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灵气, 不能使用仙法道术,但这并不妨碍严决的感知力依然像过去一样灵敏。
他很早就发现藏在十几米开外的上空向下窥伺的那两个人了。
趁着长官点名的时候,他向上看了一眼。从天顶上悬垂下来的装吊机械形成一片片或连贯或破碎的阴影, 将那两个人掩藏得很好。
算了,站在那种地方,反正也是军队的人, 管他是谁呢。
大抵军队都讲究作风不拖泥带水, 点完名, 没有十分半刻的开幕致辞, 长官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军队情况,严正讲明纪律,再加上集训期的日程, 及集训结束后的安排, 半个小时,已经把一群新兵安排得明明白白。
介绍完毕,直接进入训练,耐力、力量、敏捷一个不落, 安排得比直销店的货架还要饱满。一天下来,大家的锐气值直线下降一半。
“哈……我还以为马上就能上机呢!毕竟咱们可是机甲单兵啊。没想到居然还是得从最基础的体能训练开始——我的体能明明已经够好了!”
冲完澡, 高响趴在自己的床上嗷嗷叫着。最初的训练比他想象得还要无聊。
严决看着他, 忍不住笑:“要是体能真有那么好, 现在就别趴着。”
高响为了证明自己, 翻了个身, 换成仰天躺着的姿势。
他侧过头看了自己室友一眼:“大兄弟, 还是你厉害, 一天下来还跟个没事人似的。不愧是咱们这届的第一名啊。”
严决一脸高深, 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天花板:“那是自然。”
若往后一直被困囿于这个世界, 元神尚未大成,境界虽不可能再有突破,但原本的根底幸而未曾消失。两甲子的修为,自然不是吃素的。
嗯,他修行时辟谷,连素也不吃。
“大兄弟,那以后小弟就由你罩着了。”
严决低头,对上高响那双闪亮闪亮的眼睛,顿然又想起自己那些师弟师妹来——不管是自己爬上山的,还是被长余子带回来的,摇光峰上有多少小屁孩们都是被他罩过来的?
都已经成为习惯了。
于是他顺口便答道:“好啊。”
*
接下去两日的训练比头一天更加饱和,地狱的魔鬼跑上来看了都要自叹不如的程度,然而训练内容依然与机甲没有半点关系。
会跑来当机甲单兵的人,大多不单只是有从军的理想,更多是因为对驾驶机甲这件事情充满憧憬。
在与不断入侵的宇宙生物斗争的过程中,各种机甲装备为人类生存的环境构筑起了一道道防线。这个世界的人们往往会对机甲投射很多特殊的感情,在童年时代也或多或少做过成为机甲兵的白日梦。
不过,由于肩负守卫人类家园的重要使命,机甲兵的选拔标准相当严格,所以能将这一理想坚持到长大成人,并付诸实践的人,对机甲的热爱注定不容小视——比方说正在营场上吃苦受累的这四十几个新兵蛋子。
克服重重困难、接受重重考验才脱颖而出来到这里,可是长官却迟迟不让他们接触机甲,这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着实有些难耐。
“我听说前几年的日程都不是这样的,前两天就会安排驾驶理论课,第三天就能上训练机了。”
“那今年怎么改成这样了?难不成我们跑错训练场,跑到普通单兵的地界来了?”
“就算明天就有理论课,那也要等到两天后才能摸到机甲了啰?啊,我手痒,痒得快死了,要开机甲才能好。”
“这两天咱们也差不多跑遍整个营场了,都没见到几台正儿八经的机甲,地面格纳库的库存也存在明显不足。就是说,长官一直不让我们上机,会不会是因为机甲的数量根本就不够?”
“具体说说?”
“最近轨道上的情况不是一直很多吗?新闻也提过防卫部近期派了很多支部队出去,搞不好军队这些训练用机都被调过去当替补了。”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们这一届新兵的召集日也特别早,好像也跟这件事有点关系。”
“不一定吧,我听说主要的格纳库在地下,地面格纳库主要存放比较‘占内存’的大型机甲。”
“哇,等一等等一等,什么情况,难道我们很快就有机会上战场了?”
“别听风就是雨的,在有确切消息之前最好不要乱传,小心到时候吃处分。”
“如果急着要我们上战场,那不是更应该早点让我们接触机甲吗?到时候可别让我们无证驾驶。”
“&……%¥#”
在各种猜测议论之中,高响和严决则显得要淡定许多。
“欸,兄弟,我问你,你最喜欢哪个型号的机甲?”比起时事政治,高响有更加关心的话题,“我最喜欢的是新星技研设计的SR001,虽然是个远古型号,但是在外观上,我觉得新星后来的机甲都没能超过它。”
为了应付考试,严决也恶补了不少与机甲工程相关的知识,而理论考试中没有型号识别的版块,他也自然就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问题,此时被高响问道,不由愣了一下。
他略作思考,然后笃定道:“我喜欢时代智钢的机甲。”
他看到过安知知的工牌,上面写的确实是这个名字。
高响表示认可地点了点头:“智钢机甲也是挺不错的,军队大多数战斗机都是从智钢那边订的,估计我们以后成了正式的机甲兵,最开始被分配到的也是智钢的机甲,不是LC系列就是LD系列。那在智钢的机甲里面,你最喜欢哪一台?”
严决回忆起在安知知的课本上看到的笔记,报了一个出现频率最高的型号:“HL-12。”
“什么?”高响似乎有些惊讶。
“HL-12。”严决面不改色。
高响摸着脖子回忆了半天:“我不记得智钢出过HL-12这个型号啊,兄弟你是不是记岔了?”
“不会的。是一款轻型战斗机甲,腿部比通常的机甲要粗短一点,炮管则更大。”严决回忆着笔记中的结构对比图,振振有词。
“嘶……怎么会,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等回宿舍了查查。”看着室友那副肯定的样子,高响不由陷入沉思。
“嗯。”严决则是一副“我肯定没错,要错只能是你错”的表情。
这时候,一瓶冷水从天而降,好像凭空出现在他眼前一样。
抬头,是一张姣好的女性的脸。也许精致的容貌给了她很强的自信,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张扬的气息,让严决好生熟悉。
女性有一双上扬的眼尾,唇角也像是一直含笑似的带着弧度,就连头发丝也显得招摇而飞扬。
是一个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
身上不是军服,应该不是这里的女兵,但是脖子上挂有认证过的身份牌,是在军事基地有合法身份的人物。
严决疑惑地看着她。
而她毫不露怯:“训练辛苦了吧,给你送瓶冰水降降温。还不谢谢我?”
严决接过水瓶,面不改色:“谢谢。”
“我叫凌雪停,是这里的实习军医,如果受伤了可以来找我。”
“明白了。”严决有些好笑似的扬了一下嘴角,“不过我轻易不会受伤的。”
如果他真的受伤,那必然是光凭营地的医疗设施与设备无法轻易治疗的死生大伤。
“是吗?”凌雪停见他笑,表情中多了几分满意,也不知是为什么,“不愧是这届机甲兵的首席,这么有自信?先给你提个醒,你们今后要对付的那些怪物,可不是什么轻轻松松就能打死的家伙。”
“嗯。”严决丝毫没有动摇,“我没有要小看它们的意思。”
凌雪停笑意愈发浓厚:“不受伤是好事!那——你不受伤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便利索转身,摆了摆手,走远了。高挑而自信的身影消失在营场大门外的那一片白色光芒中。
四周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意味不明的起哄声音,不过没有持续太久就平息了下去。
显然,正如某人说的那样,这里的大多数人,对异性的兴趣完全没有对机甲的大。
是那天藏在栈桥上的人,其中之一。严决想。
但还不能确定对方是否抱有什么奇怪的目的。
“啊,真好,有姑娘给你送水,明明我也渴了。”高响望着严决手中的矿泉水,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他汗量大,方才训练时出了一身汗,正是缺水的时候。
严决一挥手,将水瓶精准地丢进高响怀里:“我不渴,你喝吧。”
“哎呀,兄弟,你真好!”高响顿时喜笑颜开,毫不客气地接过水瓶,大手一拧,便拧掉了那颗红色的小脑袋。
严决亦笑:“应该的。你不是让我罩你吗?”
不知为何,来军营这几日,个中人事,叫他时常想起摇光。
高响就像是天资不错,但脑袋单纯的新晋师弟,虽然容姿禀赋皆与陈元松相差甚远,大相径庭,然而却与陈元松一样,是师尊口中“视他为他”之人。
其余众人,起初对他充满质疑,而自从知晓他是新兵首席后,看他的眼神便显然不同了,颇有敬而远之之意,倒和剑宗的大多弟子相似。
而凌雪停则让他想起姜玉芝。摇光的一众师妹之中,包括姜玉芝在内,对他有意之人简直数不胜数,不过敢成日跟在他屁股后面,或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数来数去也只有姜玉芝一个。
这个凌雪停,倒比姜玉芝还要大胆。兴许也与这个世界的风气有关,这里的女子,显然比剑宗那些师妹们开放许多。
要是知知能有她半分任性妄为就好了……嗯,还是算了,知知现在这样就已很好很好。若再稍微任性些,未免过分可爱。
严决想象起若是安知知为他送水,那又会是怎样的表情,想着想着便情不自禁笑起来。
“兄弟,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事应该特别得心应手,怎么看着人家姑娘的背影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边上高响牛饮一番,看看严决,又看看凌雪停消失的方向,发现新大陆似的,“难不成你其实——”
这兄弟,长得像只孔雀似的,能力出众,性格又好,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才是,但难不成其实压根儿就没谈过恋爱,看到个美女就情窦初开?
