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去找你。
弥漫一种偷情的神秘气息。
封从周看了这句话一眼,回复了好,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他跟随人群安静离开了后山保健室,如同最普通不过的路人一般,在A大校园里散落开来。
他想回去宿舍拿他最后的私人物品。
推开门,一反常态,顾彦竟然在。最近的半个多月里顾彦在宿舍的频率屈指可数,不用想,都明白他与厉泽御的剧情开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滋生弥漫蠕动铺开。
进度飞快,居然已经坚贞不屈到可以相约逃婚的地步。
见他进来,半躺着休息的顾彦飞快弹起,小心地瞥他一眼,又很刻意地目视前方,盯着他面前的空白墙壁一动不动。
“我回来拿我的东西。从今天开始,我将正式搬出去,与你做室友这段时间很愉快,再见。”封从周说了这么一段话,就当告别。
话说得体面,动作也利索,三下五除二封从周零星的物品也被装到最后的小袋子里。封从周最后环顾一圈,这里是他从这个世界醒来的地方,是他的NPC出生地。
然后他准备离开。
“等等,”一言不发的顾彦却突然出声,“封同学。”
封从周回头,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顾彦抠着手指,“我……”
封从周耐心等待他说完。
顾彦踌躇了好一会儿,居然蹦出很不合时宜的一句,“我问你去哪里的那条消息,你到现在还没有回。”
哦,那个,当时封从周在收拾房间,非常忙碌,“不好意思,我忘记回复了,当时比较忙。”
“但你很快地回复了戚呈的消息。”顾彦犹犹豫豫道。
他怎么知道。
倒不太重要。
“他发那条消息时手机正好在我手边。”封从周实事求是。
“我……”顾彦咬了咬嘴唇,低着头很悲伤的样子,“戚呈有没有和你说,说我……说……其实他来宿舍找过你,与我碰面。所以他有没有对你说我其实……我不是故意要破坏他的的订婚……”
封从周努力从这半截半截的话中找寻顾彦的真实想法,终于明白过来,他大约是觉得戚呈会和自己蛐蛐谩骂吐槽告状某位臭不要脸的小三拐走了他的未婚夫,非常不知廉耻,极度罪大恶极。
“他没有说。”封从周回。
顾彦脸上明晃晃两个大字,不信。
封从周也没有解释的想法,顾彦的看法对于戚呈来说并不算重要。而且其实按戚呈的性格来讲,说个几句骂几声也确实是顺嘴的事。
顾彦突然道,“就明明……我记得那天我很无助,我被室友污蔑偷了他的表赶出宿舍,你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对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我很感谢你,我觉得自己又要有一位患难与共的真朋友。”
“你还帮我分析谁是那个罪魁祸首。我和你吐露心声的时候是真的觉得我们会成为莫逆之交,但……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顾彦看起来十分遗憾。
“现在什么样子?”
“就……很平常的关系。”
普通同学,曾经的室友,认识的人,甚至不回消息。
“所以你会认为是戚呈从中作梗吗?”封从周声音冷静又平缓,不带有任何激烈情绪,但面前的顾彦却突然像受了刺激一般慌乱跳起连连摆手。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顾彦像是生怕他误会一般,很着急地连连解释道。
封从周静静看着他,沉静的黑色瞳孔倒映出他在对面张牙舞爪的凌乱身影。顾彦一时有些不敢对视他的眼睛,总觉得在他眼眸里,自己的任何心思显得无所遁形。
主角原来是会撒谎的。
那么配角当然也可以。
“和他无关。现在是我一开始就认为我们会成为的样子,我没有结交至交的需求。”封从周道。
没有需求是真,和戚呈无关是假。如果戚呈的一切站在正确的反面,如果命运的天平并不向他倾斜,此时此刻,中立也是在偏袒正确。
封从周不会愚蠢到和世界的主角交恶,但也并不打算情比金坚。
顾彦张大嘴巴,久久没有回神的震惊模样显得他这个人越发楚楚可怜。他这一生中大约很难遇到这样完全没有碰撞出任何火花的人。小说世界的主角更像一块吸铁石,来来往往的人爱恨分明,N极S极有明确的界限。
怎么能出现一位不被主角的优良品质打动的纯正路人,不了解不接触也就算了,怎么能命运相交擦肩过后就这么平淡离开,这不合理。
但封从周并不太在乎这些合不合理。
他在乎的东西一直很少,从前很少,现在也不多。就比如他从小没有家人,在这世界突然冒出一对固定时段给他打钱的新父母,他也没有想法去探究或者亲近。
“我走了。”他最后说。
出门时与厉泽御进门。厉泽御皱眉侧身看向这位从顾彦宿舍出来的陌生人,身后等在走廊的颜京也跟着抬头看过来,带着明目张胆的审视。封从周按下了自己的棒球帽,从他们面前平静走过。
隐隐约约听着顾彦在他身后介绍,“他是我的室友,毕业搬出去了。你不认识他吗?他与戚呈关系很好来着。”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厉泽御好像这么说。
封从周没有停留,也没回头。
被厉泽御注意到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幸好他实在家世清白,身份和经历都平平无奇。不过,晚上来找他的戚呈第一个话题是哎呀你这小屋子真有意思,外面的灯刺啦刺啦坏掉了物业也不来修,走廊里亮着绿油油的安全出口,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感觉我是雨夜连环杀手正要偷偷去见我亲爱的共谋。
“真刺激,我都想着要不从窗户翻进来,更有感觉。”戚呈翘着二郎腿很放松地陷进卧室唯一的单人沙发上,上扬的语调,微笑的表情,漂亮,热烈,明媚。
“你试试呢?”封从周调侃道。
“你这里是11楼。”戚呈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
他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如其分,每一根头发丝都经过细心打理,精致地像是从漫画中走出。锁骨上的蛇链随着他的动作抖落,二郎腿使得双腿更显笔直修长,一节白皙的脚腕不经意露出,微微晃着。
裤腿整洁干净,没有沾染任何那人因恐惧或绝望飞溅的横流涕泪。声音清亮动人。完全没有压低到像一条湿冷又剧毒的蛇吐信子一样。笑容明媚大方,没有丝毫温度的恶劣笑容仿佛从未出现过。
黑漆漆的眸子冷得像冰,倒映出被踩在脚下的人恐惧又瑟缩的身影。
黑漆漆的眸子在卧室暖色调的灯光里,澄澈的仿佛从未沾染尘埃。
灯光不算亮,屋子有些小,一个有些施展不开几乎不能做太大动作的空间,呼出的气息转瞬间流向对面人,每一个动作都在面前人的视野范围,动动手指,对面人的指尖也跟着无意识微微颤动。
封从周垂下眼皮,安静听戚呈提起第二个话题,便是厉泽御向他问起,关于顾彦的室友。
哦?
“你怎么说?”封从周抬眼,直视他的眼睛。
“吓我一跳,我就说偶然认识的同学,能对上号,但基本不熟。”戚呈撇撇嘴。
“顾彦当时说的可是你和我关系很好。”封从周视线快速下落,从他的唇角一闪而过。
“是啊,厉泽御也是这么问我的。我说他性格单纯真诚直率哪懂什么关系上的弯弯绕绕,顾彦还觉得我和他关系不错呢,其实我俩算是正统情敌。我不讨厌他纯粹是因为泽御你眼光好他人还不错,且我希望泽御你能幸福的一片赤诚之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封从周偏开脑袋,他想笑。
“他居然还真的坚信不疑。”戚呈发出一声嗤笑,声音里满是嘲讽。
“很正常,他们都很自信,无论是眼光还是魅力。”封从周说。
“是啊,这是今天黄昏时候发生的事,”戚呈眨眨眼睛,“然后我就想到,那天。”
“哪天?”
那天,漫天霞光,或许是浪费时间还未达成所愿,或许是确实讨厌无边际的等待,他有些不耐烦地转头,封从周从黑暗的走廊里一步步走来,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发丝在光里荡漾。
然后光来到他面前,说,我答应你,但你不要去做任何伤害顾彦的事。
一股热流直直冲上了他的大脑,回过神才发现原来是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至于被骗了什么,为什么要愤怒,他也是后来才意识到。
“如果不是你让我不要针对顾彦,按目前的状况来讲,我有极大的概率得到众叛亲离的下场。”戚呈道。
对于他的话,封从周一般都会接,不接话也会用表情来替代。但对于第三个话题,他愣了一下,没作声,也没动弹。
“非常荒谬的一件事,比和我一起长大的他们四个,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外人,合起伙来骗我瞒我怪我还要荒谬。”
封从周看着他。
“不过对我没有太大的影响,我讲这些,是为了在你面前显得可怜点。怎么样,有没有冲淡一点上午直面暴力的惊惧感?”
