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鹿丘白赶到警察局,莫容柳已经在冷风里等了他两个小时。
面对鹿丘白的歉意,莫容柳淡定地擦掉被冻出的鼻涕:“走这。”
他们走的是警局的内部通道,一个江姓警官给他们带路。
一边走着,江警官一边偷偷看向鹿丘白,又在鹿丘白看过去的时候,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
“?”鹿丘白微笑,“有什么事吗,警察同志?”
江警官一吓:“没,没什么事……您和观海市最近很火的那个心理医生长得很像……”
鹿丘白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说的应该就是我本人。”
“啊!”江警官的脸一下红了,“您就是鹿医生?我是您的粉丝啊!您可以给我签个名吗?不不,实在是太冒昧了,我可以和您合照吗?”
鹿丘白眨了眨眼,觉得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又不是很懂。
江警官解释:“可能是到年末了吧,大家压力都大,最近观海市精神状态不好的市民越来越多,因此还出了几起斗殴伤人的事故……有您的出现,给我们减轻了不少压力。”
鹿丘白想起,黎漾也提到过,各地污染事件频发,数量多到不正常,眼下江警官的话似乎也能佐证这一点。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客气道:“应该做的。”
江警官眼巴巴看着他:“那签名……”
鹿丘白点点头:“可以,我们先抓紧把工作完成好吗?”
江警官连忙称是,带他们前往证物室,用钥匙打开其中一个保险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车祸现场和尸体的照片、尸检报告,还有染血的衣物和文件。
鹿丘白蹙眉:“普通交通事故,似乎不需要这样收集证据……”
“一方面,死者是郑氏集团的创始人,名人出事,总要象征性地查一查,”江警官道,“另一方面,这起事故确实有些蹊跷。”
他将一张照片找出来,递给鹿丘白。
照片中是一辆卡车,车头略有变形,车窗破碎,正是撞了郑大乾保姆车的那一辆。
“我们查看了案发时的监控,确认这起交通事故,大卡车全责。但是……”江警官的眼神有些飘忽,“案发时车里没人。”
鹿丘白抬起头:“没有人是什么意思?”
江警官:“没有人驾驶,甚至没有在车内提取到任何指纹。这是一辆多年前报废的卡车,车源地是距离案发现场数十公里的工厂,卡车原本是货的,但工厂也已经废弃了,附近没有监控,等卡车行驶到有监控的路段,驾驶座上已经没有人了,只能认定为意外。”
但事实上,一辆无人驾驶的卡车,独自开过数十公里,精准无误地撞死了郑大乾,这件事本身就很扯淡。
除非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汽车人。
继续翻看染血的文件,鹿丘白的指尖忽地一顿。
他抽出慈善晚会的邀请函,将精致的内页展开,只见原本写着的“郑大乾”三字,被人用红笔划去,取而代之的,是数个并不连续的笔划,看起来像是无意识情况下笔尖划到页面所致。
但翻到反面,又能看到笔划凸起的痕迹,证明写字时很用力。
鹿丘白留了个心眼,将这数个笔划暗暗记下。
剩下的东西,都没有值得在意的。
鹿丘白还是怀疑郑大乾的死亡和污染体有关,与莫容柳交换了个眼神。
莫容柳问:“我们可以去看看卡车吗?”
江警官点点头:“当然可以。”
肇事卡车就停在车库里,鹿丘白和莫容柳拿着监测器转了一圈,未能找到任何污染体活动的痕迹。
奇怪。
无法,他们只能打道回府。
走出警察局,莫容柳忽然开口:“郑大乾有一个儿子,代号【鎏金】,是观海市收容所的第一批收容者,郑氏集团之所以资助我们,主要是为了【鎏金】。”
“【鎏金】……”这个代号鹿丘白有些印象,在收容者论坛里见过,“他不是……”
莫容柳肯定道:“是的,十四年前,【鎏金】死在了污染磁场里。但郑大乾没有因此停下对我们的资助,因为【鎏金】的遗言,是希望能从污染中救出更多人。”
说完这句,沉默席卷而来。
惟有月明。
二人在地铁站分别,鹿丘白回到疗愈所。
月光比他的脚步更快,轻巧地迈过门槛。
鹿丘白的心情却很沉重。
他知道,莫容柳提到【鎏金】的事情,是想委婉地告诉他,郑氏集团有问题的可能性很小。
但郑大乾死得蹊跷,线索骤然截断,让人很难不生疑。
鹿丘白用力拧了拧眉心,将皮肤蹭得发红,眉宇间满是沉郁。
他从口袋中摸出药瓶,空口嚼碎一粒药片。
苦涩在唇腔间蔓延,鹿丘白机械地咀嚼着,直到心底的烦躁与不安在药物作用下得以舒缓。
食人花好像也看出他的情绪不佳,扭动着伸出叶子:“爸爸,不哭,乖乖。”
鹿丘白伸手捏捏它的叶子,食人花抱着他蹭了蹭。
吃了药,困意袭来,本欲洗漱上床,又看到游戏卡带安静地躺在桌上,无声地跟他说:
现在还不能休息哦。
鹿丘白想起小陈一家人,徐徐叹了口气,左手拿着卡带和游戏机,右手抱着他盛放的好大儿,上楼进入卧室。
卧室是阁楼改的,高度有限,鹿丘白弯着腰摸到窗边,先拽上了窗帘,将能打开的灯都打开,商场扫码送的小鹿抱枕垫在腰后,舒舒服服打开游戏机。
旋即他意识到,这种相当于他两个月生活费的游戏机,他只看大学的室友玩过,虽然见过猪跑,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难度。
认真地搜索了教程,好容易才将卡带塞进去,游戏选择界面出现了《别看窗外》的选项。
载入游戏。
游戏主页分成“新游戏”、“读取存档”和“游戏设置”三个选项,想着存档里或许有小陈的游戏记录,鹿丘白先试着读取存档。
屏幕上跳出“ERROR”的字体,提示他读取失败。
又试了试,仍是失败。
好吧。
鹿丘白只得开始新游戏。
正式开始游戏前,先是新手教程。
屏幕上出现一个穿着像素小人,黑发黑眸,穿了一身白大褂。
鹿丘白眉头一皱,不知这形象生成是否是巧合。
【轻轻操纵摇杆,控制角色移动。】
鹿丘白上下摇动摇杆,游戏中的小鹿医生迈开腿,摇摇晃晃地上下走动。
【摁下A键,即可与地图内物品交互。】
鹿丘白跟着游戏指示,操纵小鹿医生走到一个柜子前,摁下A键,小人就钻进了柜子里。
从柜子里出来只需要向相反反向摇动摇杆,紧接着鹿丘白又学习了钻床底、快跑和蹲下行走。
【恭喜您顺利通过新手教学!】
【摁下-键,即可随时存档。】
【接下来,请您尽情游玩。】
游戏画面暗了下来,再亮起时,穿着白大褂的小鹿医生出现在屏幕中央。
【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这句话应该是小鹿医生的心理独白。
天很黑,路灯照射下,他的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
游戏为街道也做了贴图,鹿丘白操纵着像素版的自己在街上走着,忽然蹙眉“咦”了一声。
小鹿医生倒走回去,站在“王氏包子铺”门口,包子铺左边是一家面馆,右边则是一家理发店。
“……”鹿丘白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记得距离疗愈所不远的某条街道,就有这三家店,就连店名和排列顺序也一模一样。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他今天就是从那条街走回的疗愈所。
继续操纵小鹿医生向前走,鹿丘白彻底确定,小鹿医生现在走的就是他回疗愈所的那条路。
哪怕已经知道这个游戏和污染体有关,注定不会太正常,但游戏与现实诡异的相似点,还是像深夜瞥到门后的黑影,激起一层薄薄寒栗。
转过一个转角,小鹿医生忽然停下脚步,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我。】
【要……回头看看吗?】
鹿丘白心道,当然不要,现在当务之急是找找有没有趁手的砖块。
奈何游戏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小鹿医生已经回过了头。
【呼……什么也没有,自己吓自己。】
游戏中的小人松了口气,鹿丘白的心却提了起来。
他分明看见,小鹿医生将头扭回去的刹那,在屏幕的左侧,多出了一团阴影。
小鹿医生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街道两侧的景象更加熟悉,鹿丘白意识到这正是天府路的街景。
中途遇到一个问路的老人,小鹿医生热心地给他指了路,分别后,鹿丘白却发现,老人走到屏幕最左侧,那团活动的阴影,直接将老人吞噬了。
——刚才回家的路上,他确实遇到了一个问路的老人,就在天府路的转角处。
“难道说,这个游戏不只是复刻现实的场景那么简单,而是真的和现实关联在一起?”
但具体是怎样,还得继续玩下去才知道。
小鹿医生走到天府路1224号。
观海市心理疗愈所的招牌在夜晚散发着霓虹的光。
这是他半个月前才换上的新招牌,而小陈的父母说,小陈是从一个二手店里淘到的游戏卡带。
也就是说,《别看窗外》这个游戏发行的时候,他的疗愈所应该还没换招牌才对。
越来越有意思了。
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鹿丘白此刻的心情非常平静,隐隐还有些期待。
他操纵着小鹿医生开门,小鹿医生却在门前停了下来,再次回过头。
【奇怪……我刚刚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是最近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吗?】
身后依旧没有人,屏幕上略过一排省略号,小鹿医生叹了口气,走进疗愈所。
小鹿医生看不见,屏幕外的鹿丘白却能看到,屏幕左侧那团阴影,也在此时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屏幕三分之一的位置。
打开灯,照亮室内地图。
果不其然,就是像素版的疗愈所。
鹿丘白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红色的花。
走到花边,可以交互,鹿丘白选中食人花,食人花摇晃起来。
【爸爸,抱抱!】
“……”鹿丘白和床头的食人花对视一眼,食人花童真地咧开嘴,“爸爸,抱抱!”
竟然连这都知道。
要不是小鹿医生不能脱衣服,鹿丘白真想看看这个像素小人腰间有没有一团黏糊糊的触手。
游戏里,小鹿医生正要上楼,忽然,原本关上的大门自己打开了。
【?!】
小鹿医生吓了一跳,只见门外,一大团阴影正在靠近。
与此同时,屏幕上弹出一行字。
【还有五分钟……它就要追来了!】
【不能被它抓到!快找地方躲起来!】
一个红色的沙漏出现在屏幕上方,随着沙砾不断流逝,屏幕开始逐渐变红。
屋外已经被阴影占据,鹿丘白当机立断,操纵小鹿医生向二楼跑去。
打开卧室的门,将门反锁,小鹿医生拉上窗帘,胸脯急促地起伏。
【咚、咚、咚。】
【有脚步声从楼梯上来了!它就在门外!】
就在屏幕上弹出对话框的同一时刻,现实的卧室里,鹿丘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正由远及近地响起。
似乎有谁,正在从楼梯走上来。
鹿丘白立刻调出疗愈所的监控,修缮疗愈所时不止加固了硬件,就连监控系统也做了升级,用的是和收容所同频的高端夜视摄像头。
透过夜视镜头,鹿丘白赫然看到疗愈所的大门敞开着,调转镜头扫了一圈,确认一楼什么也没多什么也没少,鹿丘白将镜头切换至二楼阁楼。
很巧,他在卧室门口,安装了一个监控,能够拍到楼梯和一楼的监控死角。
此时此刻,监控中,楼梯上空无一人。
但自动人脸识别系统,却在空白的楼梯上,打下一个锁定人脸的方框。
屏幕中弹出一行字。
——检测到陌生人脸。
它就在门外。
第32章 《别看窗外》
它就在门外。
鹿丘白盯着监控若有所思,片刻后,再次将目光投向屏幕。
他第一时间尝试摁下-键存档,然而-键都快被他抠出来了,游戏内也没有丝毫反应。
就这还敢叫随时存档。鹿丘白冷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游戏中的小鹿医生急得满头大汗,脑袋上不断冒出像素汗珠。
【快想办法躲起来!】
鹿丘白并不着急。
虽然游戏屡屡暗示要躲藏,但实际上,并没有像两次回头那样强制他动作,角色的操纵权还是在玩家手上。
他让小鹿医生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每走到一个大型家具前,都会冒出可交互按钮。
【要躲在床下吗?】
【要躲在衣柜里吗?】
【要躲在窗帘后吗?】
鹿丘白全选了“否”。
每次,小鹿医生的脑袋上都会冒出三个点,似乎在用省略号表达不满。
确实,从游戏设置的剧情来看,现在,找地方躲起来,才是最优解。
……真的吗?
根据小陈父母的说法,小陈应该是选择躲进衣柜里。
如果不是他们打开了衣柜,小陈或许已经赢得了游戏。
但事实上,恐惧和安静在时间的发酵下,足以将人逼疯。
房间就这么大,它只需要站在房间里等,等玩家无法扛过恐惧、或者误以为它已经离开而放松警惕,而选择离开躲藏地点,就能赢得游戏。
所以一旦将自己藏起,玩家就必输无疑。
鹿丘白不喜欢被动。
该怎么做?
游戏并未给他更多时间思考,屏幕上方的沙漏流到还剩一半的时候,游戏里,卧室的灯光忽然消失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现实中,传来“啪”的一声,像是有谁关掉了灯,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屏幕上隐隐的红光,折射在青年的脸上。
【灯怎么自己关了?!它进来了吗?!怎么办……怎么办……快躲起来!!】
游戏中的小鹿医生大口喘着气,现实中,鹿丘白却很冷静,坐在床上连姿势也没改变。
他再次打开监控,这次没有识别到人脸。
是已经离开了,还是像小鹿医生猜测的那样,那个东西,已经进了卧室?
鹿丘白将手机屏幕的亮度调到最高,伸手一抛,将手机丢向门口。
现在,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进门的位置。
但游戏里依旧是一片漆黑。
鹿丘白隐隐猜到了这个游戏的逻辑。
现实和游戏并非一一对应,游戏能够影响到现实,但现实无法影响游戏。
游戏里的小鹿医生已经快要吓疯了,屏幕上不断弹出【藏起来】【快藏起来】的对话框,看起来有些精神污染。
沙漏只剩一层血皮,忽然有一束光,从窗外照进了卧室。
【哪里来的光?是窗户吗?可我拉上了窗帘,不可能有光照进来!】
鹿丘白听到了窗帘移动的声音,月光从窗外钻入卧室,将影子拉扯到他的床前。
千万不能看窗外。
【千万不能看窗外。】
这是鹿丘白和自己操控的角色第一次想到一起。
但下个瞬间,文字就像鱼卵一个接一个爆开那样,挤满了屏幕。
【千万不能看窗外!】
【千万不能看窗外!】
游戏像素忽然变得模糊,像天线失灵的老旧电视机,雪花屏过后,有两个字变成了漆黑。
于是剩下的字符,组成了全新的语句——
【千万,看,窗外。】
【看窗外看窗外看窗外看窗外看窗外……】
重新组合的内心独白,似乎想要影响屏幕前玩家的思路。
鹿丘白终于有了动作。
游戏里的黑影已经要爬上他的床,而他有些洁癖。
他操纵着小鹿医生走到床头,对着床头柜的台灯,疯狂地摁下A键。
古老的游戏无法适应他过快的手速,小鹿医生像抽风似的抖动。
终于,在他锲而不舍的尝试下,小鹿医生触发了交互,一只手提起了台灯。
鹿丘白让小鹿医生提起台灯,倒退着走到窗前,一把打开了窗!