连我都交过两个女朋友了,严决大兄弟,不能够啊……高响妄自揣测起来。
严决看着高响那变幻莫测的表情,正色道:“莫要瞎想,我早已心有所属,刚才就是在想我那心上人。”反正身为当事人的小师妹不会听到,就让他大放厥词一回好了。
高响恍然大悟:“哦!”
随即那张粗犷的脸上又露出了好奇宝宝似的表情:“欸,兄弟,你给我说说你那……心上人,她是个怎样的姑娘呀?”
心上人——话说这年头谁还用这种老掉牙的词语?
*
星期四。
是工厂外派员工去市郊营地踩点的日子。
大师兄离开前备在冰箱里的三明治昨天已经吃完,今天只好宠幸久违的营养果冻。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口感,清甜而寡淡的味道,恰到好处的饱腹感,搭配均衡的营养组合,被算计好的工业产品,总让安知知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糟糕,许是被大师兄惯坏了。
她用力一吮,将藏在最底下的一口果冻也给吸了上来,然后将干瘪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收拾好着装,背起她的通勤书包,匆匆出了门。
从世航路站到L市郊的军营,坐空轨单程就要花一个多小时,她可不能外派第一天就给别人留下爱迟到的印象。
因为时间还早,车厢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安知知在上车前就透过窗户看到了里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想要换一节车厢,但对方显然也已经看到她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踏入车厢,诚惶诚恐地在距离那人三十厘米远的“旁边”坐了下来。
“齐浩前辈……”她小心地打了个招呼,“你也坐这趟车呀?”
齐浩抬头,表情笑眯眯的,报了这条线路上的另一个站名。
“我住在那附近,平时上班坐的就是这条线,知知是坐对向那辆的吧?”
“嗯。”
安知知老老实实地挺着腰板坐着,透过对面的车窗,双眼放空地眺望着外面的街景。
透明的玻璃在经过暗色的背景时,会清晰地映照出车厢内的景象。
她看了一眼被映在车窗上的齐浩。他今天和平常的样子不太一样,嗯……大概是因为多了一副眼镜的关系吧?比起一名高级工程师,他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书生。
“在看什么?”齐浩发现安知知在看“自己”,故意问道。
安知知触电一样避开了那对经由镜面反射而笼在她身上的眼神,心虚而实诚地答道:“齐、齐浩前辈……今、今天,戴眼镜了。”
“哦,这个啊——”齐浩伸手扶了一下镜腿,“今天不是赶时间吗,就没戴隐形。”
“前辈……视力不好吗?”
“五六百度加高度散光?”不知为何,是疑问句的语气,“上学的时候太用功了,把眼睛都用坏了。”
“——要是度数再低一点,镜片再薄一些的话,我肯定会选那种细框眼镜。”
“这样挺好的呀。”安知知歪了一下头,终于又将视线移回了车窗上的人影。
“是还行,就是看上去有点像高中生。”怎么像是那种急着想要变得成熟的高中男生一样。
安知知忍不住笑了一下。
“会想念故乡吗?”齐浩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安知知的表情一僵,显出几分落寞来,她点点头:“想的……但是……回不去了。”
齐浩若有所思,半晌,又问:“塞勒斯虽然没有发往B-08的正式航线,但是使用获批的私人飞行器的话,也不是不能去的。”
安知知怔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从车窗上收回视线,静静盯着自己的膝盖。
可是,她的故乡……并不是那个陌生的,用代号命名的星球啊。
……
抵达基地。基地大门口已经有人提前等着他们。
负责对接的人员是负责后勤的士兵,原先也是军校的工科专业出身,对机甲颇有心得,一下就和齐浩攀谈起来。
“上面已经下了指示,从明年开始就要大规模投入使用新的中枢系统了,现在招进来的这批新兵,就打算直接让他们从新系统上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会指名让我过来。”
“这两天主要带两位熟悉一下这里的工作环境,下午会有专门的负责人陪同两位清点营地的机甲库存,两位可以确认一下日后需要用到的材料,我会向相关部门报备,下周开工前尽量帮你们准备周全。”
“好的,麻烦你们了。”
“我先带两位走一下宿舍和食堂的路线,这是两位的工牌,进宿舍以及在食堂点餐的时候都会用到。”
一张用蓝色带子吊起来的卡片被放到安知知的手心。
低密度的宇宙材料,质量很轻,被碾制成能够让硬度和韧度达到完美均衡的厚薄。芯片虽然被暴露在外,但设计了兼具美观和功能性的保护结构。
不愧是官方的直属部门,连工牌都做得这么讲究。
她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芯片外面那层繁复的保护层,试图破解它的底层构造。
“走了,知知。”齐浩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
她慌慌张张地把工牌往脖子上一挂,迈开腿,紧紧跟上了对接人。唔,现在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
宿舍在距离营场百米开外的地方,食堂同样在距离营场接近一百米的位置,三者均匀地构成等腰三角形。格纳库一半建造在营场地下,一半和营场共用空间。
对接人先带安知知和齐浩认领了各自的宿舍,然后前往营场,介绍了格纳库的出入路径,以及二人的具体办公地点。
做完这一番讲解,时间正值中午,到了午间的饭点,于是对接人又带着两名派遣员工前往食堂就餐。
军队的伙食给得很阔绰,安知知按一贯的饭量要了大碗,结果被那小山似的白米饭吓傻了眼。
齐浩跟在后面,看着她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发笑,他从餐具盒里多抽了一副筷子:“我就不打饭了,你那碗分我一半吧。”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安知知拿着公筷把饭往齐浩面前的空碗里扒拉。
食堂门口的甬道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结束上午训练的士兵们涌向食堂。
“大兄弟,怎么了?”高响在突然停下脚步的严决后背捶了两下。
“没——什么。”严决说着,一边神情复杂地看着食堂的两名先客。
高响顺着他的目光:“嗯?没见过的人欸,难道和那个三天两头找你的凌雪停一样,是医务部的?嗯……这么看来军医盛产大美女的传闻不保真啊。”
严决用手肘对他进行了一番痛击。
“哎,大兄弟,你干什么打我?”高响大声叫了起来。
正在和同行者分饭的女孩子抬起头,朝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出门前显然没有好好打理头发,那头毛栗子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凌乱。
但是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看到严决,就亮了亮。
怎么说呢,像一只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之后还傻乎乎等着主人表扬的小狗一样。
“知知——”齐浩有些无奈地看着小同僚一无所知地将那山包一样的米饭全倒进自己的碗里,出声提醒道。
“啊!”安知知回过神,一低头,看到自己手里空空荡荡的碗,不由得将嘴张成了圆形。
齐浩哭笑不得,从安知知手里取过公筷,又从自己碗里挑出一半的量还回去:“这些够吗?”
安知知连连点头,趁着齐浩正在分饭,又偷偷看向食堂的入口。
*
哈……不是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而是把他的心脏弄得乱七八糟的小狗……严决想。
但是,真的来了啊。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拔山跨海、披荆斩棘。为他,涉险而来。
*
“兄弟,有心事?”高响看着对面明显有点心不在焉的严决,“难道说……又在想呃,心上人了?”
严决停了一下筷子,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虚的感觉,他往角落的方向望了一眼:“差不多。”
“这事怎么还有差不多的?差的是哪一部分?是‘想’,还是‘心上人’?”高响偶尔也会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来。
“赶紧吃饭,吃完饭赶紧回去训练。”严决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指节。
“嗯,兄弟说得对。”高响恢复了那副憨憨的表情,“下午就要开始第一节驾驶理论课了,哎呀,真让人激动。”
因为有在剑墟时养成的好习惯,安知知很快就把一大份套餐干完了,而齐浩也不遑多让,只比安知知慢了一小会儿。
两人吃完饭,端着餐盘去归还处,路过严决那一桌的时候,安知知下意识地抿着嘴,眼睛却不安分地眨巴着,看到大师兄对她笑了一下,她这才默不作声而又欢天喜地地走远。
齐浩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个和自家后辈“眉来眼去”的男人。
嗯——这就是严决。之前只活在照片和传闻里的名字,总算让他见到活人了。
心中的揣测似乎有了肯定的回答。
不过,一个明明靠脸就可以在时尚界受到万千宠爱的家伙,偏偏跑来当一个朝不保夕的机甲单兵,一个……出身B-08的人?
