没有任何瓶罐与果蔬,房间里甚至没有冰箱。
“有什么?”
“热水和温水。”
“焦糖玛奇朵,谢谢。”
封从周给他端了杯温水过来。
戚呈低下头看了这简陋的纸杯里装着的透明液体,非常嫌弃的一指头把它戳开,差点戳倒。对面刚扯了张椅子坐下的人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住了杯沿,将杯子后移,与戚呈的手指拉开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戚呈轻嗤一声,正要反击些什么,封从周却直接开口打断他,“找我什么事?”
这五个字讲的,就好像多么希望他速战速决之后赶快离开,戚呈本来高高的兴致坍塌掉,一瞬面色沉下来,说出口的话也带着怒气。
“我需要顾彦身边的人,和我报备他有关厉泽御的一言一行,价钱好商量。”
人形探头,私人狗仔。
“监视还是阻拦?”
这问题不错,直达核心,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戚呈笑笑,“都。”
“不做。”封从周摇头。
戚呈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你拒绝?”
“对。”封从周自认不准备站正派一方,但也没兴趣当几人爱情的炮灰,更何况,“我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可能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他俩身上。更重要的是我即将毕业,与顾彦的接触没有、也不会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那是我该斟酌的事,不是你的。”戚呈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抽离,眼神冷硬,眉峰蹙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就不考虑了,这事情我不会做。”封从周干脆截断了他的话,他的眸色一直微凉,眼神态度极尽清淡,并不高冷,但无端总觉离你很遥远。
戚呈突然起了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他很想知道,这张脸如何才会做出些类似崩坏恐惧绝望之类的大表情,什么样的事情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人在跟你对话,神却朦朦胧胧隔了一层。
所以,他笑得恶意讥讽,凑近脸来一字一顿。
“你有误会,我不是在请求,我在威胁。”
他撑着膝盖越凑越近,封从周也没后退。
“封从周,父亲小公司中层,母亲老师,一房一车,月薪加一块也不到三万,三代血亲也没出个A9。生活按部就班,经历平平无奇。所以你是哪里来的底气和胆量,敢一次次的来冒犯我。”
封从周没说话。
见他如此无动于衷,戚呈的怒火反被激得越烧越旺,他既愤怒封从周的拒绝,又愤怒封从周的态度。
“呵,你的论文终稿来之前我看过,平平无奇,过于不过也只在60的边缘徘徊,能不能毕业大约只在导师的一念之差。就算可以顺利毕业,计算机工程专业,行业内公司不会有人跟我作对给你提供任何工作岗位。”
“你觉得这样的威胁,够吗?”他的笑容扩大,恶劣低语道。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走廊里的脚步声高低错落,戚呈双手撑在封从周的膝盖上,以一个俯视的姿态紧盯封从周的双眸,离得太近,气息起伏,仿佛能听见血液在心脏泵动的声音。
“还有呢?”封从周突然说。
第42章 权贵
“还有什么?”戚呈一时之间有些没理解这三个字。
“威逼利诱,威和利对我而言都不够。你再说说,我再听听,说不定会心动。”
这话一落地,两人都是一怔。
为掷地有声的后两个字。
封从周的本意是他列出的条件若能打动他,他说不定会心动着应承下来,成为戚呈专属的情报员。但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气息纠缠间,不约而同想到了心动的另一层意思。
戚呈猛的弹起身。
又忽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显得落了下风,于是竭力将气氛往强人所难的方向带,“和我谈条件,你也不看看你有这个资格吗?”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封从周沉静的眼神里透露出的就是这个意思。
戚呈倒是如同败了兴一般,放下狠话就坐回到他的椅子上,没有离开的意思,但也没再出言不逊。他静了一会儿,很轻地嗤笑一声。
“作为一个局外人,你怎么这么迅速地反应过来我的目的,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顾彦和厉泽御会发展出对我不利的关系。怎么,顾彦和你倾诉他的少男心事了,我怎么能爱上一个天神般的男人,他高高在上,而我卑微如泥土,我要怎么才能获取他的注意?是这样吗?”
好吧,封从周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失。他做人做事还算谨慎,刚暴露的那么彻底并非他意料内。
“没有,单纯是我的猜测。而且这种事,他不会和我说,毕竟……”
“毕竟什么……”
戚呈的话没说完,因为宿舍的门锁咔哒一声弹开,拉开门的瞬间,顾彦与门里坐着的两人对上视线。
顾彦有一瞬间惊恐,他没想到戚呈竟然在,但此时夺门而出更显得憋屈,于是硬着头皮迈步进来。门在身后合上时,顾彦脸上一闪而过后悔神色,刚才为什么没有掉头就跑。
但尽管这是自己的宿舍,但两道目光的注视下,顾彦走得有些摇摆,颇有些四肢不知道怎么正常摆动的僵硬感。他逃也似的进了卫生间,迅速关上门。
“毕竟他知道我们认识。”封从周接下刚没说完的话。这是顾彦搬进来的第一天就亲眼目睹的事实。
“哦。”戚呈转念一想也是,迅速接受了这个理由。
谈话很诡异地戛然而止,一门相隔的卫生间里坐着或站着当事人,再大声谈论针对人家的监视事由就显得十分儿戏,戚呈抿了抿唇,压低声音,“所以是我砝码给的还不够,你想要什么?”
封从周暂时想要活着。
但原剧情里,别提为了讨好戚呈直接去诬陷欺负顾彦的炮灰,即使是戚呈自己,下场也十分凄惨,曝尸荒野,死无全尸,于是好多人拍手叫好,深觉大快人心。
也或许是作者将美好东西毁至面目全非的恶趣味,或者是作者实在恨这个“小三”角色深入骨髓,戚呈的脸被野狗咬得血肉模糊,风吹日晒中腐肉被蛆虫和微生物分解后剥离出一具森森白骨,死状描写详细,占据五百字篇幅。
其实整本书中,只有他的下场如此,其他人或生或死,也还算合理体统。
小说在意识海中,封从周的灵魂刚在不久前一字一句扫过这一大段森然文字,而现在,这张脸、这局身体的主人就站在他面前,生动地、张扬地、明媚地、恶劣地叭叭着。
封从周的思绪飘远几瞬。
戚呈从小失去生母,父亲忽视,继母恶毒,大哥虚伪,二哥跋扈。顾彦昨天泪眼婆娑,回忆着母亲单薄的身躯撑在幼小的他身前,讲他是否有这样的经历,问他生活在这世上是否艰难。
不太好形容这种感觉。
因为人不能用来对比。
胸口有些闷涨,也还好,宿舍没开窗,可能稍稍有些缺氧。戚呈过于胆大妄为,他自己也不遑多让,所以几次的接触好像都在针锋相对,但每次都出乎意料地距离太近,每次将人与人的边界感好像剥洋葱一样撕开一层,以至于他俩现在的关系夹杂在仅仅相识、与莫名其妙之中,一个很奇怪的相处模板。
“我想要什么吗,我没什么想要的。”封从周静静看着他,视线在他的脸和眼睛中游离。
“装什么啊,”戚呈被气笑出声,“你缺的但我拥有的东西数不胜数,装什么清高,显得你多么无欲无求一样。”
封从周好像微微叹了口气。
“行吧行吧,”戚呈翻了个大白眼,但很干脆地放弃了强求,“不过我实在好奇,我的威胁对你来说这么无所谓,我不信。”
“那我也好奇,”封从周把问题抛还给他,“如果我是你,我带几个人踹开我的宿舍房门,将里面的人套头拖出来压着五体投地,不答应就隔五分钟就断一根手指。所以你怎么一个人单独来找我呢?”
戚呈越听越皱起眉头,直到最后一句出来,他保持着他拧紧眉心的神情,半响没说话。
再下回开口却是非常洪亮的一句。
“卫生间那个,掉里面了?完事儿就出来,我有事找你。”戚呈冲着卫生间门喊,撇过头将对面的人完全忽视掉。
转移话题也太理直气壮,封从周嘴角上扬了微小的弧度。
卫生间门打开,与进门前并无二致的顾彦怯生生探出头来,“戚同学……你找我。”
“认识我啊,认识最好,我最讨厌自我介绍,”戚呈翘着二郎腿,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空气,下巴微抬,姿态闲散傲慢,言语尖锐无礼,“说起来,我真是十分激动,竟然能碰上你这位大名鼎鼎的——顾彦同学。”
顾彦笑得很勉强,悄悄瞄了一眼一旁的封从周,步态拘谨地坐回自己床上。
“所以,你知道我和厉泽御的关系吗?”戚呈也不想与他兜圈子,索性开门见山。
“……知道。”在逆流混上半月,大部分的绯闻八卦都能烂熟于心,更何况是天之骄子厉泽御的婚约。
“知道啊,那你知道逆流上都在讲你是为了引起厉泽御的注意才一次次哗众取宠吗?”
顾彦惊讶跳起,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不不,这是谣言,我没有这个想法,我怎么会……”
戚呈只是看着,看他惊慌到手舞足蹈脸色通红,好一会儿才仿佛看够了好戏一般幽幽开口。
“我怎么确定呢,我可不相信你噢。”
“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顾彦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急急道。
“让我看看,逆流上关于你顶着大太阳给厉泽御送水的热贴现在还在榜首,你别这副委屈的表情,我知道是因为你欠了债务被当跑腿使唤。这样,我好心替你还债,你退学离开A市,怎么样?”
顾彦本是一副辩解的焦急神色,听到还债的时候愣了一下,听到退学却直接变了脸色,泪水本能般夺眶而出“……我,我不能退学!母亲含辛茹苦将我供到这么大,我退学的话她肯定会伤心的!”
“哈!”戚呈缓慢眨了眨眼,讥讽道,“果然人贱,连理由也这么矫情。哎呦呦别哭啊,吓唬你的,我的目的也不是单纯针对你。”
顾彦半响才稳住情绪,“所以……”
“所以我刚想到更完美的计划,我帮你找个男友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听说岳晋为你冲冠一怒为红颜来着,他那样的感兴趣吗?”
“岳晋是谁……”这个名字从顾彦本就已经混沌的脑中一闪而过,“但我没有想要谈恋爱的打算……”
戚呈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你是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因为考试抄袭被勒令退学,因偷盗物品被勒令退学,因精神疾病被勒令退学。啊,对了,如果裸照和小视频满天飞的话,也应该会因为羞愧难当而自行退学的吧。亲爱的,不要不识好歹,安安分分找个男友已经是我看在…的面子上为你制定的最好的退路,权贵把贫民区出身的人无声无息搞死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你真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吗?嗯?”