哗啦。
现实中的窗也同步打开。
冷风吹了进来。
食人花冻得哆嗦:“爸爸,冷冷!”
鹿丘白聚精会神地看着游戏。
游戏里的小鹿医生背对着窗,看不见身后,但鹿丘白却能清晰看到游戏里发生的一切。
在开窗的刹那,阴影钻入房间,他迅速让小鹿医生向前走了两步,拉开与窗的距离。
下一瞬,一张颠倒的人脸,从窗外缓缓爬进室内。
被像素模糊过后,这张人脸的五官都变成漆黑,显得格外诡异。
鹿丘白终于明白,小鹿医生为什么每次回头,都没有看见身后有人。
因为,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倒吊人。
它并不在他的身后,而是在他的“头上”。
鹿丘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精神集中到极致,完全忽视了现实中窗户的异动。
倒吊人不断向小鹿医生靠近。
一步、两步……
就是现在!
在倒吊人距离他只有半个手臂距离时,小鹿医生猛地抡起台灯,重重砸向倒吊人!
房间里的空气发出震撼的闷响。
砰!
一下还不够,鹿丘白双眸一眨不眨,不间断地摁着A键,随着按键声不断响起,台灯一次又一次砸下。
哒、哒、哒、哒。
砰!砰!砰!砰!
大片像素血点喷溅而出,整块屏幕的左侧都被染红。
不知砸了多少下,游戏内弹出一条旁白。
【倒吊人抓住了你。】
但在下一秒,雪花屏再次袭来,旁白的主谓交换了位置。
【你抓住了倒吊人。】
游戏自动退回开始页面,但这一次,扭曲的倒吊人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鹿医生染血的白大褂。
“……”怎么,他比污染体恐怖?
跳闸的灯重新亮起,鹿丘白活动着发酸的手指,侧目看向床边。
倒吊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随着游戏通关,游戏与现实的壁垒被彻底打破,看见鹿丘白靠近,倒吊人惊恐地抽搐着,似乎想要逃跑。
鹿丘白缓缓褪下手套,素白可见青筋的手掌,缓缓伸向倒吊人。
“别怕。”
……
半个小时后,收容所驱车赶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救护车。
由于接受了【疗愈】,倒吊人的污染指数已经下降到了0,鹿丘白叮嘱一起来的医护人员:“现在比较要紧的是他身上有多处骨折,你们挪动病人时要轻一点。”
收容所工作人员和他核对笔录:“鹿医生,和您确认一下,感染者是翻窗进您房间的时候被地上的台灯绊倒,摔成骨折的,对吧?”
鹿丘白面不改色:“对。”
“……”工作人员沉默一下,“辛苦您了,您好好休息。”
送走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鹿丘白返回卧室。
上衣脱到一半,他忽然发现switch的屏幕正自己亮起,衣服脱也不是穿也不是,只得先伸手将游戏机拿过来看。
【恭喜您打出TE结局。】
【以下是制作组送给您的特殊福利。】
屏幕上浮现出一串凌乱字符来,像在毫无章法地乱涂乱画。
鹿丘白盯着这串字符看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在食人花“爸爸羞羞”的尖叫中,赤着上身冲到楼下,拿上来一张白纸。
他循着记忆,在白纸上默写郑大乾邀请函上的字符,再与游戏中的字符拼在一起。
反倒更加歪歪扭扭。
“不对吗……”鹿丘白蹙起眉,喃喃自语,“字符数能对得上,这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还是说,是我拼得不对?”
“郑大乾……邀请函……倒吊人……游戏卡带……倒吊人……倒吊……”
鹿丘白一拍脑袋。
倒吊人!
一个颠倒的怪物,从他眼中看到的字符,和现实中应该是相反的!
鹿丘白将游戏机颠倒过来,重新尝试拼合。
这一次,两处字符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上下拼凑出四个字母。
X、F、J、Y。
精神为之一振,困意瞬间烟消云散,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困惑。
郑大乾和倒吊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为什么他们留下的线索,竟能够恰好拼凑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四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鹿丘白盯着纸上的字母自言自语,瞥了一眼床头,食人花已经垂着花瓣睡着了,他轻轻把台灯挪到一边,继续垂眸思考起来。
他试着在搜索引擎中输入XFJY,跳出“结果较少,已为您自动联想”的提示。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鹿丘白几乎尝试了所有方式,试图破译这四个字母代表的含义,但依旧一无所获。
正当他打算明天去密室逃脱找找灵感时,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苏衔青:索尔号沉没的哀悼日就要到了,之前你不在观海市,今年回来了,要不要去参加?也给叔叔阿姨扫扫墓。】
鹿丘白半晌没有回复。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对于父母的死亡,他总是抱着一种逃避的心态,好像见不到他们的墓碑,他们就没有离开。
所以这些年,哪怕他很清楚埋葬父母的坟墓位于墓园的哪一园区、精确到第几列第几个,他也从没有去给父母扫过墓。
都是苏衔青替他去的。
苏衔青也知道他的犹豫,很快又发来消息。
【我过两天就飞回来了,你好好想想,要是不想去,还像前几年一样,把你要说的话告诉姐,姐给你带到。】
【这是预约链接,想去,点进链接就可以报名。】
鹿丘白逃也似地移开目光,不愿看到屏幕上漆黑的链接。
然而眼角余光扫到什么,他又不受控制地转了回去,瞳孔轻颤。
除开前后缀,预约链接的域名是四个大写字母。
SOUL。
索尔。
——那么XFJY,会不会也是一个网址?
“……”鹿丘白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成功了,我就去。”
他飞快地在地址栏输入一串字符,在“www.”和“.com”之间,敲下了XFJY。
回车,访问。
鹿丘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显示加载中的页面半天也没有反应。
他松了口气,想表现得庆幸,但短短“不去”两个字,在聊天框里躺着,半天没能成功发送。
却在此时,一束光照亮了他苍白的面颊。
加载完成了。
网页上弹出鲜艳的大字。
【欢迎来到幸福的家园!】
……
与此同时,伯特利。
一场严肃的会议正在召开。
——灯塔峰会,与会人是十二位S级收容者,和代号为【先知】的收容所最高首脑梅塔特隆。
身穿白袍的梅塔特隆坐在长桌正中央,左右手边各坐着六名黑袍人,桌前摆着纯金的天平,每人手中都有一枚筹码。
此时此刻,一份报告被投射在屏幕上。
——观海市收容所,血液检测报告。
受检人:【疗愈师】
检测结果:
血液离体10s内,血液中γ-980进化因子活性明显降低,15s内彻底失活。
较上次,本次受检人血样中γ-980因子增加量明显减少,推测当污染吸收量超出其吸收阈值后,γ-980因子转化速率才会提高。
“也就是说,”梅塔特隆左手边第三位的女人开口,“我们要在15s内完成进化因子的转移。【数学家】,推算一下。”
【数学家】坐在右手第五位,声音充满非人的抑扬顿挫:“推算开始。大前提:受检人血液能够促进污染进化;小前提:吸收量超过阈值极限,无上限;结论:适用注水排水模型。”
“【数学家】的意思是,时刻让他体内的污染吸收量保持在阈值之上,再同步进行血液抽取,就能完成永动。”左四的男人道。
“这很简单,只需要让他不断吸收污染就行了。我记得,这种做法,在西尼姆,叫做【填鸭】,对吧?”
他的目光落在右边第二位的男人身上,后者用指腹摩挲着劳力士腕表:“【博士】,你会把他弄死。”
【博士】嗤笑一声:“会~把~他~弄~死,优秀的科学家会让每一只小白鼠死得其所。”
“都安静。你们忘记【天平理论】了么?污染与净化同根同源。或许他就是我们要等的人。”左手第一位的男人警告地看向【博士】,他长着一张典型的欧洲硬汉脸,五官深邃而分明,一双碧绿的眼眸如丛林间的野兽,“他很有用,至少他现在绝不能死。”
——亚瑟,污染收容所全球总部负责人,代号【审判长】。
伯特利收容所就是他的地盘。
【博士】耸了耸肩,不再言语。
亚瑟看向梅塔特隆,态度恭敬:“【先知】大人。”
“神说:救赎降临,必有牺牲。”一直沉默的梅塔特隆终于道,“开始表决吧。”
话音落下,七枚筹码同时落进天平代表“同意”的一端,顷刻间,天平便被压得失去平衡。
另有三枚筹码落入“否决”。
片刻后,亚瑟将筹码放入“同意”。
事已至此,“同意”的票数已经过半,结果毫无悬念。
但【疗愈师】到底属于西尼姆,西尼姆的负责人必须表态。
又过了许久。
最后一枚筹码,缓缓坠入“同意”的一侧。
天平彻底倾倒。
第33章 《别看窗外》
【欢迎来到幸福的家园!】
明媚的大字后,紧跟着出现大篇幅信息栏。
【幸福花园小区,由安居泰源集团耗时七年匠心打造,风水大师陈独运亲自选址,小区共有三栋三十三层高楼,每层三户,三通财,寓意八方来财。】
【幸福花园小区内设宜人宜居的公共设施,如儿童游乐园、健身步道、花园小榭等,并配备专业团队,专人定时维护,为每一位居民提供最贴心的社区服务。】
之后便是几张照片。
看得出来,幸福家园小区定位高端,小区内的各项设施,简直比得上一个小公园。
房价也是十分耀眼。
鹿丘白算了下自己要给收容所打工多久才能买得起一套这样的房,一边同时在手机上输入“幸福家园小区”。
立刻便跳出了相关词条。
幸福家园小区,犯煞。
幸福家园小区,一年跳楼33人。
幸福家园小区,黄雨衣。
幸福家园小区,BL144.4。
幸福家园小区,火灾。
……
和幸福家园小区有关的负面新闻,多到数不清。
鹿丘白悚然:“……”
再看那句【欢迎来到幸福的家园】,就显得格外讽刺。
各个词条的热度有高有低,其中浏览量和讨论度都最高的两条,分别是“跳楼”与“火灾”-
「幸福家园小区,跳楼」
交房一年内,著名高档小区幸福家园小区已陆续有33人跳楼自杀,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幸福家园小区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本台记者前往实地进行暗访,想了解后续的读者朋友,欢迎关注记者专栏。
这篇报道还有后续-
「幸福家园小区,跳楼2」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幸福家园小区是西尼姆最好的小区,居民友善服务到位设施高端,所有人都过得很幸福!没有人跳楼!所有人都过得很幸福!没有人跳楼!
我也想住在幸福家园!
我也想住在幸福家园!
我也想住在幸福家园!
“……”不出意外,这篇后续报道获得了无数差评。
但这不是鹿丘白关注的重点,作为一名心理疗愈师,他很清楚文字也能传达一个人的精神状态。
明显的重复叙述和无数个感叹号,不应该出现在一名职业记者的笔下。
这篇后续报道通读下来,更像是一个遭到洗脑的疯子在疯狂地传教。
他判断,这名胡姓记者写下这篇报道时,精神错乱的可能性非常高。
鹿丘白点进胡记者的专栏,发现胡记者几乎每天都会发布一篇报道,专栏中报道众多,却都浏览寥寥,唯独有关幸福小区跳楼的这一篇报道,浏览量和点赞数都达到了四位数。
这无疑是个名声大噪的好机会,但在发布「幸福小区跳楼2」后,胡记者却彻底停止了更新。
联想到他在平台上发布的内容,鹿丘白不禁想,胡记者,是成功住进幸福家园小区了么?
鹿丘白拧了拧眉心,点开下一个词条-
「幸福家园小区突发火灾」
3月13日凌晨,高档小区幸福家园小区突发火灾,沣城市消防局接到报警后立刻出动,经过三天三夜的扑救,牺牲消防战士十七人,终于成功阻止火势蔓延。
事发当夜为雷雨天,猜测楼体被雷电击中导致起火,很遗憾未找到生还者。
沣城市消防救援总队提醒您,水火无情,安全用火,人人有责。
配图是幸福家园小区火灾过后的照片,到处都是焦黑,再看官网上生机盎然的社区概念图,宛若天堂与地狱般割裂。
火灾发生的时间是去年的3月13日,也就是说,幸福家园小区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
将与幸福家园小区有关的词条都看完,天已经亮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幸福家园小区的这些词条都过于诡异,尤其是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鹿丘白登入污染体数据库,发现幸福家园小区的词条与索尔号一样,都属于严重怀疑、但由于线索中断,而无法分级的重大事件。
鹿丘白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意识到还没有回复苏衔青的消息。
犹豫片刻,他点开预约链接,输入了自己的个人信息,旋即对苏衔青道:
“姐,我和你一起去。”
……
几日后,索尔号沉没十七周年哀悼会。
遇难者家属代表在台上沉痛哀悼,几次哽咽。
风将草木吹得瑟瑟,桑柳仍傲立不倒,将思念悬挂在枝头。
鹿丘白低垂着头,听收音机播放赞美诗。
收容所给他反馈,倒吊人现在变成了木乃伊,唯一的问题是血压有点高,问鹿丘白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鹿丘白建议他学习倒立。
隔着纱布,倒吊人在电话那头含糊不清:“靴靴里,鹿伊森。”
鹿伊森笑笑:“不谢。”
小陈一家也来过一次,小陈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消瘦,但至少不再像惊弓之鸟。
鹿丘白见状放心许多,又问:“你们不是本市人,怎么想到来找我看病?”
小陈父母说,他们带小陈去了当地的医院,遇到一个人,告诉他们观海市的鹿医生很厉害,他们便马不停蹄地赶来。
此人戴着口罩,小陈父母未能看清他的相貌。
医院人流如织,想要找一个人难于登天,但有了小陈父母的回答,至少能够肯定,有人想要借郑大乾的死和倒吊人游戏,把他引到幸福家园小区去。
是谁?
更重要的是,在幸福家园小区,他能够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吗?