还真是奇怪。
*
午后的训练课程。
“……很多人早就已经对驾驶课程迫不及待了吧?想知道今年为什么会推迟驾驶训练?告诉你们,以LC和LD为代表的旧世代战斗机型马上就要成为过去式了。”
长官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论是理论学习还是模拟操作,这些新兵们在正式进入军队之前,都是按照LC和LD的标准进行自我训练的,而现在长官的一句话,就否定了他们之前的努力成果。
他们心中有无数疑问,却因为纪律的约束而无法问出口,只能焦急地等待长官的下文。
而长官也没有卖关子:“防卫部已经决定引入由智钢研发的新世代机甲,并计划从你们这届新兵开始推广,逐步覆盖整个军队。你们现在还没有旧世代机甲的实际操作经验,理论上应该能比过去的单兵更快适应。”
“——今天,先由我来介绍这款今后将陪伴你们很久的机型:HL-12。”
在听到这个型号代码时,高响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一眼严决。
大兄弟上次说的,就是HL-12吧?!
高响从小就是一个机甲迷,长大以后更是成了一个资深机甲迷,更更是少数能够实现儿时梦想,真正成为一名机甲兵的机甲迷。
虽然心中的唯一本命是新星技研SR001,但要讨论其他型号同样可以滔滔不绝,每一台公开过的军用战斗机甲,他都能随口就滔出一篇论文。
在第一次从严决嘴里听到HL-12这个代号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肯定——世界上并没有存在过这一型号的机甲。
不过他有着一颗体谅他人的心,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他这样对每一台机甲都如数家珍,军队也没有规定一个新兵要熟记各种机甲型号,所以说错也不是什么大事。
“回去查查”也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大兄弟一个台阶下而已。
HL-12,不存在的,即使不用查他也知道。
不过现在他终于意识到,大兄弟没有错,不仅没有错,还快人一步,提前知道了尚未正式公布的新世代战斗机型。
大兄弟……到底是什么来头?!
长官很快就向新兵们展示了新机型的外观和整体结构,并对各部位的操作方法进行了简单的介绍。
正如严决所说,和过往的那些机型相比,新机型的腿部比例显得略短,这原本应该是一个有损美观的设计,但由于其它各部件也进行了与之配合的联动变化,让机甲整体看起来更具稳定性和攻击力。
而这些外观上的改变,最终都是为了与新的中枢系统相配——新系统克服了旧世代引擎的部分缺陷,有效提高了能量转化效率,提升了武器的攻击功率,也使机甲能在宇宙环境中进行更加高速且精准的移动和转向。
毫无疑问,这台HL-12对旧世代机甲的超越是全方位的。至少从长官的介绍中来看是这样。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操作效果究竟如何,但高响显然已经跃跃欲试了。
“HL-12的第一批量产机目前还处于制造中,为了配合新兵集训,军方邀请了智钢工厂方面的专家,对目前保有的机甲进行系统和构造的升级,从下周起,就可以逐渐加入实战演练方面的训练,请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这么说来,刚才在食堂看到的那两个陌生人,应该就是长官口中的专家了。高响摸了一下下巴,在心中想道。
——但是感觉态度不正不经的,吃个饭还要你分我我分你,可千万别是一对儿!
机甲改装可是大工程,不光是工作量大,还关系到每个驾驶者的人身安全,往大了说,还关系到整个塞勒斯的防卫系统,可不是小情侣打情骂俏就能做好的事儿。
*
下午的训练完毕,之后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严决本想寻个机会去找安知知,结果被告知智钢过来的那两个专家已经回去了,要下个礼拜才会正式进驻,不由感到一丝失望。
等他回到宿舍,开启终端,一条消息便立刻蹦跶到他眼前:
“大师兄,忘记跟你说啦~我申请到了外派的名额。我真的可以帮大师兄修机甲啦~”
字里行间感觉都开心得要冒小花花了。
寻而不得的失落感顿时一扫而空,严决受到感染,心中也格外欢喜。
“好厉害啊,我的知知师妹。”
“嘿嘿~”
但中午在食堂看到的景象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还是问个明白吧。
“今天和你一块吃午饭的人,是同事吗?”
“嗯!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特别厉害的前辈!他叫齐浩。”
才刚喜悦完,又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对啦,大师兄,你在那儿有什么缺的?我到时可以帮你带来。”
缺你……
严决在键盘上敲完这两个字,又默默删掉。
他什么时候成油腻骚话男了?
“不缺,挺好的。工作忙也别落下休息。”
“嘿嘿,不累~”
“那也得好好休息。”
严决移开终端,面前是一张黝黑而粗犷的脸,以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大兄弟,看什么呢,看你表情变来变去,怪好玩的。”
严决张口就来:“和喜欢的姑娘聊天。”
高响继续恍然大悟:“噢!”
“——都说谈恋爱会让人变傻,这话放在兄弟身上也适用。”
这话引起了严决的注意:“我刚才看上去很傻吗?”
高响乖巧点头。
“大抵是你看错了。”严决说。眼波含水,冷而媚。
高响打了个哆嗦。
肯定没看错……大兄弟刚才笑得可开心了。
话说回来,能被大兄弟看上的姑娘,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高低总得是个大美女……能让他连凌雪停都看不上。
但不是有这么个说法嘛,大帅哥的女朋友不一定是大美女,因为大帅哥自己已经够好看了……嗯……
不好说不好说。一切皆有可能。
*
因为已经确认下个礼拜就能开上机甲,新兵们的训练热情显然提高了很多,高速、高压、无重力、耐力、温度变化……各种项目一套下来,普通人都能蜕一层皮,搁营场里居然没一个人喊累的。
这让身为长官的郭航建感到十分满意。
除了……
“王修文,认真点儿。”
他提点了一声,视线游移的青年肩膀一震,瞬间摆正了态度。
二楼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哒哒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减弱成空旷营场里回响的尾音。
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公主,能不能不要在训练的时候来捣乱啊……郭航建有些头痛地摸了摸后脑勺。
虽然只看到一个隐约的背影,但结合那阵肆无忌惮的脚步声,还有新兵蛋子的反应,郭航建不用猜也知道刚才站在二楼看向这里的人是凌雪停。
凌雪停,塞勒斯防卫部总司令家的千金,为了逃避相亲,目前暂时在L市军事营地栖身,以实习军医的身份临时参加工作。
绕过流程强行往军队塞人,这在原则上是不允许的,但对方身份特殊,郭航建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那姑娘本来就是军校医学专业出身,在新兵营地参加实习也无可厚非。
但是在新兵训练的时候随便跑出来晃荡就有些不对了。
分散注意,扰乱军心。
所以说他当时才不想同意的啊……
幸好,这群新兵蛋子还算争气,除了那个王修文,倒也没人因为凌雪停的出现而分心。
大概那位小公主也是觉得这样下去没什么意思,所以才肯主动离开的吧?
郭航建欣慰地看了一眼手下的新兵们。
*
“一群呆子!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站在那儿,居然都没一个人拿正眼瞧我!”凌雪停甩了甩头发,有些懊恼地说道。
“不是有一个吗?”穿着一身黑色便服的萧文秀忍不住吐槽。她是被凌司令安排在凌雪停身边的保镖。
“那家伙?我才看不上!”凌雪停皱眉。
“话说回来,大小姐,我一直想提点你一句。”萧文秀说。
“什么?”
“根据我的经验,能跑来当机甲单兵的男人,对机甲的兴趣通常比对女人大。”
“好啊,你是说我还比不过那些笨笨的铁疙瘩啰?!你这家伙,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啦!”凌雪停咋咋呼呼。
“不是你比不过机甲的问题。你们压根儿就不在一个赛道上。这是那些人的……癖好问题。”萧文秀循循善诱。
“可是那天,那个叫严决的,不是就看了我一眼吗?”凌雪停没有放弃挣扎。
“以我们所站的位置,他是不可能看到我们两个的脸的。恐怕——他只是感觉到上方有人,所以下意识地警惕罢了。”萧文秀一语道破天机,“又或者只是恰好无意识地抬了一下头罢了。”
“但是……不轻易为美色而动摇,这样的男人才有追求的价值啊。”凌雪停不依不饶,“我并不是想要引起那些人的注意,我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考验而已。”
“——总而言之,那个叫王修文的已经出局了。”
看得出来,这位大小姐也想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不为美色所动摇,不一定是意志力坚定的证明,有可能真的只是性取向的问题。
据说在机甲营里,有超过二成人的性取向都是机甲呢……萧文秀望着天花板,默默想道。
*
双休日,对集训中的新兵来说是不存在的。
能够吊着这些年轻人高强度运作一个礼拜还依然保持热情的胡萝卜,当然是对于实际驾驶机甲的渴望。
经过两天的理论学习,到了周六周日,新兵们终于被允许上机了。
不过上的是模拟机。
据说是智钢派来的专家在礼拜五的时候新设置好的系统,为的就是能在等待机甲系统改造完成之前,先让他们熟悉一下操作环境和氛围。
对于严决来说,HL-12不能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东西。
他早就已经在无意间通过安知知的手记对其系统和构造都有所了解。只不过现在,那些理论上的知识终于被落到了实践上。
果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坐在模拟机的驾驶舱里时,忍不住想。因为这是由知知亲手改装的?还是因为他已经通过知知的笔记了解过它?
