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裙遮挡下,触手猛地被掐醒,祂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旋即在艾先生聒噪的解说中捕捉到了关键词。
“和……百年好合!”
中间那几个字没有听清,但不重要,祂很清楚那不是祂的名字。
小章鱼大怒。
地裂般的血丝瞬间爬满眼球,触手爬过平坦的小腹,充满占有欲地卷住青年裸露在外的手腕。
黏腻的吮吸激起肌肤颤栗,鹿丘白却没有片刻犹豫,将锋利刀刃贴近手腕,狠狠一划!
啪嗒、啪嗒、啪嗒。
一连串的液体珠串般落下。
烛火照影下,没人注意到滴落进娃娃体内的液体泛着不正常的漆黑。
鹿丘白随手将银刀抛回,转而摁着手腕。
从旁人的视角,会觉得他是在捂住受伤的位置,只有鹿丘白自己知道,他是在想办法将触手塞回袖子里。
祂努力地要从袖口探出头来,鹿丘白用指腹摁着,被缠着吸了好几口。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艾先生还在撺掇:
“成了!若有灾殃,好合娃娃自会替你挡去,在月老面前把这娃娃烧了,这事儿就成了!”
鹿丘白听话得吓人,双手捧着好合娃娃,亦步亦趋放在香炉前。
“鹿小白!”莫容柳急言阻止,鹿丘白却已经将打火机对准娃娃。
这动作,甚至比节目组还要迫切几分。
啪。
火焰迅速引燃娃娃体内的纸钱,很快,整个娃娃都被火焰吞噬。
一声尖利的男人笑声从头顶的月老像中传来。
“嘻嘻嘻……”
刹那间,庙内阴风大作,鹿丘白插在香炉中的香从中段断裂,香灰洒了一桌。
阴风不止吹断了香火,还吹起了月老的红巾。
红巾下,竟还有一座人像。
这人像五官很是潦草,只能勉强辨别出是个女性,身体却雕刻得格外精致,每一寸细节都栩栩如生。
她四肢瘦弱,腰肢也纤细,小腹却高高隆起,明显反常的形象让鹿丘白眉头直皱。
视线再往下,两根铁链束缚着女人的双手双脚,铁链正被月老攥在掌心。
恍惚中,鹿丘白似乎看到那女人匍匐在地,一双指甲尽断的手,拖着沉重的身躯从月老□□钻出,唇瓣一开一合,似乎在警告他什么。
跑。
鹿丘白读懂了她的唇语。
跑?
该跑的不是他们。
下一瞬,烛火被吹得一根接一根熄灭,庙内顷刻间陷入不见五指的漆黑!
几声尖叫此起彼伏地响起。
“对。对!”在线观看人数激增,艾先生激动地鸡叫不止,立刻拿出夜视摄像头,发誓要拍下鹿丘白被淘汰的瞬间,“观众朋友们!香从中间断,大难要临头,月老竟然拒绝了鹿小白!难道鹿小白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无暇?!”
“在好运村,被月老拒绝的女人,需要接受惩罚。各位观众朋友!你们想看鹿小白接受怎样的惩罚呢?请通过弹幕告诉节目组!”
浸猪笼,骑木驴,点天灯……
一个接一个酷刑从屏幕上掠过,与此同时,监测器开始报警,污染浓度在短时间内极速上升——
眼前的月老像,是污染体,而抽到“大凶”签,就是死亡条件!
“糟了,小鹿触发死亡规则了,”经验丰富的收容者迅速反应过来,【狂刀】从裙下掏出两把大刀,“等会我冲上去打,你把小鹿带走。”
莫容柳正要点头,耳畔忽然响起铁链碰撞的声音,像指甲抠挖黑板,让人本能地毛骨悚然。
月老的笑容变得淫.荡猥琐,手中的红线眨眼间化作一根根铁链,朝鹿丘白呼啸而去!
风暴中央的鹿丘白岿然不动。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眼底的情绪。
“开饭。”
在锁链碰撞的声音之外,人们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像有什么大型软体动物在墙体间爬行,那种粘腻、幽暗的声音,像是下水道里的尸体,从水底浮到水面。
锁链的声音停了下来。
祂盘在月老像身上,粗壮的触手不断收紧,直到将石像挤压出一道道裂隙。
轰——!!
动天撼地的震颤中,艾先生总算装上了夜视摄像头:“第一名淘汰的嘉宾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卧槽?!”
艾先生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涣散。
一道……两道……三道……细密的裂痕切割着月老臃肿肥胖的身躯。
在他高清的镜头中,月老像轰然碎裂!
石屑飞溅,月老的头颅砸在艾先生脚边,五官写满扭曲的恐惧。
巨石砸下,摇撼着庙宇,瞬间尘烟四起。
庙要塌了!
“跑,快跑!!”艾先生扛着音响扭头就跑。
众人疯也似地向着庙外冲去,不断有横梁坠落下来,被砸中的工作人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压成了肉泥。
一片混乱中,摄像机翻倒在地,颠倒的镜头捕捉到青年靠近的脚步。
福笺纷纷坠落,扑在青年肩头,被他轻轻拂去。
红与红融为一体,像新娘染血的嫁衣,又似指尖坠落的血点。
这一幕美到极致,又因荒诞而更显惊心动魄。
青年一脚踩碎了镜头。
“回来了。”
石屑间钻出一根触手,缓缓爬上鹿丘白的掌心,沿着衣袖钻进衣服中。
鹿丘白叹了口气。
月老像看着骇人,实际碎了才发现是空心的,监测器显示月老像的污染指数才50,远远达不到污染源的水准。
再加上实在长得太丑,小七嫌弃,挑挑拣拣才吃了几口,完全不够塞牙缝的。
闹了一场,只吃到点馊饭,鹿丘白十分愧疚:“下次我们吃好的,吃满汉全席!”
节目组看起来就不错。
他光顾着想怎么开席,没有注意到,黑暗里,触手悄悄探出裙摆,卷起签筒摇了摇,一枚大吉签从签筒中滑出,被祂心满意足地藏进怀里。
……
月老庙外。
节目组被砸死一大半,由于在关键时刻断连,节目后台连着收到几千条差评,这个月的绩效奖金也完蛋了。
艾先生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气喘吁吁,怎么也想不明白。
好好一场相亲,怎么就变成神庙逃亡了呢?
忽然,耳边有道声音如清风拂柳:
“节目不拍了吗?”
拍拍拍,命都要没了还拍,拍你大爷的拍!
艾先生气急败坏地抬起头,瞳孔又是一颤:“鹿……鹿小白,你还活着?!”
不仅活着,脸上身上连一点灰尘也没有沾到,和其他人简直不在一个图层。
鹿丘白面不改色:“可能是月老看我一片真心,保佑我吧。”
“……”妈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因为月老庙的坍塌,后续环节无法进行,艾先生没有办法,只能提前结束这一天的拍摄。
众人又回到了樱桃花下。
艾先生往脸上拍了厚厚一层粉底,勉强对着硕果仅存的摄像机挤出微笑。
“各位观众朋友!虽然拍摄过程中出现了点意外,但我们七对新人的真情感动了月老,尤其是鹿小白,情真意切,就连月老都为之动容!”
鹿丘白都快被他的敬业感动了。
“经过一天的接触,是哪一位女嘉宾最受欢迎,又是哪一位女嘉宾不幸要与我们的节目告别呢?实时排名已经在我的手中。”
艾先生打了个响指。
工作人员立刻就将一张张贺卡分发给众人。
卡片被装饰成情书的模样,骚粉色,贴着一颗巨大的水钻爱心。
鹿丘白打开一看,一个硕大的“1”傲然挺立,竟然是小学时流行的立体款。
贺卡右下角写着一行字。
“我们统计了每位嘉宾点赞最多的留言,请收下观众朋友们对你们的爱吧!love love~”
鹿丘白看了一眼自己的,点赞量达到了惊人的999+。
“鹿小白,我想亲你的脚……”
鹿丘白啪的一下关上贺卡,强忍着才没有直接撕碎。
环视一圈,众人的表情各有不同,有松了口气的,也有明显脸色惨白的。
在污染磁场被淘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淘汰也是节目的一大看点,能不能挽回收视率就看今晚。为此,艾先生特地新增了一个环节:“不过!实时排名并不是最终结果,我们的投票通道将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关闭,请抓住最后的机会,逆风翻盘!”
鹿丘白蹙起眉。
不对劲。
按照节目流程来说,到了夜晚就是他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不会再有节目组跟拍。
但艾先生却说,他们还能逆风翻盘。
也就是说,夜晚还会发生什么,而且节目组不会进行干涉。
“友情提示,我们支持并鼓励玩家间相互竞争~”
留下这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艾先生就关闭了麦克风。
“我们住哪?”【狂刀】问。
艾先生朝他们身后努了努嘴,众人转过身,只见早晨见过的家属正向他们走来。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尽早适应夫家生活,当然是睡在夫家~”
村民家属纷纷绽放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
鹿丘白跟着老夫妇回到他们的自建房。
老夫妇家明显比王家父子家高级,看起来是村子里的有钱人,甚至还有管家。
一打听,才知道老夫妇是村长他二弟。
自建房的门和窗上都贴了囍字,鹿丘白捧着牌位,一进门,管家就迎了上来,拿着一把软尺,从上到下将他丈量了一圈。
边量边喋喋不休:“脸漂亮,腰也细,就是屁股不大,恐怕不好生儿子……也没事,多生几个就好了……”
“……”鹿丘白顺从地跟着软尺转圈圈,“这是在?”
“这是在给您定制婚服呢,”管家笑呵呵的:“再过两日,小姐就要和咱家少爷成婚,这可是村里的大喜事,一定要好好准备。”
鹿丘白试图反抗:“我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管家道:“知道,知道,这几天一定让您和少爷好好熟悉熟悉。”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管家带着鹿丘白走进一间卧室,房门上同样贴了囍字。
一进门,就对上一张遗像,正是他牵手的十四号嘉宾,掏心掏肺男。
“这间房是少爷的卧室,屋里的陈设都没动过,都是少爷用过的。”管家道,“今晚睡在少爷的床上,就像和少爷睡在一起一样。”
住死人的屋,睡死人的床。
原来好好熟悉熟悉是这个意思。
谢邀,今晚看来是睡不了了。
管家给他送来一份饭,量极少,和喂鸟的差不多:“听说外头的女孩子流行小鸟胃。”
放下饭,他就带上了门,道:“您安心睡吧。”
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管家锁上了门。
看来节目组是强制他们住在配对嘉宾家里。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鹿丘白想起艾先生的话,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角落都仔细检查过,却没发现类似监控的东西。
……难道是他猜错了?录制真的到夜晚就结束了?
鹿丘白不敢掉以轻心,彻夜失眠对一个精神病患者来说很是寻常,他打算就这么睁眼到天亮。
但很快,从门缝里飘进一股异香。
察觉的刹那,鹿丘白就立即屏住呼吸,但仍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些许。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头重脚轻,哪怕死死掐着自己不愿倒下,还是抵抗不了困意来袭,整个人靠着墙缓缓滑落。
蒙汗药。
朦胧间,鹿丘白似乎看见衣柜打开了一条缝。
一张男人微笑的脸,正从缝隙间向外窥探。
这张脸,和遗像上的男人一模一样。
——十四号男嘉宾。
他缓缓将自己从衣柜缝中挤出来,轻飘飘一张面皮,双眸直勾勾盯着昏睡的青年,垂涎欲滴。
就在这时,青年的裙摆忽然动了起来,噗呲一声过后,红裙在小腹处撕开一道口子。
一颗猩红眼球,从缝隙间,阴沉地盯着他。
十四号男嘉宾:……
他扭头把自己塞回了衣柜里。
与此同时。
精英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思绪纷扰,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精神承受阈值。
直到一股异香袭来,他才昏昏睡去。
睡也睡不安稳,精英男竟然梦到配对的男嘉宾,将眼球挖出来送给他,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永结同心、白首到老。
精英男怎么可能同意?当即厉声拒绝。
谁料男嘉宾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伸出双手,竟像是要挟制住他。
精英男拼了命地逃跑,跑着跑着,绊了一跤。
摔在地上的刹那,梦醒了。
精英男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
还好、还好,是梦。
精英男的排名不高,只是第六名。
但他对自己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不是最后一名就行。
只要不在今晚淘汰,就行。
就在这时,精英男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窥视感,笼罩在他的身上。
谁,是谁在看他?
精英男胆战心惊地环视一圈,吓了一大跳。
枕边,有一张黑白照片。
因为离得很近,照片中的人眼,就像是贴在他的脸上。
是遗像!
照片上的男人他刚刚才见过,正是他的配对嘉宾。
精英男一个激灵,更大的恐惧席卷了他。
他记得自己睡前,明明把遗像倒扣在了桌上。
遗像为什么竖起来了?又是怎么跑到他床上来的?
精英男汗毛倒竖,第一反应,就是下床逃离。
然而翻身的刹那,精英男浑身上下的血液一齐冲向大脑。
床边,站着一道人影。
黑暗和它的界限并不分明,但精英男就是能够清晰地辨认出它来。
哪怕看不清脸,精英男依旧能感到从人影脸上射出的视线。
眷恋、爱怜、深情。
在精英男睡着的时候,它就这么站在床边看着他。
“啊……啊……”精英男的嘴里发出急促的抽气声,在床上扑腾着后退。
最后一名不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来找他了?!