思绪纷飞间,他的袖子被拽了一把。
转眸看去,对上一双桃花般的眼眸,正是他的监护人兼医生,苏衔青。
苏衔青眼中隐有担忧:“怎么心不在焉的?不舒服和我说,千万别强撑。”
鹿丘白当然不敢说自己只是走神了,轻轻摇头:“没事的。”
他不敢再分散注意,因为代表发言已经结束,接下来家属需要轮流到墓碑前献花。
由于索尔号沉没事件罹难者众多,社会各界集资铸造了一座按米计的巨大墓碑,上面镌刻着罹难者的姓名,放在陵园里,供家属统一哀悼。
鹿丘白凝眸看着上前献花的人群。
十七年的时间,足够让失去妻子的男人重新组建家庭,幸福美满;
足够让中年人白发苍苍,而失独的老人成为手中一盒漆黑的骨灰;
也足够一根孤苦伶仃的枯草,长成一棵挺拔的松柏。
所有人都在看鹿丘白,身形颀长的青年在人群中过分出挑,哪怕他始终收敛着自己的锋芒,但精致的五官、出众的气质,仍让众人难以自持地注意着他的存在。
他是第一次出现在哀悼会的现场。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
索尔号事件唯一的幸存者,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人们看着他,又不在看着他。
他们透过他的脸庞,在看失去了十七年的亲人。
鹿丘白将雏菊轻轻放在墓碑前。
紧接着,他仰起头,在密密麻麻的人名中,寻找着熟悉的名字。
苏衔青牵着他的手,指向高处:“小鹿,爸爸妈妈在那里。”
鹿丘白循着她的指引,在极高的位置,看到了他们。
鹿林,秦夜舟。
鹿丘白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两个名字,直看到眼眶发酸,眼泪滚落。
他在心里对他们说道:
“妈,爸,保佑我吧。”
保佑我……
找到索尔号沉没的真相。
风穿碑而过。
花瓣被吹得纷飞,像一只有力的手,将雏菊从身前推了开去。
又像谁在无声地表达拒绝。
鹿丘白一愣,他向来不是相信怪力乱神的人,沉默地捡起雏菊,想要再次放在碑前。
孰料这次,风吹得更凶,折断花茎,枯萎花蕊,花瓣狂舞,擦着鹿丘白的脸颊而过,像巴掌抽在脸上。
鹿丘白的眼底泛起不可置信的委屈,倔强地将雏菊放在墓碑前,用石头重重压住。
哀悼会的后半程,是家属一起去附近的酒店吃席。
鹿丘白找了个借口溜掉,送苏衔青回家。
本来想坐公共交通,苏衔青大手一挥招来一辆计程车,拽着鹿丘白就上了车。
这还是自苏衔青回国后,姐弟俩第一次好好坐在一起。
苏衔青掰着他的脸细细打量。
鹿丘白温驯地低头被揉搓,苏衔青的眼底慢慢的心疼:“你瘦得脸上都没肉了,最近是不是很忙?”
鹿丘白道:“还好。”
苏衔青明显不信,拉过他的手臂,撩起袖子检查着什么,见他手臂皮肤光洁如新白白嫩嫩,才松了口气,将一瓶药放进他掌心。
“药快吃完了吧?姐又帮你配好了半年的量。”
鹿丘白的病症奇多又复杂,许多药药性相克,为了给他治病,苏衔青满世界飞,才找到了这么一个对症的综合药物。
但这种药属于特供药,苏衔青托一个有权限的朋友代购,一次只能代购一瓶,一瓶能顶半年。
所以无论多忙,苏衔青也一定会保证每半年给鹿丘白带一次药。
鹿丘白很是感动,将药收好:“谢谢姐。”
苏衔青叮嘱道:“虽然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精神疾病一旦发作,就难以根治。你还记得吗?你读高中的时候,不跟我说你就偷偷停药,把自己折腾得烧到说胡话,还拿着刀……”
“姐,姐……”车猛地震了一下,车速忽然变快许多,鹿丘白赶忙制止苏衔青说出更恐怖的话,“我每天都乖乖吃药的。”
苏衔青:“不行,与其让你再把自己划得血肉模糊,我宁可做个唠叨鬼。”
车又震了一下,司机师傅冷汗直冒,猛踩油门。
鹿丘白沉沉叹息,旋开药瓶,当着苏衔青的面咽了一颗药。
苏衔青捏了捏他的鼻尖:“这才乖。”
“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他摸了摸红彤彤的鼻尖,话虽如此,心里却暖暖的。
将苏衔青送回住处,鹿丘走出苏衔青居住的高档小区,一刻也不耽误地准备租车前往幸福家园小区。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黎漾的电话。
“鹿医生,在忙吗?”
鹿丘白道:“你先说是什么事我再决定忙不忙。”
“……”那边黎漾沉默片刻,道,“你这几天不要离开观海市,等我回来。”
鹿丘白已经打开了租车软件,闻言动作一顿:“您什么时候回来?”
黎漾道:“五六天,至多不超过七天。”
那来得及,鹿丘白松了口气,选车下单:“好哦。”
“……”他飘逸的语气让黎漾突感不妙,“你现在在哪?”
鹿丘白满嘴跑火车:“在家。”
大街上嘹亮的车喇叭恰到好处地传入听筒。
黎漾:“……”
“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下周见,黎总。”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黎漾无奈地压了压太阳穴。
鹿丘白挂断电话,正要走出小区,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身后的高处,不知谁家准备休息,熄灭一盏灯光。
黑暗像沉睡的怪物,等待着时机来临,便睁开双眼,将过路的旅人拆吃入腹。
——刚才,好像有谁,站在窗后注视着他。
……呵。
鹿丘白坐进车里,对着楼栋报复性地闪了闪大光灯。
和黎漾的通话记录还在页面最上方,鹿丘白摸了摸腰上沉睡的触手,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导航开始,夜间行车,请注意安全。全程173公里,大约需要2小时44分钟。】
【目的地:幸福家园小区】
第34章 幸福家园小区
沣城市是个宜居的旅游城市,无论春夏秋冬,都有许多游客前去游玩。
鹿丘白跟着导航一路向西,一路上往来车流不少,哪怕是深夜也不显得冷清。
驶出收费站,道路两边忽然开始变得荒凉,但导航显示他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前方路口直行,限速120,当前速度92。】
鹿丘白踩下油门,让车速更快一些,又这么平稳地行驶了半个小时,高速上的车变得更少。
导航冰冷的机械音平静地响起。
【您已偏航,正在重新规划路线。】
【行驶到7号出口,下高速。】
这条高速只有6个出口,面对明显错误的导航指示,鹿丘白没有犹豫地打转方向盘。
所谓的7号出口没有任何指引,也没有路灯,看起来是一处修缮到一半被废弃的土路。
下了高速,除了车灯,迎接他的便是一片漆黑。
鹿丘白面不改色地继续驾驶。
又跟着导航转了几个弯,周遭越来越荒芜冷僻。
鹿丘白看了一眼时间。
满打满算,他已经持续驾驶了三个小时,早已超过了预计车程的行驶时间。
【前方,在道路尽头左转,进入无名道路。】
左转以后,导航将他带到一处荒地,土地泥泞不平,车身被野蛮生长的树枝刮蹭,发出刺耳的噪音,像有无数双手死死扒着车窗。
好在,透过车灯的光,还隐约能辨明方向,不至于把自己开进沟里。
然而下一秒,就听到导航说道:
【前方下坡,请关闭车灯。】
“……”鹿丘白咬了咬牙,将车灯关闭。
黑暗顷刻笼罩下来。
行车环境变得更加糟糕,无法判断前方的路况。
车身不断下沉,好像一脚陷入泥地里。
鹿丘白谨慎地降下车速,明显感到车身经历了一个由高走低的过程,车头正朝下方,似乎走在下坡路段。
恰在此时,车载广播忽然自己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紧接着,一道悦耳的男声从中响起。
“听众朋友们深夜好,这里是调频BL144.4。”
鹿丘白表情一变,动手将音量调大了些。
“滋啦……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接听一段来电,来自幸福家园小区的【爱跳舞的天鹅小姐】。”
频道中隐隐约约有呓语传来,像指甲抓挠着黑板。
“救命……救命……”
“祂抢走我的舞鞋……砍断我的双腿……挖去我的眼睛……用烈火焚烧我的身体……好痛……好痛……”
“我在幸福花园……3003……”
“救命……救命!!!”
凄厉的啼哭中,主持人和颜悦色:
“感谢【爱跳舞的天鹅小姐】,祝您生活幸福。”
“听众朋友们,再会。”
“滋啦……滋啦……”
车载广播重新被“滋啦滋啦”声覆盖,好像方才的求救只是错觉。
鹿丘白关闭了广播。
事实上,由于数字实在不吉利,西尼姆的广播中,并不存在一个号码为144.4的频道。
但坊间关于BL144.4的怪谈,却始终被人们津津乐道。
不断有人表示自己在深夜收听到了BL144.4的节目,其内容大多都是不知名的恐怖故事,或者干脆就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其中,也有与幸福家园小区相关的内容。
在车载广播自动接入BL144.4后,鹿丘白立刻联想到了自己看见的词条-
【幸福家园小区,BL144.4】
近日,有一名ID为【深夜听书人】的市民朋友在匿名论坛发布帖子,声称其在BL144.4频道听到了来自幸福家园小区的求救信号,沣城市警局非常重视,立刻联合沣城市广播局展开调查。
经查,并未在近期广播记录中发现相关内容,幸福家园小区物业同样表示,小区内一切正常,居民生活和美。
该帖发布后第二天,民警发现,【深夜听书人】的ID已经注销。
沣城市警局提醒您,年关将近,为了您和家人的幸福,勿信谣传谣。
BL144.4并不存在。
“【深夜听书人】……”鹿丘白一哂,“我现在可不就是在深夜听书么?就是不知道,词条里所说的求救内容,和我听到的是不是来自同一个人。看来我要重点关注一下这位【爱跳舞的天鹅小姐】了……”
自言自语间,车身仍在向下。
【目的地在您……滋啦……】
【下方。】
下一秒,车身一震,一阵失重感伴随激烈的颠簸袭来,让鹿丘白觉得自己在即将被海浪掀翻的渔船上。
轿车陡然失速,失控般向下冲去!
监测器响起急促的警报声,天旋地转间,鹿丘白一脚将刹车踩到底,却发现车速不仅没有降低,反而变得更快。
刹车失灵了。
鹿丘白一把拉起手刹,依旧未能缓解车辆俯冲的势头。
眼看着就要车毁人亡,车身却在这时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玻璃碎裂声激烈地传来,一阵让人作呕的天翻地覆后,车居然自己停了下来。
导航欢快地开口:
【幸福家园在您右侧,导航结束。】
“……真够缺德的。”鹿丘白头晕目眩地爬下车,庆幸自己出发前什么也没吃。
刚刚站稳,几道光扫在他的脸上,突兀的光亮刺得鹿丘白双眸眯起。
“谁?不许动,把手举起来!”一声暴喝。
鹿丘白听话地举起双手,垂眸错过灯光,竖起耳朵听他们窃窃私语。
“没说还有别人啊……”
“普通人?”
“别管了,把他赶走。”
一听到要把他赶走,鹿丘白立即开口:“等等!”
他们的话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愿弥赛亚与我们同在。”
话音落下,对面明显一愣:“你是收容者?”
鹿丘白松了口气:“我是【疗愈师】,收容者编号0530,隔壁观海市收容所的。”
射在鹿丘白脸上的灯光终于移开,鹿丘白得以看清对面几人的面貌。
这一行共有六人,四男两女,吸引鹿丘白注意的有两人,一人是年纪偏大的老人,另一人则是怀抱着洋娃娃的女子。
“观海市收容所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虽然移开了灯光,但几人明显没有完全相信鹿丘白。
鹿丘白指了指身旁的轿车:“路过这里时监测器报警了,想着来查看一下,结果翻车了。”
“这里已经形成了B级污染磁场,我们几个负责这片区域,”纹着花臂的光头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吧。”
鹿丘白哪里肯回去,腼腆地笑了笑:“还是一起吧,多个人多个照应。”
光头的眉头拧了起来,刚想拒绝,就听到队伍里的老人说道:“污染磁场马上就要开启了,现在把他赶走,来不及了。”
“啧。”光头被迫妥协,狠狠瞪了鹿丘白一眼,“行。但我事先说好,你要是拖我们后腿,我们也不会管你的,明白么?”
鹿丘白很平静:“当然,我明白的。”
光头没再说什么,招呼几人准备进入污染磁场。
几人没有管他,自顾自商量起来。
但鹿丘白却觉得,女人怀中的洋娃娃,似乎……盯着自己看了一眼。
等几人结束讨论,光头道:“幸福家园小区于3月13日突发火灾,无人生还,进入污染磁场后,一定要注意时间,必须在3月13日火灾发生前找到污染源。”
说着,他大发慈悲地看了一眼鹿丘白:“知道了吗?”
鹿丘白点头如捣蒜:“知道。”
光头的提醒也是他的想法,污染磁场中死亡规则各有不同,但火灾必然是其中之一。
而且是无法规避的必死项。
火灾过后,幸福家园小区的大门就被一把锁锁起,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入,光头掏出一把断线钳,剪断锁头。
随着大门打开,焦臭味扑面而来,似乎大火仍在灼烧,从未被扑灭。
黑黢黢的、沉默的建筑,在火焰的灼烧中染上无法清洗的灰黑颜色,时至今日,绿化带依旧寸草不生,死气沉沉地焦枯着。
监测器节奏均匀的警报声中,众人迈步踏入大门。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耳边立刻变得嘈杂,鹿丘白听到有人大声嚷着:“请各位业主拿着合同来这里排队——”
白光消失,眼前景象开始聚焦。
废弃的楼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崭新的楼房,绿植葱翠,生机盎然。
穿着西装的物业举着牌子,腰间别着的小蜜蜂不断发出怪叫:“请各位业主拿着合同来我这里排队!”
鹿丘白环视一圈,目前在场的只有他们七人,每个人手中都有一份合同。
——幸福家园小区购房合同。
看来他们这次扮演的就是幸福家园小区的业主了。
合同上写着交房日期为3月6日,也就是说,此时距离火灾发生还有一周时间。
光头率先动了,向那物业走去。
几人依次排好队,鹿丘白自觉站在最后一位。
其余六人都是B栋的业主,等待的间隙,鹿丘白看向自己的购房合同,上面写着“幸福家园小区A栋2903”。
嗯……
果不其然,物业小刘道:“鹿先生,您购买的A栋1903室,是A栋最后一间空房,这间房朝北,冬冷夏热,能够很好地亲近自然;窗外就是小区的垃圾场,生活气息浓厚;离逃生出口也远,非常安静,您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鹿丘白,“你口才真好。”
小刘:“哈哈,鹿先生您谬赞了,我们做销售的就是要以诚待人嘛。”
鹿丘白:“哈哈。说得对。”
交了合同,领了房门钥匙。
小刘领着住在B栋的六人看房,对鹿丘白道:“我的同事会在A栋大堂里等您,A栋离这里不远,您走个几分钟就到了,正好熟悉熟悉环境嘛。”
鹿丘白对着他皮笑肉不笑:“你们服务挺到位。我一定给你大大的好评。”
管家小刘被他吓得一哆嗦,赶忙送给鹿丘白一份小区地图以表歉意。
收起地图,鹿丘白扭头看向其余六人,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要是我也住在B栋就好了。”
六人不由怜悯地看着鹿丘白,感慨他的运气真是糟糕,刚一进污染磁场就落单。
他们宽慰了鹿丘白几句,也不愿意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跟着管家小刘就离开了。
鹿丘白深吸一口气,憋了好久的笑容终于挂在了脸上。
本来他还在思考该怎么顺理成章地脱离队伍,没想到幸福家园小区这么贴心,一上来就满足了他的愿望。
不仅如此,还白嫖到一张地图。
怪不得黄历上说今天诸事不宜,真是个好日子啊!