第72章 自由
很安静,这房子的隔音还算不错,两个人谈话的空隙里,只有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不愁吃穿,位于高位,成年后有了不错权利和手段报复他憎恨的人。所以戚呈的神情基本在自视甚高和泰然自若中切换,最近难得的几次紧张,大概都在封从周面前。
是的,他好像在紧张。封从周想。
为什么紧张,是因为上午他围观了戚呈报复造谣他的人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封从周提醒道。
在和戚延打得风起云涌你死我活。
“但那个是互殴。”
“动了刀,双双倒在血泊里的互殴。”封从周回想起那时的场景,拳拳到肉,招招见血,仿佛在以命相搏。
“是啊,而且我二哥现在还在医院里,他在医院病床上躺尸的时间属实是有些漫长了。”短短的三个月不到,戚呈捅了他一刀子,骂了他一顿子,给了他一棍子,还把他的权力扒得只剩个空壳子。
“你会觉得我过于狠心吗?”他终于问出口。
其实狠心这两个字讲得还是过于委婉了些,无情更合适。只是情这个字戚呈目前不是很想在封从周面前提,甚至还加了个否定前缀,不吉利。
逆流的匿名楼里有时候会有些胆大妄为又哗众取宠的人,编着花词痛骂上流社会的人都是些阴险狠辣傲慢无礼的垃圾混蛋,回复不多,点赞上万。
虽然会很快被删帖,但依旧能做到点赞上万,足以说明问题。
戚呈自己的风评也不好,是五人组里最差的那一个。只是他自己的家庭背景算强势,也顾及着厉泽御的面子,没多少人敢直接了当在他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还好。”封从周说。
“什么叫还好,我不喜欢模棱两可的回答,你撤回去,重说。”戚呈气哼哼不满道。
“没有觉得狠心,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行为方式,要怎么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里生存下来呢?所以得谢谢你自己,把之前的戚呈保护得很好。”封从周想了想,再次解释。
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就封从周个人经验而言,把自己养得这么活蹦乱跳确实是很厉害的一件事。
戚呈看着他,有好半天没有再讲话。
天色已晚,看来戚呈今晚不打算离开。封从周开始拆封第二套新的家居用品,也是戚呈现买的,购买时一副他要在这里定居的豪迈架势。奢华的包装,昂贵的材质,在这间十平米出头的小小卧室显得非常非常格格不入。
就像出租屋文学里黄色的煤气灯摇摇晃晃,凑近一看,为什么黄,因为纯金的。
大概偷情就是这样,因为爱在哪里钱在哪里,所以为了将隐秘的爱塞入不可引人注目的关系,不得不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封从周零零散散拆封着,看着小小的房间逐渐被一件件即将属于戚呈的物品填满,很神奇的感觉,好像心也终于被填满了一点。
直到拆完,戚呈都没说话。
封从周几乎以为他要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但转过头,戚呈的视线紧紧盯着他,如有实质,好像不用这样仿佛把人看进骨血里的眼神,面前这个人就要从他对面消失了一般。
“怎么了?”封从周回望他水润润的眼睛。
戚呈突然站起身,很用力地抱住了他,或者说是撞进了他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怎么了?”封从周回抱住他,感觉戚呈整个人都好像卸了力气一般,将全部重量都放在了自己身上,气息不太稳,情绪不太对,于是安抚一般将声音放的很轻。
戚呈死死抱着他。
他很平静的开始述说,只是每句话的尾音都在颤,颤声出卖了他的悲伤。
“嗯……我记得是好几年前,忘了是什么前因后果,只记得戚谭把我一个人忘在了冰天雪地的高速上,应该是有原因的,但真想不起来,因为我只记仇。”
“手机冻关机,我沿路走了一晚上,因为停下来我就死掉了,回家的时候果然生了场病。戚谭花粉过敏,挺严重的,病好后我就买了一些花半夜开门全塞了进去,戚谭被送去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后来查花的来源,查到我身上,当时厉泽御正好来做客,他知道这件事时看着我的那个眼神,仿佛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变态。”
“但其实他都知道的,知道我的父母宠爱两个哥哥,不喜欢我,知道我的两个哥哥对我不好,他很明确我在戚家的处境很艰难,但他依然会觉得我实在太过分。我那时候也觉得他的想法是正确的,我确实是个不折不扣彻彻底底的坏人。”
“嗯,你是坏人。”封从周这点道德伦理的判断还是有的。
但他依然回抱着怀里的人,也没放手。
这段与戚谭的故事剧情里没有提,但可以想象到。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此刻,封从周觉得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应该是大半夜打电话给戚谭叫医生那个,也应该是给戚呈递花方便他往门里塞那个。
倒也不冲突。
甚至动线很流畅。
塞完花就能打急救,精准卡着时间点儿别真把人搞死。
戚呈是在他怀里睡着的。
也没做什么。虽然别人家的偷情好像往往都在追求身体的欢愉,主打一个禁忌刺激酣畅淋漓,但戚呈将他抱得太紧,实在太像在一望无际的深海中起起伏伏时抓紧唯一的浮木。
抱得有点紧,箍得就有点疼。
今晚,封从周在睡眠时长仅有戚呈的二分之一。
但幸好,他在戚呈的阅览室隔间补全了剩下的二分之一。
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要不是封从周这里,三门之隔便是呼呼大睡着鼾声如雷的路起元。要不是阅览室这里,虽然戚呈很用心地在布置,但依然不可能达到完全宾至如归。
校园里认识戚呈的人太多,A市认识他的人也不少,冷不丁碰上一个,宣扬出去他俩都得完蛋。约会的常规场所一个都去不了,包场也有泄露风险。一起出去吃个饭,提前做两个小时规划,从下车到进包厢门还得装作是普通同学。
幸好封从周的安静和边缘能稍微弥补这一点。
也因为脑子里挺热闹,逆流上也热闹。
根据热闹的逆流爆料,后山被踢飞的那人,听说被退了学,家族企业也被挤兑破了产。被他爸打的一条腿血肉模糊,领到厉家赔礼道歉。连厉见山的面也没见到,灰溜溜离开了A市。
“厉泽御生怕他和顾彦的事捅到家里,哪会让家长见面,可怜还在病床上一无所知的戚延,左膀没了一个,右臂也快了。”
“右臂是——”
“跟着他多年的二把手,企业的副总经理,要被撤职了。”戚呈说得轻描淡写。
准确来说是要去坐牢了。
烂摊子项目里破事儿脏事儿一大堆,虽然非要弥补也能从轻发落,但戚呈没给那些人留下任何余地,独断专行地开除了所有戚延手下露过脸的人,还整理证据送了不少去牢里。
戚父每天在家里唉声叹气。
继母在病床前苍老了好几岁。
戚谭年纪轻轻就开始吃降血压药。
戚延不知道,没太关心。
戚延被戚呈打压的现状是剧情原有内容,虽然篇幅不多,但还是有简单提及,有效烘托出戚呈的心狠手辣,为他后续的恶毒行径打下坚实基础。
戚呈没和他具体讲这些事,他在外面一刀一个小朋友,但回到封从周身边,见他在看书,挨着他坐下拱拱拱拱进封从周怀里,抬头,怀里是很漂亮的一张脸,没有任何瑕疵。
封从周再没看见过他补妆。
像厉泽御一样,厉泽御应该也没看见过。
意识到这点的封从周放下手里的书,将怀里的人扶起,戚呈的身形是很好看的,他整个人的外形条件完美的找不出一丝错漏。
“会很累吗?”封从周问。
“你问我今天的工作吗?累啊,很累,本来就不服管教的下属工作潦草敷衍,被我说了一通后偷偷在我背后翻白眼,哼,当我看不见是吧。”
“然后呢?”
然后就开除了,丢掉工作使得那人开始怒吼,吼得很难听,因为是戚氏老员工,吼出一堆戚呈从前不被家里重视的难堪事。结果两人打了起来,那人被戚呈揍了一顿。
拳王。
“没有然后,工作交给别人做了呗。”戚呈下意识道,他一般是这么回答别人的。脱口而出后忽觉得有些不对,因为面前的封从周静静看着他,神色有些莫名。
“真的吗?”封从周认真问。
“假的。”戚呈认真回。
封从周本来挺严肃的,听见这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深深叹了口气,“你会在厉泽御面前伪装自己是吗?”
戚呈僵在了原地。
他僵了很久。
“好像是。”承认这个对于戚呈来说好像是很艰难的事,他深吸了一口气,三个字说得像蚊子叫。
“我面前不用,我不需要你这样。”封从周说。
“那你需要我什么?”戚呈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他应该也没觉得自己能得到多么正经的回复。
封从周抬手摸了摸戚呈的眼皮,长睫毛在他的指尖微微颤动。
“自由。”他说。
第73章 空白
自由。
戚呈的睫毛颤动的幅度瞬间加大,堪比蜻蜓振翅,他垂下眼睛,低头的弧度使得一大半脸隐在阴影中,然后他问,“还有别的吗?”
“平安吧。”封从周想了想。
希望流星不要坠落于荒野。
“你对我的需要太难了,都是一些我无法保证和承诺的东西。”戚呈最后这样回复。
不过他真的开始在努力改变一部分。
比如某天下午很骄傲地和他讲,今天遇到一个傻逼,居然还幻想着泄露绝密数据给戚延“东山再起”,自由的他随心所欲地想上前一巴掌给人拍倒在地,但最后还是拜托安保动的手。根据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原理,有效降低互殴后受伤的概率,是不是显得非常自由和平安的样子。
封从周无言以对。
他其实是想说些什么,但最近一段时间戚呈的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玩笑的话变多,偏激的话减少。他的事业也开始逐渐趋于稳定,某天回来很开心的抱着他亲了又亲,说是手下的项目终于由亏转赢,他目前手下的势力比之前扩大了一倍不止,或许过不了多久,戚谭也无法和他抗衡。
说这些时很快乐地抱着封从周的脖子摇摇晃晃,封从周跟着他一起摇摇晃晃。
一个可爱的扫地机器人,在外辛勤劳作后兜兜转转回到了自己的充电基站,对准接口,电流涌进,卸下一身的疲惫,整个人变得充盈又满足起来。
于是封从周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这样愉快的偷情时光里也有一个小插曲。
顾彦和厉泽御的关系被逆流曝光了一半。
【悄眯眯问一句,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吗,厉泽御与顾彦的关系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匿名楼,以下回复皆为匿名)
【哪里不对劲】
【就,我前段时间在黑漆漆的江边看到他俩并排走,挨得挺近的样子,给我看愣了】
【怎么可能,他俩一直不对付啊,你是不是撞鬼了】
【我不信,上图】
【没有图,但保真。我没法拍照,不开闪光灯就是两个黑乎乎的影子,开了闪光灯我就不是撞鬼了,我容易被灭口变成鬼】
【没图你说个屁】
【不过我有点相信楼主,前两天也隐约好像看见他俩前后脚走进一间阅览室,当时我还以为是要把人拎进去揍呢】
【刚才听你们聊才突然意识到,揍人哪需要这么鬼鬼祟祟】
【你这什么反射弧,其实我也觉得他俩有点不对,按理说惹了厉少的人就没有人得到什么好下场,顾彦居然还能这么□□,有问题】
看着这些词条以惊人的速度弹出,戚呈眼疾手快通知人删帖,封从周围观全程,给了个“删帖这么快,马上要开始讨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评价,果然,下一秒,就有人开匿名楼讨论是不是有人心虚破防。
戚呈完全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夺门而出去找厉泽御算账。
三小时后生着闷气地回来,“我觉得我可以找个演员扮演许阿姨,约顾彦出来吓他一通,再不经意间透露给厉泽御,让他俩以后长长记性。”
封从周点头赞同,“我看行。”
“啊啊,同样都是地下情,他们怎么这么光明正大,我不服!”戚呈的气短时间根本消不下去。
怒气冲冲的戚呈开始拾掇封从周暗度陈仓。
包括但不限于带他进餐厅顶层的天台游泳池沐浴间接吻,接着接着被不小心碰开的花洒淋了一身。电影院角落买三个座位各自坐两边灯暗下来后偷偷牵手,牵着牵着指尖在手心翻转出百八十个花样挑逗。去图书馆公共区域找书时站在书架对面一左一右,抬眼的瞬间隔着《人类的忠贞大学问》对视。
封从周将书拿起,指着上面的大字,意思是你多看看书吧汲取一下人家古往今来的大智慧。
戚呈在书架后笑弯了腰。