这时,他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软软的,球形,还有些弹性。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东西。
——一颗眼球。
“啊……啊啊……”巨大的恐惧让精英男整个身体处于僵直状态,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床边的人影动了起来。
它的脖子不断伸长、伸长,身体却还停留在原地。
一张惨白的面容贴近精英男,少了一只眼睛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为什么要逃跑呢?永远在一起吧。”
……
第二天一早,管家敲响了门:“小姐,起床了。”
鹿丘白睁开眼,头昏脑胀,腰和腿酸胀得不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晚上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撑着身子坐起,蓦地一愣。
他记得自己被迷晕时,是倒在墙边,但身下,赫然是柔软的床榻。
是谁把他挪到床上的?
紧接着,鹿丘白又发现裙子在小腹处裂了个口子。
透过裂口,恰好能看见小七紧闭着眼在睡觉,睡得比以往都要沉,鹿丘白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是谁把他衣服撕了?
这个问题此刻注定不会有答案,鹿丘白挪了挪皮带挡住裂口。
走出门去,摄影师已经在等待,见鹿丘白出来,便带他前往拍摄地点。
管家给了他一个包子,让他带在路上吃,千万别饿坏了。
鹿丘白心道这么好心?掰开,在肉馅里发现了一根黑粗毛发。
他默默把包子揣进兜里。
摄影师问:“不吃吗?”
鹿丘白:“我是小鸟胃。”
摄影师:“……”
昨晚似乎下了雨,地面一片泥泞,伴随着除草后的泥腥味。
今天的拍摄地点在山里,一行人在山脚下集合,艾先生不知从哪弄来了超强防震耐摔摄像机,扛在肩上就像个大炮,看起来昨天月老庙的坍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作为罪魁祸首,鹿丘白面不改色地移开了目光。
他是第一个到的,紧接着是女学生和莫容柳。
等了等,许乐宁和【狂刀】先后赶到。
已经五个人了。
接下来……就看出现的人是谁了。
时间一点点推移,一道红色身影缓缓走来。
Fiona。
和几人或多或少的紧张不同,她的神情从容淡定,一身红色礼服整洁如新。
Fiona到场后,艾先生立刻开始了录制。
“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死了都要爱》第二季第二天的录制现场,一夜过去,人气排名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我们的女嘉宾都铆足了劲,谁也不愿放弃钓到手的金龟婿,”艾先生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让我们恭喜Fiona!抓住夜晚的机会,展现了自己的魅力,从最后一名一路成为第一名!这才是真正的逆风翻盘!”
pong!
艾先生不知从哪掏出来个礼炮,廉价彩带喷了Fiona一脸。
Fiona一把将彩带甩回艾先生脸上,不屑地冷笑一声:
“只要肯脱,你也可以。”
——满足观众的擦边要求,让她一夜反超到了第一。
排名公布后,新一天的录制正式开始。
工作人员发给他们一人一个手机,只听主持人道:“她逃,他追,他们插翅难飞!”
“现在我们要进行的,是《死了都要爱》全新互动环节——爱情在哪里!”
“游戏范围就是各位脚下这座山,过程中可以移动,只要在三个小时内不被抓到,就算胜利。”
“我们的手机内置实况直播,各位嘉宾也可以与直播间内的观众实时互动,说不定能够获得意想不到的惊喜哟~”
众人无语凝噎:“这又是四礼的哪个环节?”
艾先生:“节目组要吃饭的,懂不懂?”
每次和嘉宾互动,都需要观众砸钱买礼物,说白了就是拉赞助环节。
“被抓到了会怎么样?是,是淘汰吗?”学生妹问。
艾先生报以暧昧的微笑:“怎么会呢~被抓到了就欢度二人世界咯,问这种问题好羞羞。”
众人:“……”
艾先生又嘱咐了几句,录制正式开始。
规则没有禁止嘉宾结伴而行,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人想单独行动,众人便一齐向山里跑去。
但很快就出现了异常。
行进到中途,山间忽然开始起雾。
这雾起初微薄,很快就变得浓重,甚至比S224号的迷雾还要更浓,带着山林特有的刺骨寒意。
迷雾遮挡了视野,让周遭人的身影都变得模糊。
哪怕距离不过几米,也什么都看不见。
鹿丘白试着呼唤了两声,没有人回应,就立刻停了下来。
就怕莫容柳他们没找到,反倒叫来了别的什么东西。
他打开手机,直播间恶劣地不让他们看到画面,只能看到弹幕和助力值排行榜。
此刻在线人数有600+,鹿丘白试探着开口:“大家好?”
话音落下,弹幕立刻增加许多。
“啊啊啊鹿小白在和我打招呼!”
“鹿小白我支持你!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你的配对嘉宾配不上你,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
其中一条最为醒目,伴随着极其夸张的飞吻特效,看起来充了不少钱。
“鹿小白,我想亲你的脚!”
鹿丘白:“……”
怎么又是你!!
观众确实是实时互动的。
乍一看之下,除了弹幕变态了点,直播间似乎没有其他问题。
鹿丘白暂时将手机收起,开始寻觅一个躲藏地点。
他身上有一个“娇弱”debuff,此刻才走了几步上山路,已经微微气喘,要是真被配对嘉宾追,根本跑不了几步就会被抓到。
要是小七醒着,情况就会完全不同,就算鬼不来找他,他也要去找鬼。
可惜小七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鹿丘白只能安安静静苟着。
苟住,我能行!
鹿丘白在迷雾中前行,心里默数着步数,每走出百步,就停下在附近留下一个印记。
恐怖片中常见的原地打转没发生在他的身上,但很快,一中被凝视的感觉迫使他停下脚步。
这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好像被无数双眼睛紧盯着。
周遭的雾气浓厚,看不清雾里是否多出了什么。
我在看着你呢。
耳畔似乎有人在低语。
无论你跑去哪里,我都在看着你呢。
不对劲。
是精神高度紧张导致的错觉?
不,不会,在如何分清幻觉和现实的难题上,鹿丘白有丰富的经验。
他很确定,迷雾中,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
无法辨明方向,因为凝视来自四面八方,三百六十度,根本没有方向。
但监测器并没有报警,说明还达不到警戒的程度。
会是什么?
就在这时,耳畔捕捉到轻微的响动。
像是有人放轻声音踮起脚走路,却不小心踩到了树叶。
沙沙。
鹿丘白猛地向声音来处看出。
——树与树的缝隙间,探出一张惨白的脸,唇角勾着诡异的微笑,正悄无声息地盯着他。
发现鹿丘白看见了他,这张脸缓缓消失在了树后。
卧槽。
卧槽!
鹿丘白的头皮都在刹那间炸开,扭头就向相反方向跑去。
一边跑,他一边扭头观察。
惨白的脸出现得毫无规律,不断在树林间闪现,只是每一次都离鹿丘白越来越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邃。
最近的一次,这张脸几乎贴在鹿丘白脸上!
鹿丘白被迫不断转变方向,本就因雾气而紊乱的方向一时间更乱了。
注意力都在人脸上,他踩到一团腐烂枯叶,腐烂的汁液让树叶格外滑腻,像是一脚踩上了润滑油。
前方是一个陡坡,鹿丘白重心陡失之下,直接从坡上滚了下去!
他试图抓住什么借力,但这坡光滑得不行,连一棵草都没有。
泥污裹了他一身,湿软中带着明显的刺鼻腥味,不断的翻滚让他的大脑晕得像浆糊,鹿丘白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在泥地里打滚的狗。
终于,他滚到了平地上。
眼前眩晕一片,胃里翻腾作呕,他捂着嘴迅速扭过头,气喘吁吁的,确认人脸没有跟着他一起下来。
红裙已经变成黑裙,鹿丘白一把抹掉脸上的泥,第一时间活动了下手脚,幸好没有发生扭伤。
而他没有出局,证明还没有滚出山的范围。
不幸中的万幸。
鹿丘白对自己的运气已经没有多少期待,缓慢起身,打算先查看下自己滚到了什么地方。
转身的刹那,他的瞳孔猛地一颤。
坟包、坟包和坟包。
绵延千里,林林总总,足有百个。
像匍匐在地的鬼影,沉默地注视着误入的活人。
每个坟包都贴满了黄符,像是怕埋着的人,又从里面爬起来似的。
这一幕的冲击难以用语言形容,鹿丘白的呼吸都短暂停了几秒。
紧接着,他注意到有几个坟包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显得很是突兀。
这样的坟包一共有六个,鹿丘白靠近过去,看向其中一个坟包。
坟包前已经摆上了墓碑,墓碑的油漆还没干,像是笃定会派上用场,而加急赶出来的。
墓碑上写着寥寥数字。
“鹿小白之墓”
鹿小白之墓?
鹿丘白摸了摸唇角,继续看向其他几座新坟包。
毫不意外地在墓碑上看到了其他嘉宾的名字。
还有一个坟包和他们的挨得很近,但已经贴满了黄符。
墓碑上的字迹被红色液体描了一圈,尚未干涸。
林招娣。
是精英男在节目中的名字。
鹿丘白伸手沾了些,送到鼻尖轻嗅。
血味。
从山坡上滚下来时,闻到的刺鼻气味,也是血味。
到的老王父子、月老像都是污染体,但污染指数远远达不到形成污染磁场的水平。
《指南》提到过,污染磁场里不一定只有一个污染体,尤其是B级以上的污染磁场,存在大量低级污染体的可能性很高。
很不幸,好运村就是一个B级污染磁场,且污染浓度还在持续走高。
但能生成污染磁场的污染体只可能有一个,这个污染体被称作污染磁场的主人。
只有找到污染磁场的主人,才能找到污染源。
精英男的死状,或许能帮助他锁定对方的身份。
鹿丘白对着精英男的墓碑道了声抱歉,动手刨坟。
污染体有自己的杀人逻辑,进入好运村以来,他们遇
堆坟包的人更像是随手糊弄,坟包很浅,挖了几下就见底。
出乎意料的是,坟包里没有血腥的尸体,只有一件红裙子。
鹿丘白捡起来看了看,确认是精英男身上的那一件。
而坟包上贴着的黄符,也是沾了血写就,字迹潦草,勉强能辨认出个“镇”字。
鹿丘白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为了验证,他又动手刨了自己的坟。
坟里果然空无一物。
西尼姆的旧俗中,有一种糟粕,叫做冥婚。
将活着的新娘嫁给死去的新郎,平息新郎终身未娶的怨气。
而冥婚冥婚,死了才算成婚。
精英男死了,所以他的衣服出现在了坟包里。
坟包上被贴满了镇压的黄符,是因为好运村的村民也害怕,害怕死去的新娘会找他们复仇。
鹿丘白看向前方一望不见底的坟包。
从节目录制的第一天就很明显,所有参加节目的嘉宾,都是被配冥婚的对象。
但鹿丘白没有想到,好运村被配冥婚的姑娘,竟然有这么多。
她们被随意地立了碑,荒冢孤坟,尸骨无存。
风穿坟而过,发出魂魄不宁的“呜呜”声响。
一场无声的、孤独的默哀。
鹿丘白站在原地静默片刻,掏出手机,发现这铁疙瘩竟然还挺耐摔,一点也没坏,只不过因为信号不好,直播已经自动断开。
打开手机内置手电筒,一束光穿透雾气,鹿丘白谨慎地在坟包间穿行,试图找到离开的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深坑却似乎找不到尽头,走了约莫半个钟头,仍没能找到上坡的路。
现在已经是十点,距离捉迷藏结束还有两个小时。
时间看似充裕,但倘若一直无法回到山上,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立刻触发死亡规则。
更糟糕的是,山下寒风凛冽,雾间生瘴,“娇弱”debuff影响下的鹿丘白本就身体孱弱,吸入毒瘴后,他的脸色明显苍白下来,微微气喘。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耳畔捕捉到轻微的响动。
像是……石子滚落的声音。
鹿丘白反手举起手边的墓碑,转过身就要往下砸——
前方的墓碑后露出半张石塑的脸,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目光相接的刹那,双方都是一吓。
但旋即鹿丘白就愕然地瞪大眼睛:“是你?你是月老庙的那个……”
月老像的红巾下,被锁链束缚住的女人石像,在月老像裂开后就不见了踪影。
女人石像听得懂他说话,点了点头,双眸紧紧盯着鹿丘白手中高举的墓碑。
鹿丘白狂跳的心缓缓恢复平静,他放下墓碑,表情有些尴尬:“我以为是坏人。”
女人石像看了看墓碑,并没有纠结,她拖着沉重的身子从墓碑后爬出来,唇瓣一开一合,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跟我来。
鹿丘白只犹豫了片刻,就跟了上去。
女人石像之前催促他快跑,鹿丘白愿意相信她没有恶意。
肌肉因那一下爆发而有些拉伤,他边走边揉着手臂。
女人石像带着他绕过一个个坟包,鹿丘白记不清自己转了几个弯,终于在一条小路前停下。
小路蜿蜒向上,隐约可见山顶树木植被的轮廓。
上山的路!