展开地图,与在网上查到的很像,沿着地图标记的路线,右转直走就是A栋。
走进大堂,写着恭贺乔迁之喜的花圈还摆在两边,整座大堂修得金碧辉煌,就连地板都是大理石的,铺着喜庆的红地毯,看上去气派非凡。
不愧是主打奢华的顶级楼盘。
只不过,大概是刚拖过地的缘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酒店香水的科技香味。
物业服务台前坐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见鹿丘白进来,便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物业服务台对他来说似乎有些狭小,以致于男人站起时要从椅子上跨出去,动作显得十分别扭。
鹿丘白不由多看了两眼。
电梯就停在一楼,鹿丘白一边思索,一边迈入电梯。
他以为物业会帮他摁电梯,但对方站在电梯里一动不动,鹿丘白只得自己摁下19层。
让人脚趾扣地的沉默中,电梯缓缓关上了门。
最后一缕新装修的甲醛味被阻隔在电梯外,鹿丘白的鼻尖捕捉到熟悉的腥味。
血腥味。
他的眼皮一跳,保持着神情自若,视线缓缓下移。
电梯里也铺着红地毯,却是干的,此刻地毯上有两个格外醒目的深色脚印,延伸到物业脚下。
而鹿丘白脚下则没有,换言之,并不是因为大堂的地面没干,才导致留下了湿鞋印
那么,物业的鞋底为什么湿了呢?
退一步想,为什么明明铺了红地毯,却还要拖地呢?
再退两步想,方才物业从服务台走出时那么艰难,为什么不把椅子推到服务台下,为自己预留一些空间?
是不想,还是不能?
如果是因为不能,那么,是不是他的脚下,藏了什么东西?
想到这里,他已经退了一万步,退无可退,鹿丘白转眸看向物业身上并不合身的西装。
“先生,”似乎是发现了鹿丘白的目光,物业忽然开口,“您一个人住么?”
鹿丘白想了想:“我还有一个室友。”
物业:“哦,您室友在家?”
鹿丘白犹豫片刻:“在。”
在他腰上。
物业点了点头,不说话了,转而解开西装的一粒纽扣。
一片黄色布料从西装内露出来,看材质,似乎是一件雨衣。
鹿丘白立刻联想起幸福花园小区的其中一个词条,和一起凶杀案有关-
「幸福家园小区,黄雨衣」
受害者徐红(化名)与其女阳阳(化名),被一身穿黄色雨衣的男子残忍杀害在家门口,监控拍摄到该男子一路尾随母女俩进入电梯,后由于走廊未安装监控,未能拍摄到该男子后续行踪。
请居民朋友们务必小心,若发现可疑人员,请及时拨打报警电话。
鹿丘白抬起头,果然如警情通报所言,在电梯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鹿丘白缓慢把自己移动到摄像头附近:“待会我自己过去就好,您就直接跟着电梯下去吧。”
物业道:“好的先生。”
话语间,19层到了。
鹿丘白一步踏出电梯,快步进入走廊。
物业站在原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起。
就在电梯门即将彻底关闭的刹那,他突然将手伸入门缝之间,一点一点将电梯门重新扒开。
他走出电梯,过长的袖口下,露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先生,您的东西忘拿了。”
第35章 幸福家园小区
黄雨衣的笑容,终于在走出电梯的刹那,彻底控制不住,夸张地挂在脸上。
他最喜欢的,就是猎物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物业后,分明害怕得要命,却不得不假装冷静的样子。
这个住在19层的青年,完美符合他的喜好,简直就是老天爷送给他的礼物。
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哭泣求饶、大声尖叫的样子了!
思及此,黄雨衣的笑容更加灿烂,舌尖舔过带着黄渍的牙,看向走廊:“小宝贝,你的东西……”
“……人呢?”
走廊里赫然空无一人!
黄雨衣的笑容僵在脸上,旋即,他听到楼梯间里,传来急促的“咚咚咚”的响声。
“原来是从楼梯间逃走了,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黄雨衣飞快地向楼梯口跑去。
他的速度很快,几乎一眨眼就冲刺到了楼梯口,青年小鹿乱窜般落荒而逃的背影,刹那间被他收入眼底。
黄雨衣举起手中的尖刀,大笑着追了上去。
污染体跑得快已经是最基本的特征,注意到黄雨衣已经追了上来,鹿丘白没有一刻犹豫地向楼上狂奔。
在他拐过转角的时候,已经能看到黄色的雨衣一角。
黄雨衣自然能从楼道内的动静判断出鹿丘白的选择,意识到鹿丘白选择了向上,黄雨衣忍不住桀然一笑。
经常被追杀的都知道,只有往楼下跑,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看来这个青年只是表面上冷静,其实内心早就被他吓得六神无主了,竟然想到自寻死路。
黄雨衣舔了舔唇瓣,握刀的手隐隐发抖,感到血脉偾张。
他简直不能想象,刀尖刺破青年血肉的场景,会是多么的赏心悦目!
楼下响起一连串怪笑,鹿丘白在逃跑途中抽空翻了个白眼。
他一路跑到23层,故意把门开得很大,确保黄雨衣的智商能够判断出他在23楼后,立即闪身向着走廊尽头冲刺。
23楼的尽头是2303,门板上贴着“恭贺乔迁”的对联,似乎是因为空气潮湿,黑色的墨迹顺着红纸往下流,像漆黑的眼泪。
鹿丘白一把就将对联撕了下来,像一个讨不到糖就开始撒泼的孩子,大力拍打着2303的门:“开门,快开门!”
门内安安静静,2303的主人似乎并不在家。
与此同时,楼梯间响起“砰!”的一声,黄雨衣追了过来,出现在楼梯口,手中的尖刀寒芒毕露。
鹿丘白拍打房门的力度变得更大,直接敲出一首野蜂飞舞:“开门,开门!我知道家里有人,开门!”
随着他不懈的叩门,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咚、咚、咚。
像是谁在房中有节奏地拍着皮球。
这声音不断向他靠近,很快,“咚咚咚”的声音就停在门后。
就在这时,黄雨衣也已经逼近 。
眼前寒光一闪,鹿丘白迅速向后一撤,尖刀擦着他的胸膛而过,将紧身衣割开一个口子,漏出白皙胸膛。
春光乍泄,表层皮肤被划破,渗出点点血丝。
来不及吐槽秋衣变成情.趣内衣,鹿丘白眼疾手快地拽住黄雨衣的手腕,用力捏紧,不让他挣脱,两人像扯头花的小学生般纠缠在一起。
黄雨衣的刀不断戳刺,鹿丘白侧身躲避。
如此几个回合,鹿丘白抓准机会,用尽全力把黄雨衣向2303的房门一推!
黄雨衣猝然一愕,没想到看起来柔弱的青年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竟然被推得向后栽倒。
他没有撞上房门,反而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2303的门,在他们纠缠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打开,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抓住了黄雨衣。
被抓住的刹那,剧痛袭来,黄雨衣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意识到自己的肩膀竟然被这只手直接捏碎了!
不容抗拒的巨力袭来,被拽入室内的最后一刻,黄雨衣疯狂地向青年伸出手。
“救我!救——”
鹿丘白安静地帮黄雨衣关上了门。
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青年平静中带着怜悯的目光,黄雨衣终于姗姗意识到。
对啊,他看不见身后,但从鹿丘白的角度,一定能看到2303的门打开了。
预曦正立
原来,他才是……被猎杀的……猎物。
这个青年,好变.态。
变.态得让人心动。
砰!
2303室的门重新合上,黄雨衣的惨叫惊悚地传来。
片刻后,咚咚咚的声音再度从门后响起。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脆,像换了一个崭新的皮球。
鹿丘白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缓缓后退离开-
「幸福家园小区,灵异事件」
幸福家园小区a号楼22层的居民向民警反映,每晚都能听到楼上大力拍皮球的声音。
民警进入23层调查,竟在2303室内发现一具无头女尸,尸体高度腐烂,初步推测为意外死亡,死亡时间已超过三月。
目前,女尸的头颅仍未找到,请知情者尽快与沣城市警方取得联系。
经过沣城市人民医院检查,22层居民患有精神分裂症,所谓拍皮球声系幻听。
请居民朋友们勿传谣信谣。
——22层听到的拍皮球的声音,大概是拍脑袋的声音。
至于是谁的脑袋……
鹿丘白听着门内的咚咚咚声,决定不去细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解决了黄雨衣,他扭头回到一层,果然在服务台下方,发现了一具只穿着衬衫的物业尸体。
鹿丘白道了一声抱歉,伸手在对方身上一通翻找,又把服务台搜刮一空,找到了一把□□和一只手电筒。
小区物业居然有□□,那不就是能进入所有人的房间?看来幸福家园小区的物业也很有问题。
虽然有□□,但鹿丘白也不敢贸然开别人的房门,还是先返回了1903。
回房的路上经过走廊,鹿丘白注意到1901和1902的门都打开了一条缝,似乎有谁在门后窥探着他。
有了好运村的经历,这点窥探不过九牛一毛。
鹿丘白甚至心情很好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哇哦。”一进屋,宽敞的客厅就让鹿丘白忍不住惊呼,走进屋内,三室一厅两卫更让鹿丘白胸口被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
好穷,没有力量。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能推开的家具都推开,确认没有藏人或尸体,鹿丘白走到阳台上。
阳台是统一的大敞开式,采光相当不错——
本该是这样,但由于B栋与A栋平行,将本该属于A栋的阳光全部遮挡,因而整座A栋都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见光。
仰起头,三十层的高楼触碰天际,一想到B栋的前面还有一座C栋,鹿丘白的表情就变得很微妙。
三栋楼平行排列,就像……
三炷香。
做房地产生意的最信风水,鹿丘白不信这样的设计会是巧合。
那么,为什么要将楼盘设计成三炷香?
上坟,还是祭拜?
揉了揉眉心,鹿丘白在沙发上坐下。
紧身衣不方便上药,干脆直接脱掉,只披着外套。
小腹处的触手还在呼呼大睡,鹿丘白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祂,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习惯了小七的存在,甚至因祂的存在而感到安心。
这就是软饭的魅力吧。
鹿丘白枕着沙发,闭目养神,竟缓缓陷入梦乡。
他的小腹幅度平缓地起伏着,过了许久,盘缠着的触手抽动了一下,肉瘤下的眼球转动着,缓缓睁开一道缝。
血眸转了一圈,又努力地将自己上翻,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青年赤.裸的胸膛,两点漂亮的粉红在外套下若隐若现。
“……”触手一下变得更红,恨不得现在就好好帮他把衣服穿好。
祂迅速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再次沉睡。
还差一点点……祂就能完成进化。
小鹿,等我!
……
天色渐晚,屋外雷声顿起,轰鸣声像要撕裂天幕。
下雨了。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窗上,鹿丘白猛地惊醒,发现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正散发出幽幽荧光。
手机是进入污染磁场后口袋里就放着的,此时此刻,A栋业主群正在不断地弹出消息。
鹿丘白摸黑拿起手机。
【1203】:美邻们,刚刚是谁一直在敲门啊?问了也不说话,是咱们小区的人吗?
【1301】:我去,是不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穿夹克衫的男的?他刚刚也敲我的门了。
【1203】:这我不知道,我家没装猫眼,但要是一个人的话,这也太奇怪了吧?
【1403】:聊天暂停,有人在敲我家门。
业主群里“卧槽”一片,这句话炸出许多潜水的业主。
过了一会,1403发来一段视频。
镜头对准房门,由于房间里没开灯,而显得格外昏暗。
鹿丘白将视频音量调大,只听到沉闷的敲击声不断响起,与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同频共振。
1403朝门外喊了一嗓子:“谁啊?”
敲门声没停,也没有人回应。
1403胆子很大,举着手机靠近房门,这下敲门声更清晰了,咚咚咚的,像斧头凿在心脏上。
1403将摄像头对准猫眼压了上去。
一顶鸭舌帽就这么出现在镜头里,因猫眼的挤压而扭曲变形。
“卧槽。”1403骂了一声,视频到此结束。
【601】:@物业,什么人都放进来,出事了你们负责?赶紧叫保安看看是什么人啊,不然我就报警了。
601的发言引发了很多人的赞同,很快@物业的消息就刷满了屏幕。
忽然,一条来自1502的消息破坏了和谐的队形。
【1502】:@1403,那人走了吗?我刚刚听到15层电梯门开了。
【1403】:走了,坏了,难道去你那了?
【1502】:估计是的,真特么操蛋,老子倒要看看是谁。
【1403】:@1502,兄弟别冲动,咱还是报警吧,万一门外这人带了刀咋办?
【1502】:没事的兄弟,我是练家子。
1502发了一张手持杀猪刀的照片。
又过了几分钟。
【1502】:jmasbuwnixqlol……
【1301】:???
【1403】:???
【601】:@1502,兄弟,情况怎么样?你这是搏斗中按到手机了么?
1502没有回复。
半晌,【1203】道:你们看1502的消息,jm是不是救命……
物业群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紧接着,@物业的消息再次刷屏。
这一回,物业终于有了回复。
【欢迎加入幸福家园】:收到,已经派出专业团队前往1502查看,请各位居民朋友稍安勿躁。
【1403】:稍安勿躁?人死了你来奶了,要是出什么事你等着吃官司吧!
业主纷纷附和。
鹿丘白始终默默窥屏,没有表态。
他觉得整个业主群都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很快,物业有了反馈。
【欢迎加入幸福家园】:15层一切正常,已与1502业主取得联系,很完整。
附了一张和1502握手的照片,刚好拍摄到1502的手腕。
“……”鹿丘白忽然明白了物业用“完整”形容1502的用意。
但其他邻居似乎都没发现异常,【601】道:你们去查一下电梯监控吧,不是说这个人坐的电梯吗?
【欢迎加入幸福家园】:很抱歉,由于突发暴雨,电梯监控失灵了,但我们已查过其他区域的监控,没有非业主居民进入小区,请各位居民朋友发现异常情况及时联系物业,听到敲门声,不要开门。
这条消息刚刚发送,又是一道雷声响起。
紧接着,闪电将房间照得大亮,走廊里的声控灯忽然亮起。
是因为雷声?
不,不对,鹿丘白确信自己听到了电梯门开合的声音。
物业说监控没有拍摄到外来人员,也就是说,这个半夜在A栋疯狂敲门的人,是幸福家园小区的业主。
既然是业主,必然能看到业主群的聊天记录,为了避开物业,他一定会选择离开15层。
但如果继续在电梯间停留,很有可能,还是会遇到前来检查的专业团队。
那么他会去哪里?
——回家。
走廊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片刻后,鹿丘白的手机震动起来,收到两条私聊消息。
分别来自1901和1902。
而他们的消息内容也如出一辙:
兄弟,你听到关门声没有?