生活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且刺激。戚呈开始雇佣路起元日常巡逻逆流上有没有出现关于他俩或者厉泽御顾彦的闲言碎语,月薪五千。路起元欣喜若狂地接受了这一美差,怀揣一颗八卦之心的他终于遇到了他人生中的本命副业,志得意满,干得有声有色。
“嫂子,你和我兄弟,完全绝配。”他尽捡着好听的恭维。
戚呈露出满意微笑,挥手给他加了一千。
封从周扶额。
“说起来,你和萧氏的合同签了挺久吧,他们没通知你什么时候去上班吗?”封从周突然想到这一茬。
“说来也奇怪,萧氏出了个新规定,近期所有入职的新员工留薪等统一安排,没有明说,但以我的职场敏感度来说,应该是要用新人拓展新业务。”路起元道。
“萧氏很难进,你这样的学历需要内推吧。”戚呈突然道。
“嗯,不就是……”路起元本来想说出实情,余光看见封从周骤然偏移的神情,急忙转弯,“不就是内推嘛,我刚好有认识的人在萧氏,职位很高,推一推就给我推进去了,嘿嘿。”
他挠挠头,摸摸鼻子,不习惯说谎的人说一句谎言要心虚地找补废话十句,“我有关系嘛,找到的工作算非常好的,同专业60%去的都是小公司,剩下的40%都准备考研呢,计算机专业还是深造比较吃香哈。”
戚呈没注意到他这些小动作,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封从周作为A大毕业生。
一直跟在他身边。
字面意思,意思是除了阅览室和他的合租房,以及食堂,他几乎不会主动一个积极向上的昂扬心态去其他任何地方。
应该是性格使然,但是什么造就了他这样的性格?戚呈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作为一个应届毕业生,你有对未来的打算吗?”私下无人时,戚呈问出了非常委婉的一句。
封从周说还没有。
“应该是有一些吧,总不能完全没有。真没有啊,我当真了哦,那你这一年就在这里和我厮混吧。”戚呈半开玩笑道。
封从周说真没有。
从很小时候开始,上学,暑期打工,上学,寒假学徒,小小年纪,十多年工龄。生活的轨迹按着既定的轨道规律行进。直到,大学毕业证被校长发到自己手中,在摄影师快门键按下的一刹那,封从周仿佛看到面前近在咫尺的前路,是一片辽阔旷野。
同行人或嗷嗷叫着撒丫子在辽阔的旷野里狂奔,或沿着安排好的轨迹坚定向前。但封从周发现,他居然迷路了。
于是宿舍三人为他出谋划策。
季源说你要不来我工作室当助理吧。
兰希说去个屁你工作室加上从周一共就两人,你好意思拉兄弟去当苦力。
萧永慕附和道就是就是,封哥会的那么多,化妆调酒滑翔伞无人机,潜水修理盲人按摩美容美发,随便拿出一项都是月薪过万的星光大道。
结果显而易见,没有大道,只有大桥,还有迎面而来的大货车,送他们一齐去江底喂了鱼。
还没来得及找到星光大道,所以依旧没有方向。
没有非常偏爱的食物,没有对居住环境的喜好,没有非常痴迷的爱好,没有对自身的期待。他的东西很少很少,一个行李箱能提走,每件都是必需品,没有任何独特的个人风格。搬去和路起元的合租房时,路起元说你看着像入住旅行酒店,还是短途三天游,我带你进来的时候,你看我像不像导游。
不过现在,他的卧室已经被戚呈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生活也差不多。
戚呈遇到有趣的事情会给他弹消息,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自顾自地弹一大片,打开手机,张牙舞爪的文字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侵入到视线中。大部分的时间里封从周都能看到,没看的时候他在看书或睡觉,在阅览室的隔间里,盖着那张毯子。
为什么不回合租房,路起元找了个女朋友。
为什么不去戚呈家,因为早些年戚呈承认自己鬼迷心窍,觉的越近越好,自住的房子和厉泽御的只隔了一栋楼。
这距离,易攻难守,适合捉奸,捉到还跑不了。
相比起来,图书馆角落里戚呈的阅览室可真是碉堡一座,还是被加固到强化版本。想当年,戚延带着一堆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也没发现角落里的他,真是令人安心。
所以——
虽然已经毕业,但封从周仍然保持着非常规律的三点一线。
食堂,图书馆,合租房。
回合租房的路上,会路过一条商业街。
有一个很大型的商场,休闲男装区与人行道隔着坚固的透明玻璃。
封从周走过这条路,路过一个大型橱窗柜,里面摆放着一位男性人偶模特。
黑色的橱窗不小,三块黑色的亚克力板构成一个小小隔间,可能是为了烘托氛围,还布置了些简易的现代化家具,桌子,椅子,垫子,毛毯。里面的模特笑得很温柔地坐在椅子上,手心朝上的姿势。
缺了些什么,封从周想,或许缺一本书。
人文地理来者不拒。
第74章 模特
橱窗里的模特经年累月地坐在那里,不会移动,没有出口。幸好也不会经历风吹日晒,不然再坚固的材质也会磨损老化。
封从周路过的时候总会看几眼。
他俩偶尔会一起走在这条路上,很保守的走法,不近,不远,前后隔着几米远,但要停下来等同一个红绿灯。一方追上,再自发落后,近近远远。
看起来几乎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二十分钟的路莫名其妙得走一个小时。因为封从周的耳机里充斥着戚呈的抑扬顿挫,“嘿,三点钟方向,和我有点小仇,见过的几面里每次带的伴都不一样,但长得都有点神似。”
“目测有一位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戚呈道,“我得好好查查,有用的消息当把柄,没用的消息是八卦。”
封从周顺着他的视线扫一眼,一位衣着鲜亮,神色嚣张的纨绔子弟。
“嘿,你先进附近的店里坐坐,看到熟人了,以后会有合作,我去打个招呼,可能要聊几分钟,等我!”
封从周转头去附近的咖啡店坐了坐,点了杯焦糖玛奇朵。
“嘿,这家店是不是新开业,排队的人这么多,我倒要进去看看到底有什么玄机,你等等我哦。”戚呈扭头拐进一道门。
封从周跟着他停下来,再走几步,就会来到他下意识会盯着看的那位橱窗模特的店里。
今日份的模特却不再端坐高阁,敬业迎宾。
隔间里空空如也。
封从周紧了紧眉头,进到这家男装店,店主模样的男人正在吆喝着店员往橱窗里摆放另一具男模特,之前的男模特被扒光了衣服,分解了四肢,一块块塞进简陋的纸箱,随意摆放在一边。
见他进门不看衣服,视线紧盯光溜溜的模特,店主很奇怪地瞥他一眼,但秉承着顾客是上帝的原则,上前笑着搭话般讲了一句,“旧模特时间一长,来来往往的路人都看厌了,换个新的更有新鲜感。您想看点什么?”
封从周点点头,“随便看看。”
然后转一圈出门。
戚呈结束社交,正左顾右盼地找他,见他居然一反常态地从男装商店走出来,很是稀奇地探头探脑,又进去装模作样地跟着逛了一圈。然后,晚上,一摞衣服被戚呈抱到封从周面前。
“你又不说,我只能猜你喜欢,看看,我为你打下的江山!”戚呈高高扬起唇角,一脸骄傲。
封从周一眼就看到了最上面的一件,是与原来的男模特身上相同的款式。
第二天他穿上这件衣服,如往常一般来到了阅览室,推开阅览室的门,隔间在隐蔽的书架后面角落,进去需要转三个弯,不会有来来往往的路人,只会有偷偷摸摸的戚呈。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被改造过的隔间,脑中蹦出的第一个词汇是金屋藏娇,没想到居然如此精准。
他的技能说不定又能增加一项,摆摊算命。
身后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声,听动静,听方向,好像是朝着这间阅览室而来。
封从周闪身躲进了隔间里。
进来的人声音有几位是熟悉的,颜京,彭昌,还有三位之前无法分辨的陌生音色。他们吵吵闹闹推开了阅览室的门,刺啦一声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坐了上去。
彭昌很大力地踹了脚桌腿,发出震耳欲聋地砰一声,“最近这几天可给戚呈忙坏了,整天整天见不到人,项目都搁置这么久了,好不容易临时约个时间还让咱们找个地方先等,能去哪儿,那就来他这里呗。”
“他最近不是接手他二哥的产业吗,忙也是正常,”对比起来,颜京的声音要稳当许多,“挺厉害的,加上婚约的加持,戚家迟早得交到他手上。”
“就戚家另外那两二百五,呵,该的。”彭昌语气不屑,“不过订婚宴之后还是不一样,据我估计,他摆弄那些烂摊子那么顺利,厉夫人在背后应该助推不少,也是真对这准儿媳妇够意思了。”
“他们俩感情一直不错。”颜京笑笑。
“几点了几点了,他外面春风得意也不能耽误我的项目进度啊,”彭昌有些不耐烦,“哎哎哎,看,来消息了,说是他又有要紧事忙,怎么,他的事重要我的事就不重要了?我也是真服。”
“那咱们先开始吧。”颜京电脑的开机声即时响起。
也就这些,接下来谈论的便是专业领域了。虽然已经被堵在了这里,但既来之则安之,还能对戚呈的人际进行暗访调研。他在一旁的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开始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天黑。
犹记得他第一次进来,角落还没有如此密闭,即使天黑下来,光线还算充足,所以他可以心无旁骛地看完《霸道娇夫强制爱》。但经过改造,隐蔽的后果是一片黑暗,不能开灯,会被发现。
手机突然亮起,封从周眼疾手快地摁熄。
将亮度调到最小,封从周点进聊天框,路起元呼天抢地地描述他的悲惨境遇,他出门丢垃圾,忘带钥匙,现在正穿着背心短裤在走廊里拍蚊子。
【兄弟江湖救急啊,手机电量也快飚红,你在哪里,你快回来】路起元在那头悲伤哀嚎。
封从周沉默。
【我这边也暂时脱不开身,无法保证什么时候能回去】他也实在爱莫能助。
路起元挺崩溃,【暂时回不来吗?我手机电量还能撑半个小时,我等等你吧,实在不行我再叫开锁师傅】
【好】
想了想,还是给戚呈去了消息,【颜京一行在阅览室等你,我在隔间里】
戚呈没回,应该是真的很忙。
外面的人聊的挺嗨,仍然没有离开的迹象,再看书需要夜视镜,封从周沉入了意识海,打算再浏览一遍戚呈在剧情边边角角里塞着的事业线。
然后难得认真的萧永慕强势上线。
激动地诉说了自己的宏伟大计,他问封从周愿不愿意创业,他可以带着整个萧家做最强力的后盾,有钱有后台有资源,只差一位主事人。
“我想想。”封从周并没有直接表态。
因为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易许诺的事。这个世界的金钱观怪异,价值观扭曲,权贵高高在上,阶级极度分明。法律只保护特定人群,舆论流言杀死了人的隐私,世界的主角占据绝对的资源,性格极端的人占据着世界的高位。
这里才是真正的被资本做局。
更何况他过得还可以,不是非得自讨苦吃。
他得先权衡得失。
正思考着,路起元的消息又开始不要命地弹,【唉兄弟,没戏,我叫了开锁师傅,白白花了三百大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我要把备用钥匙缝裤衩里】
【好主意】封从周挺赞同。
【唉,那你今天还回不回来呀?啧,据我观察你一般好像也没别的事干,脱不开身是和戚少有关是吧】
【嗯,差不多】
大晚上的,被咬了一堆小蚊子包,路起元身上痒痒的,钱包空空的,脑里黄黄的。
【哎呦,你们在玩什么囚禁play呢?】黄黄的路起元调侃道。
第75章 分手
封从周没回复路起元,换了个别的话题。
外面的三人又呆了一个小时才走,离开的时候好心地按熄了阅览室的灯。灯灭,门关,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封从周起身,按了按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变得僵硬的双腿。
寂静,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看了眼时间,他被堵在隔间近五个小时。
如果囚禁的定义单纯只是限制人身自由,那路起元的调侃还是有些道理。
戚呈的回复终于来了。
【?他们还在吗?我马上让他们走】
【刚走】封从周回复。
戚呈的文字能看出来他像是松了好大一口气的样子,【那就好,我马上回去找你,今天特别忙,手机交给助理了。他们也是脑子有病吧,干嘛来我地盘,平时八百年也不过来一次】
【别回来了,我出去吃个晚饭】封从周说。
戚呈的回复隔了一会儿,是一张聊天截图。
戚呈彭昌线上搏斗。
彭昌挺生气他放鸽子,阴阳怪气说真是贵人多忘事,有些人真是重利轻友。
戚呈说不是已经解释了不能到场的原因,这项目他又不是主力缺了他也能跑,何必劳烦某人屈尊大驾自己犄角旮旯的阅览室,走的时候记得把垃圾带走,顺便报销下某人的头靠在椅背上还得麻烦保洁来清理他遗漏的头油。
彭昌:?