鹿丘白赶紧向上走了几步,发现女人石像并没有跟上。
她只是远远注视着鹿丘白,而后转身消失在了浓雾里。
鹿丘白垂下眼帘,心里感慨万千。他知道是身上这件红裙子救了他。
在污染磁场里,他的身份是参与恋综拍摄的女嘉宾,再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被抓来配冥婚的“货”。
在女人石像的眼里,他和她们是同类。
鹿丘白摧毁月老像的时候,恰好让女人石像挣脱了铁链的束缚,于是当鹿丘白被困在坟场的时候,女人石像赶来向他伸出援助之手。
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或许,这是女人石像第一次得到他人的援助。
鹿丘白目送着女人石像远去。
这一刻,他们都在祝对方重获自由。
沿着小路走了有一刻钟,鹿丘白终于重新回到山上。
“娇弱”debuff对他的影响很大,他觉得腿都快不属于自己了。
好在暂时没感觉到窥视,鹿丘白徐徐喘了口气,坐在树后休息片刻。
他再次打开手机,或许是现在还在山边缘的缘故,信号依旧不佳,但好歹能连上直播。
由于断联了一段时间,直播间观众流失,只剩下100+,弹幕抽帧似的飘在屏幕上。
“鹿小白,我想……”
鹿丘白:“……”
够了。
但除了足控哥锲而不舍的留言,鹿丘白同样在惊鸿一瞥中,看到了恶评。
“为什么鹿小白不和我们互动?装清高给谁看呢?”
“投了那么多票就给老子看这个,靠,捞女必死!”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像鹿小白这样的女人,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
鹿丘白连生气都懒得生气。
他只觉得可笑。
大雾模糊了前路,像一脚踏进了仙境;然而周遭高耸的树却像无数道人影,遮拦着离开大山的路,警告着每一个妄图逃离大山的人:
你们永远也无法离开。
鹿丘白的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看去,他的瞳孔一缩。
——地上有一只苍白的手。
女学生倒在地上,双眸瞪大,已经断了气。
水手服解开到胸部,衣衫却并不凌乱,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不像是遭到外力撕扯。
她紧紧攥着手机,临死前的目光也看着手机的方位。
鹿丘白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才将手机取出。
直接进入直播界面。
由于女学生的死亡,直播自动停止,形成一个可以回放的历史记录。
鹿丘白点开回放,拖动进度条,跳到直播停止前几分钟。
女学生绝望的哭求从扬声器中传出,因环境的空旷而更显凄凉。
“求求你们,告诉我吧!它在哪里?你们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不、求求你们别这样……只要不让我脱衣服,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段持续的沉默,只能听到女学生的啜泣,和衣物摩挲的声音。
又是一段沉默。
紧接着,一声凄厉惨叫猛地响起,女学生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它怎么会在这里?你们骗我!骗子,你们不得好死!……不,不要过来……不要啊!!”
回放到此结束。
鹿丘白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死死掐进肉里,竟然把手掌掐出了血痕。
他替女学生将衣服整理好,扭纽扣的时候,一枚签从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
鹿丘白捡起,是第一晚他们在艾先生手中抽的竹签。
女学生的签文是“纯洁”。
鹿丘白用力捏紧竹签,暗暗心惊。
一开始,他以为是直播间的观众欺骗了女学生,诱骗女学生脱了衣服,却没有给她指路,导致女学生撞上“鬼”而死。
但看见签文的刹那,鹿丘白知道他想错了。
“把衣服脱了,我就给你指路。”
这句话的关键不是“指路”,而是“脱衣服”!
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衣服代表着不纯洁。
女学生违反了签文的要求,触发了死亡规则,所以死亡。
这些观众在引诱嘉宾触发死亡规则,以他们的死亡取乐。
鹿丘白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来,凄冷的雾扑在他脸上,模糊了青年弧度柔和的眼尾,竟显出几分凌厉寒意来。
在坟场见到的景象让他改变了主意,一个大胆到堪称恐怖的想法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而观众们“亲切”的留言,让他决定尽快实践一下。
鹿丘白替女学生阖起双眸,站起身的刹那,被窥视的感觉卷土重来。
他不敢停留,边走边思考,窥视感产生的原因会是什么?
一定有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触发了窥视感。
会是什么?
思绪万千间,脚步也不敢停下,鹿丘白扫到身后的树干间,那张惨白的脸又出现了。
你想逃到哪里去?
冷风刮过耳畔,树叶瑟瑟低语。
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在看着你呢。
山间似乎有迷瘴,绝望的情绪不断蔓延,鹿丘白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置于无数眼睛的包围下,几乎要失去逃跑的勇气。
当人脸再一次出现在后方时,这种感觉到达了顶峰。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腕,莫容柳的声音响起:“不要停下来!”
鹿丘白浑身一冷,瞬间从诡异的感觉中抽离,偏过头去,一身血红西装的莫容柳看向他:“跟着我。”
二人在林间疯狂逃窜,鹿丘白惊悚地发现追他们的鬼脸变成了两个。
鹿丘白凉飕飕道:“柳哥,你老公也在追我们。”
“……”莫容柳,“安静。”
莫容柳的脚步异常坚定,每次都能避开鬼脸逼近的方向。
终于,在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逃窜后,二人甩开了身后的男嘉宾。
鹿丘白扶着树,脸色惨白地干呕。
“再给你十秒休息,它们要追来了。”莫容柳像个无情的资本家。
鹿丘白剧喘不止:“……你好像能预判它们出现的位置?”
莫容柳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指了指手机:“观众都能听见。”
“十秒钟到了,走……鹿医生?”
话音落下,只见原本喘气也艰难的青年,忽然变了神色。
他在笑。
起初是轻笑,旋即,他的肩膀开始发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为苍白病容增添几分不正常的红润。
莫容柳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原来如此,”鹿丘白的眼眸闪烁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光,“我知道了!”
有什么是坟场没有,刚到山上时没有,唯独现在才有的?
——观众。
观众就是眼睛,节目组的眼睛、村民的眼睛,观众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在坟场和山边时没有信号,所以鬼脸也没有出现,但当直播间连上信号,鬼脸通过观众的眼定位到了他,就又开始阴魂不散。
观众,一定就是观众!
在观众的注视下,他们无所遁藏。
所以艾先生在介绍这个环节时说:
她逃,他追,她们插翅难飞。
——插翅难飞!
只要观众的眼睛一直在,他们就永远也无法摆脱纠缠。
“我知道了,柳哥,我知道该怎么获得游戏的胜利了!”
第25章 好运村
鹿丘白一把抢走莫容柳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镜头和屏幕砸了个粉碎。
莫容柳:“……”
知道就知道,你为什么要砸我手机?
砸完了莫容柳的手机,鹿丘白马不停蹄地将自己的手机也砸碎,迸裂的玻璃渣散了一地。
青年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厥,唇角却始终勾着无法忽略的明媚笑意,为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添了几分疯感。
做完这一切,他气都有些喘不匀,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举起双手:“我没疯。”
“我知道,你的病症里没有狂躁这一条,”莫容柳跟着蹲下,“所以,解释。”
“……”鹿丘白抱膝坐着,脸颊埋在臂弯里,“观众就是鬼的眼睛,只要观众在,鬼就一定能抓到我们。要想在这个环节胜出,我们只能毁掉手机。”
莫容柳转眸看向砸得粉碎的屏幕:“我认可你的想法,但你有没有想过,游戏结束后怎么和节目组交代?”
“我在山下发现了一个坟场,”鹿丘白没有正面回应,道,“好运村购买女子配冥婚,所谓的恋爱综艺,我猜测其实是配冥婚前的准备仪式。”
这并不难推理,坟场只是为他们的猜测提供了一个证明力充分的证据。
莫容柳点了点头:“嗯。”
鹿丘白徐徐叹了口气:“柳哥,你想想,一场交易,有买家,有货物,还少什么?”
“卖家。”莫容柳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想说,节目组是卖家?”
好运村是买家,嘉宾是“货物”,要想交易达成,还缺少出售货物的卖家。
节目组就是那个卖家。
得出这个结论的刹那,许多疑问迎刃而解。
为什么污染磁场将被节目组淘汰作为死亡规则之一?
——因为被淘汰意味着不好卖,不好卖的“赔钱货”会被卖家处理销毁。
为什么除了艾先生,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蒙着面?
——因为他们是人贩子。
夜晚一闻就倒的迷香,实际就是蒙汗药;
被省略的纳征环节,是因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聘礼”早就支付给了节目组。
“污染磁场各有主题,既然好运村的主题是冥婚,那么关键必然在明天的‘亲迎’,作为‘卖家’的节目组,他们的工作在收到货款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有没有他们在,都是一样的……”
莫容柳起先在点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一低头,青年托着腮朝他微笑,杏眼弯弯的,用无害的笑容将眼底精光藏起。
“……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只是随便说说,”鹿丘白为自己做免责声明,“一直逃跑也不是办法,既然节目组没有那么重要,让他们消失也可以吧?”
莫容柳:“……”
你好像随便就说出了很恐怖的话。
而我好像上了你的贼船。
鹿丘白圆润的杏眼眨巴眨巴:“《指南》上说,必要时刻可以采取极端行动。”
“趁着游戏还没结束……柳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干一票大的?”
……
莫容柳,A级收容者,代号【杨柳】,加入收容所前,是top2大学建筑系优秀毕业生-
能力:【平面规划】
将自身所在区域压缩为平面图,并对平面图上的【生物】进行标注。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在你脑子里是小人走迷宫?”鹿丘白大为惊叹。
莫容柳:“你是最让我头疼的那个小人。”
鹿丘白讪笑。
在【平面规划】的作用下,众人顺利汇合。
汇合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手机交给鹿丘白砸碎。
此刻他们正在向节目组的驻扎地靠近,莫容柳:“除了主持人,还有五个工作人员,我和【狂刀】一人解决两个,剩下一个你们谁来?”
他的目光扫过许乐宁和Fiona。
许乐宁赶忙低下头:“我,我不行的。”
Fiona绕着头发,没有表态。
鹿丘白见状,道:“还是我来吧,我现在感觉好点了。”
作为debuff唯一与身体机能直接挂钩的人,他顶着这么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开口,像一块易碎的玉碟,实在没有多少说服力。
“机不可失,”鹿丘白道,“我可以踹他裆。”
Fiona打断了他:“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就行了是吧?只要你确定这些人能用正常手段制伏,我来。”
“我确定,鬼抓人环节唯一的致死因素已经被鹿医生砸了,现在的节目组和普通人无异。但是……”莫容柳看向她的紧身礼服,意思很明显。
Fiona嗤了一声,刺啦一声将裙摆撕下:“我从七岁起就带着斧头在山上砍柴了,那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莫容柳被呛得说不出话。
“谢谢姐姐,”鹿丘白从善如流,“工作人员就交给你们了。”
“那我们要做什么?”许乐宁有些不好意思。
鹿丘白竖起三根手指:“打、砸、摔。”
十分钟后。
地上满是玻璃碎片和拍摄设备的残骸,五个工作人员倒在地上,其中一个捂着裆撕心裂肺地哀嚎。艾先生被捆成一个粽子丢在一旁,簌簌发抖,目睹了暴力强拆的全过程。
他的眼里满是泪水,脸涨得通红,几次想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阻拦,却又生生停下。
——一把砍刀劈在艾先生双腿之间的地面上,让他的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一凉。
B级收容者【狂刀】,能力【刀锋】。
极端的悲愤之下,艾先生晕死过去几次,每次都被鹿丘白“贴心”地摇醒。
此刻,他眼睁睁看着鹿丘白取下最后一个镜头,终于破罐子破摔地咒骂起来:“你这个魔鬼!恶魔!撒旦!”
鹿丘白的动作一顿,将镜头放在艾先生前方。
艾先生的视线急切地跟随着镜头,如果不是被捆着,他现在一定已经吻了上去。
“撒旦?撒旦会把镜头还你吗?”鹿丘白像戏弄猎物的狐狸,指尖拨弄着镜头,将镜头推得距离艾先生越来越近。
艾先生泪流满面:“鹿小白,你是我的神,我向你道歉,从今天开始我爱你……”
他努力地向镜头伸手,一寸、一寸,眼看着就要够到镜头——
鹿丘白一脚将镜头踩得粉碎。
他勾起一个和煦的微笑,灿烂得像在林间歌唱的白雪公主,看在艾先生眼里却比白雪公主的后妈还要狠毒:“别爱我,没结果。”
艾先生再次晕死过去。
这回鹿丘白任凭他口吐白沫。
破坏镜头的过程中,他明显感到自己的体力逐渐回归。
签文带来的debuff随着镜头的毁坏而一齐消失了。
——没有人,能够肆无忌惮地对另一个个体施加定义。
既然无法摆脱凝视,那就消灭它。
收容者们用监测器转了一圈,节目组的污染指数连普通污染体都算不上,看起来是货真价实的NPC。
“这群人怎么处理?”【狂刀】问,“都砍了?”