顾彦被他话中层层叠叠的恶意惊了一跳,惶然看着他,手抖得不成样子,他被吓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几声抽噎,他本能瞄了一眼一旁不语的封从周。
他这一眼的动静挺大,引得戚呈也迅速向那边看了一眼,正正好好,对上了封从周眸沉似水的眼眸,他就那样沉静地坐在一旁,在戚呈与顾彦喧嚣的你来我往中保持暴风眼最中心的宁静无波。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封从周。
封从周低头看了眼手机,起身,在两人的视线追踪下打开宿舍门,十几秒后提进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走两步放到桌上,掏出一杯焦糖玛奇朵,一杯美式,一杯草莓奶昔。
封从周将焦糖玛奇朵搁在那杯差点被戚呈戳倒的水旁边,又将草莓奶昔在顾彦僵直的眼珠前晃了晃,放进他下意识来接的手里,“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随便买的,之前见过你喝这个。”
伴随着咖啡袅袅升起的微微热气,焦糖的甜香牛奶的奶香和醇厚的咖啡香气在空气里慢慢飘扬。
封从周瞥了一眼戚呈,“权贵也是能喝外卖的吧。”
第43章 平等
戚呈没回复,他轻抿了口咖啡。
事情至此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刚威胁恐吓一大串的回音声波甚至还没完全消散,但现在,三人安静你一口他一口我一口。
戚呈是来商讨监视事宜,必定要选择顾彦不在宿舍的时候。所以他查了餐厅服务员排班表。但因为云安离职,排班表换新,所以两人撞上并不在他意料之内。
威胁顾彦也只是一时兴起,没有计划,临场发挥。达成目的是意外之喜,没达成目的是顺手的事也无所谓。
更何况,这样的环境和氛围里,再多说些胁迫恐吓的话,很怪,也显得他自己很蠢。
算了,再说。戚呈想。
他抿完小半杯咖啡,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他忽得想起什么,扬着下巴对着封从周语气很冲,“就这么坐着,起来送我一下啊。”
封从周抬起眼皮盯了他一眼,起身。
宿舍门在身后关上,走廊并无人影,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戚呈忽的转身面对着他后退。四目相对一人向前一人后退,勉强保持着相同的前进频率,“哼,是不是想着,多稀罕啊,有什么好送的,显得我们俩关系很好一样。”
封从周盯着他不断后撤的步伐,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一时兴起,浪费我人生中宝贵的一小时,一无所获。”戚呈撇撇嘴,“看见你这张脸就烦。”
“半杯咖啡不算收获吗?”封从周淡淡道。突然眉峰微蹙,迅速伸手拽住戚呈的手臂扯到自己身旁。因后退把握不准方向,戚呈差点撞在连接两栋楼的廊桥稍稍突出些的围栏上。
两人一齐踉跄着站定。
戚呈下意识盯向封从周紧握着自己小臂的手,手指笔直修长,握满一圈还剩不少余量。小臂微微勒出手指陷入的弧度,白皙肌肤边缘渗出淡淡的红。
他盯了几秒后猛的大力甩开,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慌乱,“别送了,你回去吧,就当我们今天没见过。”
“好。”封从周默了默,颔首。
他转头就走,迈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一声,“等等。”
转头过来,戚呈在原地一动没动,“突然想起来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加一下。”
“我没带手机。”封从周实话实说,他并不是一个手机会随时放在身上形影不离的人。
“回去取。”戚呈下巴一扬,颐指气使,理直气壮。
……
好吧。封从周其实想着,你神通广大从别处也能拿到我的微信号,非要他一来一回,又浪费你自己人生中宝贵的十分钟。何必呢。
连接两栋宿舍楼间的廊桥修剪成玻璃栈道,黄昏的夕阳为透明玻璃融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戚呈站在夕阳的光里,半依靠着玻璃围栏微微低头俯视,张扬凌厉的五官被夕阳切割成明暗交织,明的那面精致完美如神邸,暗的那面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顺着他的视野向下,白金色的建筑宏伟壮阔,成群结队的同学嬉笑打闹着或坐或站或笑或闹,是在谈论今天课业辛苦,还是在讨论逆流八卦趣闻。
这便是封从周带手机回来时看到的一幕。
他一步步走进光里,来到戚呈身边,“我扫你。”
相识近二十天,两人总算入驻进彼此的好友列表。
戚呈的手指飞快点击验证输入备注。封从周瞥了一眼,戚呈的右手心有一道十几厘米的疤痕,细长的白色凸起,从虎口处延伸到右手食指指尖。
他十一岁时,戚延伙同几个人高马大的孩子,嬉笑着将他推倒在他母亲留下的玫瑰花架下。因无人照料,玫瑰花干枯凋谢,花盆摇摇欲坠,碎裂的花盆散落在花架底深处。戚呈右手重重碾在碎片上,再抬起时,深红的血液蜿蜒流下,滴落在玫瑰花的枯叶中。
戚呈死的时候也提到了这道疤,野狗啃咬着鲜血淋漓的指节,伤疤被獠牙撕扯开,此处的颜色不同与其他处,更加粉白。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手机信息声叮铃一下,封从周看着这条验证消息,突然道,“我可以答应。”
“什么?”戚呈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呦,是谁刚刚说没有想要的东西啊,脸变得好快哦。”反应过来的戚呈嗤笑一声。
封从周继续道,“我答应你可以日常报备我知道的顾彦有关厉泽御的信息,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戚呈好整以暇等待。
“你刚在宿舍说的,对于顾彦的,污蔑抄袭、偷盗、疾病、舆论,以及其他任何直接伤害到顾彦的行为,不要去做。”
戚呈本来有些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听着听着脸色逐渐变沉,听至最后彻底没了笑意,“这就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砝码?”
“对。”封从周说。
“呵,哈哈哈,”戚呈短促地哼了一声,挤出来的气声满满的不可置信与荒唐,然后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眼神却没有丝毫笑意,冰冷的、沉甸甸的怒火在眼底燃烧,“为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你铺垫了那么久,是为了来向我证明你多么护着你的好室友?”
“没有这个意思。”封从周道。
“怎么,你喜欢他?你喜欢他?我说呢,为什么明知道他是个烫手山芋的情况下还让他住进来。这下子都解释通了是不是?那你更应该和我合作啊,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不都是吧顾彦和厉泽御分开吗?你扭扭捏捏你爹啊,装逼装的好玩吗?啊?”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余一片苍白,胸膛起伏着,下颌紧绷着,被气笑的荒唐感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被戏弄的暴怒,带着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
“我没有这个意思。”封从周不得已提高声音,加深重音。
两人对视着。
夕阳逝去,天色开始暗淡。戚呈喘着粗气死盯着封从周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抠出他的假意和虚伪,或者是愚弄成功的成就感,或者是别的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封从周的眼神澄澈,表情认真,神态真挚。于是他的情绪,也在这平静如水的眼眸中,被安抚了一些。
只是一些,他在等封从周解释。
封从周没想到他居然反应这么大,又接着很荒谬地延伸出如此八竿子打不着的联想,他在脑中飞快思索该用什么理由解释。
总不能直接说,你害他越深,死得越惨吧。
“他这个人命格太硬,与他性格相冲的人会被严重反噬,我希望你离他远一点,对你自己好。”封从周挑了个这样半真不假的借口。
“哈,玄学,我一周前刚用这理由挑拨过别人。”戚呈扯扯嘴角,明显没信。
但情绪确实平和了一些。
“而且你没有必要因为他而沾一手血,反噬不说,厉泽御和顾彦即使会有其他感情的苗头,源头肯定是厉泽御,你在他身上下功夫,更能直达问题根源。”
戚呈面无表情了半响,终于点点头,“对,是的,你很厉害,头头是道。”
“怪不得人说旁观者清,你还真是一个分析感情的老手啊,以后也要努力帮我啊,帮我抓紧厉泽御的心,除掉这些节外生枝,好不好?”
封从周眼皮微颤,有些不太明白他讲这些话的目的。不像夸奖,不像请求,倒像是咬着后槽牙的阴阳怪气。
戚呈并没有想得到他回复的意思,他转身就走,背影气势汹汹,留下封从周一人站在廊桥。
封从周回了宿舍。
推开门,顾彦很迅速地扭头过来,抱着半天没喝完的草莓奶昔,眼里是还没消退的惶惶不安。封从周将戚呈喝了一半的咖啡拿去倒掉,收进垃圾桶。
“你不要放在心上,他说的那些也只是吓唬你,实际不会发生的。”封从周边收拾边出言安慰道。
顾彦很艰难地向上扯了扯嘴角。
“他也是受到网上的一些传言影响,觉得自己与厉泽御的婚约不算稳固,世家间利益关系勾结着联姻承诺,牵一发而动全身。”封从周继续。
顾彦很轻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我和他说了,说希望他不要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你身上,他其实也知道舆论和风向不在你,就是一时之间没转过弯,他有其他念头的话我会告诉你。”
“好。”半响后,顾彦应道,停了一会儿,他突然冒出一句,“其实上次见你们认识的时候,我就很意外。这回确定下来,他和你关系很好啊。”?
这倒也没有吧,就没有很和气地交流过,一方常奚落,一方只应对。
“何以见得。”
“我不是很了解他,就……单方面的观察过,”白兔当然要战战兢兢地观察好群狼的一举一动,以便他们突然暴起,“他对谁都很傲气的,很不管不顾为所欲为的一个人,但抛开语气不谈,他和你说话的方式很——”
很什么。顾彦有些形容不来。
于是用了他最郑重的词语。
“很平等。”
第44章 阶级
是你的错觉。
封从周想这样反驳,话到嘴边转了几个弯又咽了下去,与顾彦解释这些实在画蛇添足,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承诺便可以。
于是他道,“我明天可以和你结伴出行吗?”