这事儿难道不是他占理,戚呈在生气个什么劲儿。
【你把气撒在人家身上?】封从周哭笑不得。
【我俩说话方式就这样,他嘴贱我的时候多了去了】戚呈那头的对方正在输入删删减减,【看到聊天记录,你有没有好受些呀,对不起嘛,我是真的没看见消息】
【我还好】封从周道。
【那你想吃什么呀?我陪你去啊】戚呈在后面跟了一个愉快转圈的表情包,【你随便提,我来定私密性好的餐厅】
封从周没所谓,但长时间处在嬉闹环境下,稍有一些头疼,就想着【随便吃一口】
【那就我来定】
结果定了一个奢靡华贵的餐厅包间,封从周先到,黑西装燕尾服的服务生领他进来,递上菜单,封从周扫了一眼,没有菜后面跟着的数字少于四位数。
“等人来吧。”他合上金光闪闪的菜单。
戚呈进来的时候直接扑进他怀里,黏黏糊糊哼哼唧唧,“都怪他们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忙到顾不上看消息的时候来。你相信我,这种事没有下次了,这顿饭当我补偿你,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好吧。”封从周揉揉眉心。
一顿饭吃了五万六,快抵上封从周半辈子的饭钱。
晚饭结束后,戚呈扭扭捏捏,“要不你没事去我那里吧,合租房内有外人想说些什么都不方便,阅览室到底也不是密闭空间,想来想去,我那里最合适。”
封从周深深看了他一眼,偏头,没忍住向上扬的唇角。
然后跟他回了家。
戚呈的房子倒是简单且温馨,整个屋子都是温暖的色调,戚呈拉着他介绍他房子的布置,来到浴室的时候他飞快眨眼,“我先去洗澡。”
洗完澡裹着浴袍,超绝不经意给自己摆弄了一个性感的湿发造型,出来想喊封从周夸。
喊了几句,没有回应。
封从周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也没走,戚呈穿着宽大的微透衬衫在他面前摇摇晃晃,心血来潮给他做饭,做了一锅不知道是以什么为原型的黑乎乎的东西,两个人对着食物的尸体一起沉默,然后笑起来。
戚呈笑着笑着,凑过来,和他接吻。
他俩一直没有实质性的最后一步,但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都做过,毕竟情谊浓时,上头接吻底下的手也不会安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人从餐厅亲到客厅,呼吸交缠,掌心扣着后颈,绵长的厮磨后,两人逐渐移动的方向是卧室。卧室有大床。
然后。
突然。
门铃响起。
几乎要穿透耳膜的,刺耳的一声。
将两人从交缠的状态中顷刻间拉回,戚呈几乎是僵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将封从周推远了一臂的距离,两人在震惊中对视。
“厉泽御?”封从周先反应过来。
戚呈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门口,屏幕上厉泽御的脸黑中泛着红,再下一秒,密码输入的滴滴声响起,一声一声,像催命符。
“他是知道我家门锁密码的!是我妈生日,但他一直没怎么来过,我也就没有换。”戚呈快速将凌乱的衣领扯好,几个动作有些手忙脚乱。
他完全惊慌失措。
不知道是在失措他俩有可能被厉泽御抓个现行,还是在失措别的什么。封从周第一次看到戚呈流露出如此无助的神色,叹了口气,冲他露出个安抚的笑容。
然后他主动闪进了最近的门,是浴室。
同样的密闭空间。
但幸好可以反锁,还有水。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封从周向后捋了一把稍有些遮住眉眼的头发,镜子里的自己与他对视,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是有些奇怪的。
不是对外貌的评价,只是好像很多年没有这样,不知道应该将嘴角和眉毛放置到什么程度的,奇怪。
封从周在坐马桶和躺浴缸里选择了后者,隔音没有那么好,他听着外面凌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好像厉泽御因喝醉后脚步不稳一头栽到戚呈身上。戚呈应当是把他扶到了沙发上,问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解酒药。
然后是不知什么原因变得更加粗重的呼吸,和一声不知是谁发出的闷哼,醉鬼低喃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清。封从周扶着冰凉的陶瓷浴缸,逐渐感觉指尖的凉意一寸寸逐渐蔓延至全身。
或许是冷热交替,温差太大,他亲眼看着自己胳膊上的汗毛竖起,不知为何,他居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外面的声音遥远的仿佛在另一个次元,封从周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跃动声,无关心动,血管拉扯得有些憋闷。
于是他选择先进意识海里。
萧永慕正在和季源取经,夜葬雪到他公司入职到底是不是为了消磨他的戒心,夺取他的权力,祸害他的产业,做下一个季源。
“这就是你为什么这么郑重提出要让渡权利的原因吗?”封从周把身外的声音甩掉,专心致志听萧永慕的喋喋不休。
“算是吧,我恋爱脑但我不蠢啊,单靠我自己是守不住这么大的产业的,夜葬雪要有这方面的歹心我迟早被他搞死,说不定还要拖累你们。”
“所以封哥,你想好了吗?”
“我试试。”封从周终于道。
“耶!”萧永慕高兴地声音都在飘,“我都想好了咱们四个的公司开展什么业务,首先是科技,因为萧氏的主营就是互联网科技,平台技术人员设备都是现成的,适合给你托底。”
“然后就是文娱,怪不得人家的小说穿书后都当什么导演编剧写小说做游戏,咱们在现实世界的娱乐审美放到这种缺胳膊少腿的小说世界完全绝杀好嘛。这世界的文娱行业目前都小打小闹,年轻人还处在抱着一个文字论坛讨论得津津有味的阶段,还没有经受过直播短视频的荼毒,有巨大的市场。”
“最后就是房地产。也没什么讲究,房地产行业大头在厉氏,咱们和他们是对抗路。按目前的剧情来将,我和他们家完全是天敌,不仅夜葬雪的报复是我们两家二选一,而且,夜葬雪母亲的去世,厉见山、许艳如、我爸都或多或少有责任。提前部署的话,说不定能增加一些东窗事发后我存活的概率。”
“三位一体,咱王者出击!”
“各方面都考虑得非常周到。”封从周没想到萧永慕居然已经思考到这样全面的程度。
“可不是,我最近失眠净想这些事儿了,嘿嘿,你答应就太好了,不然其他人来做我都不太放心。”萧永慕傻笑道。
“嗯,什么时候开始?”
“尽快吧,这事儿一定很繁琐,咱们未来有的忙了。哼,未来我再也不是那个不务正业的霸道总裁了,我要做幕后操盘手!”萧永慕已经完全急不可耐,“我先给你开个账户,马上想办法给你转钱。”
就这么说着,萧永慕极速下线。
封从周依旧躺在浴缸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听着留在意识海里的兰希和季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关于即将落地的集团计划。客厅的戚呈和厉泽御已经失去动静好久。
浴室门突然被呼啦一声推开。
戚呈探了个小脑袋进来,很些骄傲的样子,“他终于失去意识了,我把他打晕了。”
封从周慢慢转过头来,连带着视线也移动得很缓慢。
戚呈顿了下,声音也变得低沉几分,“你表情怎么这么严肃,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说真的要不是我们两家深度捆绑,许阿姨又一直很照顾我,我根本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封从周垂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呈整个身子都探了进来,他大概有点慌,虽然表情还算镇定,但语速越来越快,“真烦人,浪费我宝贵的半小时,在顾彦那儿受了打击就来找我,当我是什么,备胎吗?他这种渣男行径和他的小情人缠缠绵绵三百年也修不成正果。”
封从周慢慢从浴缸里撑起来。
“我力气下得太重,感觉他的后颈要被我拍出富贵包了,希望他明天醒来的时候认为是自己一头栽倒的吧,你说什么摔倒姿势才能磕到后脖子呢,这是一个好问题。”戚呈很努力地扯起嘴角笑,上前几步想来扶他。
封从周握着他的手起身。
然后放开。
戚呈看着他松开的时候手一怔,抬眸。
封从周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
他说,“戚呈,我们分手吧。”
第76章 顽疾
戚呈愣愣站在那里,没动,没表情,仿佛这轻飘飘的几个字从他的左耳流入右耳流出,没留下任何痕迹。
半响,他突然笑了下,笑得很僵硬,“我已经通知厉泽御的司机来接人,他已经在路上,马上,就两分钟。”
他神色有些焦虑,甚至肢体很僵硬地转了个圈,视线飘忽着左顾右盼,手忙脚乱不知道在寻找什么,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我…”他长舒了一口气,“我早就应该门锁密码了,一会儿,他一走我就去换,换成什么呢,我想想,你的生日怎么样?”