众人齐齐看向鹿丘白,作为提出这个计划并实际指挥的人,他当然获得了决策权。
鹿丘白“唔”了一声:“就丢在这吧。和节目组有关的死亡规则都只和镜头有关,摄像机没了,他们不会再对我们产生威胁。”
话是这么说,莫容柳还是有些不放心,但鹿丘白再三保证,最终也松了口。
众人将节目组的补给搜刮一空,干净的水和干粮在好运村恶劣的条件下弥足珍贵。
吃饱喝足,众人找了棵树坐下。
“节目组没了,但冥婚的流程还要继续,”莫容柳道,“接下来是请期和亲迎。在传统六礼中,婚期是由男方择定,所以跟我们有关的只剩下亲迎。”
“迎亲之后就是成婚,我倾向于污染源会在成婚时出现。”
“目前已经确知的死亡规则有两个,在综艺中被淘汰,和做出与签文相悖的举动。”
莫容柳顿了顿,一言难尽地看向鹿丘白:“这两条规则已经废弃了。”
“但我们可以总结出死亡规则的规律。”鹿丘白面不改色,“污染磁场在试图以自己的逻辑规训我们,将我们塑造成‘好女人’,所以一切违背‘好女人’标准的行为都会触发死亡规则。”
“现在我们没事,是因为镜头被毁,他们看不见我们。”
【狂刀】狠狠唾了一口,扯了扯露脐装,“什么狗屁标准!谁来定这个标准?”
鹿丘白思忖片刻,道:“大概是除我们以外的所有人。”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既然嫁做他人妇,夫家的规矩必须遵守。”
换言之,今晚的死亡规则,一定和他们各自的配对嘉宾有关。
“还有一点,我了解过冥婚的流程,拜堂成亲之后,新娘会自尽完成合婚,如果新娘反抗,也会由新郎的家属动手。”莫容柳补充道,“所以一旦明天的仪式顺利完成,我们必死无疑。”
想到明天还要进行的“亲迎”,众人的心再一次沉了下来。
谈话间,山脚下隐约有火把燃起,是村民们见他们一直未归,上山来寻找他们。
鹿丘白扭头望向山峦,山间的迷雾并没有散去。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就像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女子,迷失在连天匝地的雾气中,身后积聚的火把不断追逐着他,前方,大山一望无垠。
他们被困在雾中。
雾还会散吗?
熟知大山的村民很快找到了他们,幸好几人提前对好了口供,村民们对“节目组提前回去了”的消息深信不疑,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没有节目组在旁,他们注视几人的眼神反而更加赤.裸。
【狂刀】锐评:“和我奶在大集上挑猪肉的眼神差不多。”
众人就此分别,各自被配对嘉宾的家属领回家去。
来领鹿丘白的是管家,找到了鹿丘白,他松了口气:“小姐,您可吓死我们了,少爷回来说在山上没找到您,还以为您跑了呢。”
“哪里,”鹿丘白道,“你家少爷明明锲而不舍追了我好久,只是雾太大,一不小心走散了。”
管家好像听不懂他的讽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告诉小姐一个好消息,祖宗显灵,明日就是吉期,您和少爷明日就能成婚。”
鹿丘白心下了然。
果然,请期由男方完成,与他们无关。
他状似随口问:“在哪结婚?”
管家笑呵呵的:“不远,就在山边。”
山边啊……
鹿丘白又问:“我要做些什么准备?”
管家:“什么也不用做,您就好好休息,高高兴兴出嫁,其余的事,交给我们下人来做就好了。”
鹿丘白点了点头,管家送他进了卧室,反锁上门。
一直到夜幕降临,都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上床前,鹿丘白注意到衣柜打开了一条缝,想了想,用椅子堵上了柜门。
万一大半夜有个男鬼表演出柜,他可受不起。
躺上床,鹿丘白松了松皮带,几分钟后,异香再度袭来,迫使他沉沉睡去。
红裙的裂口下,隐约可见青年素白平坦的小腹。
那里什么也没有。
与此同时,山上。
一片枯叶隆起,下方睁开一颗猩红眼球。
在祂正前方,是打晕后被捆在一起的节目组。
一顿满汉全席。
他说,这是给祂的奖励,因为祂是听话的好孩子。
祂可以慢慢地吃,等他来接祂。
眼球幸福地眨了眨,甚至有些湿润了。
触手像巨大的蟒蛇,卷住节目组的身躯,将他们挤压、四肢拆碎了吃。
进食的过程中,祂的影子不断膨胀、蔓延,直至覆盖整座荒山;又逐渐缩小,像黑暗正在沸腾,隐隐约约,显出一个男人的轮廓来。
第26章 好运村
一片花瓣落在鹿丘白脸上,轻柔的,像指腹抚摸着脸颊,带着无穷无尽的眷恋与深情。
深情到鹿丘白觉得有点恶心。
睁开眼,悚然一惊,眼前竟然是一棵巨大的樱桃花树。
鹿丘白转动目光,打量着四周。
看什么都像蒙了一层翳,一切都是模糊的。
地平线不断延伸,看不到村落的边界,像玩我的世界开了无限模式,不见尽头。
这种感觉,就像……
在做梦。
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刹那,迟来的荒诞感终于蔓延开来,鹿丘白想起自己正在污染磁场中,被异香送入了沉睡。
按理来说,当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梦境就会解体。
但这场梦并没有因他的清醒而结束。
风将花瓣吹落下来,铺满发顶和肩头,一只手抢先一步,替鹿丘白将花瓣从头顶摘去。
冰冷寒意从天灵盖往下钻,鹿丘白一个哆嗦,耳畔响起温柔的男声:“小白,你害羞了,是不是?”
“……”鹿丘白这时才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东西。
他动作缓慢地看过去,正对上十四号男嘉宾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脸。
在山上被追了一个上午,鹿丘白对这张脸已经免疫,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视线再往下,十四号男嘉宾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透过洞,甚至还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小白,你什么都好,就是长得太高了,女孩子还是娇小一点可爱。”
鹿丘白没有回答,眼睫如帘,遮住眼底的情绪。
男人不到一米七还不如二级残废。
十四号男嘉宾听不到鹿丘白内心的声音,嘴上说着“小白,你好害羞”,暧昧地笑了一声,忽然攥住了鹿丘白的手。
鹿丘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不排斥亲密举动,但对对方的颜值有一定的要求,显然眼前这位并不符合。
垂在身侧的手紧绷着,好歹忍住没有直接挥出去。
紧致的皮手套让鹿丘白的五指更显修长,十四号男嘉宾抚摸着他的手:“为什么总是带着手套呢?我多么希望能够触及你的温度。”
鹿丘白婉拒:“别这样,我会把你吸干的。”
十四号男嘉宾死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我们还没有结婚,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鹿丘白道,“你出门前有照镜子吗?”
十四号男嘉宾没有听懂:“没有,怎么了?”
鹿丘白摇摇头:“没事。”
余光打量着十四号男嘉宾。
茫茫大地间,只有樱桃花和十四号男嘉宾是清晰的。
据说,能在梦境中被看清脸的人,都是死人。
“小白,你知道么,其实我昨天就想来见你了,可惜发生了一些意外。”
鹿丘白心道,这样的意外最好能多来一些。
“但是没关系,明天我们就要结婚了,”十四号男嘉宾深情款款,“你会答应嫁给我的,对吗?”
对还是不对,这是个问题。
显然好女人标准中有“顺从”这一条,拒绝十四号男嘉宾的求婚,必然触发死亡规则。
但倘若答应,阴桃花就会把他带走。
无论怎么答,看起来都是死路一条。
但他同样不能不回答。
眼前,没有得到回复,十四号男嘉宾的笑容直接冷了下来。
他死死攥着鹿丘白的手,身体站在原地,脖颈却不断伸长,整张脸贴得几乎要和鹿丘白的脸融为一体:“你不愿意吗?”
腐臭。
鹿丘白屏住呼吸,开口道:“好哥哥,你明天再问我吧。”
“为什么?”十四号男嘉宾阴郁地瞪着他。
鹿丘白目光暗示性地落在他胸口:“爱一个人,不只要得到他的人,还要得到他的心。你既然爱我,就光明正大地在所有人面前说爱我,我也会用心对你好。”
心。
这个字触动了十四号男嘉宾的伤心事,他不仅没有心,还没有肺。
十四号男嘉宾将鹿丘白的手掌摁在自己空荡荡的胸口:“我当然爱你,明天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鹿丘白勾了勾唇:“当然,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
第一缕光溜进房间的刹那,鹿丘白的眼皮剧烈抖动着,从梦境中醒来。
衣柜前的椅子好像被人挪动过,离他的床榻愈发接近。
椅子上有一个凹陷,是久坐所致,好似有谁坐在椅子上,黑黢黢的轮廓,歪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鹿丘白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
起床的功夫,管家已经开门进来,喜气洋洋:“今天就是成亲的好日子了,小姐快快洗漱,换上衣服,别误了吉时。”
鹿丘白跟着管家去换衣服。
看到衣服的刹那,他罕见地沉默了。
只见衣柜里挂着一件嫁衣,鲜红如血,拖曳及地,虽然款式简单,但一针一线,尤其精致。
只是黑色的线锈成硕大的繁体“喜”字,圆框包裹着,排列在嫁衣上,打破了这份和谐,显得突兀又死气沉沉。
但若把“囍”字改成“寿”字,把嫁衣看成一件上错颜色的寿衣,一切就合理了起来。
“这可是为小姐量身定做的,快穿上吧,穿上一定好看。”说完这句话,管家便取下嫁衣,“我服侍您穿上。”
鹿丘白自知无法拒绝,顺从地解开腰带,脱下身上的红裙。
红嫁衣布料柔软,披在身上的刹那,红嫁衣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的身体,像冬天泡进凉水中一样冰冷。
管家又取来化妆盒,血红的胭脂,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腥味。
在鹿丘白脸上一通操作后,管家端起桌上的铜镜照了过来。
鹿丘白看向铜镜。
镜中的青年一袭血色长裙,漆黑长发散了开来,如瀑布般盖过肩膀,再向下,便是收拢的腰窝。他本就肤色瓷白,眼尾与唇瓣又被胭脂抹得鲜红,显出一种超越性别边界的美丽。
美而不妖,艳而不俗。
除了红嫁衣,桌边还有一根红手绳。
鹿丘白犹豫片刻,戴在了手腕上。
粗糙的编织绳在手腕上摩出红痕,红与白的色彩对比之下,反倒形成极致的视觉冲击。
“您现在真是光彩照人,少爷见了一定喜欢。”
显然十四号男嘉宾全家都对他很是满意,不断地点着头。
“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成亲分成五个步骤,送亲、扶棺、侯吉、拜堂和入洞房,小姐千万记清楚了,可不能出一点错。”送鹿丘白上喜轿前,管家反复强调。
好运村很重视这次娶亲,出动了全村上下的人口,送亲的队伍足有数十人,且都是成年男子,轿子的前后左右,都有人紧紧跟随。
若是有人想要逃走,从轿子里下地,跑不出半步,就会被追上。
“呵。”看透了兴师动众的真正意图,鹿丘白干脆在轿子里翘起了二郎腿。
换做平时,他这样“不雅”的举动大概会受到规劝,但今天的村民们显得很是激动,根本顾不上这些细节。
伴着锣声响,唢呐吹,轿子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送亲咯——”
“起轿——”
只见到处张灯结彩,却有清晰的分界线,左边是红色,路灯上挂满红灯笼,地上铺满鞭炮屑;
右边是白色,路灯上是招魂幡,地上则是厚厚一沓纸钱。
鲜红的喜轿此刻却走在白色的那条路上。
而红色的路上,则是配对嘉宾的家属,人人披麻戴孝,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红白交织,阴阳融合。
男左女右,男生女死。
死去的新郎因吸吮新娘的血而重获生机。
唢呐吹奏的喜乐在风中扭曲了音调,像女子不甘的呜咽。
送亲的队伍在半途汇合,到达目的地时,便是五顶喜轿,五口棺材。
鹿丘白下了轿子,面前是一座祠堂,依旧是左喜右丧的布局。配着散发出盈盈红光的纸灯笼,像一脚踏进了阎王殿。不远处便是灵堂,从正门到灵堂的路,要与棺材同行。
其余几人都已进去,鹿丘白排在压轴位置。
“新娘扶棺——”
鹿丘白将手搭上棺材,迈步向前。
扶棺前进的过程很安静,唢呐声停了下来,一路上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鹿丘白脸色一变。
抬棺的一共有四人,算上他,应该是五人。
但他明显听到了六个人的脚步声。
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鹿丘白没有停下脚步,缓缓向下转动视线。
棺材的另一边,赫然出现了一双脚。
穿着寿鞋的脚,步伐是非人的僵硬,像在地面上拖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它和鹿丘白并肩走着,就连迈出的步子也是和他相等的距离。
“……”鲜红的寿衣下摆在棺材遮挡下若隐若现,鹿丘白迅速转过头,不打算继续将视线上移。
他用掌心压了压小腹,从没有这么怀念腰间黏糊糊的触感。
好在扶棺的路不长,跨过门槛的刹那,多出的脚步声就消失了。
扶棺以后,便是候吉。
新娘在灵堂中等待吉时来临。
村民们退了出去,将灵堂的门用上了铁链的锁锁起。
五人站在一起,都穿上了嫁衣,画风最和谐的竟然还是鹿丘白。
【狂刀】夸他:“鹿医生,安能辨你是雄雌啊。”
鹿丘白嘴角直抽搐:“谢谢。”
众人一交流,昨晚的经历如出一辙,由于鹿丘白提前预警过,对于配对嘉宾“明天结婚”的要求,几人都选择了答应。
死亡规则并没有被触发,但这也意味着,如果不能在婚礼结束前找到污染源,他们就都危险了。
莫容柳道:“先找找灵堂里有没有污染源的线索。”
众人在灵堂内翻找,一轮过去,一无所获。
鹿丘白掏出监测器。
和在S224号上相比,监测器安静得有些反常。
除了在月老庙里警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动静。
按理来说,这样的污染磁场等级不会太高。
这和污染磁场的流程已近尾声,找不到污染源他们就要团灭的现状是矛盾的。
所以,污染源的线索并非没有出现。
而是他们一路走来,忽略了什么。
鹿丘白开始回忆起进入污染磁场后的每一个细节,忽然感到背后,若有似无的视线,落了过来。
他转过身,身后黑黢黢的,只有五幅遗像。
……但他总觉得,遗像的眼神变了。
尤其是摆在最右边的那一幅。
好像在歪着眼睛瞧他。
鹿丘白尝试着在灵堂中走动,很快发现,无论他往哪边走,遗像的双目,都会跟着他转动。
“……”蒙娜丽莎来了都自愧不如。
就在这时,不远处,许乐宁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
她像一只被吓急了的兔子,猛地离棺材很远,惊恐地看着其他人。
“缝……你们刚刚谁打开过棺材么?”