第36章 幸福家园小区
鹿丘白:“……”
最好的回复就是不回复,他缓缓切换手机页面,发现物业又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欢迎加入幸福家园】:幸福家园小区致力于打造和谐友善的社区环境,幸福家园小区是绝对安全的。
【欢迎加入幸福家园】:如果听到敲门声,可以开门,邻居只是想串门而已,幸福家园小区是绝对安全的。
鹿丘白:“……”
他将聊天记录上翻,意外地发现,物业原本劝阻业主开门的消息,已经消失不见,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而刚刚还在威胁要投诉的业主群内,此刻无一人提出异议,就像这一切违和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察觉。
而不知为何,读完这两条消息后,这句“幸福家园是绝对安全的”就像紧箍咒,无论怎么努力想要忘却,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甚至潜意识里,竟然有想要相信的冲动。
心理学上说,越想忘记一件事,往往越无法忘记,而一旦这件事在脑海中根深蒂固,就会影响到现实。
鹿丘白当机立断打开开心消消乐,聚精会神地玩了起来。
屋外仍有雨声,大雨的遮盖下,楼道各处窸窣响动都被掩埋,像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与阳光混在一起,蒸腾起淡薄的雾。
开心消消乐停留在999关,鹿丘白关掉手机,窝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
除了物业诡异变化的消息,这一夜还算平安无事。
鹿丘白并不着急。
幸福家园小区很大,他要找的【爱跳舞的天鹅小姐】,说自己住在3003,但却没说具体住在哪一栋。
要让他一栋一栋找,恐怕人还没找到,他先一命呜呼了。
所以,得从长计议。
最重要的是,得先想办法解决他对门的1901和1902。
这两位的信息都不存在于能够被查询到的现实词条,要么是他们的劣迹还不至于被报道,要么就是他们没有黄雨衣和无头女鬼那么强横。
鹿丘白拿上□□,出门。
就在他推门而出的同一时刻,隔壁1901的门也同时打开。
“邻居,早上好。”
鹿丘白重新蹿回屋子里的动作一顿,转过身,瞬间调整好面部表情,脸上绽放出个微笑:“早。”
“真巧。”1901是个温声细语的男人,约莫三十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
“是啊,真巧。”
巧个屁。
他刚开门1901就跟出来,只有一种可能——
1901一直在听走廊的动静,就等着他开门出来。
1901伸出手:“您是新搬来的吗?”
“是啊,昨天搬了一天东西,一到家就睡了,都没来得及和您打招呼,”鹿丘白睁着眼睛说瞎话,客气地和他握手,“您去倒垃圾?”
1901手上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沉甸甸的快要垂到地面。
1901点了点头,似乎只是普通搭讪:“昨晚业主群里都炸锅了,您知道吗?”
说着,他摁下电梯下行的按钮,二人并肩站在电梯口。
“有这回事?”鹿丘白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打开手机。
他早就在出门时将业主群和二人的私聊信息都设置成未读,此刻明晃晃的红点占满了屏幕。
鹿丘白故意将手机屏幕微侧,好让1901也看到屏幕上的红点,紧接着,他清了清嗓子:“哎呀,怎么您和1902都给我发消息了呀?有没有听到关门声?真抱歉,我睡得太熟了,什么也没听到。”
话音落下,他似乎听到1902的门发出些微响动。
鹿丘白暗暗勾唇。
他很清楚,在分不清昨晚出门的究竟是谁的情况下,最好的脱身之法,就是转移矛盾。
没有矛盾也没关系,他可以制造矛盾。
鹿丘白和1901一起走进电梯。
“监控好像修好了。”1901道。
鹿丘白演到底:“监控坏了?”
1901的嘴角抽搐了下,只好和他解释昨晚大雨浇坏了电路,导致监控暂时失灵。
鹿丘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1901的嘴角抽搐得更加厉害。
电梯下行过程中,陆续又上来三个人。
1901似乎和他们认识,相互打了声招呼。
之后,电梯停在4楼,一个纤细如人干的男人走进电梯。
不是夸张,而是真的柴如风干牛肉,薄薄一片。
——超重的警报声响起。
人干男一愣,不可置信地退出电梯:“我应该没发胖啊……”
鹿丘白沉默地抬头看向电梯内的标识。
限载六人。
电梯里只有五个人。
“……”他紧接着看向1901手中的垃圾袋。
其他邻居好像没发现不对,等电梯到了一楼,几人齐齐往外走。
大堂里物业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各位业主好,我是新来的管家小张。A栋今天要做保洁工作,请各位业主五点后再回来。”
不得不说,管家小张很热情。
他热情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五遍。
鹿丘白怀疑他是触发关键词的机器人。
走出大堂,压抑的气氛并没有减轻,反而因为正对着B栋高耸的大楼,像被锁在牢笼里,而更显压抑。
1901:“我去丢垃圾了。”
鹿丘白笑着和他再见,旋即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走出两步,腰上忽然传来剧烈的吮吸感,酥麻从腰腹直冲脊椎,鹿丘白被迫停下脚步。
只这片刻迟疑。
——砰!!!
一道黑影从头顶一掠而下,重重砸在鹿丘白身前。
只差半步,就要砸在他身上!
但半步距离,足够飞溅的血与脑浆迸湿裤腿,红白交织填满石板路缝隙,又浸没鞋底。
那是一个人。
而现在,是一具尸体。
尸体面部着地,全身骨骼已经粉碎,头颅迸裂像摔在地上的西瓜,巨大的冲击让他的身躯都变得扁平,宛如一颗拍在地上的荷包蛋。
鹿丘白的喉部抽搐着,即使在污染磁场中遭遇了很多血腥场面,这个瞬间他还是本能地感到了反胃。
尸体碎成这样不可能还看得出面容,但从尸体的衣着,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昨天与他一起进入污染磁场的收容者之一。
代号好像是【听涛】,能力和水有关。
鹿丘白仰起头,他只能判断出【听涛】是从B栋跳下,却不知道是几楼。
但摔成这样,楼层不会低。
突然的跳楼吸引了许多住户,奇怪的是他们的反应都很平静,鹿丘白甚至看到有人偷偷吞咽着口水,一眨眼的功夫,尸体的肠子就少了半截。
很快物业就派了人来,在尸体身上盖好白布。
鹿丘白趁机脱身,走出人群,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光头一行人。
虽然不想与他们同行,但名义上几人也是队友,尤其是污染磁场中的死亡与死亡规则有关,鹿丘白还是主动向他们靠近。
光头似乎正在说些什么,小区里人声嘈杂,鹿丘白没有听清。
只看到他靠近时,那名老者咳嗽了一声,光头立刻停下话头,看了过来。
看见鹿丘白,他很惊讶:“你竟然活下来了?”
“……”鹿丘白微笑,“昨晚A栋还算太平,B栋……”
他暗示性地将目光投向尸体所在的位置。
队伍中一名代号为【监视者】的男人道:“B栋本来也还好,昨天我们搜查了下B栋,就回去了。”
言下之意,【听涛】会死,他们也很意外。
鹿丘白皱起眉:“没有任何异常吗?”
那名老者道:“昨天B栋电梯故障,只能运行到14楼,我们一起走楼梯回房,【听涛】住在27楼,我和他在23楼分别,之后就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了。”
“我想,死亡规则或许和楼梯有关,有两种可能性,23楼到27楼之间的楼梯有问题,或者,独自一人走楼梯是触发条件。”
鹿丘白点了点头,没有直接发表意见。
他更倾向于是23楼到27楼之间的楼梯有问题,因为昨天他和黄雨衣在楼梯间你追我赶,相互都有一段时间是独自在楼梯间,但并没有触发死亡规则。
当然,也不排除B栋和A栋死亡规则有所不同的可能性。
几人用污染磁场自带的手机拉了个群,光头道:“趁着天亮,四处找找有没有线索吧。有什么信息随时沟通。”
原本六人一队的收容者死了一个,照理来说,两两组队,正好空出个位置,可以让鹿丘白加入进来。
但始终没有人主动提这件事,鹿丘白看出他们不愿意和自己组队,从善如流道:“我一个人转转。”
沣城市这群收容者并不信任他,就像他也不太信任这群人一样。
鹿丘白拿着地图,在小区中打转,提前熟悉地形。
跳楼事件无法引起任何居民的恐慌,阳光照在幸福家园小区,将玻璃外墙照得金光灿烂,草木翠绿,雀鸟啾鸣,晨起的老人在打太极拳,许多狗和小孩在草地上撒欢,倒真像是一处幸福的家园。
与S224号和好运村相比,幸福家园小区更贴近现实生活,因而更容易模糊现实与污染磁场的界限。
一瞬的恍惚很快过去,鹿丘白行至偏僻处,惊讶地发现,地图上标注为C栋的区域,实际上并未出现在小区内。
换言之,幸福家园小区只有AB两栋楼,而原本该属于C栋的位置,是一片荒地。
更微妙的是,荒地前竟然煞有介事地安置了保安亭。
即使他想要尝试走入荒地,也会被保安拦下:“抱歉,这里尚未开放,请去别处转转。”
无论鹿丘白说什么,保安都只会给出这一个回答。
“……”这里的物业都是人工智能吗?
鹿丘白把自己的发现发在群里,光头回了个收到,就没有人再回复了。
幸福家园小区相当大,鹿丘白在地图上标记了各个出口的位置,将网上词条的内容一一对应着圈画下来,比如假山后的哭声、健身步道上倒着跑的人……提醒自己不要误入。
一圈兜下来,两个小时已经过去。
除了他发送在群里的消息,其他收容者没有再共享任何信息。
鹿丘白深刻怀疑他们还有一个没有自己的小群。
从B栋回A栋要经过儿童乐园和凉亭,鹿丘白听着儿童乐园刺耳的尖叫,脚步一转向凉亭走去。
一群中老年人正在跳扇子舞,将道路中央占得严严实实。
鹿丘白不愿意招惹他们,侧着身子艰难通行,却还是被叫住:“诶,那个小帅哥,你等一等。”
鹿丘白被迫停下脚步。
看着像是领舞的大娘拿着相机招呼他:“来来来,帮我们拍张宣传照。”
鹿丘白甚至来不及拒绝,相机已经塞到他手中,前方的老头老太举起扇子,摆出了精心排练的造型。
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鹿丘白估算着在三十个老头老太包围下逃脱的可能性,认命地摁下了快门。
一张照片拍完,无事发生,倒是领舞的孙大娘拿过相机,连连称赞:“还是年轻人会拍,看看,拍得多灵,栩栩如生的。”
照片中是三十个举着扇子的红粉骷髅,相机自带的滤镜为他们打上了腮红,涂上了红唇,骷髅下巴也削尖成了鹅蛋脸。
“……是挺栩栩如生的。”鹿丘白一时无言,见他们满意,便打算溜走。
孙大娘没有拦他,对着照片,絮絮叨叨:
“真可惜,小伙子长得这么水灵,小天鹅要是在,咱还能撮合撮合,配一段好姻缘。可惜小天鹅最近没法来指导我们,这两天我们就自己练练……”
鹿丘白的脚步猛地一停:“小天鹅?”
因为拍了漂亮的照片,孙大娘对他的观感很好,和颜悦色:“是的呀,就是B3003那个跳芭蕾的小姑娘,我们都叫她小天鹅。”
芭蕾、女性、天鹅。
全都对上了。
——【爱跳舞的天鹅小姐】!
鹿丘白立刻不走了,诚恳地一把夺走相机:“孙姐,大家跳得这么好,我再帮你们拍几张吧。”
孙大娘一愣,很快迷失在青年小羊羔般的笑容和一声声甜甜的“姐”中。
在照相机的快门声中,孙大娘笑眯眯道:“小鹿呀,你结婚没有呀?有没有对象啊?”
鹿丘白低下头:“没有的。”
“哦哟,那太巧了,小天鹅可是个好姑娘,你们认识一下,你看好不啦?”
鹿丘白摩挲着相机,一副很羞涩的模样:“那多不好意思啊……您看我什么时候上门合适?”
孙大娘:“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第37章 幸福家园小区
孙大娘是一具热情的骷髅,她只是愣了一下,旋即滔滔不绝:“小伙子真有眼光,大娘跟你说,这小天鹅原名叫何欢,是咱们B栋最漂亮的姑娘,还是全市舞团最年轻的首席,你说,是不是一听就知道小姑娘优秀得不得了。”
鹿丘白连连点头:“是,是。”
孙大娘却忽然抹起眼泪:“可能是老天爷也嫉妒这么优秀的小姑娘吧,她前不久出了车祸,双腿截肢,这么好的姑娘,却再也跳不了舞了。”
“车祸?”鹿丘白一愣,联想起【爱跳舞的天鹅小姐】的求救,总觉得截肢不是因为车祸这么简单。
“是啊,车祸,就算是这样,她还是那么坚强,说‘我的腿没有了,但我能帮助更多人爱上舞蹈,孙大娘,我来教你们跳舞吧’,不像她妹妹,那个没良心的,家里出了事,竟然一声不吭就丢下姐姐不管,自己潇洒去了。”
“妹妹?”鹿丘白捕捉到关键词。
孙大娘道:“她妹妹叫何乐,也是学芭蕾的,但模样、舞姿、技巧,样样都不如何欢,人也阴沉沉的,我早就和何乐说过她妹妹看起来人品不好,是个坏事的,何乐不信,还替她说好话,你看最后怎么着?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诶,说这么多,小伙子还没有自我介绍呢,你今年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谈过几段恋爱啊?”
鹿丘白:“……”
等到他被孙大娘放走,天已经有些暗了。
他在心底默默对比着【爱跳舞的天鹅小姐】与孙大娘给出的信息:“一个说腿是被砍断的,一个却说是车祸……看来这个消失的妹妹何乐问题不小。”
“明天去一趟B3003好了。”
打定主意后,五点一到,鹿丘白兔子似的拔腿冲向A栋。
速度之快,管家小张的“欢迎回家”都没来得及说完。
“1901大概率就是昨晚那个敲门的杀人狂,垃圾袋里很有可能是1502的尸体,”鹿丘白在心里分析,“就是不知道1902是个什么角色,感觉也不是正常人。要是被他们蹲点就惨了,我得赶紧回家。”
电梯很快在19楼停下,1901和1902都大门紧闭,鹿丘白松了口气,快步走到门前。
正准备开门,他忽然注意到地上有一根黑色的长发。
那是他今天出门前,为了防止有人偷偷进入他的房间,顺手塞进门缝里的。
眼下,头发落在地上,意味着……
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鹿丘白当即退后一大步,呼吸发紧。
是已经离开,还是现在还在里面?
鹿丘白不敢赌,脑中飞速思考。
污染体有一套自己的杀人模版,不会轻易改变杀人方式,既然1901喜欢敲门,就不会选择躲进他房间的方式。
那进他房间的,就只能是1902了。
鹿丘白后退一步,站在1902和自己的门前,打开与1902的聊天框,然后,拨出了视频通话。
下个瞬间,响铃声从他的房间里响起!
鹿丘白的反应速度快到惊人,头也不回地冲向1902,□□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他迅速打开1902的门锁,像只兔子似的蹦了进去。
反锁上门,将柜子推到门前堵好,肾上腺素的作用下,鹿丘白的手都在发抖,心脏更是嘭嘭直跳。
门外很快响起急促的转锁声,可惜再精湛的撬锁技艺在此刻都无济于事。
见无法进门,1902在外阴森开口:“这是我家。”
鹿丘白堵着门:“既然你进了我家,那也不能怪我去你家吧!要怪就怪你不打招呼就往我家钻!”