封从周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在原地转圈圈很着急的模样,心底有一种难言的酸涩感涌出,胸口闷胀的感觉越来越浓重。
但他还是坚定重复了一遍,“分手吧,戚呈。”
戚呈的眼眶逐渐泛出血色,睫毛急促地颤动着,很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猛的握住了封从周的手腕,掐得很紧,指尖都泛着青白,急急道。
“不对,这栋房子的风水不好,我一会儿就联系卖房中介,我又不止这一套房子,咱们搬家,搬得远远的,行吗?”
封从周没作声。
“对不起对不起,”戚呈甚至开始结巴,“我……我以后不会了,不会把你锁在浴室,不会再把你关在哪里,他来我这里是意外情况,我向你保证他以后绝对不会再来。”
封从周依然没什么表情。
“而且…呜,”见他无动于衷,已经预感到有可能没有挽回余地,戚呈发出了类似小狗呜咽那样的声音,眼睛里蒙了一层厚重的水雾,仿佛眨眨眼便要凝聚然后大颗大颗落下来,“……而且……我不是故意的呀……”
封从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是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啊,我们好好说,好好说好吗?”从始至终,戚呈的手再没离开过封从周的手腕,手指周围逐渐显露紫红色的四道印子。
“你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封从周突然问。
戚呈扯出个难看的笑来,“一月一日啊,我专门查过。”
“其实不是,我自己都不知道。”封从周继续道。
戚呈的表情滞了滞。
叮铃,门铃响了,应该是司机来接人。
戚呈咬了咬后槽牙,重重地抹了把眼尾的水雾,放开紧握着封从周手腕的手,转身回客厅。他居高临下盯着瘫在地上晕死的厉泽御,忽的抬腿狠狠踹了上去,厉泽御被他这一脚踹出去,在地上滑行出两米,重重撞在客厅墙上。
戚呈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对地上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杀意,厉泽御把他一个人留在订婚宴时他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欲望想让这个人赶快去死。
但他深深呼吸,努力压抑着胸膛的起伏,停了一会儿,还是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换了副担忧的神情,打开门,给门口等待的男人将人推出去。
嘱咐几句,关门,回头,封从周站在浴室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切。
无悲无喜。
封从周无表情的时候,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浓重的疏离感,仿佛他这个人遥远的马上就要消散一般。
戚呈突然冲过来,死死将他抱住。
他抱得很紧,仿佛要把人揉进骨血里,胸口紧贴着,心脏以一个相同的频率在胸膛震动。戚呈吻他,呼吸灼热地交缠着,落下的吻又急又密,还有点咸。
“别挣扎了,戚呈。”封从周在亲吻的间隙,将人轻轻地推开来。
戚呈看起来要崩溃了,他的情绪激动,嗓音嘶哑,完全不能接受刚刚还与他拥吻在一处的人突然提出离开,“你不能这样啊,凭什么这样啊,我对你不好吗?我哪里对你不好?我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可以改。你走了我就没有别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你了。”
一片寂静,餐桌上戚呈做的那盘黑糊糊的食物还放在那里,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焦炭味道。
“我之前说过,我没有想要当谁的地下情人,”封从周抬手轻轻抹掉了他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实际当下来,和我当时的构想差不太多,不是健康的相处模式。”
看戚呈虽然情绪激动,但大脑依然是可以理智分析的状态,他想了想,继续道。
“没有办法在人前展示关系的话,会出现很多类似的,我为此妥协的情况,比如不太方便的出行,比如被堵在密闭空间。我不是很喜欢被人限制自由。”
“而且我们的时间并不对等,你忙于工作,我只能等待你空闲时间来找我。就像男装橱窗里那位模特一样,被固定在展示台里,迎宾的姿态,不平等的位置。而且我也看到了他的结局,是由于失去新鲜感被厌弃替换。”
“然后就是你的态度,很多东西我并不是特别需要,但因为你是一个愿意给予的人,所以我会收。但,这样的模式越来越趋向于包养,而不是恋爱,长此以往我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这些我都……”戚呈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他下意识就要反驳。
“愿意改是吗?”封从周打断了他的话,“就目前状况而言,你我都清楚,治标不治本。”
“我知道,你从小到达都为了戚家的继承权而努力,你付出的太多,胜利终于近在咫尺,而戚家一直倚仗厉家,关系错综复杂。更何况许艳如也算照顾你,于情于理,你都很难脱身。”
“我……”戚呈低下头,封从周的分析太理性又精准,一条一条,将隐在深层的顽疾全部铺开在台前。所有的话哽在喉间,愤怒完全消散,随之而来的情绪是悲伤。
“更何况,今天发生了一件促使我下定决心的事情。”封从周突然道。
“什么?”戚呈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封从周犹豫了很久,接下来的话他也不太清楚怎么以一个合理的方式开口,但是人既然长了嘴,就是用来清晰表达的,尝试剜除肿瘤的前提是知悉,了解,剖开,露出淋漓血肉。
“我一个朋友,与厉家有些仇怨,我答应了他要去帮他的忙。在没有空闲时间陪你的同时,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将来可能会成为对立方。”
“啊?”戚呈张大嘴巴,有些不可置信。
“这便是我今天提出分手的缘由。”封从周解释完毕,等待戚呈的回复。
戚呈垂下头来,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你的那个朋友,比我重要是吗?”
“不是可以类比的事。”封从周摇头。
“如果非要比呢?”
“那你呢,对权力的渴求,对沉没成本的不甘,与厉家捆绑的迫切,还有对戚家的恨意,都比我重要是吗?”封从周用他的提问方式来问回他。
戚呈眼睛红的滴血,眉头下意识皱起,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又生生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嘴角绷成一条僵直的线,呼吸又沉又重。
“所以,都不是可以类比的事。”封从周给了他这个台阶。
“这是诡辩!人和事当然不能类比,人和人可以,我和他凭什么不能比?”
“他救过我的命。”封从周直截了当。
戚呈瞪大双眼。
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但确实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方式。
除开可以尝试消除他与戚呈的阶级鸿沟,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萧永慕提出创业的原因是怀疑夜葬雪会瓦解他的产业,而萧氏目前是他们四人在异世界立足的地基。
异世界。
有一件事,三人都以为他不知道。
上华大学南校区5号楼215宿舍。
萧永慕拉着除封从周的另外两人开小会,偷偷摸摸,神神秘秘,“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几天封哥状态不对。”
“他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直男兰希挠挠头,他完全没看出来。
“你懂个什么你个大直男,”萧永慕没好气翻了个嫌弃的大白眼,“我火眼金睛,封哥最近就是心情不好。其实我挺共情的,不过他跟我这种被父母嫌丢人抛下的还不一样,他从始至终没有亲人,无牵无挂,无欲无求。毕业季我都迷茫,更别说他了。”
“确实,”季源赞同,“最近他话越来越少,咱们几个一起的时候还有个笑脸,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脸上一点多余表情都没有。”
“哎?”萧永慕忽的提了个想法,“要不咱去毕业旅行吧,换换心情。大哥你那个烂offer你不是本来也挺嫌弃,哥哥你那个工作室的事儿也能放一放,我金子总会发光当大明星不急于一时,世界很大,咱出去看看呀!”
“大千世界,选择多多,封哥的心情一定也会变好的吧!”萧永慕的情绪激动,声音高亢,面露期待,手舞足蹈。
这就是故事的起始。
“行啊。”兰希应承得挺快,也是急于给自己未来肉眼可见的996牛马生活找一个推拒借口。
“放一放就放一放,”季源也答应的很痛快,“自驾游吧,装备我出,想去哪儿去哪儿。我有个全国各地到处游的朋友,一会儿让他弄几条路线出来,你们参考下。”
“嘿嘿,我前两年就憧憬过毕业旅行,前几天被窝里还想呢,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定好啦。我现在就给封哥发消息,旁敲侧击问问他有没有兴趣。”萧永慕开心得几乎要语无伦次。
“要没有,套麻袋给他塞车里。”兰希磨磨牙,阴险一笑。
此时此刻,宿舍门外听了全程的封从周掏出手机,屏幕亮起,萧永慕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
闪烁着,像希望一样。
第77章 离开
但这趟毕业旅行——
后备箱里的相机无人机帐篷野餐垫还没有机会使用,萧永慕构想里的四人爬山野炊看日出风景一件都没来得及发生。
结局是个悲剧。
非常遗憾。
封从周不是一个喜欢往自己身上揽锅背的人,硬要深究,这场车祸的发生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关联。但,那三个人,也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这件事,默契闭口不言。
所以,他答应下来,也当承担责任。
“什么样的仇怨?死仇吗?”戚呈问。
夜葬雪的报复是围绕厉泽御和顾彦的,他在同归于尽前其实并没有对厉见山和许艳如下毒手。这样想来,他后期几近疯狂的报复,与他母亲的死亡,并不是同等完全相关。
“与厉夫人和你关系应当不大。”封从周只能先这样保证。
“哦。”戚呈低下头。
戚呈的个性很强势,生活的绝大多数时间都说一不二,但在封从周面前,突然生出一种,好像再挽留面前的人也不会再动摇的无力感。还会显得他非常卑微,他不愿意卑微。
于是气氛就僵在这里。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封从周准备离开。
“哼,”戚呈突然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嘲弄,“就和上次一样,你拒绝我,我看着你背影离开,你消失了好久。”
话说的有些可怜,但那个“好久”里,他完美地完成了一场订婚仪式的前期准备工作,义无反顾的奔向他给自己规划好的人生。
“我也一直在看你背影。”封从周其实不太想和他翻来覆去掰扯这种谁付出的更多的事,话说出口便察觉不该,他的思绪确实受到一点影响,无法保持在天衣无缝的理性状态。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和我相处的这一个多月,你一直在压抑自己吗?”戚呈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是有些难过的。
“不。”
并不是。
封从周郑重了神色。
“这段时光对我的人生来说是非常关键的缓冲带。毕业后人生路宽阔又实在曲折,曾经一度,我确实不知道未来该以何种方式生活下去。你保护了我习惯性刻板又规律的节奏和独处的权利,我的来去有了目的地,无聊的生活增添了色彩。在你的身边,也是我最习惯和舒适的生活状态。”
“与你在一起的时间,我也是很开心的。”封从周声音很温柔。
戚呈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回,最终只有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轻笑,他转过头不看封从周。
泪却大颗大颗落下来。
与刚刚有些歇斯底里的情绪不同,他神色平静,泪却掉得越来越汹涌。或许不仅仅是在难过分手,而是多年的委屈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完全懂得,但因为种种阻力,也要离开。
视他如蛇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亲人,并没有什么尊重和深厚情谊的朋友,明目张胆出轨的未婚夫,忙碌又繁琐的工作,他又要独自一人面对了。
封从周本来是想马上离开的,但戚呈哭得实在太凶,所以他呆在原地没动,怕出事。
也没上前。
“唉,”戚呈的情绪终于好了一点,重重叹了口气,“你胆子也是真的大,敢来甩我,就不怕我一气之下迁怒你,报复你吗?”