“不愧是大兄弟!”严决回到地面时,就听见高响对着他的模拟成绩不住感叹,“不像是第一次接触,你是不是被透过题啊?”
“说什么呢。”严决笑,“这就是实力。”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说话声。
“哎,听说下周就会安排实机的对战演习了,你说这进度要么不推,一推起来,怎么一下子变这么快?”
“第二周就排对战?这倒是够快的。看来展现真正实力的时候到了。”
“嘿嘿嘿,看我L市机甲小霸王大杀四方!”
“可去你的,我还塞勒斯金刚兽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让一让让一让,我要开屏了。
第42章 岂会轻易失败
一晃就到了正式在军队开工的日子。
安知知一大早就安置好自己的行李, 向基地的负责人报到,然后就一头钻进了位于地下的格纳库。
齐浩负责为旧机型安装新系统,并根据不同的型号设计不同的改装方案。
安知知则负责修理受损的机甲, 并在得到齐浩的改装指令后,将这些机甲改装为能够模拟HL-12作战体系的训练用机。
两个人配合默契,在工作过程中几乎不需要进行口头交流——需要沟通的内容已经全部被记录在了图纸上。
对于齐浩来说, 安知知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搭档。
能够充分理解他的设计意图, 能够忠实呈现他的设计效果, 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每一个步骤都恰到好处。
简直就像是不长在他身上的,但却是属于他的一双手。
他们这样难道不能算是天作之合?
“那个人,就是何雨思她们口中的严决吗?”吃午餐的时候, 齐浩突然提起了这件事。他没有改换姿势, 只用目光指示了话题人物的所在。
安知知的动作僵了一下,她没有顺着齐浩的视线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因为她对答案心知肚明。
“嗯。”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因为看见过照片,所以齐浩前辈早晚会认出大师兄的。这一情形她已经在心里设想过了, 所以才没有表现得太过慌乱。
只不过她不知道齐浩还会再追问些什么,因此又显得有些谨慎。
齐浩审视地看着几桌之外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对方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视线, 也侧过脸来看向他。
眉眼的形状比照片上还要好看许多。和写真上那千年寒冰似的眼神不同, 眼含桃花, 花中有火, 正烈烈地烧灼着他。
是一个自大的家伙。齐浩想。
视线向侧旁移动, 坐在严决身边的, 是一名长相明丽、气场张扬的年轻女性, 穿着基地的制服, 大概也是军队的一员。
“他是真的很招女孩子喜欢呢。”齐浩说。
安知知的动作又僵了一下,她飞快地往后看了一眼,然后立刻像做贼一样收回眼神,开始默默扒饭。
从那堆白米饭底下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嗯。”
是的呢……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不管是在摇光峰,还是在其它地方,大师兄总是那么受人欢迎。他的身边,永远都那么热闹。
*
安知知没有在公开的场合表现出认识严决的样子,在这一点上,严决亦和她保有同样的默契。
如果被军队这帮家伙知道他们两个认识的话,一定会给知知造成很多麻烦。严决是这么想的。
如果被队友们知道大师兄和她认识的话,一定会让大师兄感到困扰。安知知则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最多就是在食堂碰见的时候用眼神打个招呼,然后在晚上熄灯前聊聊今天发生的事。
“如果干活累了,可以到营场上来看我们训练。”
“不累的,有齐浩前辈指挥,效率比在工厂单干高不少呢!”
“他指挥?”
“他是新系统的总工程师啊,脑子特别好,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嗯……不过要是干活累了的话,可以到营场上来看看我们训练。”
“不累的啦,大师兄。”
“不累的时候也可以来看。”
“真的可以吗?会不会被长官说啊?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凶。”
“营场上有维修重型机用的栈桥,你可以在那上面看。格纳库应该有能够直接通到那上面的电梯。”
“那是不是很高啊?”
“嗯,大概有十几米吧,那上面长官管不到,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啊?严决有些纳闷地盯着屏幕。
还是算了吧——知知师妹何曾用过如此冷冰冰的语气说话。
远程通信技术确实方便,但唯独在情绪还原这一点上的匮乏让人感到讨厌。
太高了……有点恐怖。安知知有些内疚地想道。
大师兄如此盛情邀请,她却一再拒绝,是不是不太好?
但若要直白地解释自己恐高,又更显得奇怪,虽然是事实,可看上去反而像绕着弯子婉拒。
不过严决可不是会被一次两次的失败就打倒的人,被小师妹连着拒绝三次,依然保持着内心的坚定:“后天有队内的实战演习,营场会放开观众区,允许基地内的所有工作人员旁观,真的不来看看你大师兄耍威风吗?”
“那个倒是可以。”
为什么看起来回答得勉勉强强?
“嗯,记得来。”
“嘿嘿,大师兄加油哦。”
这还差不多。
“剑宗大弟子严决,岂会轻易失败?”
严决关上终端,将双手叠起,枕在脑后,笑得春风得意。
高响盘坐在对面的床铺上,上半身模仿着“思想者”的动作,正努力开动小脑筋。
“大兄弟,”他说,“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
“你那位心上人姑娘,难道说只是兄弟你一厢情愿的单恋对象,你们压根儿就还没有互通心意——”高响一边揉着下巴一边说,“你一会儿说她是你心上人,一会儿又说是喜欢的姑娘,就是没说过她是你女朋友,所以我寻思着,是不是这么回事。”
高响看着傻憨憨,偶尔倒真能被他悟出点什么来,并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严决的小心思。
严决索性摊牌:“嗯,是还没捅那层窗户纸。”
高响忍不住笑:“没想到大兄弟看上去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实际上还挺纯情的噢!”
“我不急于一时。”严决说。
他想了片刻,又转头问道:“如果要和喜欢的人互通心意,通常是怎么做的?”
“你们互相喜欢吗?”高响问。
严决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
“那还不好办?既然互相有好感嘛,那只要在不经意的时候随口一说,比如‘不如我们交往吧’——这种就行。”高响张口就来。
“这样会不会显得有欠诚意?”严决说。
“要诚意啊?那就找一家有情调的小餐厅,但又不要太刻意的那种,两个人一起吃顿饭,在吃饭的时候,随口提一嘴,还可以准备一束花什么的。”
“若对方觉得意外,不小心噎住了怎么办?”
“大兄弟,你不是在抬我杠吧?”
“我认真的。”严决一脸正色。
“嗯……那你就顺便给她拍拍背什么的?”高响想了想说。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兄弟你对这种事情很有心得才是。”
“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从小到大都不会缺女人的类型嘛!和你交往的姑娘一定都特别累,天天担心你会不会朝三暮四、拈花惹草。”
“我不是那种人。”严决否定道。
“也挡不住有人主动投怀送抱啊。”高响有意无意地拎起摆在床头柜的矿泉水瓶揣在怀里。
严决一个战术后仰,又倒回床上。
六年前,四方坛初见,情窦初开,六年后,异界重逢,那不曾诉诸于口的感情依然没有开花结果。
剑宗大弟子严决,岂会轻易失败。
他说的倒是好听。
*
周二。
在计划表的最后一行打上勾,今天的预定进度已经全部达成。
虽然特意减少了今日的工作安排,但眼下的时间还是比预计的结束时间早了不少。
齐浩走出驾驶舱,看了一眼正坐在升降梯上的小板凳上,等待他发号施令的安知知,向她挥了挥手:“知知,下来吧。”
安知知眨了眨眼睛,用挂在脖子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汗,然后想到什么似的,猛地站了起来。
“慢点——”齐浩想起她曾经从升降梯上掉下来的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安知知如梦方醒,条件反射般伸手抓住梯子的围栏。
齐浩走过去,帮她按了地面上的控制按钮。
轮轴吱呀吱呀地转动,将安知知放到地面。
“前辈,出什么事啦?”她从升降梯上走下来,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指挥官。
“今天的工作量已经完成了。”
“这么快?!”
“我减少了今天的单日工作量。营场的实机对战演习马上就要开始了,难道你不想去看?”齐浩笑,“我还以为你就是为了能早点结束工作,今天才干得这么起劲的。”
“——效率提高了20%,恐怕厂里最熟练的老员工看了都要自愧不如。”他将今日份的工作记录传到了安知知的终端。
安知知被戳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从事机甲工程这一行的,真的会有对实机比赛毫无兴趣的人吗?一起去看看吧。”齐浩说。
等安知知跟在齐浩身后,从格纳库的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营场四周已经挤了不少人,基地里大大小小的人物似乎都已经汇聚到了这里。
虽然对新兵的驾驶技术不能抱有过高的期待,也不能太看得起他们的战术思维——也就是说这场比赛注定不会像机甲尖兵之间的对决那样精彩,但还是吸引了大量的围观者。
毕竟平时能够近距离亲眼观看机甲实战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第43章 比赛
营场上, 郭航建正在和基地的其他几名新兵负责人张罗着安排轮次的事。
参赛人数四十三,一对一的淘汰赛,一名幸运儿可以首轮轮空, 直接进入第二轮。
轮空名额由机器随即产生,花落高响。
“看来要等到明天才能大显身手了。”留着寸头的大个子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并无遗憾。对这位机甲资深爱好者来说, 观赛的乐趣并不比实际参赛少。
“大兄弟, 你第一轮跟谁打?”