1902:“……”
鹿丘白好心提醒:“对了,1901估计快要回来了,你也不想昨晚偷偷蛐蛐他的事被他知道吧!”
他指的是1902发的那条听到了关门声的短信。
这条短信,意味着1901的杀人行径已经暴露。
经常杀人的都知道,比起暴露身份后逃跑,杀人狂更希望让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彻底闭嘴。
“……”1902咬牙切齿,“你不是已经告诉他了吗?”
——果然早上他和1901谈话时,1902也在偷听。
鹿丘白无辜地拖长音调,道:“是啊,我都不敢想象他现在对你是什么想法,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这句话茶香四溢,1902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最终,他狠狠捶了一下门,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确认门外没了动静,鹿丘白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柜子能撑多久,如果1902一晚上都在门口撞门,倒也不好办。
还好还有1901在。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居的光他也是沾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1902似乎有些害怕1901,看来19层最恐怖的存在就是1901。
嗯……鹿丘白的眼睛滴溜溜转。
1902离开后不久,走廊里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是1901回来了。
确认1901也回到房间后,鹿丘白短暂地放心下来,开始在1902的房间里转悠。
所谓宾至如归,来都来了,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幸福家园小区的02室是两室一厅,房型明显不如03室,1902将房间整理得很干净,干净到卧室床上甚至没有被子。
把1902翻了个底朝天,唯一值得在意的,只有上锁的另一间卧室。
鹿丘白对天发誓,他真的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
发完誓后,他哐哐两脚踹开了门。
纷纷扬扬的照片随着他的暴力行径,从天花板飘落下来,像下了一场雪。
鹿丘白捡起其中一张,照片拍摄的角度相当刁钻,四分之三的区域都是一片漆黑,唯有画面中央,隐隐是一个男人的侧影。
模糊的镜头反倒着重刻画出男人的漆黑长发与素白肌肤,短款牛仔外套下是被紧身衣包裹的纤细腰肢。
鹿丘白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紧身衣:“……”
他想起来,昨天刚住入19层时,曾注意到邻居们的门都没有关好。
如果这张照片就是从门缝里往外拍的,那就能够解释所呈现出的诡异氛围感了。
属于他的照片不止这一张,早上他和1901一起进电梯的场景也被拍了下来,但本该是1901的那半张被撕掉了,只剩下有他的半张。
像个毒唯。
鹿丘白还发现了他早晨在小区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从上自下拍摄,鹿丘白走到阳台往下看,视角恰好与照片的拍摄角度吻合。
也就是说,他在小区里寻找线索时,1902就在阳台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看到他回A栋后,1902就躲进了他的房间。
真的有点变.态了,兄弟。
鹿丘白一阵恶寒,伸手打开灯,照亮了整间卧室。
——还有更多照片,贴满墙壁、铺满地板,就连门背后,也用钉子钉满了照片。
原来门口掉落的属于他的照片,不过是冰山一角。
更多的照片,拍摄着他从未见过的人。
有男有女,年龄范围在20至40之间,衣着各不相同。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长着一张客观意义上美丽的脸庞。
与鹿丘白的散装照片不同,这些人的照片已经装订成册,一路翻到最后一张,鹿丘白瞳孔一缩。
只见每本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都被拍摄对象惊恐的脸庞占据,扭曲的五官和眼角的泪花,让恐惧的情绪从照片中渗透出来。
除了照片,房间里还有东西。
打开角落里的收纳箱,各种零碎杂物出现在眼前。
泰迪熊、蝴蝶结、领带、胸针……
每一个物品,都在拍摄对象身上出现过。
跟踪、偷拍、收集癖。
很符合一个跟踪狂的精神状态。
1901是杀人狂,1902是跟踪狂,19层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唉。
鹿丘白想起很多年前,在精神卫生中心,他每天早晨都要对着墙上的大字报,念满一百遍“我要成为正常人”,才能够去吃早饭。
那个时候他对成为一个普遍意义上的正常人充满向往。
还是太年轻了,不懂邻里关系的险恶。
不过幸好,邻里关系虽然险恶,还有只粉色小章鱼陪他。
鹿丘白撩开紧身衣,猩红触手在他腰间缠得很紧,早晨险些被砸死,多亏了小七及时预警,鹿丘白还没来得及感谢祂,此刻他将掌心贴着凸起的肉瘤,柔声道:“谢谢。”
小七既然能够预警,证明已经能够感知到外界,这对鹿丘白来说是个好消息。
思索间,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业主群有了新消息。
【欢迎加入幸福的家园】:@全体成员,幸福家园小区第三届业主大会即将开始,请有意担任业主代表的业主在群内接龙报名,截止到明天凌晨12点。
鹿丘白扫了一眼就想关掉手机,毕竟业主大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大多数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然而下一瞬,刷屏的报名信息就深深震撼了他。
103、203……一直到3003,几乎每一层都有业主报名。
鹿丘白将消息上翻到手指都发酸,确认自己没有漏看任何消息,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业主们对成为业主代表趋之若鹜?究竟是业主代表这个身份本身有吸引力,还是成为业主代表后,他们能够得到什么东西?
带着这个疑问,鹿丘白在群聊记录中搜索“业主大会”。
还真给他找到了聊天记录。
就在物业发布业主大会信息前不久。
【203】:@物业,今年的业主大会什么时候召开?
【欢迎加入幸福的家园】:今晚就会发布公告,请业主稍安勿躁。
【203】:今年还是去C栋开会吗?
【欢迎加入幸福的家园】:是的。
——C栋?
他今天在幸福家园小区里并没有找到C栋。
“难道说……C栋其实是存在的,只是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进入?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业主们都想报名了。”
只有成为业主代表,才能进入C栋。
可C栋里到底有什么,竟然如此吸引污染体?
事出反常必有妖,鹿丘白隐隐觉得,他此行所要寻找的线索,大概率就在C栋。
他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报名,再次检查报名信息,果然发现了端倪。
——就像是说好了一样,每一层至多只有一户业主报名,其中大部分都是03室的业主。
比如杀死黄雨衣的2303。
而他所在的19层,暂时没有业主报名。
“有没有一种可能,业主代表的报名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只有每一层实力最强的业主,才有资格报名?但1901为什么不报名?”
鹿丘白忽然灵光一闪。
若说19层与其他楼层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一点——
不像2003的女鬼能够毫无顾忌地杀死黄雨衣,1901并没有直接杀死1902,证明二者之间至少存在着某种平衡。
而他昨天搬了进来,打破了这种平衡。
短时间内1901和1902无法摸清他的底牌,所以19层的竞选者还未能确定。
换言之,如果他想要成为业主代表,第一步,就是要获得19层的竞选名额。
“……”鹿丘白沉默了。
他打两个?真的假的?
好在,这两人的死亡规则都很好推断。
1901的死亡规则是敲门时开了门,1902则是进入被跟踪者的房间。
问题在于,该怎么一次性把他们两个都解决呢?
思来想去,鹿丘白心生一计。
污染体都是贪婪的。
1901和1902明明可以合作杀了他,却相互提防、迟迟不动手,用黎漾的话来说,他们都想独享他这块小蛋糕。
那就不能怪他了。
鹿丘白点开1901的头像框,轻快地敲下几个字。
【1901哥,明天一起去丢垃圾吗?】
1901回得很快:
【好啊,明天几点,我来叫你。】
这句回复实际很恐怖,“我来叫你”四个字预设了1901会来敲门的事实。
但鹿丘白要的就是这个事实,当即回复:
【几点都行,我睡得沉,要是没反应,就多敲几次门。】
1901:
【好,明天我叫你起床。】
鹿丘白回了一个可爱的小鹿道谢表情包,旋即,就像一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那样,手指一滑,滑进1902的聊天框。
【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我还是喜欢自己的房间,明天早上可以谈谈吗?我来找你。】
【可以。】
1902同样秒回,这让鹿丘白感到良心隐隐作痛。
他摁灭屏幕,漆黑屏幕中映出青年精致的眉眼,此刻青年的眼尾微微弯起。
是一个清风和煦的笑容。
第38章 幸福家园小区
1901的磨刀声响了一整晚。
不出鹿丘白所料,为了能够亲手敲开他的房门,天一亮,1901就出门了。
他轻柔地敲响1903的门,一如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温柔而充满书卷气。
可惜他不知道鹿丘白已经搬进了1902。
过了一会,鹿丘白听到1903的门打开,本着看热闹宜早不宜晚的心情,他理了理衣服,推门而出。
1901和1902在门口面对面站着,1901手里攥着把碎骨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里,1902手里举着把锤子,只差一个动作就要直接砸下去。
他们都触发了彼此的死亡规则。
空气像死了一样凝重。
两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但此刻两个人都笑不出来。
于是笑容转移到了鹿丘白脸上。
“邻居!早上好。”
听到他的声音,二人齐齐转头看来,那个瞬间传递来的视线,就像要把他千刀万剐般锐利。
1902的脸藏在兜帽下,缩着肩膀,看不清楚,1901倒是微笑着,一字一句像在用牙齿碾磨生肉:“你怎么在这儿?”
“哎,忘了告诉你了,”鹿丘白的演技比他更加高超,愧疚得恰到好处,茶香四溢,“昨晚我和1902的好邻居互换了房间,本来我想今天早上跟他换回来的,我们都说好了,没想到你这么早……实在抱歉啊,下次我一定起早点。”
下次一定。
说完,鹿丘白露出招牌无辜微笑。
他很清楚自己骗不过这两人,也不打算真的骗过他们。
没办法,就喜欢看他们想杀但又杀不了自己的样子。
1901和1902闻言都没有表态,只是站在门口与他对视。
鹿丘白毫不怀疑,要不是有死亡规则的制约,他们现在已经扑上来把自己碎尸万段。
但鹿丘白依旧笑得从容:“醒都醒了,要一起去倒垃圾吗?”
1901和1902:“……”
鹿丘白眨巴眨巴眼:“不去吗?那我自己去了。”
二人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他们走后,1902未关紧的房门内,一道如藤蔓般的黑影,嵌在门缝后,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鹿丘白消失的背影。
1902的灯仍开着。
但盘虬生长的黑暗,已经将光明尽数吞噬。
与此同时,电梯缓缓下行。
三个人一个垃圾袋挤在电梯里,鹿丘白站在最中央,一扭头就能看见寒光凛凛的碎骨刀和锤子。
却因为他没有触发死亡规则,谁也不能对他动手。
鹿丘白干脆对着碎骨刀的反光整理发型。
旁边的1901牙都快咬碎了。
因为电梯内的气氛太过诡异,虽然等电梯的邻居很多,却没有一个邻居敢进来。
一直到一层,电梯里还是只有他们三个。
鹿丘白感叹道:“三个人的故事果然很拥挤啊!”
1901和1902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走到大堂,管家小张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19层的业主你们好,别忘了今天是报名业主代表选举的最后一天。”
“谢谢,”1901道,他的目光暗示性地落在鹿丘白身上,“我们会尽快决定的,对吗,1903?”
鹿丘白笑着点头:“对对对。”
紧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小张,我想问问你,B栋的电梯修好了吗?”
管家小张问:“您要去B栋几户?”
鹿丘白面不改色:“B栋3003,孙大娘安排我和小天鹅姑娘相亲。”
此话一出,他有意观察着几人的神色。
大堂内落针可闻。
1901和1902就像踩了急刹车一样,分明上一秒还像牛皮糖似的跟着他,此刻却齐齐脚步,看着他的目光情绪复杂。
管家小张的态度倒是依旧没有变化:“B栋的电梯已经修好了,您放心地去吧。”
“放心地去吧”这几个字,不知为何被他念得很大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就像在葬礼现场念悼词。
鹿丘白脚步轻快地向B栋走去。
远远的,他回过头,只见玻璃门内,1901、1902和管家小张,都在看着他。
三道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鹿丘白朝他们挥了挥手。
转过身后,他脸上的笑容迅速退了个干净。
1901和1902在听到B3003的户号后立刻放弃了与他同行,这与他们表现出的十分渴望杀死他大相径庭。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不敢招惹B3003。
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鹿丘白也不想去招惹她。
但他没有选择。
前往B栋的路上又遇到了正在排舞的孙大娘,孙大娘已经准备好了一盒车厘子,还有一捧风铃花,让他“拿出点相亲的样子”。
鹿丘白拒绝无果,在夕阳红舞团的加油鼓劲中,脚步沉重地踏入B栋。
B栋的大堂与A栋一模一样,只不过在A栋位于右侧的陈设,在B栋都挪到了中央,这让进入大堂的业主不得不绕着道走,很是别扭。
鹿丘白不在意这些,走入电梯,摁下30层。
电梯缓缓上行,和他一起上电梯的还有两个业主,他们原本还有一搭没一搭与鹿丘白攀谈,热情得口水都滴在了他的肩上,但一听到他要去B3003,立刻都闭上了嘴。
两名业主分别在6楼和14楼下了电梯,鹿丘白独自一人擦着肩上的口水。
昨天光头一行人告诉他,B栋电梯只能运行到14楼,眼下电梯过了14楼,继续平稳上行,看来是真的修好了。
鹿丘白提着礼物,心里不知为何,并未感到轻松。
他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鹿丘白在心里默念,左眼跳财,右眼跳封建迷信。
默念到24楼时,电梯门自己打开了。
“封建迷……呃。”
电梯门正对着楼道,鹿丘白做好了夺命狂奔的准备,然而门外空无一人。
没有人摁电梯,电梯怎么会自己停下?
还是说,摁电梯的“人”确实存在,只是他看不见?