“插足厉氏和戚氏的婚约也还是需要一些胆量的吧。”封从周道。
戚呈噗嗤一声笑出来,“算了。”
“算了。”
“走吧。”
最后这个“走吧”只剩下了气声,他抽了抽鼻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噔噔噔走进卧室,门关得震天响。
封从周就走了。
回合租房的时候路起元也在,一脸猥琐地冲他挑眉,“呦,封哥,截止此时此刻,你已经将近二十七个小时未曾踏足陋舍了,是在戚少那里过夜的呀?”
“是的,”封从周低头看了眼时间,语气凉凉的,“你身上的蚊子包都快消没了。”
路起元震惊低头,接着捂脸悲伤,“噢,甚至脸上还有一个,毁容了毁容了,我今天都没出去找我女朋友约会。”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完一壶又一壶。封从周顿了顿,觉得有必要告知,“我恢复单身了,以后你在家里不用太拘束。”
戚呈在的时候,三门之隔的路起元日常和见了猫的耗子一般,鸦雀无声。除非睡着,鼾声不受他控制,才勉强知道那屋里还躺着个人。
“啊?”路起元震惊,“戚少把你甩了?”
“没有谁甩谁,和平分手。”
“他居然把你甩了!分手费呢?”路起元想到哪里说哪里。
封从周沉沉盯着他看。
“嘿嘿好吧好吧,”路起元举手表投降,“我就说他们这种上流社会的人都喜新厌旧,你也别难过,走,咱哥俩出去搓一顿,明天一觉睡起来又是一条黄金单身汉。”
“不了吧,我有点累。”封从周拒绝。
“那也行,你一个人静静,”路起元不在意摆手,“哦,对了,你俩分了,那我的完美副业是不是要凉了?没事没事,反正工作群里刚十分钟前通知入职时间终于定下来了,我估计过几天就要去上班了。”
“戚少提前预支给我工资,我没干满一个月,是不是得给人家退点啊。但估计我俩后续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路起元成功说服了自己,心虚地怀揣6000月工资和十几天工龄穿着随意的背心短裤在沙发上抱着西瓜大快淋漓时,一抬头。
“嘿嘿。”他变脸般扯出个谄媚的笑容。
“他不在?”戚呈冷着脸向卧室门的方向看。
“嫂子,封哥不在。”路起元觉得自己穿得很不雅观,但又没办法换,只能硬着头皮陪笑脸。没过脑子的称呼一说出口,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但戚呈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他这个过期称呼,“有说他去哪里了吗?”
“我也不清楚,他这几天经常不在家。”
“好。”戚呈仿佛只是路过熟人家门口一般进来打个招呼便离开,来去都像一阵风,除了轻轻浅浅的香水味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路起元嘴角还沾着西瓜子,拍拍脑袋,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样的事情五天里发生了三回。
深夜,封从周进门,沙发上黑色的人影如幽魂般缓缓站起,衬衫西裤运动鞋,在家的穿搭也如此隆重。人影在黑夜里幽幽开口,“封哥。”
“……怎么了?”封从周不解。
“戚少来找过你三回了。哥,我的哥,我算是看出来了,原来是你甩的人家啊?!”路起元仰天长啸。
“……”这话封从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你最近干啥呢这么忙,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戚少时不时的闪现,他压迫感好强啊,我压力好大。”路起元的精神状态都有点恍惚。
“……”封从周揉揉眉心。
“我明天早点回。”他说。
第二天回家的时候是晚上九点,走到楼下向上望,房间窗户一片漆黑,路起元也不在。开锁,推门,封从周顿了顿,又推开卧室门。
戚呈躺在他床上,看起来睡得很沉。
没有开灯,但天还没有黑透,没拉紧的窗帘缝泄进来几束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戚呈身上。封从周在门口站了很久,启唇。
“我们认识的太早了,时机是错误的。感情在最浓烈的时候戛然而止,后续才会有延续的可能性。若一直在不合适的相处模式里拉扯磨合,感情被消磨的一点都不剩,未来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未来我们可以换一个方式重逢,那时候,时机或许更恰当。”
“睡起来就走吧,以后就不要再过来了。”
说完这些,他动作很轻地关上了卧室门。
床上的戚呈慢慢睁开双眼。
第二天早上,封从周从沙发上醒来时,卧室已经空无一人,只剩被叠得歪歪扭扭的床品,表示这里曾经睡过除他之外的人。
戚呈再也没有出现。
萧永慕兴致高昂地表示自己要起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集团名字,在一众浮夸名字里挑挑捡捡,迟迟定不下来。
“差生文具多。”兰希对此评价道。
“啊啊你不帮忙想就算了还来捣乱,我要把你踢出股东的位置,兜里掏不出两钢镚的你只配看着我们三个荣华富贵!”
兰希当即抱拳,表示你厉害,我惹不起。
萧永慕继续兴致勃勃,“哥哥,这种事情你应当比较有经验啊,出个主意呗。”
季源刚上线就被委以重任,脑子嗡嗡的,“你让我歇歇脑子,八辈子没上过的班在陆家上完了,挖蛀虫真是不容易,消磨信任。感觉再多两回我就要被搞分手了。”
“那还是你的感情生活比较重要,”萧永慕不再催促,将矛头指向封从周,“封哥那你来想,毕竟这集团你最大。”
“我也得歇,刚分手不久。”封从周婉拒。
突如其来的寂静。
“?”
“?”
“?”
不是哥们,这什么进度,了解相处表白恋爱一个流程都没见到,劈头盖脸上来就说自己分手了?
“你刚说什么,你分手了?!你分的什么手?你和谁牵的手?你……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和谁啊?”兰希大惊。
“哎呦,封哥,你背着我们来了一场惊险刺激又转瞬即逝的异世情缘?你不厚道呀。”季源啧了一声。
“谁呀?谁呀?不会是现在我脑子里蹦出来的那个人名吧,不会吧。”萧永慕身体后仰,第六感让他本能倒吸一口凉气。
“戚呈。”封从周声音沉静。
“啊?”“不是?”“真是啊!”
三人齐齐惊呼。
第78章 职场(j)
“你俩,到底是咋扯上关系的呀?”兰希震惊的声音都在劈叉。
作为书中的恶毒男配,作者全方位多角度塑造了一位阴狠刻薄傲慢的绿茶,戚呈这个名字总伴随着对主角形式多样的迫害和阴谋。而封从周,一位靠谱冷静理性沉默的无志青年,拉郎都不会把这俩扯一起。
然后封从周说,他俩谈恋爱去了。
然后还分手了。
还是他提的。
“我现在是不是在梦里?”兰希自言自语。
更何况,“封哥,厉氏与戚氏的婚约可一直在上流社会稳固运行啊,怎么,你俩搞的还是地下情?”萧永慕完全目瞪口呆,他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有关系,但根本没去想原来是这层关系。
封从周承认了,并将他俩之间的事简易讲了讲,讲着讲着给其他三人都讲沉默了。沉默的意识海里,兰希率先得出结论,“看来我梦确实没醒,我再睡一觉去。”
“你好爱,封哥。”萧永慕大受震撼,深受感动,情真意切打了个敬佩的响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做梦都不会去想你绿了厉泽御。根据六人定律咱俩能进一条剧情线,有句老话说得好,独绿绿不如众绿绿。”
“……”封从周扶额无语。
“我对戚呈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当头敲戚延的一棍子,”季源说,“当时我还想,是个人物,这种性格才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里走更远。”
“没走很远,结局惨烈,曝尸荒野。”萧永慕默默插了一句。
这事太过让人震惊,接下来的话题围绕了一圈戚呈和封从周突如其来的感情线,萧永慕也忘记再抓着人给集团起名。季源下线的时候已不复当牛马的疲惫,吃瓜吃得神采奕奕。
其实也没有很疲惫。
技术部经理李利民果真查出重大问题,被连夜停职调查,工作钩稽关联,连带着扯出好几位他手下的搅屎棍,近几个月不间断为李利民的背叛行径敞开数据后门。
几天内雷厉风行处理了好几位,一时间,公司里人人自危。
“你们审计部最近挺威风的,能把我调去耀武扬威吗?”季源戳戳陆观宁。
陆观宁白他一眼,“审计部的直属上级在集团总部,你和我大哥去申请吧。”
“那算了。”季源见好就收,默默把探过去的脑袋收回来,继续无聊地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陆观宁盯了那杯咖啡一眼,本来那是他的。但季源手贱,无意识一勺子下去精致的拉花糊成一片。
陆观宁不满地瞪他一眼。
季源倒是理直气壮,“我再给你弄一杯。不过先说好哦,我不太会做,我不爱喝这东西。”
忘了说,季源现在是陆观宁的秘书。
市场部A组主管赵明看过他语句不通逻辑混乱的报告,咬着后槽牙去人力部暗暗告状,表示怎么给他们市场A组招了个如此纯正的废物。人力部部长知道这人是陆总亲自安排,赶快汇报上来。
于是季源被调进秘书处。
成为总经理秘书。
职位比赵明都高。
赵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季源用他的小白花形象不经意去赵明面前晃了两圈,欣赏了一会他便秘的神情。志得意满地坐回陆观宁对面的椅子上,深色鳄鱼皮,人体工学椅。
他盯着陆观宁眼睛一眨不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扶手,二郎腿翘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游刃有余的气质,比陆观宁都更像总经理。
陆观宁抬眼看他,又飞速垂眸,语气淡淡,“开心了?”
“开心。而且赵明这人,我观察了一下,这个部位有颗痣,据我所知,这种人一般都有一个特点。”季源随意往脸上某个部位点了点。
“什么特点?”