“为什么?”作为风云人物,顾彦一直有意识形单影只,与他扯上关系并不是一件好事。
封从周将原因其归结于自己的好奇心,“你和戚呈对于很多事情的看法不一致,我也在好奇是什么导致你们产生了这么大分歧。”
“……行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顾彦其实本想拒绝,但他实际有些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正常室友,也莫名相信这位室友的处事风格。
他内心也隐秘担忧着封从周和戚呈的关系,那两人看起来关系平等交流顺畅,而封从周与他却隐约总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十分卑劣的想法突然冒出,可能是因为实在孤单,他发觉自己竟然恐慌在友情里被抛弃。
所以顾彦不太敢也不太想拒绝。
清晨,薄雾弥漫,A大校园已有隐约人影穿行。
顾彦早早出门骑车去校外,因为昨晚,厉泽御给他发了消息,讲他要吃早餐,点名距离学校十公里以外的米其林餐厅,跑腿算抵扣一千元债务。
封从周没想到第一项任务就如此健美,他不想动,站在宿舍楼外目送哼哧哼哧蹬着自行车远去的顾彦背影,修身的衬衫将他的腰掐得很细,摇曳的屁股满满努力求生的态度,他蹬得很快,在逐渐幽深的校园樱花树道里缩成一个黑点。
【目标正去给厉泽御买早餐的路上,非自发行为,属于厉泽御强行派遣】
上述这句成为了戚呈和封从周成为好友后,对话框里弹出的第一句话。
对面很快变成正在输入,接着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你有病吧,我是隶属于什么情报小组正和人地下接头吗?是不是还得编一个接头暗号?】
【?】封从周礼尚往来给他回了个问号。
【哼,少来学我】
【呵呵,送包送水送早餐,跑腿做的是舔狗的活】戚呈又来了这么一句。
作为恶毒男配,戚呈当然有很精准的第六感。使唤也是逗弄,是感兴趣并想要浪费时间在这个人身上,接着会演化成喜欢。
放下手机,封从周抬头,临近的宿舍楼最高层,奢华浮雕大阳台前隐约一个黑影,是厉泽御,高级定制的精致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周身散发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俯瞰顾彦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饶有趣味的邪笑,睥睨天下的气势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
这不是封从周想的形容词,这是原文。
是封从周看百八十本《霸道娇夫强制爱》也写不出来的东西。
来到这世界已近一月,或许是因为他实在太过边缘,又宅,又即将毕业,所以对书中阶级森严,百年世家天龙人掌权,权力与财富凌驾于法律之上,无数人在向上讨好权贵阶层,无数人在向下霸凌平民学生的校园生活没有太多实感。
也因为A大听名字像公立。
所以违和感拉到了极致。
但跟了顾彦这大忙人半天,确实涨了不少见闻。
买完了早饭顾彦已经赶不上第一堂课,跌跌撞撞冲进教室的时候教授盛气凌人地瞥他一眼,无视了他慌张地解释迟到理由,傲慢的一众学子衣着矜贵姿态得体看笑话一般抱臂盯着局促不安站在门口的平民学生,脸上是不屑的讥讽之意。
封从周站在教室窗外,准确无误地从礼堂一般豪华的公共课教室里,捉到了戚呈。
戚呈冷漠地瞟了眼门口的顾彦,勾唇轻嗤了声,继续低头记笔记。
中午食堂,顾彦正默默打了份一荤一素,埋头吃着,三三两两嬉闹的男男女女迎面走来,餐盘一扬,没吃完的食物残渣兜头倒下,淅淅沥沥的汤水淋了顾彦一身。
顾彦停住了进食的腮帮子,狼狈地顿在原地。
“哎呦,哎呦,这么大个人,我怎么没看见呢?”带头的那男子道歉道得极其敷衍,语调阴阳怪气,还与他人交换着眼色,一看就是故意使坏。
“你做什么?”顾彦气不过跳起与他争辩。
“呦呦,这是傍上了有钱人,底气也足了不少哈,”男子也撕去了伪装,一脸阴狠食指指着顾彦的鼻子破口大骂,“泼的就是你,少来勾引我家岳晋,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德行,我呸,贱货!”
男子曾是岳晋的情人,有把他从杜峥下药后差点变淫趴的聚会局上拽走的傲人战绩。
最近被断崖式分手,心气正不顺,逆流又流传岳晋和顾彦的绯闻,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直接来讨伐这个勾三搭四哗众取宠的贱人。
这是原文剧情以外的情节。但主角的命运永远勾稽关联,情节自动补缺延伸,此时此刻,厉泽御四人组正好路过餐厅一层。
顾彦不再争辩,缩着脖子跑去卫生间清洗。
与他隔了一个桌子进食的封从周放下筷子,眼见着颜京与彭昌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厉泽御,交换了眼色,又低头嘱咐了鲍戾一句。
鲍戾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一脚踹倒了那几人的餐桌。
那几人沉浸在欺负顾彦的恶劣快感中,见厉泽御特意看过来,甚至当两方是统一战线一般讨好着微笑打了一个招呼,只没想到无故被掀了桌子,几人的笑容僵在原地,看着厉泽御愈发不善的表情,僵硬的笑容转换成恐惧。
贵族世家少爷们会在餐厅吃饭,但通常会上二层的贵族少爷专供包间。五人组在紧邻饭点的这节只有戚呈有大型公开课,所以他提前到了餐厅二楼。
而现在,封从周抬头,只见戚呈虚虚倚靠在餐厅二层的玻璃围栏旁,俯视着下方这场闹剧,面无表情。
围观人群又逐渐开始聚集着窃窃私语,再四平八稳吃饭反而是异类,封从周起身,随着顾彦的路线来到卫生间。
顾彦脱掉衬衫,正在水龙头下用力手搓。
见他进来,顶着一头残羹剩饭苦着一张脸,咬着嘴唇语无伦次道,“洗不掉啊,我这件衣服上班还要穿……”
封从周看着他发泄似的动作,和被他随意抹了一把的顺着脖颈往下流的汤水,叹了口气。
这里回宿舍楼要穿越大半个校园,穿越大半个校园里众目睽睽的人群。
餐厅顶层有天台游泳池,有更衣室和沐浴间,不过需要会员,他们这种平民进不去。
【想借用一下你餐厅顶层的沐浴间】
这要求很过分,也实在很没有道理,封从周发完消息便等待回复,顾彦头上的汤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在卫生间的灯光下漂着一层细细的油花。
油花开始微微震动,脚步声由远及近。
戚呈收到了他的消息,竟然亲自下来。
“看到消息的时候,我一时间不知道是我眼花了还是你疯了,我看着像这么好心的人?”戚呈进来噼里啪啦就是这么一句。
顾彦吓了一跳,迷茫的眼神看看封从周又看看戚呈,似是不知道戚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没头没尾来了这番话。
“因为没有其他人选,下意识就想到了你。”封从周很坦然地迎接戚呈的审视。
“呵,让他这副死样子进我的沐浴间,我该花多少吨清洗剂才能清洗掉我沐浴间沾染的穷酸臭气。”戚呈翻了个白眼。
“也是一种英雄救美的嫁接。”封从周模棱两可给出了第二个理由。
言下之意,虽然厉泽御一行在外为顾彦出气,但顾彦忙着清洗衣服并不知情。借用沐浴间如此直接了当的帮助才是顾彦目前最急需的,他以后也只会记得戚呈的雪中送炭。
即使最后一句不太理解,但这一来一回间顾彦也听明白了始末,羞红了脸不住摆手,“不不不没事的,不用了,我随便冲冲回宿舍再说,不用为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冰冷的凉水刺得他手通红,白衣服上的黄渍怎么都搓不掉,一阵无力感袭来,讲话都失去了音量。
戚呈盯了封从周一会儿,又颇为嫌弃地瞟了一眼狼狈不堪的顾彦,一副眼睛被污染的样子般迅速弹开,“哼,跟我来。”
“走。”封从周拉着顾彦的手臂出卫生间。
第一次上到餐厅顶层,路过低调奢华又精致的休息区,波光凌凌清透到极致的泳池旁,便是标着门牌的各位少爷的更衣沐浴间。
戚呈冷着脸从衣柜里扯了一套简单的素色衣服扔到沙发,又向浴室指了一指头,“进去洗,用过的所有用具给我扔到垃圾桶提出来,别乱动其他东西。”
顾彦呐呐地挪了进去。
封从周低头摩挲了下拉过顾彦手臂的手指,也不知道是否沾染到油污,戚呈看到了他的动作,嗤笑一声,给他扯了张湿纸巾过来。
封从周很仔细地擦了每根手指。
“你这个人真是——”戚呈紧盯他的一举一动。
“什么?”封从周下意识答。
戚呈却不接下去,换了个奇怪话题,“领着奖助学金的被资助者匿名发帖,抱团愤世嫉俗吼叫穷人也有尊严,少爷们不就是投了个好胎等等。实则他们也不用那巴掌大的脑仁想想,实验室里一套套七八位数昂贵实验器材,图书馆里每季度更新的书籍,哪个不是沾了世家的光。”
“所以……”封从周等待他的下文。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是我对你们这种人的全部印象。”
第45章 默契
“那现在你的看法有改变吗?”
戚呈看了封从周一眼,很奇怪的一眼,就像他好像本来不打算这么讲,但话到嘴边又及时刹车,“依然没有。”
好的。
两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等待沐浴更衣的顾彦,没有人再讲话,却也完全不显尴尬。
封从周低头看手机,打开逆流,搜索顾彦。顾彦相关的事评论总是涨得很快,刚刚餐厅的事已经有文字版事无巨细地讲述。评论里开始有人反应过来,厉少对顾彦的“欺压权”好像有相当强烈的占有欲。
或许是不常有人与他这样安静地相处,觉得十分新奇。戚呈左一眼盯封从周,上一眼望望玻璃天幕后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右一眼盯封从周,下一眼凑过来瞅几眼封从周的手机屏幕,并给出了一系列评语——
“真离谱啊,人在家中坐绿从头上来,一不留神我这未婚夫的地位就要拱手让人啦,我还在这里巴巴给人借浴室,显得我跟个圣母似的。”
“你也是,真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多管顾彦的闲事,我要是你我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为了看清手机上的字,戚呈的脑袋几乎要顶上封从周的肩,他抬头斜眼看封从周,眼神骂得很脏的样子。
封从周手动将戚呈的脑袋顶远了一点,“因为我善良。”
“我呸啊,你善良怎么不给我接脱臼的手臂,真双标。”戚呈坐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示不满。
“还有啊!原来你也是看逆流的啊,那当时我发布的那个悬赏是你故意不来的?怎么,躲着我,我是能把你吃了?!”