鹿丘白攥紧手中的风铃花,他手上没有武器,要是情况不对,就只能来一出天男散花。
电梯门十秒钟会自动关闭,鹿丘白在心里默数。
大约十秒后,电梯门缓慢合起。
然后,在关闭到一定宽度时,又再次打开。
这个宽度,就和一个成年人差不多宽。
关闭,打开,关闭,打开……
如此反复数次,像有个看不见的人站在门口,故意不让门合上。
但偏偏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鹿丘白:“……”
他有正事要做,不能继续和电梯耗时间,在电梯门又一次关闭失败后,鹿丘白放弃了等待,走出电梯。
哐——
踏出电梯的下一秒,电梯门轰然合起,鹿丘白眼睁睁看着它上行,然后停在了30层。
无论鹿丘白怎么摁,电梯就是不肯下来。
“……”行行行,故意不让他坐电梯是吧。
鹿丘白叹了口气,这下好了,卡在24层这个尴尬的位置,无论向下还是向上都有可能遇到杀死【听涛】的污染体。
但如果不走楼梯,看起来他会一直被困在24层。
等天黑,24层的住户回来,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西尼姆有一句俗语,叫做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
鹿丘白走入楼梯间。
随着大门在身后合上,回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内回荡。
六层楼并不高,对于一个经常锻炼的成年男人来说,跑起来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到达30层。
但隐藏在楼梯间内的死亡规则,让鹿丘白不敢贸然行动。
深吸一口气后,他迈步向上走去。
《指南》里整理过,常见的楼梯诡异,包括永无尽头的楼梯、楼层鬼打墙和多出一级的台阶。
是以在爬楼的过程中,鹿丘白格外关注每一层楼的楼层数,又刻意避免特意去数台阶。
起初几层楼都很顺利,鹿丘白很快走到了26层。
鲜红的数字26写在头顶,距离【听涛】居住的27层,终于只剩最后一段楼梯。
但这也是最恐怖的一段楼梯。
因为【听涛】并没能成功走到27层,而是触发了死亡规则,从高处一跃而下,摔成了烂泥。
不知道【停下爬楼】会不会成为死亡规则,鹿丘白并没有停下脚步,又向上爬了一层。
按照惯例,他抬头确认楼层数。
——26。
嚯。
鹿丘白的唇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鬼打墙的同时,楼道间的污染浓度开始上升,但从数值上来看,并没有达到值得报警的水平。
只是这一回,26层的楼道有了些许不同。
那里多出了一个晴天娃娃风铃,挂在楼梯口,正挡在数字26之前。
民俗传说中,楼道里悬挂风铃,有辟邪的作用。
而此刻,分明没有风,晴天娃娃风铃却自己飘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啷”声。
随着风铃声响,污染浓度持续上升。
而不知是不是太紧张引起了错觉,鹿丘白总觉得两耳边悬着什么东西,不断擦过他的耳畔。
而这东西晃动的幅度和频率……
鹿丘白悚然一惊,抬眸看向那晴天娃娃风铃——
没错!他两耳边的东西,晃动的频率和晴天娃娃风铃一模一样!
鹿丘白不由细细打量起晴天娃娃来。
然后他就发现,这个晴天娃娃的吊绳,是系在脖子上的。
“……”原来不是晴天娃娃,是上吊娃娃。
鹿丘白被自己幽默得浑身发冷。
既然晴天娃娃呈现出上吊的姿态,他耳边的这个东西又和晴天娃娃摇晃的频率一致,那么难道……
鹿丘白本能地想要抬头,又硬生生忍住,而是先打开手机相机,调成自拍模式。
幸好,手机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顺利地打开了。
鹿丘白将镜头缓缓对准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两耳边,出现了一双脚。
这双脚悬空挂着,脚尖向下垂,正一前一后地微微晃动。
宽大的皮鞋边,一下一下蹭过鹿丘白耳畔的碎发。
鹿丘白的冷汗立即流了下来,头皮发麻。
他的头顶,吊着一个人!
空气中的污染浓度开始飙升,鹿丘白听到监测器激烈地报警。
晴天娃娃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好像有谁在对着它吹气,风铃声在空旷的楼道内回响。
叮——铛——啷——
耳畔的气流也随之变快,镜头里那一双惨白的脚,一前一后、摇晃得越来越快。
情况危急,鹿丘白的大脑却尤为冷静。
监测器报警,污染体出现,楼道内污染浓度飙升,都在证明着一件事——
他触发了死亡规则。
但他还活着,证明死亡规则还没有被完全触发。
在一些污染磁场里,死亡规则存在前置条件。
就像引发粉尘爆炸的前提,首先要让空间里充满可燃性粉尘,再是摁下打火机。
他现在的处境,就是已经走入了充斥着粉尘的密闭空间,一旦再走错一步,打火机就会立刻点燃,引发爆炸。
鹿丘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细细回忆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自从26层发生异变,他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轻易动作,注意到耳畔存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后,他打开了手机。
而污染浓度的飙升,是从他在镜头里看到那双悬挂的脚开始的。
——他看见了不存在的上吊者,所以一步踏进了充满粉尘的房间,触发了死亡规则的前置条件。
但他还活着,是因为他还没有看到上吊者的全身,只看到了上吊者的脚,死亡规则还不算完全触发。
鹿丘白当即摁灭屏幕,任凭耳畔的双脚如何激烈地晃动,都不为所动。
他再次迈出一步,继续上楼。
离开那个位置后,耳畔有人悬挂的感觉就消失了,死亡规则的推理似乎是正确的。
但……鹿丘白隐隐有些不安。
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他现在经历的一切,【听涛】一定也经历过,收容者上岗前都要经过岗前培训,犯低级错误主动作死的可能性很小,【听涛】只会慎之又慎。
鹿丘白并不认为自己的智慧异于常人,他能想到的,【听涛】很大概率也能想到。
但【听涛】还是死了。
所以,死亡规则恐怕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至少不仅仅是看见上吊者的全身。
一定还有什么极容易被忽略的细节,让人防不胜防。
鹿丘白停下脚步,他已经站在楼梯拐角处,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上一层的楼层数。
26。
还是26。
晴天娃娃风铃依旧挂着,在密闭空间里轻轻摇晃。
转过这个拐角,就是吊着人的位置。
鹿丘白的手猛地攥紧。
他知道真正的死亡规则是什么了!
第39章 幸福家园小区
鹿丘白停在拐角处,拿出手机,只将胳膊伸出去,摁下拍摄快捷键。
咔嚓。
照片拍完,鹿丘白迅速将手收回,点开相册。
他拍摄时刻意向下压低手机,是以只能拍摄到楼道的下半部分场景。
此时此刻,相机清晰地拍摄出楼道内的场景。
一双惨白的脚,在白裙的遮盖下,正悬挂在楼梯间。
“……”果然如此。
他对死亡规则的判断并没有出错,看见上吊者的全身,就会触发死亡规则。
但问题在于——“看见”。
诚然,在上一个楼梯间,上吊者只能从摄像头中看到,现实中并不存在。
可谁又能保证,它永远只能被相机捕捉,而不会出现实体?
而幸福家园小区的楼梯间,空旷无遮挡,如果他没有在拐角处停下,而是直接上楼,那么猝不及防之下,哪怕反应再快,也不可避免会看到上吊者的全身。
——这才是死亡规则真正的陷阱所在!
也是【听涛】会死的真正原因。
死亡规则已经明了,鹿丘白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黑暗笼罩下来,鹿丘白在脑中画出楼梯间的图纸,闭着眼向上走。
楼道好像在不断缩窄,要将他挤压成肉泥。
他很清楚楼道并不会变化,让他喘不过气的是人类基因里对黑暗的恐惧。
每一步踏下,都会泛起脚步声的涟漪,好像有什么泥淖,要将人吞噬。
鹿丘白不为所动,任何外物在此刻都可能是污染体骗他睁眼的诡计。
风铃声中,鹿丘白走过转角。
他特意低着头,每一步都先用脚尖寻找落地点,再用力踩下。
而在他的头顶上方,被麻绳悬吊在楼梯间的少女,歪着脖颈,一下、一下,像摇摆的秋千,正在轻轻晃动。
就像一个巨大的晴天娃娃。
她盯着脚下的青年。
叮铃铃……叮铃铃。
鹿丘白闭着眼爬楼,风铃声不知何时悄悄地消失了。
粗略估计,他应该爬了有五层楼,耳畔被双腿刮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与清晰,最后一次,那双脚几乎已经踩在他的肩上。
而现在,随着风铃声消失,这种感觉也消失了。
鹿丘白不敢大意,闭着眼睛想象自己在爬深夜的泰山,闷头前进数分钟后,忽然听到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可以睁开眼了。”
鹿丘白悚然一惊,险些一脚踩空。
那声音轻笑:“你别怕,你已经不在26层了,这里是30层。不信的话,你伸手摸一摸,前面真的没有路了。”
鹿丘白伸出手,果不其然,摸到了冰冷的墙壁。
要不是那声音的主人出言制止,他险些一脑门撞在墙上。
鹿丘白睁开眼,发现楼梯已经走到尽头,左手边,血红的数字30下,是通往30层走廊的门。
此刻一架轮椅抵住了门,使门保持打开的角度,轮椅上坐着个眉如远黛的女子,一块毛毯盖住了她的双腿,正微笑着看向鹿丘白。
“……”看见轮椅的刹那,鹿丘白一愣,“何欢小姐?”
何欢点了点头:“你好呀。”
鹿丘白一时有些惊讶,他连敲门时该怎么说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见面。
何欢道:“别傻站着了,不是孙大娘让你来的吗?轮椅不好转身,你来推我一下吧。”
鹿丘白欣然答应,却不知道孙大娘是怎么和她说的,先将手中的车厘子递给何欢:“这是孙大娘给你的。”
何欢将车厘子放在毛毯上,目光轻轻落在风铃花上:“那这束花是你送给我的吗?”
鹿丘白将花也递给她,如实道:“也是孙大娘给的。”
说老实话,如果现在真是相亲,那么他已经被淘汰了。
但何欢只是银铃般笑了起来:“你真有意思。”
鹿丘白推着轮椅进入走廊,光从走廊的布置上看,30层与其他楼层并没有区别,同样都是一梯三户的设置。
不同之处在于,3003门口的顶灯,似乎因为失压而熄灭,灰扑扑的,让走廊尽头的色调显得尤为沉闷。
何欢抚摸着花瓣:“我本来以为你会坐电梯上来,没想到电梯里竟然没有人,我一想,你大概是遇到了26层那个小姑娘,便打算到26层去接你,没想到你自己走上来了。”
“26层……”
“她住在2603,叫小芬,父亲酗酒家暴,母亲出轨,没有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性格总是有些缺陷的,”何欢道,“小芬只是想吓唬你一下,没有恶意的。”
鹿丘白回忆着那双惨白的脚,总觉得很难用恶作剧来形容:“小孩子,性格活泼点也很正常。”
“你人真好。”何欢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
鹿丘白推着轮椅走到门前,何欢打开了3003的房门。
幸福家园小区由开发商统一精装修,同样户型室内的布置都差不多,何欢将客厅的一面墙换成了巨大的落地窗,从落地窗看下去,能看见A栋与B栋之间的小区全貌。
孙大娘的舞团正在排练,儿童乐园有许多小孩子追逐嬉戏,鹿丘白看到光头一行人在凉亭下谈论着什么。
何欢道:“你看,幸福家园小区真的很不错,大家都过得很幸福。”
鹿丘白缓缓收回目光,只笑了笑,没有表态。
“最近好像新搬进来了很多人,”何欢意有所指地看向凉亭中的光头等人,“你也是新来的吧?感觉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
鹿丘白委婉道:“邻居都很热情。”
热情得每天都想杀我。
“那就好,”何欢弯起眼眸,“我去给你泡杯茶,你随便坐。”
她推着轮椅进入厨房,厨房门虚掩着。
鹿丘白在客厅中环视一圈,注意到何欢在客厅中加装了数个展示柜,摆满了与芭蕾有关的各类奖项与照片。
看了一眼厨房,确认何欢还在忙着,顾不上自己,他蹑手蹑脚走到照片墙前,仔细观察起来。
无论在哪张照片中,何欢都是绝对的目光中心,她被无数伙伴簇拥着,身穿洁白的芭蕾舞裙,手中捧着鲜艳的郁金香,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像一只高贵优雅的白天鹅。
鹿丘白扫过这些照片,略略抿起唇瓣。
他注意到,在每一张照片的角落里,都有一个少女的身影,她长得与何欢一模一样,同样也穿着芭蕾舞裙,但由于并未站在灯光下,芭蕾舞裙上沾染着无法抹去的阴影,倒像是一只黑天鹅。
与万众瞩目的何欢不同,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脸上神情阴郁,身边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故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她是我的亲妹妹,何乐。”
突然响起的声音将鹿丘白吓了一跳,他像被叼住后颈皮的猫,一时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让他惊讶的不是自己偷看照片被当场抓获,而是他全程都警惕着周遭,却根本没听到何欢出来的动静。
要知道,何欢进入厨房时,他很明显听到了轮椅压过地板的声音。
事已至此,鹿丘白只得转过身去:“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何欢手中端着一杯玫瑰花茶,雾气模糊了她的神情:“没事呀,你想看的话,我还有很多。”
“我和何乐是双胞胎,从小在一起学习芭蕾,拿了很多奖项。”
她带着鹿丘白参观各个展示柜,其中一个柜子里全都摆着奖状和奖杯,金奖、第一、特等数不胜数。
鹿丘白在何欢的授意下凑近去看,发现获奖者的名字全部都是何欢,他拿起一张奖状端详,忽然发现奖状后面还有一张奖状,只不过叠放着,被第一张奖状挡住,轻易无法看到。
上面写着,第二名,何乐。
而在这个柜子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姐妹俩共同庆生的照片。
照片中二人共同捧着一个蛋糕,蛋糕上写着:
【恭喜何欢荣升首席】
“实际上,何乐和我的水平差不多,只不过,我的运气比较好,每次都能拿到第一名。”何欢道,“后来我们一起考入了省芭蕾舞团,我被选中成为了首席,而何乐是我的替补。”
“后来……”
“在前往演出的路上,我出了车祸。”
话音落下,一道闪电掠过窗外,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就被阴云笼罩。
轰隆隆的雷声中,何欢勉强露出个笑容:“等我醒来时,已经感知不到双腿的存在……他没告诉我,我的腿没能保住。不过,多亏了何乐及时替补,至少没有因为我,耽误了演出。”
“何乐当时不在车上?”
鹿丘白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明明是亲姐妹,却不坐同一辆车吗?
“那天,何乐说将芭蕾舞鞋落在了家里,让我先走,她回去拿鞋。”何欢感慨道,“或许是我的好运气终于用完了吧……可是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情愿之前不要运气太好。”
何欢轻轻抹去眼角的泪花,感叹命运的捉弄。
鹿丘白却隐隐读出些违和来。
从何欢的话中足以推测出,妹妹何乐的舞蹈水平并不逊色于姐姐,但大小赛事都屈于姐姐之下,就连过生日,也变成了姐姐的庆功宴。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她是否会怨恨姐姐的幸运?
——这场车祸,真的只是意外么?
“……”雷电交织,雨水砸落下来,像少女不甘的眼泪。
何欢换上轻松的语气:“好啦,都过去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呢?不会真是来相亲的吧?”
鹿丘白一愕,似乎是见他紧张,何欢噗嗤一笑:“我开玩笑的,说吧,能帮你的我会尽力帮你。”
不得不说,何欢的性格很好,似乎真像孙大娘所说,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
而鹿丘白看向那一排排奖杯,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找你帮忙的,我是来帮你的。”
“BL144.4,【爱跳舞的天鹅小姐】,我听到了你的求救。”
此言一出。
空气陡然沉重几分。
这句话好像揭开了什么不详的封印,何欢脸上的笑容像墙纸一样剥落,鲜艳的唇瓣张开,一字一句重复:“你,听到了,我的,求救?”
鹿丘白紧紧攥着监测器,何欢给他的感觉和S224号最终时刻的张成很像,处于理智尚存的阶段。
甚至,何欢比当时的张成更像一个正常人。
也正因如此,一旦失控,会变得更加恐怖。
鹿丘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游刃有余:“是的,我是来帮你的。”
“你能帮我什么呢?”