在他们四处搜查的时候,灵堂里的棺材,悄悄推开了一条缝。
似乎有谁,在透过这条缝隙,往外窥探着他们。
灵堂内落针可闻。
莫大的恐惧笼罩下来,在沉默的注视下,棺材板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推开一道更宽的缝隙。
这一回,众人都清晰地看到,一双眼睛从缝隙间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灵堂外,有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
吉时到了。
第27章 好运村
门上的铁链被拆了开来,一缕光漏进灵堂,被村民激动的脚踩碎。
借着光,鹿丘白侧目看向棺材内部。
哪怕开了条缝,棺材内依旧黑洞洞的,像深不见底的隧洞。
村民们对打开的棺材视而不见,从外面拎进来一个筐子。
里面是几只活着的公鸡,嘴、翅膀和腿都被绑住,正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傧相将公鸡放在五人手中:“切记,一定不能松手。”
交代完,傧相清了清嗓子:“请新娘至堂前——”
便是要他们从进门处走到灵堂尽头的遗像前。
此刻遗像摆在中间,配对嘉宾的父母身着丧服坐在两边,正用期待而赞许的目光,看着未来的儿媳妇。
没人动。
拜堂是成亲仪式的倒数第二环,一旦拜堂完成,新娘就要被送入洞房,与新郎圆房——
在坟墓里。
“请,”傧相的声音变得诡异,分明是高亢的语气,却硬生生念出些不满,“新娘至堂前。”
在他的第二遍催促下,参与婚礼的宾客们齐齐看向不听话的新娘。
“不懂事。”
“没规矩。”
“得好好教导教导。”
低声龃龉中,他们一步一步向着新娘走来。
不能再等了。
鹿丘白迈出一步,避过村民钳制的手,开始向前走。
以他为表率,众人都动了起来,排着队依次向前。
宾客们的动作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阴恻恻地看着他们。
前进中,像是电路出了问题,头顶的电灯开始闪烁,将众人的影子拉伸出诡谲弧度,像一朵绽放的菊花。
每暗一瞬,就有沉闷的摩擦声响起,像木锯磨磋着神经。
明暗交替间,棺材板被缓缓推开一寸、又一寸。
如此反复几次,直到棺材板彻底砸在地上。
哐——
哪怕有所准备,但这一声巨响,还是让鹿丘白本能地一个激灵,耳膜嗡嗡作响。
巨响过后,便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有人坐起了身,发出衣裳摩擦的声音。
怀中抱着的公鸡不安地挣扎起来,奋力地想要逃走。
鹿丘白谨记傧相的话,一只手环抱住公鸡,另一只手抚摸着公鸡的羽毛安抚,堪堪将它留在怀中。
又一次昏暗后,正前方的老夫妇忽然换了表情,脸上勾起一模一样的笑容,目光暧昧不明地转了过来。
他们在看自己?
不,不对,他们是在……
看着自己的身侧。
鹿丘白福至心灵地偏头,眼角余光捕捉到一帘鲜红寿衣。
不知何时,尸体从棺材里爬了起来,沉默地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同行,倒像是真的举案齐眉。
“……呵。”看来爱不仅能让人长出血肉,还能让人起死回生。
余口惜口蠹口珈
总算走到堂前。
傧相掏出一把冥币撒在地上:“一拜——天地——”
冥币飘到鹿丘白脚下,“天地银行”四字落入眼帘。
原来一拜天地的天地是天地银行的天地。
鹿丘白嘴角疯狂抽搐,弯腰鞠躬。
“二拜——高堂——”
鹿丘白面向老夫妇,顺从地再次弯腰鞠躬。
直起身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手中掉在地上。
是一颗鸡头,鸡冠充血,黑白分明的眼珠,看向鹿丘白。
公鸡死了。
鲜红的血流下来,淌了鹿丘白一手,但鹿丘白甚至不知道公鸡是什么时候死的。
分明弯腰时,他还感受到公鸡的挣扎。
血涌在地上,不详的深红颜色。
身边的尸体转了过来。
再不情愿,鹿丘白也不得不再次直面十四号男嘉宾的脸。
和梦境中不一样,眼前的十四号男嘉宾,哪怕涂了夸张的入殓妆,也无法掩盖死气深重的脸庞,为了让他的眼睛睁开,两根木签正固定住他的眼皮,露出一对涣散的瞳孔。
但是此刻,十四号男嘉宾没有焦距的双眸,却好像在直勾勾盯着他。
“夫妻——”傧相的声音一顿,“对——拜——”
随着傧相的指引,十四号男嘉宾的尸体开始鞠躬,以诡异的、直上直下的角度折叠下去。
像一个螺丝松动的翻盖手机。
鹿丘白站着不动。
他在新娘队伍的最前列,他不动,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不动。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不能拜这最后一下。
对拜不成,满堂喧哗停了一瞬,一瞬间,无数视线投射过来。
傧相二度开口:“夫妻——对拜——”
尸体像一个弹簧,起身又弯腰。
鹿丘白还是没动。
不仅没动,他还后退了一步,生怕尸体弯腰时撞到自己。
老夫妇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垂在身侧,看向新媳妇的目光中,充满着不悦。
村民们开始向鹿丘白靠近。
傧相加重了语气:“夫妻对拜——”
尸体又拜。
鹿丘白始终保持站姿,像一尊美人像,硬生生受了十四号男嘉宾三次大礼。
事不过三在污染磁场内也适用,村民们终于忍无可忍,高喊着“摁住他!”,无数双手顷刻向鹿丘白伸去。
鹿丘白像猫似的敏捷一闪,抓准时机开口:“我不能嫁给你。”
“因为,我爱上了六号男嘉宾!我们早就私定终身了!”
六号男嘉宾,即莫容柳选择的配对嘉宾,电瓶男。
这一句话堪称惊世骇俗,却切实打乱了村民的动作。
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狗血的展开。
而八卦是人的本性。
十四号男嘉宾脸上浮现出怨毒神色,而电瓶男的眼中则闪过一丝茫然。
老夫妇更是气得要打他:“你这个娼妇!”
电瓶男的家属也骂:“你勾引我儿子!不要脸的东西!”
迎着唾骂,鹿丘白的语气反而更加坚定,像被爱情冲昏头脑而不顾一切:“我已经与他海誓山盟,非他不嫁!反正都是结婚,为什么不能让我和莫柳柳换换?”
“……婚事重要,婚事重要,”傧相也懵了,他觉得鹿丘白的话有点道理,看向两位男嘉宾的家属,“要不换换?”
鹿丘白趁机递给莫容柳一个眼神。
莫容柳心领神会,跟着开口:“我不要换,我看见十四号男嘉宾和十一号男嘉宾珠胎暗结了,十四号男嘉宾是0,我不要做同妻。”
鹿丘白险些没绷住,真是连夜背梗也比不上天赋选手。
实在是太……太……
这句话引起的轩然大波可想而知,老夫妇和十一号男嘉宾的家属立刻齐声唾骂:“撒谎!!撒谎!!”
“她们在胡说八道,快点把她们压住,用针把嘴巴缝起来,拜堂成亲!”
鹿丘白继续火上浇油:“柳柳姐姐,我心疼你,好运村优质单身男儿那么多,要不干脆换人结婚吧?”
说话间,他的目光扫过想要按住他们强行成婚的村民。
他在提醒他们:
别忘了你们家里还有等待配冥婚的哥哥弟弟儿子呢。
竞争对手倒了霉,你们不就有机会了么?
果不其然,伸向他们的手,出现了迟疑。
有人试探着:“要不我把我儿子接来?他绝对是直男。”
老夫妇唾骂:“我呸!昧了良心的,这是我儿子的媳妇!”
那人反驳:“谁让你儿子是0呢……”
老夫妇:“我儿子不是0!!”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鹿丘白勾了勾唇角。
人心呐……真是好猜。
贪婪、自私、利己,利益让他们一致对外,也能让他们分崩离析。
瓦解一个利益集团最好的方式,就是激发他们内部争斗。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鹿丘白缓缓后退,和众人一起,不断退到门口。
紧接着,提起裙摆,转过身。
拔腿就跑!
“别再吵了!新娘跑了!!”
夺门而出的刹那,有村民想要阻拦。
【狂刀】即刻激活自己的能力,抄着两把大刀,直接将挡路的村民劈得脑壳裂成两半。
一时间,反倒吓住了村民。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新娘竟然敢如此激烈地反抗。
几人抓住机会,疯狂地逃跑。
逃婚的行为触发了死亡规则,空气中的污染浓度开始暴增。
监测器急促的警报声中,几名男嘉宾齐齐迈开僵硬的步伐,却由于尸体难以保持平衡,很快多米诺骨牌似的滚在一起。
但这只是开始。
尸体叠在一起,粗鲁地融合着,背上顶着别人的头,身下踩着别人的脚,拼凑成一个巨大的、臃肿的尸团。
尸团扫荡着整座灵堂,所到之处,所有的村民都被它卷入体内,逐渐组合成一只畸形的巨大蜘蛛,手足并用着追了出去。
分不清是它的哪张嘴发出嗬嗬鸣叫。
“新娘疯了……”
“三从四德……”
“嫁给我儿子是你的荣幸……”
“女人生来就应该服侍男人……”
“抓回来……沉塘,浸猪笼……杀了!!”
好运村结合成了一个巨大的污染体!
鹿丘白忍不住大骂一声。
没人告诉他污染体还能合体啊!
这算什么?合成大西瓜第二季——合成大新郎!?
怪物将灵堂的门撞得粉碎!
“回来……回……来……”
回你个头!!
怪物手脚并用,爬得很快,不过眨眼之间,他们与怪物间的距离就缩短了一大截。
鹿丘白没时间多说,只吼了一个字:“山!!”
众人不要命似的往山上跑去。
山上的雾比昨天还要浓,张牙舞爪地阻拦着前路。
能见度很低,地上怪石嶙峋,时不时会将人绊倒。
但那庞大的怪物,或许是皮格外厚的缘故,在山上也同样如履平地。
鹿丘白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怪物与他们之间,更加接近。
“往右边……不,左边!”茫茫雾气中,只能依靠莫容柳的【平面规划】,勉强避开怪物。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怪物,正在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这个诞生于好运村的怪物,比他们更懂得山中的地形,对于在迷雾中摸索的他们来说,山就是怪物的乐土,是他用以围猎阻拦她们离开的最后防线。
莫容柳迅速将现状告知了其他人。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迅速在心中蔓延开来。
看着不知出口在哪的深山,他们忍不住想。
或许他们不应该逃跑。
整个好运村都是怪物!他们不应该想着反抗怪物,这种强大的、蛮横的、不可名状的怪物,能够轻而易举将他们摧毁。
或许、或许,听从他们的安排,老老实实成亲,才是……
“别停下来!”
忽然有一道声音,掷地有声地穿透迷雾。
旋即,刀光闪过,【狂刀】停下脚步,坚定地转过身去,挥舞大刀就向怪物砍去。
噗呲。
大刀砍下了怪物的手臂,同时,怪物的手臂也穿透【狂刀】的胸膛,粘着着血肉组织的手臂将【狂刀】直接提起。
【狂刀】嘴里血沫喷溅着吼道:“别特么停下来,跑!!跑!!!”