“那说不准,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说不定会被杀人灭口。”封从周淡淡道。
顾彦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个情形。
两个人挨得不远不近,身形并不相似,气质完全不同,戚呈此人张狂毒舌,封从周此人沉静温和,戚呈的衣服是相当考究的做工裁剪,封从周是随意的素色休闲服。
但无端觉得和谐。
在顾彦发出声音提醒两人自己已经洗漱完毕之前,封从周便已经发现了他,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顾彦走近两人,头发湿漉漉的,提了个小包装袋装着替换下的衣服和自己用过的洗浴工具。戚呈不会留下他用过的东西,他很清楚这一点。
“没吹干?”封从周问。
顾彦腼腆笑了下,“不是说要我把用过的所有东西都丢掉吗?那个吹风机看着挺贵的,我就没用……”
戚呈投过来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咔哒咔哒大步进洗浴间去检查。
顾彦看着戚呈的背影,尴尬地搓了搓自己还在甩水珠的头发,对着封从周道,“其实戚呈人还挺……嘴硬心软的。”
封从周:……
你识人的能力一如既往差劲。
“对于他们五个,其实一开始我最害怕的就是戚呈,然后是鲍戾,剩下的三个主要是讨厌,讨厌他们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太多纷争。”
“噢?”
因为鲍戾是没有太多感情的刽子手。而戚呈对于他是纯粹的厌恶,没有任何诸如逗弄,看戏之类还能给予他活路的看法。他每次盛气凌人的一瞥,就如同自己是个没有生机的死物,他有那个能力和意愿随时至自己于死地。
所以恐惧。
戚呈检查完毕,顾彦和封从周的话题也戛然而止,三人准备坐电梯下楼,却没承想,刷了VIP卡,电梯上行停止,门缓缓打开,门外的两人与门里的四人面面相觑。
厉泽御四人竟上了顶层。
最先开口的是彭昌,他一脸不可置信,“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呢?”
两个?
戚呈微微侧目,刚刚还与他并肩站着的封从周,此时此刻完全不见踪影。
顾彦也左顾右盼了一大圈,迷茫的眼神配上他湿漉漉紧贴在额头的头发,显得愈发楚楚可怜。于是彭昌紧接着一脸警惕来了第二句,“你在对顾彦做什么?”
话是对着戚呈,语气有些冲。
哈?事情变得有些好笑了起来。
“你在和谁说话呢?彭昌。”戚呈先是有些不可置信,恍惚间思绪被彭昌的质问炸成一片空白。他和彭昌是有些不对付的,一个小团体容不得两个嘴不饶人的人,但同行这么多年,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一个外人来指责我。
也许是刚才在底层餐厅英雄救美的惯性,使得彭昌沉浸于自己的正气凌然而不知天地为何物。彭昌有些迟钝地眨眨眼,被颜京向后扯了一把。
这么顺手,颜京,他是你栓的狗吗?
戚呈想说的其实是这句,但朋友间相处总要顾忌着几份颜面。更何况厉泽御向来护短,戚呈不能保证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能胜过这两位。
于是戚呈眨巴眨巴眼睛,话拖长了山路十八弯的调子,“不允许我和我们亲爱的顾彦同学叙叙旧吗,怎么,我在餐厅说我对人家很有好感,你当我在胡说八道吗?”
“你俩有什么旧好叙的?”彭昌终是没忍住顶了一句。
“我俩的秘密怎么能告诉你一个外人啊,万一是岳晋找我牵桥搭线呢?哎哎你什么表情呀,你这么愤懑,不会是……对岳晋有意思吧?”
彭昌的脸色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
“戚呈。”厉泽御微皱眉心,沉沉叫他的名字。
戚呈本来嬉皮笑脸火力全开,只这一声,挑衅的笑容僵在原地。他像刺猬来到了安全区一般瞬间收回了周身竖起的尖刺,无意识摩挲了下手臂,很轻地唤了一声,“厉泽御。”
他不太常当面叫厉泽御的全名。很小的时候叫泽御哥哥,大了的时候直接叫泽御。记忆最犹新的一次叫全名,是九岁。
保姆的儿子偷鸡摸狗被送去警局,保姆的丈夫怀恨在心,竟一时冲动想要绑架主家的儿子厉泽御。
被母亲带着来厉家玩的戚呈在花园里目睹一切,冲出花园啃咬着绑架犯擒着厉泽御的胳膊不放手,被一拳打倒后戚呈继续抱着那人的小腿不撒手,边哭叫救命边大喊厉泽御,小小的身躯被拖行了十多米,凄厉的哭喊终于引起的邻居的注意。
戚呈状似无意识摩挲的就是那只被拖行后脱臼擦伤的手臂。
那里有创伤后留下的老毛病,很容易便会再次脱臼。
所以是那样严重的场合,才会叫全名的。
“厉泽御,我只是将顾彦带到了我的洗浴室里洗澡换衣服,我有哪一点做错了吗?”
他说的情真意切委曲求全,只是按照他的风评,再情真意切的话语也要打个问号。
“是这样吗?”厉泽御目光有些犹疑地看向顾彦。
终于反应过来劲儿的顾彦点点头,“是的,戚同学是在帮助我。”
“是真的在帮助对吧?不是打着帮助的名义做些对你不好的事,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应该有分辨这个的能力吧。”戚呈继续问。
“当然,当然!没有了戚同学,我恐怕要那么狼狈地回去,可能又要上逆流热贴被人嘲笑。”顾彦急急解释道。
戚呈双手一摊。
“你听听,显得你急匆匆跑来质问我的行为十分傻逼。”重新得意起来的戚呈瞟了一眼干瞪眼的彭昌。
“嚯,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彭昌本有一些歉疚,又被这一眼瞪出了火气,“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你这完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听见没,他骂你,硬气点,骂回去。”戚呈戳顾彦一指头。
突然被cue的顾彦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差点给自己的肺咳出来。
事已至此,局面实在是有些荒唐。
好像原本的剧情不应该是这样,应该是恶毒绿茶屡次加害污蔑坚韧小白花,霸道男主以及他的身边人火眼金睛,揭穿了恶毒绿茶的阴谋,有效促进了双男主的感情交流。
但突然变成了你一言我一语,不知在说什么的荒唐闹剧。
还是厉泽御为这闹剧做了最终打板,他换回了对顾彦常用的老大对跟班的语气,“走,下午的篮球赛别忘了,抵一万。”
一万可真是一笔巨款,顾彦眼睛猛的一亮,下意识就跟在了厉泽御身后。
“你不走吗?”还是颜京注意到了落在最后一动没动的戚呈。
对面没有厉泽御,不用笑着讨好或者解释,戚呈的情绪消散成一片空白,他冷冷道,“我有事。”
“好吧。”颜京点头离开。
立夏了,但好冷,骨头缝都好疼,戚呈想。
他叫厉泽御的全名,不是诘问,是意识里某一块东西好像在不断坍塌。
时间的流速好像开了十八倍速,他忽起念头去找封从周监视顾彦也是如此。就像很多小说剧情里,男主与男主的感情总是在不为人知的二人世界中悄然发酵着。
而恶毒男配的出现,陷害,打脸只占了剧情一小部分,所以他的视角是断档的,是莫名其妙的,是一不留神剧情如同开了闪现般诡异推进的。
所以,刚才是在干什么,是对他的讨伐吗?是如果他起了一丝一毫的恶念,现在就该被一起长大的朋友兄弟按在对立面口诛笔伐吗?
就为了一个顾彦吗?
戚呈抹了抹自己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突然好想吐。
与之前很多个瞬间一样。
胃酸涌起的感觉如此猛烈,他跌跌撞撞地撞进了卫生间,扶着马桶干呕着,吐的一塌糊涂。
身后好像有脚步声传来。
是谁,是谁在看他的笑话?戚呈恨恨扭头,撞上了静静看着这边的,不知看了多久的,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封从周。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侵袭了他的心脏。
他拒绝被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尤其是——
“滚!滚啊!”第一句是喃喃,第二句已成歇斯底里。
迅速躲到角落的封从周确实目睹了全程,戚呈停在原地左右晃着的时候,他便想出来扶一把,没想到他直接一头扎进卫生间。
现在又让他滚。
“你注意身体。”安顿了这么一句的封从周遂他的意转身抬脚准备离开。恍惚间,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句。
“你别走。”
很轻,也可能是封从周幻听。
第46章 偷情
封从周回头,地上的人背对着他,即使是这样略显狼狈的跌坐姿态,体态优雅不显萎靡,低头的弧度恰如其分。
为了让自己在外形上保持赏心悦目,不至于某时某刻在厉泽御的眼中失态被厌弃,他已努力多年。
封从周深深叹了口气。
掺和进戚呈的命运线已经是难得的一时冲动下做的决定,仅此一次,权当例外。封从周深觉没有必要共情小说人物的宿命,他对什么拯救什么救赎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通通没有任何兴趣。
但是。
“先起来吧,地上凉。”封从周上前几步将地上的人大力拽了起来,惯性使得戚呈一个踉跄重重撞进他怀里。
封从周稳稳接住了他。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静了好一会儿,封从周没动,因为不知道瘫在身上的这个人还有没有独立站直的能力。戚呈也没动,胸膛一起一伏,灼热的呼吸喷在封从周的脖颈,有点痒。
余光里,戚呈紧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和我不太合,你克我,每次碰到你,准没有好事。”戚呈道。
原来是在想着准备胡搅蛮缠。
“那我滚了。”封从周道。
戚呈的呼吸停顿,用自己的下巴恶狠狠磕了下封从周的肩头,又开始沉默。
封从周微微偏头,对面是一面很大的镜子。镜子里倒映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分别是盛气凌人嚣张跋扈的恶毒绿茶,与存在感微薄的背景板路人NPC。
本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无人知晓的世界边缘,两人的身体紧挨着,隔了两层衣服,总计三毫米的距离。
“你好了吗?”