这一次,何欢没有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沉闷的碾压声从轮椅下响起,轮胎碾压着地毯,就像从一具具尸体上行过。
何欢一点一点逼近,监测器发出“滴滴滴”的警报,提醒他周遭的污染浓度正在上升。
“你能帮我重新站起来?”
“能帮我重新回到舞台上?”
“能让我回到那个车祸前的早晨,阻止我坐上那辆车?”
何欢紧紧掐着那一捧风铃花,轮椅压在鹿丘白的脚背上,锥心的疼痛。
湿冷的长发从轮椅下钻出,死死缠住他的脖颈。
何欢在黑暗中仰起脸,紧紧盯着青年垂下的杏眼。
“你能帮我什么?”
头发越收越紧,即将绞断咽喉。
骨骼不堪重负的疼痛中,鹿丘白眸色冷静,不断回忆何欢的求救。
——【祂抢走我的舞鞋……砍断我的双腿……挖去我的眼睛……用烈火焚烧我的身体……】
“我可以……”濒死的窒息感袭来,鹿丘白艰难地张开唇瓣,“帮你……找回你的……舞鞋……”
何欢不为所动,依旧与鹿丘白对视着。
呼吸被不断剥夺,眼前逐渐模糊,鹿丘白控制着身体本能,用自虐的意志力强迫自己不去抓挠发丝。
过了很久,何欢操控着轮椅后退,发丝也在同时松开。
鹿丘白弯着腰低低喘息,双眸眯起,注视着何欢的一举一动。
方才那个瞬间,污染浓度飙升到了A级的边缘,而现在,已经降低回了正常水平。
这意味着,他赌对了。
“我的舞鞋落在了C栋,我腿脚不便,就麻烦你去帮我拿回来吧。”何欢道,“外面下雨了,路不好走,雨桶里的雨伞你先拿着。”
鹿丘白在雨桶里找到了一把红伞。
拿起雨伞的刹那,他的掌心接触到一片湿润,鲜红色的,像伞面未干的油漆。
鹿丘白将监测器抵上红伞,光是这把伞的污染指数,就已经达到了50的恐怖数值。
“我给你三天时间,提前谢谢你啦,小鹿先生。”何欢笑眯眯地,说完这句,便轻轻哼唱起来。
鹿丘白气喘吁吁。
他听得出来,她哼唱的,是芭蕾舞剧《天鹅湖》的音乐。
第40章 幸福家园小区
鹿丘白关门离开。
他掂了掂红伞,觉得重得不像话,像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
就是不知道这把伞到底吸的是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拿来防身倒是正好。
“C栋……又是C栋,”鹿丘白思索着何欢的要求,“看来C栋的秘密不少,但要想进入C栋,我必须先成为业主代表。换言之,我要先想办法除掉1901和1902。”
“只有三天时间,找不到舞鞋,我必死无疑。”
鹿丘白站在电梯前,摁下向下的按钮,电梯恰好就停在30层,电梯门徐徐开启。
走入电梯的前一秒,鹿丘白福至心灵地侧过脸。
30层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响。
就是不知道,是30层的住户生性安静,还是整个30层,只剩下了3003一户人家。
电梯平稳下行,中途开过几次,业主们看到鹿丘白时笑得有多开心,看到他手中的红伞,逃跑得就有多快。
这倒让鹿丘白有些惊讶,红伞的威力似乎比他想的还要大,以至于污染体都不敢靠近。
他由衷地感慨:何欢真是个好人啊!有了这把伞,说不定真能干掉1901和1902。
突如其来的大雨,将幸福家园小区的业主都赶回房间,原本热闹的小区此刻显得颇为冷清。
闪电划过天空,投映在玻璃墙面上,光污染让鹿丘白眯起眼睛。
似乎是察觉到他要出楼,雨忽然下得更大,豆大的玉珠砸在地上,鹿丘白后退一步,站在大堂里端详雨幕。
既然何欢与他约定了三日后找到舞鞋,就没必要在红伞上做文章,结合B栋业主的反应来看,红伞更有可能是何欢给予他保命的安全道具。
这样想来,【淋雨】很有可能也是一条死亡规则。
不过鹿丘白没有兴趣以身涉险,撑开红伞,在雨中漫步。
暴雨让大地笼罩在迷蒙的雾气里,在不清楚雨幕中有什么东西的情况下,鹿丘白决定走最近的路回A栋。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儿童乐园模糊的轮廓。
作为定位高档的小区,幸福家园小区的儿童乐园很大,设施齐全,包括儿童滑梯、摇摇马、沙坑、秋千……
漆着鲜艳的颜色,给予眼球极致的刺激。
鹿丘白静静站在儿童乐园里,这些儿童设施,对现在的他来说太小,就像踏进了小人国。
但很多年以前,在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的他,偶尔也会用羡艳的目光,看向一街之隔的幼儿园里嬉笑的正常孩子。
那个绿色的摇摇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梦境的主角。
而现在,幸福家园小区的摇摇马,也是绿色的。
鹿丘白下意识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摇摇马的脑袋。
供儿童乘坐的摇摇马被他摸得脑袋一点一点,鹿丘白弯眸笑笑,刚准备继续前进——
动作猛地一僵。
身后,有什么正在靠近。
一股寒意涌向他的脊背,鹿丘白感到背上一重,像爬上了一条蛇。
“大哥哥,你能陪我一起玩吗?”稚嫩的嗓音贴着他耳畔响起,显然是个孩子的声音。
鹿丘白捏紧了红伞。
B栋业主都本能地想要远离红伞,但他背上这个“孩子”,却是主动靠近过来的。
也就是说,红伞对它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它是个和何欢差不多强大的污染体。
真糟糕。
鹿丘白的指尖用力到泛白:“雨下得这么大,大哥哥要回家了。”
孩童发出“唔、唔”的思考声,半晌道:“那,大哥哥,我也想回家,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鹿丘白沉声问:“你家在哪里?”
孩童道:“我家在C栋303。”
——又是C栋!
身为B栋最强大的污染体,何欢的芭蕾舞鞋落在了C栋,却需要让他人替她取回;
不畏惧红伞的孩子同样来自C栋。
有没有一种可能,C栋才是幸福家园小区最恐怖的存在?
鹿丘白醍醐灌顶,旋即问:“你还记得怎么回家吗?”
如果这个孩童知道怎么进入C栋,鹿丘白不介意送他一程。
可惜,孩童又是思考着,半晌讷讷:“我不记得了。”
“……”鹿丘白沉默片刻,“雨下得太大,大哥哥是新来的,也不认得路。”
背上的孩童猛地收紧双臂,喉结处泛起强烈压迫感,鹿丘白的脖颈上瞬间青筋暴起,心底有些无奈。
你们幸福家园小区的污染体怎么都喜欢掐脖子?
青筋在皮肤下抽动,鹿丘白感到一道阴影贴近过来,眼珠艰难转动,立刻,便对上一张女孩的脸。
可她的身子,还在他的背上!
所以她是怎么做到和自己面对面的?!
面对着这格外恐怖的一幕,鹿丘白挣扎着把话说完:“但是你一个小孩子,自己待在这里,大哥哥也不放心。要不这样,你先跟大哥哥走,等雨停了,大哥哥送你回家。”
女孩似乎在思考,半晌,脖颈间的压迫感消散,她咯咯笑了起来:“妈妈说不能跟陌生人回家,但是大哥哥香喷喷的,这么香,一定不是坏人。”
“……”说“香”的时候,鹿丘白明显听到她的肚子在咕噜噜地叫。
罢了,他现在已经充分接受自己是污染体小蛋糕的事实。
鹿丘白背着女孩走进A栋,或许是因为红伞,或许是因为背上的孩子,一路上没再遇到什么拦路的怪物。
走到A栋大门前,玻璃墙面投映出鹿丘白此刻的模样。
血红的液体从伞面滑落,像赤色珠帘垂在青年面前,只低头,血珠便会擦着鼻尖而过,像一层面纱,黑白红三色在他身上交织,透出一股惊心动魄的肃杀之气。
而他的背上,趴着一个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扎着羊角辫,头颅歪在肩上,形成不可思议的九十度夹角,只剩一层皮连着,正眨巴着大眼睛,对着镜像里的鹿丘白咧嘴笑。
哦……鹿丘白看着女孩的模样,明白了,怪不得她刚刚能凹出那么极限的动作。
鹿丘白不在意,倒是把管家小张吓得直接钻进了服务台下。
不得不承认,他们这样的组合,确实有点吓人。
不过,看见女孩模样的刹那,鹿丘白其实想起了现实中搜到的相关新闻-
【幸福家园小区,儿童乐园惨案】
近日,在幸福家园小区,发生了一起惨案。
五岁女孩童童(化名)与妈妈在儿童乐园玩耍时,秋千突然断裂,童童不慎从秋千摔下,脖颈着地。
事发后,医护人员紧急赶往现场,可惜仍未能挽回童童的生命。
沣城市警局提醒您,豆腐渣工程危害大,请勿偷工减料。
鹿丘白于是试探着唤道:“童童?”
小女孩:“嗯?”
很好,确实是她。
不知怎的,在对应上现实中的报道后,鹿丘白心底的恐惧和警惕,逐渐被怜爱取代。
很疼吧。
他用哄孩子的语调道:“大哥哥要当上业主代表,才能送你去找妈妈,童童会支持大哥哥的,对吗?”
童童歪着脑袋思考,“妈妈”二字让她的眼神清明许多:“童童支持大哥哥!”
鹿丘白点了点头,循循善诱:“但是大哥哥的邻居很凶,他们都不想大哥哥当业主代表……”
——这才是他主动邀请童童与自己同行的最终目的。
光有红伞还不够,如果能加上一个和红伞差不多强力的童童,那么干掉1901和1902,他就有把握了。
童童傻乎乎被骗,断裂的脖颈发出错位的声音,小小的手不断掐紧:“谁也不能阻拦童童见妈妈,大哥哥不怕,童童保护你。”
鹿丘白很是欣慰,等下门一开,他就带着伞和小女孩冲上去,给好邻居一些小小的震撼。
但是现在,鹿丘白艰难地开口:“谢谢你,童童,但你快把大哥哥掐死了。”
童童立刻松开了手,乖巧地趴好:“对不起哦,大哥哥。”
电梯在19层停下。
鹿丘白收起伞,像提着一杆枪,伞尖对准前方,警惕地走了出去。
意外的没遇到蹲点的好邻居。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19层,鹿丘白第一次发现,原来“吵闹”也可以用来形容视觉。
只见1901门口满是鲜血,喷溅状血迹扑满地板与墙壁,甚至还有几个血手印,像是惊慌之下,慌不择路躲避所致。
有人袭击了1901?
1901的房门此刻虚掩着,血迹只有进没有出,推断行凶者很可能还在屋内,但鹿丘白犹豫片刻,还是用伞尖顶开了门。
第一眼,他就看到有什么血糊糊的一团倒在地上。
“童童,帮大哥哥开下灯。”鹿丘白盯着前方,指腹抵着伞柄警戒。
童童用脑袋撞开了灯。
啪嗒一声,灯光照亮屋内。
那一团血肉显露出真身,正是1901,只不过四肢都被拆开,横七竖八散落着,才显得糊成一团。
最血腥的莫过于他的右手,五根手指被一根根剁下,行凶者像与他的手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凌虐才能解恨。
鹿丘白的目光迅速从惨烈的尸体上收回,伞尖对准沙发后方。
鲜血浸湿了地毯,而一排血鞋印,就停在沙发后。
鹿丘白一步一步靠近,脚掌踩在地毯上,就会挤压出一股鲜血来,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
还剩几步,鹿丘白启唇:“童童。”
童童从他背上爬了下来,啪嗒啪嗒踩上沙发,歪曲的脑袋探向底部:“大哥哥,这里有个人。”
果然还在房间里。
能够杀死1901,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
但奇怪的是,监测器并没有报警。
鹿丘□□神紧绷到极致,声音冷冽:“滚出来。”
凶手倒很是听话,沙发后方传来布料摩挲的动静,一道阴影缓缓站起。
鹿丘白不等他站稳,单手握着伞柄向前一送,用伞尖抵住他的喉结,形成一个凹下去的弧度。
熟悉的兜帽,半佝偻着的腰。
是老熟人,1902。
1902的手紧张地藏在身后,不断有血液滴落在地上。
“把凶器丢在地上。”鹿丘白命令道。
1902愣了愣,慢吞吞地将手从背后挪出,掌心除了血迹空无一物。
没有凶器?鹿丘白一愣,难道他杀1901是靠手撕?
……人的力量真的能够手撕人体关节么?
鹿丘白更加紧张,手上用了些力道:“不许动。”
紧接着,手腕一翻,伞尖挑下1902的兜帽。
失去了兜帽的遮挡,1902的脸庞终于显露出来,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缘故,他的脸白到透明,唇瓣毫无血色,黑发贴在脸颊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阴冷。
1902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极厚,挡住了眼眸。
但光从其他五官来看,长得还像个人样。
这一过程中,1902没有反抗。
但伞尖再次抵住1902的脖颈,鹿丘白没有因为1902的顺从而放松警惕,道:“你想要当业主代表?”
毕竟昨天1902还表现得不愿招惹1901,今天就突然发疯杀掉了对方,思来想去,唯一的变数就是业主大会了。
没想到,1902轻轻摇头,他的声音像夹着嗓子:“不、不想。”
竟然还是个结巴。
“那你为什么杀1901?”这个答案倒出乎鹿丘白的预料。
“我,我,”1902“我”了半天,似乎在寻找措辞,“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杀了,你也太随便了。
鹿丘白觉得眼前的1902有些奇怪,一时又说不上来,只道:“既然你不想当业主代表,19层的业主代表就是我了,有没有意见?”
说这话时,童童趴在沙发上朝1902呲牙。
1902看了她一眼,表现得很乖巧:“没、没意见。”
“我们两个就保持这样相安无事,你不打扰我,我不打扰你,”鹿丘白继续道,“有没有意见?”
1902仍是乖巧:“没意见。”
鹿丘白便保持着伞尖对准他的姿势,一步一步后退到门口,伸手招呼来满地乱爬的童童,快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套看似威胁实则逃跑的操作行云流水,直到将门反锁住,鹿丘白提起的心才堪堪放了下来。
真奇怪,明明1902看起来毫无威胁,为什么带来的压迫感,甚至比昨天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心脏,从见到1902起,就在嘭嘭直跳。
“不过,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还以为要经历一场恶战,没想到1901和1902竟然先窝里斗起来了。”鹿丘白看了一眼童童,“接下来,要想办法成为业主代表,然后送童童回家,再去找何欢的舞鞋,这个污染磁场应该就能结束了。”
这么想着,鹿丘白在物业群完成了业主大会的报名。
做完这一切后,他拧着眉心,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这个动作唤醒了昨天与1902隔门喊话的记忆。
正是这个瞬间,一股寒意侵袭而来。
——他记得,昨天,1902说话时,并不是结巴。
1902,真的还是1902么?
如果不是,他……会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