怪物的手臂,将【狂刀】往怀中拖拽。
【狂刀】的配对嘉宾欣喜若狂地拥住了他。
“回来了……回来了……”
一切都是那么迅速,只能以秒计数。
唯有那一声“快跑”,余音久久不歇。
怪物贪婪的手臂继续向其他人伸去。
忽然,它的动作一顿,一股充满吸引力的香味涌入它的鼻腔,远比眼前的少女要诱人千万倍。
它转动头颅,发现香味的源头,正是那个红杏出墙的青年。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它的右手边,正一边后退,一边用碎石在小臂处划开一道道血口,鲜血沿着手腕流下,像挂着一串血红念珠。
香味正从他的血中释放出来。
“来追我呀。”鹿丘白朝怪物勾了勾手,注意到怪物已经被自己吸引,立刻又割开一道更深的血口。
他的血,对污染体有极致的吸引力。
果不其然,怪物迅速抛弃了近在咫尺的其他人,手臂和腿调转位置,十四号男嘉宾的头掌握了控制权。
它盯着鹿丘白,咧开嘴:“小……白……”
鹿丘白迅速转身,高跟鞋碍脚,被他蹬到一边,赤着脚狂奔起来。
碎石割破脚掌,在枯叶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反倒让鹿丘白更加清醒。
每一次扭头,他都能看到怪物沾血的手臂。
不能停下。
绝不能停下!
怪物紧追不舍,青年血红的背影成为它眼中唯一的色彩,甘甜的血勾引着它的欲.望,正因如此,它更加无法想象,这样娇艳的女人,为何会拒绝自己这样堪称完美的男人。
怪物不甘地咆哮着,它利用自己对地形的了若指掌,当即调转方向,从另一个捷径缩短自己与青年的距离。
近了、近了。
它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纵身一跃,迫不及待地用浑浊的眼看向青年。
它想要看到恐惧、绝望,最好还有求饶的眼泪,就像无数被抓回的新娘一样。
但没有。
迎接它的,只有青年平静到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神,这种悲天悯人的目光在圆润杏眼的雕饰下更带几分神性,但很快,青年就低下了头,一个眼神也不愿施舍给它。
与此同时,怪物听到一阵诡异的动静。
像软体动物正在林间爬行。
第28章 好运村
猩红触手狠狠拧下了怪物属于十四号男嘉宾的那颗头颅。
快、准、狠,让人惊讶竟然能在那么多头颅中,精准地抓到目标。
头颅咕噜噜滚到鹿丘白面前,眼含泪光地看着他:“小白……”
鹿丘白一脚把它踢飞很远。
前方,污染体已经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实则是触手单方面施暴,触手将怪物摔来打去,像在给面团排气。
怪物仍不肯放弃鹿丘白,不断试图冲破触手的阻拦,抓住鹿丘白。
“我的……我的……”
它每说一遍这两个字,触手的攻势就更凶猛一分,章鱼素来是喜欢折磨猎物的生物,污染更将这一本性放大到极致。
怪物的肢体被不断拆解,祂就像在食用一只巨型螃蟹,掰断怪物的手脚,吸干其上蕴含的污染,便丢弃到一边。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怪物很快被拆成光秃秃的一团肉.体,在地上激烈地蠕动着。
哪怕只剩肉团,它也努力地要往鹿丘白的方向靠近。
“我的……我的……”
鹿丘白很佩服它的死皮赖脸,但很可惜,他是个不会被坚持打动的人。
正准备让怪物别再想了,一道声音响起。
“我的。”
这声音低沉沙哑,像刚学会说话,还控制不好语调,简单的音节生生被念出阴森肃杀之感,像深海里破碎的气泡。
鹿丘白一愣,未及扭头,触手先一步卷住了他的腰肢。
他被拽着后退,一大片阴影自身侧略过。
鹿丘白瞪大眼睛。
黑暗不断沸腾,像火源坠入岩浆,熔铸出男人充满野性的身躯,裸露在外的肌肉紧实而饱满,白到发灰的皮肤让他浑身上下充斥着人类之外的美感。
男人背对着他,腰部以下融进黑暗里,粗壮触手取代双腿在地上前行,凡是触手经过之地,统统被归拢到黑暗之中。
哪怕只有一个背影,也已经甩了好运村的畸形怪物一万条街,那怪物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盯着紧紧缠住鹿丘白腰肢的触手:“你竟然……红杏出墙……”
话来不及说完,怪物就被触手拍瘪了脑壳。
黑暗中响起咀嚼的声音,怪物被一点点吞噬,留下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遗言: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鹿丘白朝它和善地微笑。
旋即,他向着记忆中存放艾先生背包的方位跑去。
艾先生的背包旁还有些碎肉,枯叶下隐隐约约能看到干瘪的肢体,像是野兽进食后精心藏起了尸体,似乎不想让他发觉。
于是鹿丘白也当做没有看到,专心地在包里翻找起来。
他在包的夹层里找到了一个签筒,正是第一天艾先生说弃置不用的那个。
小心地擦去蛛网,旋开签筒底座,从中倒出一把断裂的签。
将监测器抵在这些碎裂的木签上,污染指数一下越过血线。
污染源找到了。
鹿丘白却没有立即动作,只用素白指尖拂去签上尘土。
将断签拼合起来,勉强可以辨认出签文。
“勇敢”,
“强壮”,
“独立”,
“理性”……
这些人类社会所推崇的品质,被外力强行破坏,丢弃在布满蛛网的废弃签筒中,甚至成为了污染源。
取而代之的,是“娇弱”、“纯洁”、“贤惠”……
被加诸于《死了都要爱》的女嘉宾身上。
这些词并不是贬义词。
但那种想吐但又吐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活吞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
当时,面对鹿丘白的询问,艾先生说:
“已经弃置不用了。”
为何弃之不用?
是不能用?
不想用?
不,都不是。
是“他们”不敢用。
因为一旦“勇敢”取代了“胆怯”,“强壮”取代了“娇弱”,“独立”和“理性”挣脱开“贤惠”、“持家”的囚笼,那么横亘千年的性别特权就会被颠覆,露出早已腐朽而虚空的内里。
就像那尊月老像,表面威风,实际却是空心的,只要有人伸手去推,他就会摔倒在地,粉身碎骨。
享受特权的人,终于开始畏惧。
于是,他们成为卖家和买家,成为犯罪者、加害者和旁观者,一个庞大的怪物由此诞生,在污染磁场中强化着“好女人”的谎言。
好运村就是那个怪物。
污染磁场的主人,是整座村子。
但是。
鹿丘白侧目看去,那用人的肢体堆出的怪物,已经被拆解至粉碎。
声势浩大地出现,死后连齑粉也不会留下。
这是他们应得的、必然的结局。
鹿丘白脱下手套,取出圣钉。
这是一个B级磁场,C级收容者本来应该无法祛除。
但【疗愈】的存在,让鹿丘白能够实现污染源的越级祛除。
他狠狠将圣钉凿入木签!
刹那间,激烈的痛麻感袭来,吸收污染时,他的感受与污染体的污染指数成反比,由于污染源的等级高出他许多,此刻痛感占了大多数,像将手按在荆棘刺上,激起神经一刺一刺的抽痛。
鹿丘白的脸颊因疼痛而苍白,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
但他在笑。
终于吸收完毕,大脑已经显出明显的恍惚,鹿丘白重新戴好手套,支撑着树干站起,捂着嘴忍下干呕。
他听到身后有人靠近的动静,扭过头,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俊美到一切形容词在祂面前都黯然失色,就像是上帝捏出的完美造物,让人刹那间放弃了寻找溢美之词,只想感受这份纯粹的视觉冲击。
祂站在鹿丘白身前,长发水藻般阴冷地贴在面上,覆盖下一片诡谲的阴影。
鹿丘白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诡异的冲动在他体内冲撞着。
他想,污染吸收得太多,他好像有点醉了……
或许是酒壮色胆,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上男人的眼尾,将长发拨开,露出一双狭长如凤的猩红兽瞳。
男人忽然一把攥住了鹿丘白的手腕。
祂将两根手指挤入手套与掌心的缝隙,指腹没有一点热度,像毒蛇缠上鹿丘白的手掌,一点一点将鹿丘白好不容易戴好的手套重新剥离。
鹿丘白哆嗦了一下,男人的手指贴得太紧,脱下手套的动作,倒像是在摩梭他的掌心。
这时男人似乎注意到什么,眼底翻涌起潮湿的阴森。
鹿丘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穿嫁衣时系上的红绳正虚虚扣着纤细的手腕。
“这个……唔。”鹿丘白试图解释,但为时已晚。
男人俯下身,先将鼻尖抵上鹿丘白的小臂细细嗅闻,冰冷吐息雕刻着肌理,紧接着,他咧开嘴,露出口腔中尖利的鲨鱼牙,一口将红绳碾断,扭头吐在地上。
腕心紧接着传来一片湿冷的麻痒,柔软舌尖舔舐着敏感的肌肤,齿尖锋利地嵌入皮肉,轻易地咬开柔嫩表面。
“……”鹿丘白本能地闷哼一声。
殷红血珠断了线般冒出,男人的唇即刻堵了上来,喉结滚动着,眼眸餍足地眯起,贪婪地吮吸起来,像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鹿丘白先是一惊,虽然祂救了他数次,也表现得极为温驯,可祂毕竟也是污染体,而且是最顶级的污染体。
如果祂想将他吸干,他无处可逃。
但随着血液不断流逝,昏沉的大脑竟逐渐清明起来,像服下一丸解酒药,反胃的难受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醺与酒醉之间的飘飘然。
粗糙的麻痒与刺痛从腕心袭来,祂的唾液中似乎有麻痹神经的成分,就连腰,也在舔舐中发了软。
不适消退后,就有功夫开始心猿意马。
鹿丘白眯着眼,视线一溜烟就滑到祂的胸膛处。
……好大!
可惜他没能进一步观察,男人就放开了他。
鹿丘白有些遗憾。
不得不承认,祂很会舔。
只不过比起带有涩.情意味的舔舐,祂的动作更像是野兽的本能行为,充斥着原始的野性。
鹿丘白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但男人伸手箍住他的腰肢,猝不及防靠了上来,非人的寒冷漫入躯体。
祂的身躯像一条鲨鱼那样矫健修长,鹿丘白被祂圈在怀里,更显得身形纤细与单薄。
触手紧紧地缠住他的脚踝、钻到双腿之间,缠住腿根。
男人缓缓低下了头,像一头大型野兽那样,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侧。
鹿丘白有一瞬间的惊讶,试探着伸出手掌,徐徐靠近男人的头颅,男人只是眯着眼看着,并没有拒绝。
鹿丘白于是摸了上去,想象自己正在摸一头战斗归来的大型猛兽,动作轻柔地抚摸着祂潮湿的长发。
男人惬意地眯起赤眸。
“下一次。”
“下一次?”鹿丘白不解。
但祂只是深深地看着他,重复道:“下一次。”
祂的呼吸愈发沉重,眼眸彻底阖起的刹那,失去污染源的污染磁场也在同时崩塌。
……
现实世界,通往花鸟市场的小巷被重重封锁。
随着监测器持续不断的响声,警戒线内,浮现出一道道身影。
莫容柳、Fiona、许乐宁……
鹿丘白是最后一个出现的,睁开眼时毫不意外又收获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已经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感觉,先看向其他人,确认他们都没事,放下心来。
莫容柳问他:“感觉还好吗?”
鹿丘白当然不能说自己已经被吸过了,抬手扶额做虚弱状:“有点晕。”
他多少有点演戏的天赋,莫容柳不疑有他:“辛苦你了。莫容桃马上来接我们,待会去所里做个记录,就送你回去。”
每次祛除污染源后,收容者都需要记录下污染磁场中的见闻,这一宝贵的经验会被编辑入数据库中,或许有朝一日,会成为另一群收容者的救命稻草。
这是写在《指南》中的规定,鹿丘白表示理解。
收容所开始对小巷进行清场消杀工作,等了几分钟,莫容桃开着专车到达。
一下车,他就给鹿丘白一个大大的拥抱:“鹿医生,呜呜呜我好担心你。”
鹿丘白拍着他的背:“我没事,我没事……你不担心你哥?”
莫容桃道:“谁和我哥下本我担心谁,我怕你们被他骂死。”
鹿丘白:“?”
莫容桃:“你不觉得我哥在污染磁场里很像教导主任吗?”
“呵。”莫容柳冷笑一声。
莫容桃立刻窜上了车。
到了收容所,鹿丘白将污染源上交,和莫容柳一起去做记录。
考虑到鹿丘白的身体状况,大部分时间还是莫容柳负责叙述,漫长的叙述中,只有敲键盘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说到【狂刀】为救许乐宁牺牲,莫容柳表现得很平静:“保护普通人是收容者的职责,因为有他的牺牲,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我想他也会感到荣幸。”
但鹿丘白分明看见,屋内的工作人员,包括莫容柳自己,都红了眼眶。
引开怪物后的事,只能交由鹿丘白回忆,鹿丘白贯彻着三分真七分假的谎言原则,隐去了不能播出的内容,编织出一场天花乱坠的逃亡。
他详细描述了怪物如何分崩离析,听者无不大呼解气。
待记录完毕,工作人员将草稿给他们检查,语气严肃:“我们会将口头表达替换成专业术语,主要是看看是否存在记录错误。”
鹿丘白正诧异为何工作人员说这话时总悄悄瞟他,一低头,只见总结部分赫然写着:
猥琐男死缠烂打俏新娘。
“……”鹿丘白,“……”
你解释一下俏新娘是谁??