戚呈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封从周缓缓抬手,将面前的这个人掰直。戚呈眼眶稍有点红,但没有任何泪痕,仿佛他这个人生来就是干涸的。
“不好。”戚呈说。
话虽是这样说,但站定的戚呈迅速捋了一把头发,摩挲着从随身包里掏出一大把丁林桄榔的瓶瓶罐罐,漱口水,折叠牙刷,粉饼,唇膏。
气势汹汹地开始补妆。
封从周揉揉眉心,忽的低头乐出了声。换来了镜子里的戚呈的一声啧和一声警告,“怎么?你嘲笑我?”
“没有。”封从周笑着摇头否认。
“哼,我善良大方不跟你计较,也是我现在业务比较繁忙,我闲的时候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嘲笑是被本人大卸八块的。”镜子里的戚呈皱皱鼻子,一手牙刷一手漱口水,话也说的含含糊糊。
封从周点点头,深刻表示非常赞同。
戚呈的妆补得很快,其实他的脸本身就没有多少瑕疵,只是越补到后面眼神开始躲闪,“哎对了,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这样吗?明明大家刚刚聊的还挺……开朗俏皮的,然后我就,嗯,低血糖。”
“我知道。”封从周道。
“你知道什么啊你就知道。”戚呈撇撇嘴很是不屑的模样,两人面对着镜子一前一后,镜子里的两人一后一前,很轻易便可以对视。
镜子里的封从周静静站在那里,轻浅的衣服质地,清淡的眉宇眼眸,柔和的神色表情。
玫瑰园的深处有一棵树,正值壮年,高大挺拔,树冠舒展着铺开一片沉郁的树荫,夏日晚风吹过时树叶碰撞出簌簌的响声,深邃的绿意在风间流淌,小小的戚呈扑上去抱着树干,回头和妈妈讲,你看,我的手臂连他的一半都抱不到。
也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关联,戚呈只是突然想起。
“你真的知道吗?”他问。
“我知道。”封从周道。
下午有厉泽御带队和其他学院的篮球比赛,厉泽御将送水的任务以一万块钱的高价给了顾彦,属实是非常有良心。
封从周与戚呈分开后,来到了体育馆。
他和戚呈不是可以一起在校园里行走的关系,戚呈的身份和外形过于瞩目,他身边的一丝一毫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贴进逆流,成为谈资。
所以戚呈不希望。封从周也不希望。
他孤身前来,找了离篮球场场地不远不近的距离,安稳坐下。
然后,在距离开场不到十分钟时,看到了他为数不多的一位熟人——夜葬雪。
前期的夜葬雪并不时常在顾彦身边,不然也不可能在剧情里隐没到悄无声息。
所以篮球场他应当不在,是什么导致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中午逆流里关于厉泽御对于顾彦“欺压权”占有欲的讨论?封从周想。
夜葬雪环视一圈,以与封从周相似的心态寻找最恰当的观察距离,接着,看到了提前占据了这一位置的封从周。
夜葬雪走了过来。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讨论顾彦的室友归属,这一次见面两人浅浅点头当作打招呼,隔了一个空座位的距离。
“你好,你是和顾彦一起来的吗?”夜葬雪的视线跟随着场边亦步亦趋跟着厉泽御的顾彦,突然开口。
“差不多。”封从周道。
“看来你们相处的很不错。”夜葬雪温柔笑笑。
“还行,具体细节你可以去问顾彦,你们关系更好。”
夜葬雪便笑了,他笑起来很是乖巧灿烂,就仿佛他生来便该露着八颗牙齿般合适。他的笑容一直持续到对方学院的领头人带队雄赳赳,气昂昂走上前来,一头红毛。
另一位熟人。
哇哦。封从周心想。
再接下来他就没有过多关注篮球场上的纷争,似乎是岳晋和彭昌来了一个摔跤样式的对抗,彭昌崴脚后厉泽御抓来了一旁的顾彦上场。
顾彦替换上不合身的篮球服紧握双拳,右边是一座冰山,左边是一座火山,碰撞间只觉天崩地裂,人声鼎沸中封从周的余光盯紧夜葬雪的神情。
夜葬雪的脸上一片空白,绷紧的五官一丝表情也无,眼皮半垂着,刻意掩盖着眼眸中的冷漠,但瞳孔的颤动还是泄露了他的一丝微妙情绪,在压抑着的愤怒横冲直撞着即将冲破他的身体,他起身,干脆利落离开了体育场。
是愤怒于厉泽御如此众星捧月,还是愤怒于顾彦正在命犯桃花。封从周陷入思索。
夜葬雪出现在这里属意外之喜,且也不算喜,封从周观察完也便罢。他对于夜葬雪的思维和想法并没有那么迫切和热衷,多关注是因为好奇书中描写甚少的大反派,也为了萧永慕。
至于厉泽御和顾彦的死活。
死活。
以肉身去对抗宿命很多情况下都是螳臂当车。
就比如远远正在看过来的那位,那位抱臂站在场外,时不时与身旁的颜京歪头笑骂上几句,五人组的关系依旧铜墙铁壁,像是中午的场景是吃菌子吃出来的幻觉。
就想到这里,封从周准备离开。
只是没想到,在他这个念头出来的下一秒,那位抬眼,穿越人群直直望过来。向着身侧嘱咐了一句,便开始迈步,方向是他。
戚呈穿越了大半个场地,不偏不倚,落坐在了他的正前方。
按人与人之间的礼貌,不太适合人家刚来找,你直接离开。但按他俩的身份,没有任何在人来人往里搭话的必要。
所以封从周选择折中。
他等了几分钟,站起身离开时,抬手点了点戚呈的肩膀。
当作告别。
晚上,顾彦被厉泽御拉着来到图书馆一起做课上导师留下的课题,公共空间里六个人共用一张大桌,顾彦的帆布包搭在椅背格格不入。
封从周坐在隔了十几米的卡座前,将“结伴出行”这四个字贯彻到底。
“这么说来,顾彦同学是要加入我们的学习小组了,听说你成绩很好啊。”戚呈笑得很明媚张扬,话题直往顾彦的身上引。
“也还行。”顾彦对着他腼腆一笑。
“文武双全嘛,”戚呈嘻嘻哈哈,“你下午的篮球打得也很好呀,完全光彩夺目,我看对面岳晋的眼神直往你身上瞟,你们说他怎么突然变成了咱们的对手呢?原本不应该是他们啊。”
在座的几位皆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
“顾彦同学你得好好想想呀,你俩的绯闻这么沸沸扬扬,岳晋肯定是知情的呀,他怎么也没有出来澄清或者删帖呢?不对劲噢。”戚呈接着调侃道,完全是一副对在座几人的想法毫不知情的无辜面孔。
“人家都已经毕业了,或许真不知情呢。”颜京瞟了一眼厉泽御。
哈哈,你信吗?我不信。
戚呈明亮的大眼睛循环滚动上述几个大字,完美地将自己的恶意隐在暗处。既然一直将所谓的“未婚夫”排除在厉泽御对于顾彦的隐秘心思外,就不要怪他口不择言。
敏感话题,氛围有些尴尬,几人交换着眼色,皆闭了嘴。
过于寂静,放大了对面平民区域的存在感。图书馆的公共区域是不分阶级的,但约定俗成一般,坐北朝南视野明亮气候宜人的地方自动划分给贵族少爷。平民学生与贵族少爷的区域间有些非常明显的分界点。
此时此刻,封从周抬头,戚呈的嘴角噙着似若有若无的微笑,隔着上层下层人横亘着的无形鸿沟,寻常般抬起眼皮,投来非常隐秘的一眼。
很有分量的一眼,落在他身上时,就有一种犹如实质般的沉坠感。目光沉沉笼下时,视野被圈定好边界,世界极速收紧,于是只剩下一人。
不像接头。
倒像偷情。
第47章 订婚
距离十几米,封从周是听不到那六人的对话交流的。
他依旧在看书,人文地理社会经济。
他比顾彦戚呈厉泽御等人都大一届,只剩一个月就要毕业,没有课程。毕业论文已经成型,即使平庸也实在没有修改的必要。
所以实在悠闲,且无所事事。
正看着,右边冒出的一颗脑袋占据了他视野的三分之一。
是仁兄。
时隔一月再相见,仁兄的精神状态苍老了不止一星半点,他手握一沓彩印简历甩在桌子上,一屁股杵在他身旁,神情疲惫地从手提包里掏出半瓶矿泉水库库往嘴里灌。
“哎呦卧槽,这一天面试可累死我了。”
封从周看了眼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顺手抽了张纸巾给他。又瞟了一眼他的彩印简历,名字那一栏写着三个大字,路起元。
路起元。
剧情里有这个人。
厉泽御麾下一名得力干将,因知遇之恩唯厉泽御的命是从,由底层一步步高升成为顶级工程师,以年轻的资历和顶尖的技术为厉氏的发展做出卓越贡献。
“你一定会成功的。”封从周淡淡道。
“借你吉言吧,”路起元苦哈哈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小私企要,但学了这么多年出来干个万八千的普通工作,被那些傻逼领导呼来喝去的,我不甘心呀。”
“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封从周反问。
“话是这么说,但总存有一丝幻想,我其实挺想单干的,就是没有资金和资源……”路起元挠挠头,十分没有形象地趴在桌上喃喃。
封从周拿过他的简历。
说实话,在计算机专业同届学生中并不算十分耀眼。绩点不高,甚至还有两门挂科经历,但发展路线着实有些邪门。
设计了支撑千万级日活的用户画像实时更新方案,但报销了两个服务器也达不到最终成效;自主设计了一项基于进化算法与强化学习结合的搜索引擎,可惜头部互联网公司在引擎问世的前一月已上架竞品;独立开发了基于区块链技术的社区交流信息共享平台,但——
“你这个平台呢?”
“但我那时候不懂,被匿名买家低价买走,估计是进行拆解重组改革了,然后过段时间咱们学校就上线了逆流。”路起元撇撇嘴,状似无所谓道,但言语间还能听出些隐在其中的不甘心。
……
言而总之,运气不好,是一匹牛马,蹲在马槽里等待被伯乐牵走。
“你想单干啊,创业吗?”封从周再次确定道,毕竟这与小说剧情里他的晋升路线相悖。
“当然啊,我跟你说那些小私企的领导们都是傻逼,一个个的啥也不懂就会指手画脚。大集团我倒是想去,但没点人脉完全是天方夜谭。”
封从周思索片刻。
“你去试试萧氏吧。”
“啊?我吗?”路起元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露出了小妖怪被逼迫取唐僧师徒命的表情,“那种大集团我简历初筛都过不去好吧,咱们这种技术岗位人家都要国际顶尖名校的硕博。”
“我可以找靠谱的人给你写推荐信。”封从周说。
路起元脸上的不可置信戛然而止,转成深深的存疑,过了半响,他凑过一个脑袋低声道,“真的啊?”