严决站在队列外围, 远远地看了一眼前面的轮次表, 报了一个不怎么熟的名字。
“嘿,跟你说,那家伙看着很低调, 其实挺有本事的。要不是这么早碰上兄弟你, 也是能闯一闯决赛圈的人。”高响点评道。
严决轻笑:“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高响得意:“我水平一般,眼光一流。”
“嗯,眼光是不错。”
“这次驻队的两个外来人员倒是比我想象的更有水平。”高响一转头,又开始点评起正在场地上候命的两台改装机。
据长官介绍, 比赛用的两架轻型机甲都是经过临时改造的,大幅降低了武器的输出功率, 装甲也部分替换成了不适应宇宙环境, 但对于模拟战来说更加安全的材质, 为的就是尽可能减少对战造成的机体损伤, 同时也是为了保护驾驶员的人身安全。
“虽然说替换了大部分装甲, 但是从外观上居然完全看不出差别, 照理来说, 由于材料的密度和性质发生变化, 机甲给人的第一印象会随之发生变化才是。”
“是吗?”
“一般人看不出来, 但是我能懂。”高响振振有词,“这可是一双观察过无数原装机和改装机的毒辣眼睛。”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毕竟是知知经手的作业。”严决说,带着一点炫耀的味道。
“什么?”高响一脸迷惑。
“没什么……”严决无意识地看向营场的一角。
真的是无意识吗?在越过重重的人潮,与那双黑亮的眼睛相对时,严决忍不住感慨自己对安知知的偏心。
那是一张被扔进人群就很难再找到的灰扑扑的脸,那是一具被扔进人群就很难再找到的小小的身躯,可他总能在千人万人之中,一眼找到她。
他看不确切安知知的表情,但还是隔着整整一个营场,对她笑了一笑。
*
比赛用的那两台机甲是昨天白天的时候,安知知和齐浩一起改造的。
齐浩制定主体方案,安知知实际执行,顺便向齐浩请教了不同材质对机甲实战效果的影响,以及如何用性质不同的材料模拟另一种材料,收获了一大堆有用的新知识。
虽然知道会有很多人搭乘这两架战机,但想到这其中就会有大师兄,安知知不由得干得比平时还要再仔细些。
军队和工厂一样,是个不怎么说废话的地方。
轮次表很快就被投放在场地上空的屏幕上,接着,各类无关人员在指引下陆续离开比赛区域,连开幕致辞也没有,等观众们回过神来的时候,裁判已经挥动了手中的小旗子,宣布第一场演习赛正式开始。
蓝色机甲一下子就从发射轨道上冲了出去,直奔对手的半场,红色机甲被动采取防守态势,输了先手。
“……但其实这是因为小蓝对防御操作的技巧还不够扎实而不得已采取的策略,它必须避免自己陷入防守的境地。呃,不过看来它的攻击操作也没有那么突出。”
高响坐在观众席上,时时刻刻对赛场形势发表意见,不知不觉就担任起了严决的专职解说。
“如果小红能看破小蓝的计划,稍微大胆一点,抓住机会发起反攻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压制小蓝。从它的防御动作来看,它的操作其实比小蓝要稳重多了。可惜……”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双方驾驶员的操作弱点。”严决突然出声。
听到“观众互动”,高响顿时更加来劲,兴致勃勃、手舞足蹈地说道:“小蓝启动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机甲的右腿这样‘咯噔’一下——”他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老驾驶员或者手感好的新人,一般是不会出现那样的问题。点火和换挡之间的空隙太长了才会那样的,连启动流程都还没有完全习惯的驾驶员,操作能扎实就怪了!”
“还有小红,如果它刚才……”
高响原本就是个话多的家伙,谈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更是滔滔不绝,收都收不住,一个问题解说完了,只要严决不打断,他就会自动找到下一个问题,进行另一篇长篇大论的解说。
严决静静听着,默默在心里记起小笔记。
他作战经验丰富、对敌技巧高明,但那时他手执的是长剑,面对的是妖魔,正儿八经驾驶机甲的战斗,这的确还是第一回。
再加上他虽善战妖魔,但不善与人勾心斗角,对人战斗,缺乏谋略,眼下高响所说的这些小心机,对他来说非常受用。
不过好就好在他的对手八成也没有实际的驾驶经验,在战斗方面的经验更不可能会比他丰富,胜算还是很大的。
在同门小师妹面前,作为大师兄,怎么能丢人呢?
每场比赛的平均用时大约在十分钟左右,但也有实力悬殊的对战组合三分钟不到就结束了战斗。一个小时过去,比赛进行到三分之一。
“呿,王修文这小子居然赢了,这不科学,就他那通稀烂操作。”高响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对比赛结果表示无法认同,同时也感到意外。
王修文在这届新兵里面,体能和反应都不算好,几次模拟上机的成绩也不出彩,唯独理论成绩不错。据说当初能通过征兵的考试,也是因为超高的理论成绩把总分给带了上去。
刚才这场比赛结束得太快,对战双方的操作水平都还没有完全展现出来。
高响还想细细复盘一下,想看看这个王修文到底在哪个节骨眼上奠定了胜局,一扭头,发现坐在身边的严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噢,兄弟,你要上场啦?”
“嗯。”
“你放心大胆的打,我敢打包票,咱们这一届的新兵里,没一个能打过你的。”
严决看了一眼赛场的一角,对高响道:“托你的福。”
高响这一个小时里给他唠叨的实战干货,比他这两天集训学到的多不少。若真能赢,少不了高响的一份功劳。
严决上场时,从场上退下来的王修文与他擦肩而过,他感觉王修文似乎正盯着自己看,于是也侧过头,对他展现了一个表示友好的笑容。
王修文立刻把脸别了过去。
真是个性格糟糕的家伙。
严决摇摇头,径直向被分配给自己的那台小蓝走去,也没用升降梯和踏板,右脚在机甲的左腿上借力,右手在机甲的侧腹部一撑,直接翻身进了驾驶舱,轻盈得像一片叶子,引得观众席上一片叫好。
点火,操作控制杆,确认表盘——
有哪里……不对?
虽然这是严决第一次操作实机,他也不确定正常的启动究竟是什么感觉,但直觉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在刚才的战斗中发生隐性损伤了吗?这样的话,仪表盘应该会有所显示才对。
表盘上的数据都是正常的。是他想多了?
来不及等他再细想,裁判的小旗子已经一晃而过,屏幕上的秒表开始走动,属于他的这场比赛,已经开始了。
不管了。
严决握住控制杆的把手,整个人向前倾去,在引擎的高歌中,轻型战机快速向前推进。
*
“……齐浩前辈,我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因为距离赛场中心很远,所以没法看得很清楚,但安知知直觉有哪里出了问题。
蓝色机甲的推进和驱动……明明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但就是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未知的预感让安知知感到十分不安。
“哪里不对劲?”齐浩问。
“我、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安知知的整张脸几乎都皱了起来。
齐浩多看了几眼战场中心正在缠斗中的两台机甲,过了一会儿,他压低了声音说:“能量流动?”
安知知睁大眼睛,直直看着蓝色的机甲。涌动在回路中的能量源流很通畅,看起来并没有异常之处。她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也许……也许是我太紧张了……”
齐浩若有所思:“因为里面的人是严决?”
安知知没有说话,依然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话说回来,严决——确实很厉害嘛。”齐浩说。
动作流利,出招精准而直接,预判到位,仿佛战场上的所有形势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红色机甲的表现与之前的参赛者相比已经十分优秀,但在蓝色机甲的出色表现前只能显得平平无奇。
这个严决,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第一次驾驶机甲。与其说他在驾驶机甲,倒不如说,机甲就是他。
“看他那样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44章 猫腻
太奇怪了,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大师兄的表现那么出色,观众席上的人都在为他欢呼叫好,连平时一脸严肃的郭教官都露出了欣慰之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难道正如齐浩前辈说的那样, 因为那是大师兄,所以她才会如此不安吗?
难道她对大师兄就这么没有信心?
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安知知觉得心上就像有一只蚂蚁在爬,又疼又痒, 想要去安抚它, 又无从下手——她又不能把手伸进自己心里, 去把那只蚂蚁给捉出来。
“看他那样子, 有什么好担心的?”齐浩说,“我倒是觉得应该提前担心一下被他压着打的那家伙的心理状况。”
“……唔。”安知知只好把那些本就理不清说不明的情绪彻底收回心里。
没错,目前来看, 蓝色机甲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红色机甲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了。
只剩下最后的终结一击——
哔!