做完记录天都黑了,鹿丘白又去检验科做了个能力复检,结果要等两三天才会出来。
等回到疗愈所,已经是后半夜了。
花鸟市场的老板娘是个实诚人,大鱼缸已经送到了家门口,鹿丘白拖着鱼缸进门,实在困得动不了,倒头就睡。
这一觉整整睡了二十个小时,一觉睡醒,天又是黑的。
鹿丘白一边安装鱼缸,一边给苏衔青报了个平安。
等鱼缸装完,他解开衣服,小七在他腰上安静地缠着,眼球紧闭,正在沉睡。
但这种沉睡与刚出S224号时不同,那时的小七虚弱得睁不开眼,此刻却吸盘有力地收缩着,吸吮肌肉的酥麻就像在给他做按摩。
鹿丘白伸出手丈量了下,总觉得小七的触手也变得粗壮了些。
造成这一差异的变量,一个是祂吃掉了好运村的磁场主人,一个,便是喝了自己的血。
鹿丘白盯着手腕上的伤口,有些出神。
小七这个状态,他也不好把祂从身上扒下来,鱼缸满不满意,只能等祂醒来再看。
反正有七天无理由……
刚刚离开污染磁场,他实际应该好好休息,但要做的事只多不少,鹿丘白给自己泡了杯热美式,戴上眼镜,打开电脑,输入关键词“花鸟市场”、“拐卖”、“冥婚”。
污染磁场是现实的投影,入口往往与磁场主人息息相关,既然好运村会在污染磁场中构建,那么也一定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
摁下回车,果然搜出了观海市日报的一则新闻。
【近日,拐卖妇女配冥婚一案嫌疑人在观海市落网……】
【嫌疑人陈某表示,受害者患有精神疾病,其出于好意收留……后受害者在花鸟市场意外走失,……并无拐卖故意……】
新闻的配图正是花鸟市场的后巷。
精神疾病、好意收留、意外走失……
呵。
鹿丘白将配图点开、放大,敏锐地在照片角落里注意到了什么。
在图片的最右侧,警车的后方,停着一辆眼熟的面包车,哪怕只有半身入镜,而且做了模糊处理,鹿丘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污染收容所的专车。
他立即给黎漾打了个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黎总,我想尽快复工,开展治疗。”
“我很佩服你的工作热情。”黎漾的声音不知为何格外沙哑,“但……”
鹿丘白紧张起来:“什么?”
黎漾在电话那头:“现在是凌晨三点。”
“……”鹿丘白发出无辜的声音,“抱歉……那你怎么还醒着?”
“……因为我的手机扬声器功能正常,你打过来它会响铃,鹿医生,”黎漾重重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明天早上八点,不要迟到。”
“好。”
鹿丘白挂断电话。
电脑屏幕的荧光辐射在镜片上,他注视着新闻里的嫌疑人陈某,唇角勾起一个灿烂而残酷的弧度。
第29章 观海市
八点,青年疗愈师穿着白大褂,出现在收容区。
黎漾依旧是一身高定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恰好挡住了眼下的乌青,顺带着修饰了凌厉的眉眼轮廓。
他递给鹿丘白病人名单:“你刚吸收了一整个B级磁场,不要勉强。”
鹿丘白是带着任务来的,翻开名单浏览时目的明确,同时符合姓“陈”且收容时间在报道发布日期前后的病人只有一个,名叫陈文彬,住在红色中期病房。
鹿丘白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点了几名病人,最后才将指尖落在陈文彬三字上:“就他们几个吧。”
黎漾并未说什么,只是安排下去,等工作人员走远,才将探究的视线落在鹿丘白脸上:“怎么突然想要治疗了?”
鹿丘白的杏眼眨巴眨巴:“因为我热爱工作。”
黎漾显然没信,就这么与他对视片刻,道:“但愿你能一直这么热爱工作,鹿医生。”
鹿丘白笑:“我对工作的热爱程度取决于您给我发的奖金数额。”
黎漾直接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个红包。
鹿丘白笑吟吟地收了。
治疗的过程很顺利,鹿丘白明显感到自己对污染吸收量的阈值变高了,等站在陈文彬的病房门口,不仅没感到眩晕,甚至大脑清醒到像与身体不在一个图层,心脏有力地将血液泵到体内各处,刺激得心跳加速。
他很兴奋,心潮澎湃。
但表面上,鹿丘白依旧做出从容的样子,按部就班刷卡开门。
进入病房前,工作人员递给鹿丘白陈文彬的病历。
「污染指数极不稳定,峰值数据为28。」
「多次哄骗工作人员为其开门,推测为精神控制类污染。非常危险,建议尽快销毁。」
工作人员再三叮嘱:“陈文彬的污染有些特别,您进去了,直接治疗就行,记得千万别和他交流。”
鹿丘白谢过,进门。
和其他病人混乱的精神状态不同,陈文彬人如其名,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正坐在病床前读晨报。
他的身上并没有明显的束缚装置,唯一的限制,就在他的嘴巴。
一圈一圈的绷带将他的嘴牢牢缠住,让他无法发声。
他始终保持着读报的动作,然而在报纸的遮挡下,眼球却随着鹿丘白不断移动着。
目光相接的刹那,陈文彬将五官挤压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却由于只有上半张脸能动,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用手指点了点鹿丘白胸口别着的签字笔,鹿丘白递给他后,他低头在报纸上写着什么。
【可以和您聊聊吗?】
鹿丘白有些犹豫,半晌,才递给他一张白纸,在床边拉了个椅子坐下:“可以。”
陈文彬很是感激,主动在纸上写下:
【太好了,真的很感谢您。您就是鹿医生吗?我听其他病人说,您的医术高超,治好了不少人。】
鹿丘白点了点头:“我也会治好你的,放心吧。”
陈文彬:【那就提前谢谢鹿医生了。】
鹿丘白不语,指了指陈文彬的报纸:“我可以看看吗?”
陈文彬松开手,鹿丘白从他手中抽走报纸。
熟悉的标题映入眼帘。
【拐卖妇女配冥婚一案嫌疑人在观海市落网】
——他在看自己被捕的报道。
见鹿丘白蹙眉,陈文彬解释道:
【我想看看外界是怎么说我的……要是知道会被当成罪犯,我一定不会收留那个女人的。】
“怎么回事?”鹿丘白顺着他的话说。
【我是出于好意,看见她在花鸟市场徘徊,没有地方去,很可怜,才让她在我家住了几天,好吃好喝伺候着。】
【当时我就发现,她的精神不太正常,但谁能想到,我只是忘记关门,她就自己跑了出去,怎么找也没找到,再听到她的消息,就说她被卖到山区去了。】
笔尖沙沙移动着,随着陈文彬的书写,房间中的污染浓度开始上升,仪器上,陈文彬的污染指数达到了25。
鹿丘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刚要起身查看,陈文彬抓准时机,一把按住了他:
【鹿医生,你相信我,我是无辜的。】
写“无辜”二字时,陈文彬加重了力道,将这两个字描摹得漆黑。
被关押在收容所的这段时间,陈文彬学会了与污染共存。
他发现,自己可以强化他人的信任,从而达到操控他人的目的。
一开始,陈文彬尝试用话语操控工作人员,差一点点就走出了病房,可惜在最后一刻被发现了。
被堵上嘴后,他依旧没有放弃,不断将体内的污染,向手部转移。
这样一来,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有强化信任的能力。
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机会试验自己的尝试是否奏效。
而他的污染指数不断逼近危险值,还有几天,就要被送去销毁。
幸好,老天爷眷顾他,在这个时候,送来了鹿丘白。
就像在他最需要慰藉的时候,送来了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
简短的交流,让陈文彬确信,这个内向羞涩的青年,就是一只逆来顺受的白兔,蠢笨地相信人性本善。
而越是善心泛滥的人,越容易被他影响。
果不其然,鹿丘白的眼中浮现出些许迷茫:“……无辜?”
陈文彬兴奋地心跳加速,快速写下:
【是,我是无辜的。】
【我被关在这里,没办法为自己申冤,幸好遇到了你,鹿医生,你可以帮帮我吗?】
鹿丘白垂下眼帘,眼底情绪被睫毛阴影遮挡:“我该怎么帮你?”
陈文彬早就想好了:
【您告诉他们,您已经治好我了,让他们放我回家。】
鹿丘白低声念出这行字,嗓音温吞得像兔爪在草地轻踩:“是啊,您不需要治疗。”
陈文彬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没错,我没有病……】
一愣。
他看见的,并不是被他蛊惑而失神的眼眸,而是一个充满着讽刺的、灿烂的微笑。
鹿丘白薄红的唇瓣一点点牵起,在内敛五官的衬托下,更显笑容惊心动魄。
陈文彬悚然一惊,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鹿丘白的眼底是一片漆黑的冷静。
这意味着,他根本没有被操控!
这不可能!哪怕是最多疑的性格,在自己的屡屡强化下,也该有所动摇。
除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相信过自己哪怕一个字。
可他为什么要假装相信的样子,陪自己在这里演戏?
而现在,看着青年的笑容,分明连弧度都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却让陈文彬不受控制地感到恐惧。
陈文彬慌了神,意识到自己错误估计了这个看似无害的青年人。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如何补救。
他看到青年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了什么锐器,恍然惊觉,从进门到现在,对方的手就没有离开过口袋。
他想逃,但青年的速度太快。
那锋利的东西在眼前放大到极致。
噗呲。
……
病房里的仪器尖锐地报起警来。
黎漾一脚踹开了门。
病房里,立着一道挺拔的背影,而仪器上的心跳监测已经拖出了一条水平线。
看见出事的不是鹿丘白后,黎漾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做了个手势,将其他人拦在门外。
鹿丘白转过身,脱下的白大褂搭在手臂处,露出内里的黑色紧身衣,将狭窄的腰线收拢进长裤。
“……”黎漾迅速移开目光,“怎么回事?”
鹿丘白抿了抿唇:“治疗失败了,一不小心治死了。”
黎漾上前一步,向病床看去:“没受伤就好,反正……”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黎漾缓缓推了推眼镜。
只见陈文彬仰面坐靠床头,左眼被一根木签贯穿,瞳孔已经涣散,面部表情停留在兼顾惊恐与不可置信的狰狞上。
木签扎得很深,精准地穿到颅内,这种死法伴随着极度漫长的痛苦,而陈文彬的嘴被封住,发不出一声呼救。
折磨致死。
黎漾两指捏住木签往外拔,不断有血和组织液溅出,恶心得他频频蹙眉。
木签上有字,为了看清晰,黎漾不得不用指腹抹去眼球组织。
两个字旋即映入眼帘。
——反抗。
铿锵有力的两个字,用刀刻在签上,浸满陈文彬的血,而变得鲜红,好像一把复仇的利刃。
但鹿丘白与陈文彬素未谋面,更不可能有仇。
余光扫到床头,黎漾倏地一愣,日报整整齐齐叠着,恰好翻在陈文彬被捕的页面,拿起日报,下面就码放着陈文彬亲手写下的“供词”。
一字一句读完,已经没有发问的必要,黎漾全都明白了,深深叹了口气。
“鹿医生,”黎漾深深地看着他,将木签塞进他手里,“你欠我一个人情。”
鹿丘白知道黎漾这是默许了的意思,顺坡下驴乖顺无比:“谢谢黎总。”
二人走出病房,负责收拾尸体的工作人员与他们擦肩而过。
黎漾转过头,他在查看陈文彬尸体时,鹿丘白拉开了房间的窗帘。
高防护玻璃也无法阻拦阳光泻入,轻盈的光被玻璃稀释,落在他的眼睛里,像点燃黎明的火把。
天气预报上说,观海市今天是个大雾天。
但雾散了。
天总会晴的。
无论是观海市,还是好运村。
“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分析师】说有惊喜,”黎漾收回目光,“先去拿报告。”
走到检验科,黎漾推门进去。
【分析师】是个头发微卷的青年,五官间蕴满弄弄的疲惫,活像微信里的吐魂emoji。
见他们进来,他半死微活地挥了挥手:“黎总,鹿医生。”
鹿丘白的职业素养开始作祟,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分析师】指了指自己的熊猫眼,狞笑一声:“这是我连着加班的第三十一天!马上我就要全月无休了!”
“……”汗流浃背了。
黎漾无视了他的控诉:“说正事。”
【分析师】转过身去拿报告,鹿丘白确信自己听到他嘴里嘟囔了一句国骂。
骂归骂,活还得干,【分析师】很快将报告摊开在桌上,推到鹿丘白面前。
重要部分已经用红笔圈了起来。
首先就是他的能力【疗愈】,污染吸收的阈值由60直接上升到了70,足足上涨了10点;
而体内的污染含量,由于吸收了好运村的污染,总数已经突破了500大关。
但和接下来的内容相比,这点成长竟也算不上什么。
目光继续下移,跳过繁复的分析数据,直接跳到结论-
能力【催化】
「血液中发现γ-890进化因子,能够被污染感染体吸收。」
“γ-890进化因子?”