“真的。”封从周点点头。
“正规吗?有谱吗?不会是叫我去当管培生轮岗累个半死半年后统一开除的吧。”
“正规的,比你现存的所有offer都要强。”
“我怎么这么不信呢?按说你不显山不露水的,也没听说你和大佬有接触啊,有这渠道你干吗不给自己用啊……”路起元自顾自疑惑着自言自语。
“不管了,烂命一条就是干!”他紧握双拳下了决心。
封从周在意识海里喊了几声,召唤他的人脉。萧永慕那头不知道在干什么,隔了好久才回应了他的呼唤。
听见他的想法,十分激动地表示这样的人才就该在他自己的地盘发光发热,给了厉泽御简直是暴殄天物。但话说了一半,却又想到什么一般戛然而止。
“怎么了?有变故?”封从周在意识海里问。
“也不算,这样,他有更适合的位置,我完全决定好后再和你商量。”萧永慕突然正色。
“好的,等你消息。”
萧永慕虽然咋呼但办事还是靠谱,这一点他并不怀疑。从意识海里退出,抬头,戚呈视线的落点刚刚移走。
手机里已有一条未读。
【谁?】
【同学】封从周回。
【看来是关系很好的同学啊(笑脸)】
封从周抬眼,那边的六人桌子依旧你来我往,彭昌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一桌人哄笑,戚呈跟了一句,指尖不经意间抚上厉泽御的肩,眼波流转,视线在厉泽御的眼和唇间游离,显得亲昵又暧昧。
【还可以】封从周回。
【是那位会去宿舍找你的二分之一吗?】
不知讲到了那里,戚呈凑在厉泽御的耳边捂住嘴角唇齿微动,像是在讲两人之间专属的小秘密,对面顾彦瞥了一眼视线又快速移开,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是的。】封从周回。
【我还以为是那种美若天仙的,惊才绝艳的,才能和我在一个情景里相提并论,但完全平平无奇嘛】
戚呈的指尖轻点手机,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视频,凑到厉泽御的眼下想要分享。厉泽御的余光紧紧跟随不知在沉默着想什么的顾彦,或许是赌气的心理,或许是强迫顾彦吃醋的心理,或许是小说男主永远不长嘴的心理,配合着戚呈凑近去看。
【你的竞争欲认错了方位】封从周回。
然后直到散场,戚呈的消息栏安安静静,空空荡荡,死气沉沉。
近一天的跟随接近尾声,封从周先顾彦一步回了宿舍,洗漱完毕,顾彦坐在床边,对着他欲言又止,一副想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怎么了?”封从周见他憋得难受。
“你说想要跟随我的一天,是因为我和戚呈的观念不同,那么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这只是封从周完成监视承诺的借口,答案并不需要悉心分辨,所以封从周道,“有。”
“我不知道戚呈是怎么想的,很多时候我其实并不想参与他们的纷争,我是被迫卷入,也没有能力离开。”顾彦的表情非常真诚,他仿佛有天生让人关注他的能力,无论是这份关注是针对,还是眷顾。
“我相信。”封从周说。
听见这三个字,顾彦安心地笑笑,“谢谢,你能理解我就太好了,我很害怕你会因为戚呈而讨厌我。”
封从周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你没有必要在乎我的好恶,还有一个月,我就会因毕业搬出学校,也就不会再参与进你们的故事里。”
只见顾彦脸色一僵,讷讷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
“回来的路上,戚呈拉着我走在一边,说是他中午借我用了沐浴间,所以让我帮他一个忙。”
“什么?”封从周不太理解顾彦讲这个的用意。
顾彦舔了舔嘴唇,“他说他想要尽快和厉泽御举办正式的订婚仪式,让我帮忙出谋划策。”
“噢?”封从周一愣。
原话并没有顾彦讲的这么客气又直接,戚呈亲亲热热地拉着他,臂弯箍住的弧度弄得他胳膊泛起痛感。戚呈轻轻巧巧讲了些自己与厉泽御的童年趣事,重点突出了他们两家是如何门当户对,他们的母亲是如何感情深厚,他与厉泽御是如何青梅竹马。
“哎呀,后天晚上是厉家的家宴,许阿姨邀请我也一起去,我都不知道该带什么礼物,感觉这些年来该送的都送完了,都找不出什么新意,你有参考吗?”戚呈探究的目光盯着他,嘴角是笑着,眼神却冰冷刺骨,顾彦恍若被毒蛇死死瞄准,一瞬间汗毛竖起。
“我这种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这样的场合该送主家什么礼物。”他干巴巴道。
“哈哈哈,哪有那么郑重,家宴而已,”戚呈笑意愈来愈深,深到有些夸张的地步,“你也是有亲人的呀,送亲人的礼物最重要的就是贴心和心意,你应该有经验呀。不过这回还是与众不同,因为我想着,我和泽御的订婚宴也该提上日程啦,许阿姨前几天还和我提起这个事情呢。”
顾彦的眼眶有些紧绷,他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无法轻易开合,不知是因为僵硬,还是酸涩。
“所以我想找你帮忙出谋划策呀,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定能帮上我的忙。所以我给阿姨带什么礼物好呢?订婚宴该怎么准备呢?是提前告知还是作为给泽御的超级惊喜呢?”
戚呈的声音好像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更像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带着一种湿冷的微微寒意,一股脑钻进他脑子里。
“好啊……啊,前面就是我宿舍了,我先走,封同学应该早就回去了,他应该拿了钥匙,也不一定。”顾彦快走几步,将戚呈甩在身后。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48章 暧昧
“订婚吗?”封从周问。
顾彦的普通话很标准,音色清冽,发音清晰。封从周没有用重复别人的问句来拖延回复的语言习惯,所以只是下意识。
“对,”顾彦点头,“而且听起来,厉泽御应当是不知情的样子。”
“哦。”封从周道。
他继续做自己的事。
本来有满腔倾诉与宣泄的话语,被封从周的一个哦死死堵在了胸腔,顾彦有些委屈,他不理解,完全不理解。
他完全不理解封从周为什么无动于衷,为什么对这件事不发表任何看法,为什么会和戚呈那样的人走得那么近,物以类聚不是吗?
“封同学,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顾彦说出口的瞬间就有些后悔,这事并不该问封从周,他的委屈和愤怒出卖了他自己。
封从周抬眼看他,眼神幽深如静谧的湖水。
“你理想中未来的你自己是什么样的?”
“啊?”
理想中的他自己吗?安安稳稳呆到毕业,最好能多参加几个课题,课业获得不错的成绩,找一份好工作,将负债都清掉,接母亲来大城市住。
即使他的大学生活过得并不顺利,即使他一直在遭受冷遇,白眼,又因一些误会遭受过霸凌,这份信念也从未变更。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在乎其他同学的订婚仪式,还要用这件事来追问明显不愿插手的室友?
顾彦停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封从周任由他重新陷入自己的世界,这也确实是他的目的。一句反问就能规避掉主角的探究,主角的自我探寻和内耗思想总是坚韧又绵长,所以更加痛苦。
所以他们才能担任主角。
在即将熄灯时,万籁俱寂间,对面床上传来幽幽的问句,“封同学,那你呢,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打算。”封从周回。
“怎么会没有呢?我们正处在人生的分岔路口,要去选择向左还是向右,但我看你既没有选择去找工作,也没有继续深造的行动,所以才这样问。”
“确实没有打算。”
因为依旧还没有确定下来是停留,还是回归。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顾彦已经起床出门,封从周没有再随行,理所当然收到了戚呈的一个问号,大约是控诉他为什么不再报备顾彦的行动。
【你也违背了你的承诺】封从周这样回。
【你在说什么,我的什么承诺,不伤害顾彦吗?我害他什么了?】戚呈的文字都似乎带上了怒气,封从周甚至可以想象他带着怎样的表情如何噼里啪啦地敲下这段文字。
【你要订婚?】
四个字一出,那头有很长一段时间,页面停留在对方正在输入上,断断续续,也不知道在斟酌什么言语,最后只获得了一个明知故问。
【顾彦和你告状?】
告状这词用得好。
【对。】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来找我,我在图书馆,老地方】
推开熟悉的阅览室大门,封从周曾经的那句“我并不知道这间阅览室归属于你,我以后也不会再来”的话在他的脑海中滚动了一圈,显得当时躺在地上的戚呈那声嗤笑十分应景。
戚呈,坐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应当是在开视频会议。
封从周安静开门又安静关上,很识趣地没有往戚呈的身旁或者身后凑,他在保证自己不出现在镜头的地方浅浅晃了一圈,看到自己曾经蹲坐的位置,那个隐蔽的书架角落,不再是硬邦邦的卡座上一层薄薄的海绵垫。
卡座被延长,海绵垫被加厚,加了符合人体工学的靠背,紧挨着的书籍清香无异味。窗帘加了层遮光帷幔,书架改了方位使得此圈出来的角落在面积增加的同时,更加隐蔽。
一个小小的黑色辅台上接了电源线,放了三四个盒子,看包装,是还没有来得及拆开的纸巾,台灯,水杯等。
俨然已经是非常舒适,隐蔽,适合久坐的小小隔间。
一个非常不合情理,又实在是他现阶段唯一想到的词汇从脑海中蹦出。
金屋藏娇。
哈哈。
戚呈知道他已到来,却没有丝毫要放下手头的工作与他交流的意识。所以接下来的一小时内,封从周坐在熟悉的位置上,从书架的缝隙里,从空气里传来的声波,看到听到戚呈在忙碌。
他在忙戚延手里承接过来的分公司,自己收拾烂尾项目的残局。
会议,商讨,文件夹堆了一摞又一摞。资金流也不足以支付下下个月的工资流水,新雇佣的HR正在一位位裁撤戚延塞进来的关系户草包。会议中途有人开麦,大哭小叫着让戚呈放过他,他上有老下有小。
戚呈笑了笑,对着那道哭嚎,语气轻蔑带着警告,“要不辞职赔偿损失,要不你去坐牢,让你的老和你的小去监狱隔着一道防弹玻璃铁栅栏看你,你说好不好?”