随着前胸的装甲被激光铳击中,红色机甲头部的指示灯发出战败的信号。
战斗以所有人共同预计的结果结束了,蓝色机甲获得胜利。
虽然只不过是小试牛刀的第一轮比赛,但是见证了这场比赛过程的所有人都显得十分激动。
一场精彩的对练, 完全超过“新兵”的水平,双方的实力都不容小觑, 而蓝色机甲更胜一筹。
“好耶耶耶耶——”高响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几乎要穿透营场的天顶。
两名比赛当事人没有因为热烈的氛围忘乎所以、忘记比赛还在进行中。
一红一蓝的两台机甲默契地背向而行, 各自回到起始处的发射轨道上, 检查仪表数值, 确认无误后熄火, 然后离开驾驶舱, 将机甲留给下一场比赛的参赛者。
安知知在远处看着, 看着被精心喷涂成蓝色的驾驶舱门隙开一条缝, 然后缓缓打开, 一条影子,像是枝头熟透的果实一样,啪地掉了下去。
“大师兄!”她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手在面前的扶栏上一撑便翻了出去。
果然出事了!她慌慌张张地从人群之间挤了过去,仗着个子小,硬生生地钻到了最前排去。
现在她知道是哪里奇怪了,现在她知道刚才觉察到违和究竟是什么了。
机甲的运作没有问题,武装输出没有问题,能量流动也没有问题,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的问题——
是因为……是因为她看到的畅通无阻的能量流,根本就不是引擎产生的!
她想起来了,刚才蓝色机甲运作时的反应,和玉芝师姐当年为她演示驭剑时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供应能量的引擎,输送能量的中枢系统,肯定有哪个环节发生了故障。
而大师兄为了不露出破绽,竟动用了气墟,借驭剑的方式,以自身修为操控了机甲。
这里可不像天衍一样充斥着灵气,贮藏在气墟里的那些修为一旦被消耗掉,就再也不会恢复了。
在天衍时,大师兄每每以气墟哺剑,尚要休歇一日至数日,方才以修为代替能源,不知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损耗。
安知知不顾一切地朝着蓝色机甲的方向跑去,心里乱成一团,越想越急,越想越慌,在跑近的时候一个大趔趄,脸朝下,扑倒在地。
等抬起头的时候,她看见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去。
一头张扬黑发的军医跑在最前面,第一个抵达目的地,跪坐在地上为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检查伤势。
“怎么样?”郭航建也第一时间跑了过来。
“没有外伤,呼吸、心跳正常,没有生命危险。”凌雪停冷静地答道,“失去意识的具体原因要经过检查才能明确。”
“没有生命危险就好,有可能是第一次操作实机战斗,失速、晕眩、失衡,这些状况都可能导致昏迷,你先把他带去医务室。”郭航建说,他又点了两个兵,让他们帮凌雪停抬人。
安知知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前方围堵着一大群人,顿时萌生退意,但还是耸着肩膀,向前挪了挪。
“哎你——”
“你,智钢过来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听到智钢两个字,安知知意识到是在叫自己,转过头去,看到是郭航建,犹豫了一秒,跑上前:“……郭长官……”
“你赶紧趁这会儿功夫看看,这台机甲有没有问题。有时候一些数值的偏移也会导致驾驶员的身体出现意外状况。”郭航建指了指身后那台蓝色机甲。
“啊……”安知知嘴上含含糊糊地应着,眼神却不住地往另一个方向飘。
“哎,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看看,接下去还有比赛呢!我在下面等你,要是缺什么工具,跟我说一声,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啊!嗯!好。”安知知有些颓然地收回视线,看着地板,有气无力地向蓝色机甲走去。
郭航建的话让她心情格外沉重。
他说得没错,机甲的问题也有可能导致驾驶员的身体出现意外——难道是她在改装的时候不小心发生了什么错误,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的吗?
她紧张地钻进了并不宽敞的驾驶舱,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无声地向她袭来。
*
齐浩看到安知知钻进了机甲,思索片刻,又看了一眼身前的扶栏,这才沿着走廊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这里可是二楼……
虽然一楼的层高比正常要矮一点,导致二楼的高度并不危险,但这里……可是二楼。
安知知,不是恐高吗?
可是就在几分钟前,她居然毫不犹豫地从这里跳了下去。
那个人,对安知知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她喊那个人——“大师兄”?
开什么玩笑,这又不是什么仙侠小说。
广播通报了刚才意外事故的具体情况,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场地上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不过窃窃私语的声音依然不少。
机器的维修需要时间,下一场比赛被暂时延时,正好也快到了场间休息的时间,几个长官商量一番,索性重新安排了时间表,将场间休息挪了上来。
齐浩仗着工牌,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比赛场地,走到蓝色机甲底下。
抬头,透过驾驶舱的玻璃,可以看到安知知正紧皱着眉,对着眼底的仪表盘苦思冥想。
他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踩着踏板爬了上去。
“有什么发现吗?”
安知知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齐浩发现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他可不擅长哄骗伤心的女孩子。
安知知显然也没这个被哄的需求,她稍稍揉了揉眼睛,低头看向仪表盘:“引擎系统中确实存在一些可疑的痕迹,这些痕迹,肯定不是昨天改装的时候产生的。”
“哦?需要我帮忙吗?”
安知知轻轻摇头:“我能搞定。”说着,人就整个儿钻到了面板下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多功能起子,将面板下面的一块方形的零件给取了下来。
这个位置从外面看的话,正好是机甲的胸腔。
机甲的胸腔部位可以进行两头拆卸,但因为驾驶舱这一端的位置刁钻,光线也不好,所以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专门挑里面的这一面下手的。
从机甲工程的理论来讲,这个双面拆卸的意义主要在于防止外胸腔被某些能够操纵极高温的星兽给焊上。
而安知知现在采用内部拆卸方式的原因显然不是上面说的这种。
是因为在众人眼前进行工作会让她觉得紧张吗?还是说……
齐浩想了想,远远地看了一眼仪表盘,又打开终端的前照灯,主动充当照明:“看来不是冲击和外部损伤导致的故障,你的改装结果我也检查过,根本就没有导致引擎和中枢停转的隐患。”
“之前的几场比赛也充分证明了机甲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人为故障,只能认为是在严决之前驾驶过这台机甲的人在这上面动了什么手脚。通过内侧面板进行操作的话,外面的人也根本发现不了。”
“——这么说来,上一轮比赛的参赛者嫌疑很大。”
安知知从驾驶座底下探出脑袋:“……齐、齐浩前辈,这件事,应该就和前辈说的一样。但、但是,前辈能不能……不要说出去?”
齐浩探究地看了安知知一眼。
被终端的灯光照着,黑色的眼睛显出琥珀一样的色泽,瞳孔缩得像针尖一样小,看起来像是一副惊惶的神色,像是大半夜突然被发现在厨房偷东西吃的小老鼠一样,但又莫名有几分率真和单纯,让人觉得——
嗯,太可爱了,就让她偷吃一点呗。
不过这个严决,果然充满了谜题。
刚才的口头试探,对嫌疑人的推理,还有安知知正在检修的部位,这三点足以说明在刚才的那场比赛中,这台机甲的供能驱动系统出了问题,正常的情况,启动不超过一分钟,供能就会断裂,机甲会在比赛的中途停止运作。
——这应该也正是下手之人的意图,破坏比赛,让严决在众人面前出丑。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位神奇的驾驶员是如何让机甲的供能一直撑到比赛结束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浩:有猫腻——
第45章 人心
*
身体很疲惫, 但情绪却莫名畅快。
在短短数分钟的比赛中,竟又重拾了过去的那种感觉。
执剑挽花,肆意狷狂。
风入万古松竹, 绕于指尖剑尖,剑随心动,来去自如。
还以为再也不会有了呢……
“……见吗?”
“严决, 严决, 能听见吗?”
“嗯。”
被安置在白色床铺上的病人动了动手指, 继而缓缓睁眼, 神情泰然,仿佛只是从一场平和的小憩中转醒。
“呼……太好了。明明所有的指标都正常,但就是没有恢复意识, 我还以为会怎样呢。”
凌雪停抱着一份文件夹坐在病床边上的陪护席上。
严决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 距离他上场已经过去了三个钟头,今天的比赛不出意外已经全部结束了。
赢是赢了,不过最后出了这样的意外。不知道知知现在在干什么。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体状态还行, 不至于要像给无我剑添补灵气之后那样休息整整一天。看来机甲这玩意,块头虽大, 器量还不如无我剑——也好, 这样更好对付。
“喂, 你去哪里?”凌雪停伸出一只手来, 拦住正欲擅自离开的病人。
严决回过头, 露出惯常的笑容:“我昏迷的这段时间, 多谢你照顾。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也该回宿舍了。”
凌雪停被他这一笑怔住, 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 虽想将他留下,却又没有合适的借口。
为什么一醒来就急着离开?难道说比起和她这样的美女多呆一会儿,还是宿舍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对他来说更有吸引力?
还是说——凌雪停试探地窥伺着病人的神情——这家伙其实在玩欲擒故纵?