“之前不是说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血会吸引污染体么?γ-980就是原因。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你先别问,你刚刚完成了治疗对吧?现在感觉如何?”【分析师】夺命追问。
鹿丘白如实道:“感觉微晕,再治一个可能就到极限了。”
“那正好,趁你现在血内污染因子含量高,”【分析师】不知从哪挪来一个巴掌大的花盆,花盆里栽着一朵粉色的花,“摸一下。”
鹿丘白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照做。
手掌触碰到花的瞬间,花竟然活了过来,叶缘伸展开,一把抱住了鹿丘白的手指。
与此同时,花心裂开,竟然露出一张食人花般的口腔,一口咬住了皮肉。
血肉被刺穿,像被针扎了一下,并不疼痛,食人花在他指尖扎了数个小口吸食血液,很快自己松开了他,鹿丘白这才缓缓将手抽离。
食人花的花茎抽动两下,像在吞咽,将血液全部咽下后,本是粉红的花蕊变得血红,花瓣也全部舒展开,像得到了充分的浇灌。
食人花再次张开了嘴,锋利的牙寒芒毕露。
“爸爸!爸爸!花花,饭饭,饿饿。”
第30章 新的病人【营养液加更】
食人花的声音如幼童般欢悦,配着一口尖利牙齿,摇头晃脑。
“……”鹿丘白对着这猎奇的一幕,沉默片刻,“它在叫谁爸爸?”
【分析师】摩挲着下巴:“显然是你,……你的关注点是不是跑偏了?”
鹿丘白看着激烈扭动的花,眼神有些飘忽:“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是说,它怎么学会说话了?”
【分析师】道:“这就是γ-890进化因子的作用,γ-980仅存在于污染源中,收容者的能力评级、污染体的等级测定,归根结底都是由他们体内γ-980的浓度来决定的。”
“而γ-980的浓度并不是固定的,你注意到能力五维图的【成长性】了吧?收容者体内的γ-980因子越活跃,能力的【成长性】越强,随着不断接触污染,更容易得到强化。”
“大部分能力,成长的方式都是在原有基础上,强化一系列数值,但也有极少数能力,是通过衍生出新的能力实现成长。”
【催化】,就是鹿丘白的【疗愈】衍生出的新能力。
“【催化】的作用是,”【分析师】戳了戳食人花,“让喝了你的血的污染体进化。”
食人花被戳得花瓣一歪,两片叶子撑着花茎做叉腰姿势,气鼓鼓告状:“爸爸,坏坏,咬咬!”
被一朵花叫爸爸还是有些惊悚,鹿丘白沉吟片刻:“爸爸等下揍他。”
黎漾和【分析师】齐齐看向他,表情比他还要惊悚。
鹿丘白报以无辜的微笑:“哄哄孩子。”
“现在知道污染体为什么喜欢追你了吧?你简直就是唐僧……肉。”【分析师】道。
所有污染体都想吃。
“……”鹿丘白抖了抖鸡皮疙瘩。
“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催化】并不仅仅是让你吸引仇恨,它更重要的作用,是让喝了你的血的污染体,将你视为……主人。就像这朵花一样。”
鹿丘白猛地抬起眼看向他。
【分析师】被他看得一吓,道:“但你的能力评级太低,只能影响C级以下的污染体,再高就不行了。不过,这次成长过后,你的能力成长性评级还是S,我猜测,你的能力还会不断变强,假以时日,说不定A级污染体都要叫你爸爸……”
“不介意的话,出门右转采血窗口,我要借你点血做对比实验。”
说着,他象征性征求鹿丘白的意见:“怎么样,鹿医生?”
鹿丘白本若有所思,被叫了名字,堪堪回过神来:“……好。”
一旁,黎漾视线深邃,似要洞悉他心中所想。
鹿丘白避开他的视线,生生止住要摁上小腹的手,若无其事地压在桌上。
食人花喝了他一口血就进化出了认爹能力,好运村里,小七喝的血远比食人花多得多。
难道说,祂至今一睡不醒,就是在进化?
一个本就是顶级的污染体,再进化,会成为什么样的存在?
要不是场合不允许,他真想现在就把衣服扒开,看看小七有没有进化出三头六臂。
急急急,我要下班,让我回家!
可黎漾却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点了点【分析师】:“你可以下班了。”
【分析师】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
鹿丘白也想溜,被黎漾叫住:“你还不能下班。”
鹿丘白可怜地坐回位置上:“黎总……”
黎漾和他面对面,道:“最近污染事件井喷式爆发,不只是观海市,整个西尼姆地域都是如此。现在的人手很难兼顾到污染初期的感染者,但这些感染者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精神状态不佳。”
鹿丘白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
黎漾点头:“没错,你是心理疗愈师,我希望你能够留意接触到的患者,将疑似被污染的个体提前上报给收容所。”
鹿丘白还想说什么,但黎漾已经考虑周全:“政府负责推进疗愈所的宣传工作,你就当成正常工作一样对待,安全问题不用担心,配□□给你。”
鹿丘白只得点头,心想,比起自己的安全,他更担心感染者的安全,毕竟他的疗愈所里有一只……
可爱的小章鱼。
又聊了些细节,鹿丘白终于获准下班。
回到疗愈所,他迫不及待地扒开衣服,露出覆着肌肉的小腹。
忽然耳边奶声奶气:
“爸爸,不穿,羞羞!”
一抬头,猝然和食人花对上视线。
鹿丘白:“……”
可能是喝了他的血才成功进化,这朵花和他父子情深,除了他谁也碰不得,没有办法,他只能把花带回家。
此刻面对着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鹿丘白沉默地背过身去,小心地摸了摸触手。
触手在他上下均匀地起伏着,吸盘有节奏地黏附肌肤,仍在沉睡。
但鹿丘白感到,被自己抚摸时,触手上的眼球颤动着努力想要睁开,像是要给他回应。
鹿丘白柔下声音:“我没事,好好睡。”
睡饱了好长身体。
争取进化出二十根触手!
不,一百根!
可惜小七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闻言安心地沉沉睡去。
……
黎漾是个实干主义者,第二天一早就给鹿丘白送来了新的门头招牌,在“心理疗愈所”的前方加上了“观海市”三个字,以示官方权威。
与此同时,鹿丘白还发现,无论他用什么关键词搜索心理咨询相关信息,第一个跳出的必然是心理疗愈所,变着法地给他引流。
又过了几天,疗愈所迎来了一批意料之外的访客——
经过他治疗免于被销毁命运的病人。
他们此行主要是为了向鹿丘白表示感谢,一面面锦旗挂满疗愈所的墙壁,病人和家属泪流满面,感谢鹿丘白的再造之恩,话里话外,几乎将他视作神祇。
黎漾抓住时机,立刻请来一批官方媒体,记录下病人送锦旗的一幕,鹿丘白被夸得害羞脸红的样子也被一起拍了下来,哐哐一顿宣传。
更有媒体评价:“是帅哥里专业水平最硬的,疗愈师里长得最帅的,谁能不喜欢鹿医生啊!”
不得不承认,这波宣传非常到位。
之后的半个月,鹿丘白无比忙碌,甚至还接到星探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兴趣进军娱乐圈。
鹿丘白婉拒。
病人络绎不绝,大多数时间,鹿丘白都在疗愈所问诊,到了周末,他就会前往收容所开展治疗。
生活似乎逐渐步上正轨,虽然一周无休,但鹿丘白乐在其中。
莫容桃称他为:天选打工人。
这一天。
鹿丘白照例将病人送到门口,忽然手机在裤兜里振动起来。
掏出来一看,是郑氏集团的公众号推文。
从S224号上离开后,他就将郑氏集团各平台的账号设置为特别关心,时刻关注着郑氏集团的动向。
而此刻,两个硕大的黑色字映入眼帘,让他呼吸骤停。
——【讣告】
【郑氏集团创始人郑大乾先生,在前往慈善晚会途中遭遇车祸,经抢救无效,于昨日凌晨三点零七分去世。】
【郑大乾先生一生致力于慈善事业,……遗体道别仪式将……,诚邀社会各界人士……】
鹿丘白的呼吸陡然发紧,字体在他眼中放大变小,一时间竟然无法聚焦。
郑大乾死了?!
要知道郑氏集团是与索尔号沉没事件唯一相关的线索,虽然因为证据不充足无法调查,但鹿丘白始终没有放弃。
可现在,郑大乾竟然死了。
是意外,还是……
他立刻拨通黎漾的电话,然而拨号音响了几声,变作“嘟嘟嘟”的忙音。
黎漾挂断了他的电话。
照道理来说,这是暂时不方便沟通的表示,但鹿丘白管不上礼貌,将讣告发了过去,又拨通了微信电话。
黎漾这回挂得更快,挂断的下一秒,发了一个收到的表情过来。
鹿丘白捧着手机焦急等候。
像郑氏集团这样的大型集团,失去了郑大乾这个掌舵人,就像野外的巨兽死亡后,必然会被无数其他野兽分食。
到那时,再想追查,就更难了。
等了等,没等来黎漾的回应,倒是莫容柳打了个电话过来。
“鹿医生,黎所长在伯特利开灯塔峰会,你的需求他告诉我了,事故发生时车内的证物保存在观海市警局,我们一小时后在警局见面。”莫容柳道,“这是收容所能够给你争取的最大权限,郑氏集团的内部重组我们也无法插手。”
鹿丘白万分感激:“好的,多谢。”
他迅速脱下白大褂,将东西收拾入背包,就要出门。
走到收容所门口,正在锁门,迎面却碰上赶来心理疗愈的病人。
那是一户三口人,父母陪着儿子来,三人都满面愁容,眼圈深重像几天没有合眼。
看见他要出门,三人露出紧张的神色。
“鹿医生,你有事要出去吗?”女人眼眶通红,“我们赶了很远的路,才赶过来,您能不能帮我们看看?您要是不帮我们,我怕我儿子活不过今晚了……”
鹿丘白看向她的儿子,注意到,一路上他都在不断地四处张望,眼下更是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好像在害怕什么。
“鹿医生,求你了!”
鹿丘白放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心中数次挣扎,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拒绝,道:“进来吧。”
夫妻俩千恩万谢,鹿丘白推开门,给他们倒了水,让他们坐下。
这户人家姓陈,陈父掏出烟,看见室内禁烟的标志,又抖着手将烟放下:“我儿子的情况,都是从几天前玩了一个游戏开始的,那天他从二手贩子那里收了几个游戏卡带,下班回家就进屋子里玩,因为他平时也喜欢打游戏,我们就没管他,到了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我就去敲门叫他吃饭。”
“怎么敲他都没有回应,一开始,我以为是他玩游戏太入迷了,但我贴着门听了,屋子里也没有打游戏的声音,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就叫我老婆拿来钥匙,我们俩一起开门进去了。”
陈父又拿起了烟,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心神不宁,却碍于疗愈所禁烟,只能不断用指尖掐着烟尾。
鹿丘白看在眼里,道:“没事,可以抽的。”
“谢谢您啊,鹿医生,”陈父点起烟,颤抖着吸了一口,尼古丁的作用让他冷静了些,“进门后,我们却没看见儿子,找了一圈,才发现他把自己藏进了衣柜里,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一句话也不肯说,还拼命摇头,发出‘嘘、嘘’的声音。就像这样。”
陈父将手指抵上唇瓣,嘴唇嘟起吹气。
嘘、嘘。
鹿丘白蹙起眉:“这是让你们保持安静?”
“对,对,后来我们想想,应该是这样的,但当时我们都没反应过来,毕竟他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整张脸都在抽搐,我们怕他是突发什么疾病,把他从衣柜里拉了出来。然后……然后……”
陈父说到这里,又用力嘬了一口烟,一口气将烟吸掉大半:“然后他就惨叫起来,疯狂地大叫‘被抓住了、游戏输了、要来找他了’,但我们把屋子都找遍了,根本没发现任何人……”
这句话好像刺激到了小陈,一直安静低头的小陈忽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它就在那里!它一直都在!你们看不见它吗?它一直跟着我们!!就在窗外!!”
他猛地从椅子上扑倒在地,整个人钻进了办公桌下,拽着鹿丘白的裤腿,把自己藏在他两腿之间。
鹿丘白:“……”
这突然的发狂吓坏了陈父陈母,他们连连向鹿丘白道歉,却怎么拉也没法把小陈拉起来。
疗愈所内一片混乱,鹿丘白倒是从容:“玩的是什么游戏?”
陈父道:“叫什么……别看窗外……”
鹿丘白点点头:“卡带带来了吗?”
陈母赶忙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个陈旧的游戏卡带,还有一个switch游戏机。
卡带上画着一个颠倒的人脸,【别看窗外】四个字斜斜印着。
鹿丘白接过,不动声色地,将监测器压在了卡带上。
污染指数:20。
眼底略过些许暗色,鹿丘白看了看地上还在抱着头发抖的小陈,迎着夫妻俩紧张的目光,道:“卡带和游戏机先放在我这里,你们带小陈去附近的旅馆住两天,记得一定要拉上窗帘,不能让他看到窗外……两天后,再来找我。”
夫妻俩眼带泪花:“好,好,谢谢鹿医生,真的太谢谢您了。”
鹿丘白让他们不用客气。
送走一家三口,早就过了和莫容柳约定的时间。
他一边给莫容柳发消息道歉,一边拦了辆出租车,向警局赶去。
坐在车上,鹿丘白看向窗外。
天色渐晚,夕阳的垂黄将树影拖长,像一团模糊的人影,顺着每户人家的窗台,爬入屋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