“克公司。”季源挑眉。
“……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人很准的,哪天我说不定就能挖掘出他的黑料,哥哥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季源说这话是笑着的,开玩笑的态度,字却咬得很重,反而生出些捕猎者对早已落入下风的猎物轻慢逗弄后一击必杀的危险意味来。
正在这时。
有人敲门。
季源撇撇嘴站起,整整衣服,换个表情,将随意插在领口的眼镜戴上,倒也像是个规规矩矩的秘书。秘书处主管带着一沓需要知悉或上会或决策的文件夹进来,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汇报工作的同时,余光,瞥了眼观鼻鼻观心心不知道飘去哪里的季源一眼。
秘书处个个都是人精,主管最多瞟一眼杵在那里颇有些违和的人,视线移开,注意力聚集在面前神色凝重的陆观宁上。
陆观宁表示你先下去吧。
主管关上门的下一秒,季源的正经便完全坍塌。随意拿起了最上面的文件夹,打开,是李利民参与工作项目一览、给公司造成的损失和追责清单及未来风险防控方案。
第二个,便是上次售后部和销售部大打出手的问题公示和最终版人员调动安排。
都不错,完美解决。
季源满意地翻看着,屁股一角已挨上桌子边缘。
他这几天一直这样,人前端端正正规规矩矩,人后,往柜子一倚,往椅子一靠,往沙发一瘫,更过分的是往桌子上一坐,从来也没个正型。
“啧,下去。”陆观宁一把抽出他手中的文件,用文件夹拍了一把他的腰。
“哎呦,哥哥,你潜规则啊。”季源捂腰跳起,“没想到我一个刚毕业的纯情男大也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什么?”陆观宁下意识问。
“风流总裁俏秘书。”
陆观宁咳了好几声,哭笑不得。
“哎,哥哥,我刚路过茶水间。听见有人在聊我,聊一个刚进来的新人何德何能进秘书处,最后得出一个比较色.情的结论。”季源突然神神秘秘压低声音。
“你想听吗?”他满眼笑意。
“我不想听。”陆观宁脚趾头想也知道季源嘴里没个正经话。
“那很可惜了,”季源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而且我还偷听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哦。我想想,比如……嗯,好像采购部有员工受贿采买非指定供应商原材料来着,不过实际用起来没有太大差别,也就一直没有人关注。不过这种心思不纯还胆大妄为的人得多加注意,像一颗埋在土里的地雷,指不定哪天就,嘣,爆炸了。”
季源做了个爆炸的手势,配上了爆炸的口型,看得陆观宁心口一紧。
“谁?”
季源说了个名字。
“八卦就算了,这种事怎么会在茶水间谈起,茶水间人来人往,也不隔音。”陆观宁微眯了眯眼睛。
“李利民为境外企业安木马的事都能在厕所隔间大声讲出来,茶水间当然也可以呀。”季源倒是振振有词。
陆观宁看了他好一会儿,拿起电话,拨通审计部部长,让他着重关注采购部的一个人,放下电话的时候,他端详了对面的季源好一会儿。
“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太多了,”季源笑得肆意,“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破绽就都有迹可循。但人员要一个一个换,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你相信我只站在你这一边就可以。”
陆观宁看着季源,突然道,“我是不是该成立个情报处?”
“我之前就说我要去审计部,但你不同意啊,你看看,大材小用了吧。”
“但往审计部塞人不是我能做主的。”陆观宁皱眉,看起来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又因可能性渺茫,有些烦恼。
“哎呦,”季源真情实感地笑出声,上前将人环抱在怀里,摸一摸,拍一拍,揉一揉,“逗你的哥哥,我来上班难道真是为了大权在握叱咤风云的吗?不是,是因为这里有你。”
陆观宁任由他抱着,嘴角却不自觉扬起。
采购部的人一周后被辞退。深夜,季源心血来潮一般拉着陆观宁来公司,说是要带他看一出好戏。
晚上11:30,最近不是在项目运行的关键期,加班的人都已经走完,公司空无一人,漆黑一片。
季源拉着陆观宁来到财务部预算科,左挑挑又拣拣,在办公室找了个视野不错的柜子夹角,将他塞了进去,自己也跨一大步躲进来,将陆观宁堵在了里面。
陆观宁进得深,锐角夹角,无法转身。季源在外侧,可以移动,但身体非要朝里。
“你要干什么?”陆观宁实在不明白他弄这出的用意。柜子后面的空间也不大,他几乎是整个人靠在季源怀里,紧贴着,胸膛的一起一伏都互相可以感受到。
太近了,他不太习惯与人这么近的距离,有些难耐地动了动。
“嘘,别出声。”季源轻轻碰了碰他的唇,原意可能是想让他噤声。但碰过之后,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姿势挺适合接吻,就又探头过来,唇齿继续触碰,直到越吻越深,舌头伸进来,搅动出暧昧的水声。
“……”
陆观宁被逼的只能扬着脖子承受,胸口发烫,呼吸短促,身后冰凉的柜子和越来越热的身体几乎让他冰火两重,缺氧感让他有些眩晕。
被吻得意识不清时,脑中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季源好像是专门把他骗过来,塞进这转身都很困难的柜子缝隙,将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又得顾及即将可能发生的“好戏”,面对面,紧贴着,神色紧张,心脏狂跳,吻下来,摸过来,根本没有办法躲。
季源真能干出这事。
他故意的吧。
正当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第79章 抱歉
陆观宁身形一僵。
季源也及时刹住了他的动作,将人好好的扶正,拇指指腹在陆观宁的唇角擦过,滑到胸前口袋的录音笔,轻轻按了开关。
陆观宁的视线从他的胸口一闪而过。
“嗯……啊……”
随着开门声冲入耳膜的便是两个男人不堪入目的呻吟,两倒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跌跌撞撞裹在一起,相互抱着死命啃着,办公桌上的东西被扫落一片发出巨大的声响,两人也完全无暇顾及。
窗外透进来的隐约月光里,陆观宁在季源刻意让出的一点缝隙中,看清了两个人的脸。
一位市场部A组的普通职员,一位负责成本计算的财务,两个人的舌头深入浅出,激情四射不知天地为何物。
“我们公司不禁止办公室恋爱,你带我来捉奸?”外面人混乱又急促的呼吸中,陆观宁在季源耳边含糊不清道。
身体离得很近,声音压得很低,呼吸灼热,有些痒。
“接着看啊。”季源声音里带着促狭笑意。
“我不想看,”陆观宁将头埋进他怀里,深呼吸,“我不喜欢这种在缝隙中围观他人的苟且事。”
“噢?”
季源本来想问为什么。
然后他猛的想起了什么。
他抬手将陆观宁的耳朵捂住了。
干燥又微凉的手指下,通红的耳朵几乎要灼伤他的手心。季源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恶趣味将人带过来,其实他明明知道陆观宁有看到他父亲与另外男人在卧室纠缠的心理阴影。但他忘记了。
满脑子都是这场亲自碰面的“捉奸”既能让陆观宁对于他的铲除蛀虫计划多一丝信任,又实在不想错过这场处于紧张或刺激性场景下可以加速心动的吊桥效应。
没有什么需要辩驳的。他确实忽略得彻底。
外面纠缠的两个人逐渐分开,粗重的喘息声归于平静,电脑打开的声音凭空响起。
季源缓缓松开手。
那两人的对话逐渐清晰起来。
“不会被发现吧,你供应商的来源靠谱吗?转账账户没有问题吧?月末自动生成的报表里不会检验出资金虚假流向吧?”
“你看你,不相信我啊,还要我和你确认几遍。这不,叫你过来真以为是办公室搞更刺激啊,你开无痕模式咱检验一下呗。”
“哎呦,肯定是相信你的呀,但挪用资金被发现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我这么爱你,肯定要保证我们的安全呀。”
“哈哈哈你放心,不会被查出来的,我两年已经用这个方法搞出来20多万,现在也没人知道。”
听着听着,陆观宁的耳朵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温度,他神色凝重地与季源对视。
季源压低声音,“别急,他们这次只是测试,抓个现行更好。”
那两人测完了便急吼吼地走了,看起来要找个酒店再续前缘。季源和陆观宁从角落里出来,拍开墙壁上的照明灯,陆观宁去重启电脑,季源则去摆弄他放在窗台隐秘位置的摄像头。
“你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陆观宁问。
“两天前吧,”季源头也没回,“凌晨来装的,浪费了我宝贵的睡眠时间。”
陆观宁默了默,“把有关我和你的掐掉。”
“哎呦哥哥,”季源回头,本想调侃几句,但话没说完。
因为他这才发现,明亮的灯光里,陆观宁脸色苍白,站不稳般扶着桌角,衬衫后背已经完全湿透。
于是想说的话戛然而止。
陆观宁坐在椅子上揉揉太阳穴,点击键盘和鼠标,打开财务软件,记录已经被完全删掉,“得在明早上班前摸清他们的资金挪用路径,我一会儿叫技术部的人来恢复,辛苦他们得加班了。”
“多给几倍加班费吧。”陆观宁体谅下属。
“嗯。”
“刚那个人,钱重是吧,A组的,你也在那里呆过一小段时间,认识啊?”陆观宁使劲回忆起了这人的名字。
“认识。”
“所以才知道这些的吗?他算老员工了,我来之前就在,工作勤恳认真,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陆观宁有些感慨。
“是啊。”
嗯?
怎么突然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陆观宁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季源一眼,见他的视线盯着自己湿透的衬衫,了然,想了想,决定解释。
“嗯……小时候,我就觉得父母的关系虽然相敬如宾,但就不像其他家庭里那样融洽,缺了些什么。直到,我父亲和他的男情人在卧室被我撞见,我才明白,缺的好像是爱情。”
“但家里每个人都挺爱我,所以我也不缺爱,所以可能只是,恐惧撞破一些隐秘关系吧。”
“你是不是有问过我为什么包养那么多并不发生亲密关系的情人。我自己知道原因,一方面确实那时对心智没有完全成熟的我来说是非常严重的心理阴影,一方面我也大概想试一下,什么是爱情。”
他说完了,但听罢的季源,表情不好形容。
按理来说应该表现出来震惊,或心疼,或抱歉,或同仇敌忾。但都不是,他看起来有些……心虚。
可能是见他的表情过于奇怪,陆观宁拍了拍他的手臂,笑了笑,像是在反过来安慰他一般,“其实早已经没有所谓了,很多年前的事了,记忆已经把当时的情绪冲得很淡。而且其实他们都没有错,瞒着我也是为我好。”
“再说,这事你也是第一次知道,我刚刚是有些紧张,但完全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季源好像是挤了个笑出来。
技术部的人接到通知匆匆赶来,主场交给他们。季源和陆观宁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远,两人也都没有困意,临近的公园有一条青石板路,走着走着便到了那里。
陆观宁点了点,“李利民,赵明,钱重,还有采购部的王山和财务处的刘立今。还有哪些人我需要去查?”
季源顿了顿,“只要我说,你就会去查吗?”
“只是调查,又不是只要你说,我就会直接给他们定罪。”
“那也足够了,”季源陪他一步步踏过小步有些扭捏大步有些扯蛋的青石板路,突然道,“不要老是这么轻易去相信别人。”
“我相信的人并不算多。”陆观宁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季源却又不再说话了,他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月亮。月亮很亮,给周围淡淡的云层勾勒出发光的轮廓,照到大地上,石板路,树梢,长椅,围栏甚至远处的垃圾桶,都萦绕着漂亮的银光。
清风徐来,万籁俱寂。
“明天我们不要出门了。”季源突然道。
“啊?明天工作日,你要旷工?”
“是啊,还煽动老板旷工。”
“理由呢?”