“诶!”然而等她从自己天花乱坠的想象中抽离出来时,严决已经绕开她的手臂,径直走向医务室的大门,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而那人不为所动,按下开关,自动门向两侧退去,离开,在消失之前还留下一句——
“告辞。”
告辞个鬼啊!凌雪停有些气恼地看着已经再次合拢的自动门,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
严决回宿舍之前,往营场的方向绕了一点远。
赛场的大屏幕上还显示着比赛初日的结果,几个长官还留在裁判席附近商讨什么,大概是明天的轮次安排,也可能只是单纯在闲话家常。
“哎,严决,已经醒啦?”郭航建眼尖,第一个发现在场地边缘游走的学生,毫无长官风范地冲他挥了挥手。
当兵的人身体好,说话中气足,郭航建这一嗓子立刻充斥了整个营场,空空荡荡的场地上当即响起几阵回声。
比赛区域的一角,有一颗小脑袋从轻型机甲的身后探了出来。
严决顿时高兴起来,冲那个方向笑了笑,然后才向裁判席的方向快步走去。
“长官好,我已经没事了。”
郭航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没事就好。有查出是什么原因吗?”
原因无非是他动用气墟,以驭剑之能强行催动机甲。但这话总不能当着长官们的面说。
“还不清楚。”
郭航建显得有几分遗憾:“你今天的表现很精彩,训练成绩也很优秀,但身体如果容易对高速高压等驾驶环境出现反应的话,恐怕今后……”
“不是的!”
没等郭航建把话说完,一声大喊就突然打断了他的下文。
郭航建下意识皱了皱眉。打断长官说话,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他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颗毛茸茸、灰扑扑的脑袋,机甲的手臂在那家伙的脸上落下大片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唯独能看见一对黑亮的眼睛。
原来是智钢派过来的维修工啊,赛后的维修护理工作还没结束吗?真是拖拖拉拉的。不过,既然不是隶属于军队的人,也不好用军官的威严管束。
郭航建依然皱着眉,不过语气姑且缓和了下来:“怎么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家伙的脑袋在阴影中抖了一下。
“哎,有什么话过来说呗。”郭航建说。
穿着工装的小姑娘从阴影中显出身形,战战兢兢,又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裁判席边上。
“你刚才说不是,什么不是?”
小姑娘低头看着脚尖:“不、不是失速反应……”
“哦?”郭航建精神一振,“难道你在机甲上找到原因了?”
安知知飞快地点了点头,一口气报出了一长串复杂的机械故障,把近旁围观的几位长官听得云里雾里。
郭航建也是听得一怔一怔的,摸着下巴整理了半天,终于说:“总而言之,就是说严决之所以会在实机驾驶后出现昏迷的状况,不是因为他的体质问题,而是因为机甲在接受改装的时候发生了失误——”
似乎是什么隐性的短路使得能量通过控制杆泄露了出去,对接触到控制杆的人造成了能量过载,最终导致了驾驶员的昏迷。而受到影响的人之所以是严决,也只是因为这个故障刚好在轮到他的时候被触发了。
“也就是说主要原因还是由于你们的工作疏漏。”
郭航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幸好这次只不过是模拟演习,如果真的是在战场上,你要知道,可是会有人因为你的疏忽而丧命的。”
安知知像俯首认罪似的点着头。
“你看上去年纪不大啊。啧,智钢这次怎么派了一个新人过来?真是的,太怠慢了。”郭航建见安知知认错,忍不住又数落了几句。
严决出事那时候他就觉得这姑娘不够灵光了,现在逮着机会,自然要多教训教训。
没想到这时候事件受害者突然站了出来,挡在小丫头前面:“郭长官,也别太责怪她了,智钢工厂既然选她作为外派人员,自然有它的道理。这次大面积更换新系统,不光是机甲兵需要时间适应,维修和工程人员也要经过很多实践才能熟悉,大家都是一样的。”
郭航建大概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又或者是因为他对这个优等生有所偏爱,听完这番话,终于舒展了眉头:“嗯……也是。”
“我有些话想同知知单独说,可以带她出去一会儿吗?”严决说。
郭航建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就同意了。等看到严决和安知知的身影离得远了,才觉察到哪里不太对劲。
“知知”是谁?哦,对,那个智钢派来的小丫头就叫安知知来着。
嗯?严决是喜欢这样亲昵称呼异性的家伙吗?
*
“大师兄……身体怎么样啊?”
两人慢悠悠地沿着营场的边儿走着,难得安知知当了先开口的那个。
严决低头,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安知知的脸皱得像颗核桃似的。
“真的没事。”
“可是、可是……大师兄动了气墟……”
“是动了,不过没事。那些铁疙瘩比无我剑好拿捏多了。”
“真的啊?”
“嗯。倒是你,干嘛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去?”
这还是他那个胆小怕事的知知师妹吗?
安知知愣了一下,随后理所当然似的说:“总、总能让长官质疑大师兄的身体适应性呀……如果被认为患有失速反应的话,今后在军队都不会有什么发展空间啦。”
失速反应,即是身体对驾驶时的高压高速失重等环境产生的应激反应,包括休克、昏迷、抽搐等多种表现。
患有失速反应,便基本上意味着失去了成为一名正式机甲兵的可能性,纵使可以继续留在军队,也几乎不可能得到任何提拔的机会。
严决仍是看着她:“不用担心,我有的是时间证明自己。”
过了一会儿,又说:“但是,这次的事情,责任既不在你,也不在我——”
“啊!”安知知有些惊讶地轻呼了一声,“大师兄已经知道啦?”
“说是故障,大概是有人玩的小把戏吧?为了什么?不想让我赢吗?”严决说,“嗯……这么说来,下手的人是王修文?他排在我上一组,从时机上来讲刚刚好。至于动机——唔,他中意凌雪停,所以……”
“噗,所以他是因为嫉妒我?”严决突然笑了起来。
安知知转过头,忽然抬脸看了他一眼,表情仍有几分讶异。
严决接到她的眼神,心中似有所悟,故作调皮地歪了一下头:“知知师妹莫非也从莫揶那里听过——我不善识人心?”
安知知又把头低了下去,算是默认。她没想到大师兄竟立刻就想通了事故的隐情。
严决轻叹一声:“五年前因轻信他人而身中毒术,险些丢了半条性命,得了这么大的教训,我也不能没一点长进是不是?”
好歹活了一百多年,纵使再不世故,他又岂能对世事人心一无所知?
轻信,不过是他在摇光峰沐浴了太多仰慕和善意,因而不愿轻易以恶意揣度他人。
即便是那些师弟师妹们,他也知道他们暗藏那些凡心痴念。
只是无需介怀罢了。他们都还是凡人,有一颗凡心又有何不可,只要不以这凡心作恶,有何不可?
反倒是他这个小师妹,让他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她懵懂而不知人心险恶,也因此总是对她生出担忧,怕她遭人诓骗。但越是在近处看得久了,越是发觉她心思敏感又敏锐。
也是啊……乱世之人,若不知世道艰险,又怎能在那动荡流离中活下来。
只是她何时能将这份敏锐,分予一些给他的一厢情愿?
第46章 有意思
*
凌雪停。
听到这个名字, 安知知顿时将它与脑中那张大气而美丽的脸庞联系了起来。
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既会让人想到凛冽的冬风,让人觉得寒冷,不敢靠近;又会让人想到银装素裹的雪原, 想要走近,想要在那劲直的雪松下细细观想;还会让人想到春之将至,融雪淌入山川, 汇入春江, 变成秀丽江山的一道涓流……
这样好听的名字, 果然才配得上那样美丽的女子。
“哦, 知知还不知道,王修文是在我前面那一场里操作蓝色机甲的那个人。凌雪停是我们这儿的实习军医,你大约在食堂看见过。”严决怕安知知听得莫名, 特意介绍了一下自己方才提及的两个名字。
安知知缓缓点头:“嗯, 是这几日都坐在大师兄边上的女孩子。”
严决对凌雪停三天两头过来凑近乎的事向来不以为意,但听知知这么说,心情便忽的微妙起来。既有那么些烦躁,又有那么些高兴。
这是为何?他似乎知道, 又不敢分辨。
“方才大师兄倒在地上,也是她第一个冲上前去的。”安知知又说。
为何愈发觉得高兴了?他真的不该仔细分辨吗?
严决真希望自己能像在陈元松面前一样, 能开玩笑似的问一句:“知知师妹莫不是在吃醋?”
但他只能暗自幻想那种高兴, 却无法实在地问出口。因为看到心仪的女孩为自己吃醋而高兴, 这是否太过小气?
更何况, 这还有可能是他自作多情是不是?
*
“那就是下午晕倒了的那个新兵?长得倒是好看。”从隔壁训练场地过来串门的教官看着在视野的远处缓缓挪动的两个影子, 突然说道。
郭航建忍不住八卦了一句:“你不知道, 那家伙还上过时尚杂志的封面呢。”
“哪个杂志啊?”
“《星瑞》, 总听说过吧?”
“嚯, 有点东西啊, 这小子。干嘛不进娱乐圈,非来军队凑什么热闹。难道美貌还能用来打击那些宇宙怪物不成?”