至于那块废地。
“我会尽快与厉氏洽谈合作,他们正在开发有关地产项目,或许可以挽回些我亲爱的蠢货二哥造成的损失。”
会议终于结束,强势的主事人戚呈伸了个懒腰,一寸寸扭头,隔着书架的缝隙,对上封从周的视线。
“啊,很抱歉,实在是忙,我亲爱的废物哥哥给我留下了超级巨大的烂摊子,不得已让你在旁边等我一个小时。”戚呈唇角浅笑,刻薄的话语太习惯,解释也像秀优越感。
“嗯,有看到,日理万机。”封从周回。
“那有何感想?”
这话问的就实在不太礼貌,显得他一小时的冷落像挑衅,而他现在在逼问被挑衅后受害人的负面情绪来取乐。不过封从周知道他的意思不是这个。
“这就是你订婚的理由?”
因为需要合作,需要深度捆绑,需要厉氏来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家族旗下分公司和濒临报废的产业项目。
“哇,你看,我在蠢人面前做这番举动时,他们估计会认为这是针对或挑衅,但对你,你一眼就能看出我这是在——”
“解释。”戚呈的声音在触碰到这两个字时,平白低了八度。
两人隔了一整面墙的书架相对而坐,目光在空气中直直相撞,戚呈的手指无意识蜷了一下,这两个字以他的性格实在难以出口。
“而且,你当时说的是不让我直接伤害顾彦,我没伤害他。只要他心中没鬼,我与我的未婚夫订婚,寻求一个普通同学的支持,又怎么样呢?”戚呈理直气壮。
这句就实在是狡辩了。
“是的,寻求普通同学的支持,我支持你。”封从周点点头,复刻了他的理所当然。
刚还仗着自己有理所以能言善辩的戚呈却突然沉了脸。他的眼睛直勾勾盯过来,翻涌着的、被压抑着的情绪随着瞳孔微微颤动。
“你觉得你是以什么身份来接受我的解释?”他问。
“是啊,我是以什么身份来接受你的解释。”封从周将他的这句话抛回给了他。
事情怎么变成这番模样。
彼此心知肚明对方在讲什么,即使再怎么针锋相对出言不逊也驱不散两人之间越来越莫名其妙的暧昧氛围。对于上帝视角的封从周而言,其他剧情的变化都有迹可循,唯独这件事,完全始料未及,从无到有,无法预知。
戚呈并不是会默默隐忍,口不对心的性格,他如此傲慢又自负,在面对一个声量不如他,家境不如他,阶级并不平等的“下等人”时,当然不屑,也没有必要隐藏。
所以封从周当然想过他会戳破横亘在两人之间朦朦胧胧的窗户纸,但没有想到这么快。
还是在决定提出订婚后的第二天。
这是一个好时机吗?
绝不是。
戚呈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他,绕开作为遮蔽的书架,径直来到他面前。
“什么身份,你觉得你是什么身份,”戚呈弯腰,微微俯身下来,挑眉道,“封从周,你现在说一个身份出来,我酌情答应,好不好呀。”
封从周微眯了下眼睛,任由他的距离越靠越近,没有后退。
“我家三个儿子,我排最末,爹不疼娘不爱。我如果不争不抢,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被大全在握的两个兄弟搞残搞死。所以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我不择手段也会主动出击,然后得到。”
到最后,戚呈的声音近乎只剩下气声了。
但因为距离太近,一言一行一词一句彼此都可以完全了解掌握,于是占有欲、掌控欲随着这如同警告一般的宣誓,随着两人交缠的气息翻涌。
温度在升腾,血液在沸腾,远处的人声四周的景象如潮水般急速褪去,模糊成毫无意义的马赛克背景。两人的喉结不约而同地同时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着某些无法言说的欲望。
在唇齿触碰的前一秒,封从周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微哑,但依然保持在冷静的范畴。
“戚呈。”
“你要做什么。”
第49章 拒绝
问句问出的同时,封从周还是微微偏过了头,成功阻止了两人的唇齿触碰。
“不要装傻,我不喜欢装傻的人。”戚呈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了回来。
戚呈的手是微微用了些力道的,肌肤相触间痛意痒意夹杂着涩意趁着下颌处的神经直达大脑。封从周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撕扯了下来。
“没有装傻,但我希望听到你自己说,戚呈,你要做什么。”
世界在此刻静止,时间在此刻凝固。
封从周的目光如此沉静又坚定,嗓音完全恢复成他惯常的平稳模样。戚呈身边实在没有这样的人,大家都是聒噪、个性、眼睛滴溜溜转着,仿佛每时每刻迫不及待狼子野心如同野狗扑食般要在这世上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唯独一个封从周。
面对他,好像恶毒跋扈也可以,好像眼高于顶也可以,好像脆弱敏感也可以,好像全盘脱出也可以。
他好像可以稳稳承接你的所有。
“我。”戚呈微微皱了皱眉,他双腿一屈干脆坐下,坐在阅览室的木质地板上,坐在封从周的对面。
“从小我就知道,我未来的生活应当与厉泽御牢牢绑定。我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嫁给他,成为他的伴侣。母亲去世后他是我的唯一靠山,没有他的支持,我只会是死路一条。”
“我很努力了,我努力了好多好多年,我一直非常认真地经营和维护这段不算平等的感情。”
“我当然希望他是忠贞的,是专注的,我一直在我注定会踏上的路上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有爱情就更好了。但可惜也没有。”
他很迅速的眨了两下眼睛。
“所以我想通了啊,我终于恍然大悟。明明我该不惜任何代价把那个破坏我幸福的人除掉,但你不是不让吗?所以我想啊想。想啊想。我终于想到了最好的解法。”
“我们各玩各的,厉泽御和他的坚韧小白花拉拉扯扯,我难道就必须以获得他的爱为宗旨乐此不彼地大哭大闹吗,我不能也找个我看得过眼的人在一起吗?”
“我不能吗?”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是在控诉着如同流沙般逝去的十几年里,一份有些可笑的,荒谬的,无果的努力。那些表面光鲜亮丽实则鲜血淋漓的来时路,就这么附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埋在过去无人知晓的时光里。
好像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但封从周,他从剧情文字里的零零碎碎,回顾过关于戚呈的一生。
所以他当然可以理解。
“是的,你可以。”封从周说。
——
“但我不能。”封从周说。
阻止恶果已是冲动下的情难自制,不多,并不能促使封从周全程陪同。
所以他拒绝。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如此干脆利落的拒绝像是并不存在于戚呈的意料之内,他的神情绷紧在原地,神色逐渐冰冷,睫毛的微微颤动寓意着他内心的不可置信。
封从周想了想,开口解释。
“你所说的,确实对于你是一条很适合的发展路线。和最普通的商业联姻一样,只要和厉泽御达成共识,你在外包养喜欢的人,除了没有正式名分,剩下的无论是钱还是爱还是陪伴都可以给予,非常合理的规划。”
“你现在出去,宣告这一消息,大约有无数人排着队想要入你的眼。”
“但我就算了,我不太会去排这个队。”
“我没有想过要做谁的地下情人。”
地下情人。
说了一大段,本质不就是这个。你把阅览室的角落加固又伪装地更加隐蔽,你在任何公共场合下都没有直接展现过我们相识,不就是因为一定会,见不得光。
听完这一大段,戚呈突然嗤笑一声,声音微颤。
“那我们前几天是在干什么?你在逗我玩吗?”
前几天,身体接触,拥抱,对视,按下消息的发送键,越来越近的距离,封从周盯着他的眼皮,上面滞留的疤痕已经完全消失殆尽。
第一次见面,人声鼎沸的餐厅,封从周被簇拥在人群,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人,明艳,张扬,漂亮,可惜,那人腿长得长走得快,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是的,没错。
因为剧情里,起码还有三月,戚呈才会提出举行订婚仪式。
这三个月的时间,戚呈不遗余力的陷害、诬陷,谩骂顾彦,不择手段想将他从厉泽御的身边赶走。不出所望的,逐渐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加固了主角两人的情感链接,增添了厉泽御对他的厌恶值。
没有了这些,戚呈直接快进到订婚。果然强制改变剧情是要接受后果。
“是的,是我的错。”封从周承认。
戚呈完全没想到封从周如此干脆利落地承认他的错误,他当然也不认为两人之间的接触是个错误。不需要反思,不需要改正,他甚至开始有些微的手足无措。
“我没说这是谁的错,我只是提醒你,你要认清你自己,你不是一个道德感如此高尚的人。”
封从周当然自己也不认为,他拒绝当然不是因为他有高尚的道德情操,也不是因为他正直到忍受不了自己做出任何于世俗道德相悖的事,而是——
“你想找个看得过眼的人,有很多选择其实,没有必要非得是我。”封从周道。
戚呈沉了声音,“如果我说非你不可呢?”
“如果是表白的话,我会非常郑重地考虑。但这更像一场面试,或者通知,我没有看到你与这份非我不可相匹配的尊重。”
“换而言之,这是一条适合你的路,但并不适合我,我会为此承担不必要的精神压力,道德约束和现实麻烦。我没有看到你考虑我的处境和感受。”
傲慢是根深蒂固的,跨越了阶级的情感处理不当就会变为施舍,而封从周目前并不需要任何施舍。
自认已经将话说的非常明确,封从周起身,越过面前的戚呈,准备离开。
“但我会对你很好的,你想要什么,房子,车子,钱,你的工作,或者是你父母的工作,我也没有打算对你呼来喝去或者其他什么,我……”见这场谈话有谈崩的趋势,戚呈站起来,在他身后有些着急道。
封从周没有停下。
见他几乎快要走出门,焦虑转变成恐慌,接下来是愤怒,戚呈愤怒到脱口而出。
“我……你现在从这扇门出去,我们之间就算结下死仇,你尽管可以试试!惹恼了我,我会叫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封从周迈步离开的腿停住了。
他回头,眼神清冽,面无表情,“你把最后这段再重复一次,我就当生效。”
戚呈站在原地,眉头紧拧,神色焦急,脸色涨红,颈间青筋暴起,保持着说出死字时的唇齿微张。
他没动。
他还是没动。
他动了,他浅浅动了下唇,牢牢闭合。
他的双眸慢慢蓄上一滩清澈的水,挂在眼眶里要动不动。他抽了下鼻子,竭力保证自己神色的平静。他看起来有些后悔,不,非常后悔,铺天盖地的悔意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太委屈了,水莹莹的,又实在漂亮,显得那个恶人好像不是他自己一般。
封从周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得给面前这位一个小台阶。
“那我就当不生效,嗯?”