“嗯……因为今天熬夜,明天一定起不来。我们两个会很困,来不及熨烫衣服整理发型。所以还不如一觉睡到自然醒,把手机调成飞行,拉开窗帘连接扑面而来的阳光,对对方说早安,吃点爱吃的东西,依偎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就呆着,等着黄昏。”季源说。
陆观宁听着也有点心动,理智与感性在来回拉扯,“但明天技术部的调查报告应该会送到我桌上。”
“不着急,这不是很要紧的事。”
“好吧。”陆观宁很容易就被说服。
公园前面是尽头,陆观宁的别墅已经近在眼前。
在踏出公园的前一刻,季源用很平常的语气讲了一大段话。
“你的公司真的卧虎藏龙,但表露在明面上的、目前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其动机不纯的其实也就这几位了。剩下的一些,我没有办法用预言来给他们定罪。”
“所以我可能会引蛇出洞。”
“嗯?”陆观宁有些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如果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我依然强调我一直站在你这一边。那时的你会信任我吗?”季源抬手摸了摸他的发梢。
“会的吧。”陆观宁有些犹豫地开口。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季源便笑了,笑得很开心,只是笑着笑着,突然增添了几丝苦意。或许是因为今夜的月光正好,或许是因为两人一路走来旖旎的气息还没有消散,也或许是因为预言里两人既定的未来。
季源慢慢收了笑意,郑重的神情在他的脸上颇有些奇怪,很郑重的开口,“对不起,哥哥,我不该带你去财务室让你看到那些。”
“没事,不知者无罪。”陆观宁摇摇头。
季源却摇摇头,又重复了一次,“对不起,我应该放在心上的。”
“没关系,而且你已经道过一次歉了。”陆观宁的神情看起来疑惑他为何如此低落。
季源好像是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太深太重,重到其实并不匹配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他看起来有些愧疚,不,挺愧疚,很愧疚,浓重的愧疚如同黑雾般包裹着他,几乎要将他完全吞没。
他紧盯着面前的人,温柔的神情,愧疚的眼神,遗憾的语气。他走进一步,将人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搁在陆观宁的肩头,语气奇怪的有些莫名其妙。
他说:“陆观宁,对不起啊。”
第80章 鲨鱼
对不起什么?
有一瞬间,陆观宁真要认为,季源并不是因为让他重现心理阴影所以道歉,而是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但其实没有,他这人的人际交往非常简单,没上班前围着家里的他转,上班之后喜笑颜开当了总经理秘书,倒咖啡理文件两周后,说世界很大,他要出去看看。
“去哪里?”这时的陆观宁已经让公司法务提起诉讼,追回了钱重挪用的所有钱款,并送人吃了一段时间牢饭。
“情报处。”季源挑眉。
“噢?”
传言,公司里空降了一位陆总的关系户。
一开始是微服私访,被人力部安排进市场部A组,主管赵明和组员钱重就是因为不长眼得罪了人家,开除的开除,进狱的进狱。
祸害完市场部,又被调到秘书处,成为陆总的贴身秘书。工位直接放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地位飙升,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小白脸啊?”八卦的男同事嗤之以鼻。
“以前不就有传言说陆总包养过不少小男生,不过安排进公司的还是头一个。”知道些内情的女同事啧啧称奇。
“所以是先包养后进公司的啊,换个顺序,这不是妥妥用身体博出位的潜规则吗?”不屑的男同事翻个白眼。
余光瞥见一位大学生模样的陌生男生丝滑融进他们的八卦小团体,正抱臂听得津津有味,“新来的啊,脸生,哪个部门的?”
“秘书处的。”季源笑容灿烂。
“秘书处?鬼扯吧,这种地方除了那位关系户,还有别的新人能直接……”
男同事的音量逐渐变小,越来越小,他的神色也从嘲讽变为好奇,再到惊恐。
“秘书处季源,以后多多关照啊。”季源拍拍他的肩膀,笑意盈盈离开。
徒留下站在原地久久震惊失语的一群人。
不过没过多久,季源的风评便从小白脸到神出鬼没风度翩翩长袖善舞笑里藏刀。褒义贬义各执一词。
他实在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眼神中透着恰到好处的亲和与自信,让人不自觉靠近。但他出现的地点,讲话的神情,笑容的弧度,都莫名给人一种不适感。两者交替,有人喜爱,有人防备,但看陆总的面子,都会给几分好脸色。
“最近有人暗示我,你行事非常招摇。”陆观宁有些不太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有吗,没有吧?”季源眨眨眼睛。
其实有的,兄弟,有的。
尽管是新人,见过的人脸叫过的名字第二回便能如数家珍,显得他将每个人都放在心上。亲切的语气,亲热的态度,和上进野心者不经意透露领导喜好,为内向勤奋者话里话外争取被关注的机会,与忧愁的中年女性聊几句不争气的子侄,与黑眼圈的中年男性聊几句爆冷的球赛。
左提醒一句“陆总最近常关注数据,第一页最好放详细表格”,右嘱咐一句“陆总不看好这个项目,方案只需要做可行性分析说明缺陷”。陆总心情不好时,无人敢触霉头,季源冲着众人wink后勇作猛士推门入,背后是秘书处其他人长舒一口气的钦佩目光。
巧言令色,狐假虎威。从秘书处,到无论哪个部门都能聊上几句说上一嘴,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关系网的抛开,季源只用了不到一月。
他几乎如鱼得水。
还不是普通的鱼。
鲨鱼。
“哎呀陆总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是增长率,谁不想看到折线图一路飙升,市场变动导致利润下降吗,这不是理由,你这样毫无修饰的表格呈上去,陆总便不会再向你这里增加绩效。”
“报告里怎么能承认是自己的战略决策失误呢,明明应该是营销不够无法拉新,你将锅推给公关预算拨款不够,免得自己担责。”
“技术文件的加密审批怎么总是正正好卡在时限边缘,哎,原来这些文件并不属于技术文件范畴,这是完全可以大作文章的漏洞啊,以后就有这种发现一定要叫上我啊。”
蠢蠢欲动的人勾起心思,跃跃欲试的人有了方向,心怀鬼胎的人不谋而合。于是长袖善舞,笑里藏刀,眼神里藏着兄弟谢谢你,陆总的言外之意还是你摸得清。神色里隐着兄弟我懂你,咱们有机会合起伙来干一票大的。
鲨鱼闻到水里的血腥味,一个猛子扎进去,血水勾起它血液里的残忍因子,暗流中,灵活的身影在暗礁穿梭,尖利的牙齿泛出森森寒意。
终于有人看不下眼,来向陆观宁汇报。汇报季源欺下瞒上,拾掇篡改数据,美化市场风险,隐瞒制度漏洞。
说着说着,脸色涨红,青筋暴起,言辞激烈,义愤填膺,唾沫喷出两米远。
陆观宁从季源刚给他拿来的原版真实报告中抬眸,他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来汇报的人见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回应,欲言又止,怕陆观宁被季源蒙蔽,又怕说的多了反而像指手画脚,长叹一口气,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而此时的季源,正躺在总经理办公室隔间的休息室床上,抱着陆观宁专属的薄被,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稳又绵长。
睡得很香。
陆观宁盯着看了半响,准备离开。转身时,突然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的手腕。低头,季源脸上是意识刚刚清醒的懵懂神色,与刚刚那人嘴里祸国殃民心怀叵测的季源两模两样。
“怎么走了?”季源的声音有点哑。
“见你睡得真香,不想打扰你。”陆观宁说。
“是的,很累,和那些人打交道,一句话要听出800个意思,所以我从来就不喜欢上班。”季源将人扯了过来,环抱住腰,晃了晃,有点像撒娇。
陆观宁任由他抱着。
“刚有人来揭发你。”他说。
“是薄副经理吧。”季源慢吞吞掀起一只眼皮,
陆观宁其实并不打算告知刚刚那人是谁,但季源猜测的如此精准,颇有一种天下大局尽在掌握的运筹帷幄,“为什么会觉得是他?”
“或者王组长,两位都是仗义直言的性格。不过事情目前没有严重到王组长会直接越级上报的程度。”季源说。
“所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陆观宁问。
“我知道,”季源回,“我是妲己。”
“……”
“有被魅惑到吗?”季源勾唇。
“……”
“看来是有的。”季源猛的将人拉近,陆观宁一个没注意,被拽倒在季源怀里。
“工作那么久了来陪我休息吧,你这个休息室冬暖夏凉,修建的初衷是不是为了偷情?”季源完全恬不知耻。
“是为了休息。”陆观宁没好气。
“好的,休息,睡觉。”季源闭上眼睛作闭目养神,手却死死不撒开,在耍无赖。
陆观宁完全拿他没办法。
他这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明面上风平浪静私下里却完全暗流涌动。两个月后,公司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陆总如同瞎了眼一般重用一位心思不纯的厉害人物,如同完全看不出将会给公司造成如何的风险和隐患般,选择性纵容。
这事惊动了总部。
陆观谨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季源。
上次他叮嘱陆观宁的话犹在耳边,没想到,之后不久,陆观宁犹犹豫豫和他视频,“我向季源提出他要不要来我公司谋个职位,季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同意,原来他的最终目的是这个,他……他是装的。”
“噢?那他还挺能沉得住气。”陆观谨沉思。
“是啊,也可能是因为他刚刚毕业吧。或许是觉得要在哄我一段时间才有暴露的底气,没想到我会主动提出来。”陆观宁不太敢看他哥的眼睛,但他平时也不怎么直视,所以并没有显得太过怪异。
“好吧,若你还没有厌烦,那允许这人在你身边观察一段时间,我也会密切关注他的动向。”
密切关注,就关注出来个这。
陆观谨看着审计部的人暗中调查的资料,最上面一页是季源的简历,贫穷的家庭,恶毒的父母,阴沉的面容,不堪的履历,与公司里他的所作所为终于融成一体,融成一个有些小聪明的,野心勃勃的,目光短浅的凤凰男。
更何况。
“有人在找他。”手下递给陆观谨一沓照片。
“噢?什么人?”
“他的父母。据说是季源给了他们两百万就与他们断绝了关系。现在这两百万已经全部被季源父亲挥霍在赌博桌上,那家人便开始调查季源当时与断绝关系的借口,发觉被欺骗,于是重新打算找上门来。”
“什么借口。”
“季源声称要替死刑犯顶罪,两百万是买命钱,断绝关系是怕受害者家人报复。”
“?”
“不得不说是很别致的思路。”手下幽幽道,“但其实他常年一直不间断向家里汇款,打工的大部分收入都给了家里,也不知道为何突如其来觉醒。”
陆观谨修长的手指抚过记录季源生平与他在公司一举一动的资料,吩咐手下去安排,“这个人,我还是得亲自见一面。”
“先别让小宁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