戚呈慢慢眨了两下眼睛。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认为时机是错误的,你不该在提出和别人订婚的第二天来跟我说这些。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坚持,也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都是有余地的。”
“那你答应。”戚呈梗着脖子。
……
无语。
封从周转身就走。
“停停停,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也行!你真讨厌!烦死了!”戚呈好像把什么东西恶狠狠摔在了地上,在身后震耳欲聋的一声。
在封从周走出阅览室门的前一刻,戚呈快走几步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拽了回来。
第50章 分开
封从周被他拽了一个踉跄拽回阅览室,又被怒气冲冲的戚呈生拉硬扯到他专门为封从周重新布局的小小隔间。
封从周被他按回到舒适的卡座垫子上,接着戚呈也挨他一屁股坐下来,很罕见的不管不顾没有形象的模样。
两人排排坐。
封从周扭头看他,戚呈撇嘴,眼睛泛着水光,要哭不哭的模样。
封从周拿过黑色辅台上还未拆封的纸巾,打开包装袋,扯出一张递给他。很白皙的材质,非常非常柔软,他活两辈子也没用过的高档面巾,像小时候梦中云朵的触感。
很难想象戚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做这一切。
施工队不能随意进学校图书馆阅览室,所以这厚重的书架怎么移动的,这张尺寸和分量都相当厚重的垫子是怎么搬运的,上面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挑选的时候,也该用了点心意的。
又确实见不得光,要瞒着好多人。
他又即将毕业,一个月后要搬出学校。
那天也实在算不得完美邂逅,他出门后医务室的人匆匆赶来,孤零零躺在血里的戚呈一只手受伤,一只手脱臼,眼睛蒙着纱布,视野被完全阻挡。
戚家群狼隐在暗处,只要戚呈与厉家的链接一断,必定被生吞活剥。
明天的厉家家宴,戚呈列席,落落大方笑意盈盈状似不经意间提出订婚。
而封从周,最多只是盛大的订婚宴外,偶然路过驻足一瞥的、面目模糊的路人。
天气阴,窗外好像要下雨。
砸在地上星星点点的,全是斑驳的空洞。
“你毕业了会离开这座城市吗?”戚呈抹了抹眼角,突然开口问道。
“不会。”
“那你工作没有找吗?要创业,还是自由职业,还是有别的打算?”
“还没想好。”
“都这时候了还没想好,看来你是真打算啃老,哼,唾弃你。”
“也不一定。”封从周笑笑。
戚呈突然诚恳:“我……接收了戚延的产业后,倒是也有不少空余的工作岗位,可以大发慈悲地提供给你。你考虑当总裁秘书,或者住家保姆,或者私人管家,或者随身司机,或者贴身保镖吗?”?
一串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
封从周转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他。
“哎嘿哎呀你这人,你看你是不是想歪啦,你自己心有点脏,不要把这脏水泼到我身上。”戚呈开始嚣张,理直气壮,指指点点。
“和我专业不对口。”封从周揉了揉眉心。
“切,别装学霸,说的好像你专业学的多好一样。”戚呈不屑道。
封从周没说话。
两人重新陷入沉默。
乌云压顶,本就阴沉的天色越发昏暗,大约也到了黄昏,太阳跑掉了。两人都没有提开灯,于是旁边的人由清晰的身影,到灰蒙蒙的雾霭,到黑白色的轮廓,再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这样吧。”戚呈最后说。
“那我先走了。”封从周起身,又顺手把身旁的戚呈拉了起来,走出隔间的时候,踩到些地上的碎片。回溯被拽进来时浅浅扫过的那一幕,应该是是戚呈气急败坏时砸了桌上的咖啡机。
“唉你走吧,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别忘了我啊。”戚呈在身后语调很轻松地道。
封从周点头,迈步,门缝隐约射进几束走廊的黄色亮光。打开门是扑面而来的光明,关上门,戚呈留在了黑暗里。
接下来他们果真有好多天没有再联系。
【听说了吗,厉少和戚少的订婚宴就在这周六,求无邀请函一命速通进入方案(匿名楼,楼中回复皆为匿名)】
【没邀请函就老实呆着吧你,这种级别的宴会就不是连邀请函都收不到的级别可以参加的,别让人打出来】
【呜呜呜我也求,真的好想去,听说连三大世家都会出席,这可是接触名流的大好机会,万一有与某一位一见钟情的可能性,岂不是一飞冲天】
【楼上不要仗着匿名开始做青天白日梦】
【楼上是顾彦?】
【楼主更像顾彦。】
【哈哈哈地狱笑话】
【哈哈哈哈顾彦最近在哪儿猫着呢?】
【不知道呀,好久没见他。不仅是他,厉少最近出现在学校的频率也出奇的低。】
【准备订婚宴呢吧。其实我都以为他俩早举办过,不然这个未婚夫的名头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还那么信誓旦旦】
【人家俩娃娃亲】
【行吧,不是我等屁民该关心的事,我还不如多操心下我下周的答辩】
封从周关掉了逆流。
对面的床铺空空如也,顾彦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回来。与戚呈的消息栏最后一条消息就停留在他俩分开那天。唯一有交流的是路起元,昨天跑来激动地和他说他收到了萧氏的offer,下个月入职。
“请你吃饭呀!”路起元的声音洋溢着牛马出栏的轻快活泼。
“再说吧,”封从周回绝了他,“最近没什么时间。”
“你放屁吧,顾彦又不在,你宿舍一直有光,鬼按的吗?你在宿舍里修仙呢?”
“宿舍里也可以忙,不说了,忙去了。”封从周道。
这回是真的,因为萧永慕在意识海里嚎叫,嚎叫着他终于有机会可以见到一睹他亲爱的季源哥哥芳容,看看这个迷的陆观宁五迷三道的小妖精到底是何方神圣。
订婚宴邀请,可以带伴。
陆观宁带季源,合情合理。
季源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点,大庭广众的,你可别暴露你认识我。”
萧永慕嘿嘿笑,“哪儿能呢,夜葬雪也在,我是不想活了吗我暴露我私联他的室友。对了兰希,你去吗?”
“不一定,”兰希的声音突然冒出,“傅衡渊最近对这种男人和男人结合的爱情小仪式ptsd,而且他去也不一定带我,人家有小三小四。”
“你去偷他的邀请函,跟我们来个世纪大会晤啊!”萧永慕尽出馊主意。
“我是疯了吗?”兰希没好气反驳道,“而且从周估计也不去,三个人见面算什么大会晤,世纪斗地主吗?”
萧永慕冷哼,啧了一声,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封哥,你那边的剧情有点跳脱啊,我记得你那本书里的男主和男配订婚应当是几个月后的事,怎么发展的这么突然?”熟读剧情的他好奇道。
季源也挺想知道哪种类型的干预会使剧情的进度飞速加快,于是接过话题,“是你作为顾彦的室友,做了改变剧情进度的事?”
封从周想了想怎么回复。
封从周觉得说来话长。
封从周决定长话短说。
“不是顾彦,是戚呈,男配。我劝他不要做伤害顾彦的事,于是这段剧情干脆被切掉,直接跳到的订婚。”
戚呈。
三人在脑中回溯了一遍小说里关于此恶毒男配的详细描述,自动关联出一大堆负面词汇和极锋利的性格特点,与封从周完全是两模两样。所以这俩人怎么扯上的关系?
“什么叫……你劝他,以什么身份?”季源不解。
“几面之缘的身份。”封从周不是很想提。
“扯淡吧,这种人能被你轻易劝阻?他在剧情里完全过五关斩六将也要将顾彦狠命弄死好吧。”萧永慕完全不信。
但确实是真的不太好提,怎么说,说我为他紧急消过毒,说我与他交换了不伤害顾彦的承诺,说我拒绝了他的璀璨构想,构想是我成为他见不得光的地下小情人。
就这么一个月,就见过这么几面,听起来像是他不切实际的臆想。
封从周叹了口气。
不想提。
没有什么原因,现在不想,以后可能会,但现在不想。
“以后再说吧。”封从周道。
好吧,几人在虚空里面面相觑了一番,也不想对此再刨根问底,萧永慕开始纠结穿什么礼服能闪瞎所有人的狗眼。季源说我这边有很多情侣装方案,你要的话V我50。兰希说得了吧人家的订婚宴结果你在这里又唱又跳。
前段时间各自忙碌,稍有些空荡的意识海重新热闹起来,封从周听了好一会儿那三人的逗趣扯皮,猛的想起一件事。
剧情里,订婚宴,戚呈并不是正常时间出席。
他稍稍迟到了一会儿,为厉泽御和顾彦的拉扯提供了非常好的空间时间。主角两人本应吵架而赌气良久,台上台下含情脉脉对视,在人声鼎沸里终于确定彼此的心意。
后续提到过一句,好像是戚呈在订婚宴前被失心疯的戚延绑走,扔到了荒郊野外的工厂里,希望他错过订婚宴。是他拼了命自己脱离束缚逃回。
也就这一句,稍有不慎就会被忽略的,短短一句。
没有提何时被绑,没有提何种形式,没有提怎么逃回,没有提是否付出了代价,是伤痕累累还是体力透支。
封从周脸色骤变,抬手给戚呈拨了个电话去。
响了很多声,自动挂断的前一刻,被接听。
“怎么,要来抢婚,没必要吧,只是订婚而已。”一开口就是熟悉的阴阳怪气。
“你在哪儿?和谁?”封从周声音很沉。
戚呈没第一时间回复,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打在手机话筒上,一呼一吸,他静了好一会儿。
“阅览室啊。”
“你先去锁门,然后别挂听我说。”封从周当机立断。
“锁门?怎么了,行吧,我现在去。”
轻轻的脚步声,有人开始起身走动。然后,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从听筒里炸响,是手机掉在地板上被弹开。一声轻微的呻吟,好像是人被牢牢捂住嘴之后发出的哼声。直到通话被摁断,门锁的咔哒声也没有传来。
封从周拔腿就往宿舍外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