“看没看到人家下午的表现,那种人才不来军队才是浪费呢。”
“倒确实可圈可点。战斗风格很老练,对机甲的驾驭也很熟稔,不像新兵。”
郭航建的表情变得得意起来:“那家伙,可是以征募考试第一名的成绩入伍的,看这势头,妥妥的明日之星。”
原本因为昏迷的事,他还有些担心,眼下得知那是机甲的短路故障造成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哎,要是能再早几年入伍就好了。这个时机入伍……立功升迁的机会是多,但是丧命的机会更多。就算再有才能,实战经验终究不够。对星兽还有虫族的作战,和对人的演练可差得太多了。”串门的教官毫不客气地往郭航建脑袋上泼了盆冷水,“看看这些家伙,一点危机感都没有,还有闲情逸致跟小姑娘散步聊天呢。”
郭航建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热情似火的肘击:“人家显然是在交流机甲工程方面的问题,像人严决那样的小年轻,要什么样的女孩儿找不到,有必要跟一个其貌不扬的修理工套近乎吗?”
串门教官笑着瞪了他一眼:“说不好,没准人家就好这口。”
*
“知知难道打算自己背锅吗?”
“……嗯……我觉得、还是不要说出真相比较好。若是把王修文做的事给说出来,大概会更招他嫉恨,不能保证他还会不会做出些别的什么……而且,若是揭发了他,就必须要解释为什么大师兄能够驱动本应该已经无法运作的机甲了。”
“说的也是。”
“教官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其他人应该也不会怀疑什么,王修文固然会觉得奇怪,但肯定不可能为了探明真相而把自己供出来……大概。”
“嗯。”
“不过大师兄还是要,多加小心。”
“嗯。”
“以后若是再遇上这样的事,哪怕直接说退出比赛……也、也别像今日这样逞强好不好?”
“嗯。”
毛栗子晃了一下,抬起头来,愣愣看着严决。
严决忍不住笑:“做什么?觉得意外?”
“我……还以为大师兄会……唔,更固执一点。”安知知小心地说。
“知知师妹最近胆子可是越来越大,敢指摘起大师兄来了。”
“呜……”
“放心吧。我不会随随便便逞强的。这一次……不过是确信动用这点气墟于我无碍罢了。”
严决嘴上这么说,实则多少有些心虚。要说为何?因为他虽有确信,但也还藏了别的心思。
他就是忍不住,想在知知面前展现自己厉害的一面。
在小师妹面前退赛,未免也太丢脸。
但说不逞强,也确实是真心的。
他不能出什么事。他若出了什么事,摇光便真的只剩了知知一个人,她便要品尝不久前他曾尝过的痛;他若出了什么事,知知便……再也没有大师兄了。
所以他不会逞强的。
*
周三的上下午分别是二十二进十一,以及十进五的比赛,将产生一个轮空名额被保送第四轮。
大概是应了那句“苍天饶过谁”,王修文在第二轮好死不死对上严决。
这位理论高手在开场一分钟内直接被安详送走,贡献了一场因为是“单方面殴打”而显得有些无聊、又因为“殴打”得很好看而显得有点精彩的比赛。
第一轮的幸运儿高响在第二轮终于大显身手,毫无悬念地晋级下午的比赛,并以十一分之一的概率再次被抽中轮空,成为众人眼中的天选之子。
当然,天选之子本人坚信,只要对手不是严决,他就算凭实力也可以进入第四轮。
第二天的比赛安知知没有来看,当然不是因为她不想看——KPI尚未完成,她不得不在格纳库里当劳苦力。
第一天本就是齐浩特意分散了工作量,两人才得以抽空观看比赛的。那些“被分散”的工作量自然是被分到了后面的这几天中。
回到宿舍,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时,安知知收到了来自严决的消息。
“工作辛苦啦,我让队友录了比赛的录像,要看吗?”
“要的!!!”
“大师兄的飒爽英姿,好好欣赏吧!(视频)”
视频是高响录的。因为知道安知知没法过来观赛,严决特意拜托了他这件差事。高响的手稳得跟台三脚架似的,虽然只有固定视角的画面,但录制效果很好,能看到整个赛场的景象。
安知知在床上翻了个身,改成了趴着的姿势,把终端放在眼前,下巴垫在枕头上,一边看一边不自觉地傻乎乎地笑。
本以为大师兄之所以能那样行云流水、随心所欲地操控机甲是以气墟驾驭之故,如今看来,即便是像其他人一样普通地驾驶,他依然运作自如,仿佛人机合一。
画面一闪,比赛结束,长发飞扬的实习军医飞奔上场,将一小束不知从哪儿搞来的鲜花塞进凯旋的战士手中,笑得热烈而灿烂。
……是一幅,非常好看的……画面。
安知知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
*
周五刚好是决赛的日子。比赛被安排在大早上,结束之后所有人都将回归常规训练。
得知这个安排的新兵们不由感叹一句长官是懂得利用时间的。
其实到了最后几轮时,比赛结果已经逐渐失去了悬念,但过程依然令人啧啧称奇,每一场都会留下几个值得反复品味的骚操作。
冠军不出意外地落入严决手中,亚军则由高响获得。此前认为高响靠轮空的狗屎运进入决赛圈的观众在看了最后一场比赛后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军队是一个慕强的地方,严决通过比赛顺理成章地收获了一群小迷弟,俨然从高响的大兄弟变成了所有人的大兄弟。
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天赋异禀、无所不能的剑宗大师兄,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礼拜五的训练结束时,严决看到安知知和齐浩两个人正拖着行李箱往基地外面走。
“哈……驻队的维修员都下班啦,算算我们已经连续运转多久了?”一名新兵流露出一丝羡慕,“我都半个月没见到老爸老妈了。”
“兄弟,再坚持一天,就能放风了。”高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连续无休半个月之后,新兵们将得到一天的休息时间
感觉好久没有回到那个小小的家里了呢。看着安知知的身影消失在基地的大门口,严决忍不住想。
*
“感觉你有心事。怎么啦,驻队的工作不习惯吗,还是那边有讨厌的人?”
久违的和房东两个人的晚餐。
孙舒雅以幼教师的细腻心力敏锐地觉察到安知知正处于情绪波动的状态。
安知知挖了一筷子饭,没塞进嘴里,呆了半晌,说:“军队里有个漂亮的女孩子。”
“哦?女兵?”
“是实习的军医。”
“嗯,她怎么啦?不会持靓行凶,欺负你了吧?!”孙舒雅一脸警觉。
安知知摇摇头:“没有,我们都没说上过话呢。”
“唔,那……”
“我觉得,她大概……对大师兄有意思吧……”
孙舒雅一听,差点将嘴里一口饭喷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兄犹豫该不该暗自窃喜,姐不知是欣慰还是痛心疾首
第47章 长相守&单相思
比起出现在军队的那个大美女到底对严决有没有意思, 孙舒雅更好奇自家租客到底是什么意思。
——瞧这话说的,多像情窦初开、患得患失的青春期女孩!
呃,不过知知也差不多也到了这个年纪……不如说, 已经有些晚了。
孙舒雅自己没有那方面的经验,不过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她就以吃瓜群众的身份目睹了无数在十多岁这个年龄段患上相思病的男孩女孩。
孙舒雅将嘴里那口饭又反复嚼了嚼,才咽下去, 压压惊, 故作镇定道:“那知知啊, 你喜欢严决吗?”
“嗯, 喜欢呀,我……喜欢大师兄。”
她原以为会看到知知慌慌张张的样子,没想到这丫头居然风平浪静地点了点头, 一口承认, 自然得让孙舒雅瞠目结舌。
“啊?”
安知知这才后知后觉地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但也只有一丝而已:“当然啦,整个剑宗,有哪个弟子, 会不喜欢大师兄的呢?”
知知常听严决如此自吹自擂,还不知不觉地信以为真。这种说法肯定有夸张之处, 但在她看来确实如此。
六年前, 严决自俗世斩妖归来, 四方坛上那水泄不通的震撼景象便是令她至今坚信的证据。
孙舒雅撇了一下嘴角:“那是仰慕——”也确实是一种喜欢, 不过很显然不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就是你口中的——有意思。”
她毫不掩饰地将本意吐露了出来。
安知知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又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
孙舒雅不敢肯定, 但她怀疑安知知甚至不了解所谓“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究竟指什么。
她还以为到了那个年纪, 所有人都会无师自通呢——毕竟有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为他们充当教本。
想到这里,孙舒雅忽然意识到,她搁在书架上那些通俗小说好像都是她打定主意封心锁爱之后沉迷过的热血升级流派,推荐给知知的电视剧也大多以对她融入社会有帮助的生活喜剧为主。
这丫头……是真不知道——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屁颠屁颠跟着严决去了军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其他接近严决的女性吗?
别说,可能性还挺大的。
“男女间的那种喜欢,是一个人想要靠近另一个人,想要了解另一个人,想要和另一个人一直生活在一起,看到对方的背影会想要拥抱,看到对方的嘴唇就想要亲吻,想肌肤相亲,想融为一体……”
孙舒雅大放厥词,循循恶诱。
“——你对严决,会产生这些想法吗?”
啪!
这回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安知知惊慌失措的样子。小丫头手一抖,甚至把筷子都甩到了地上。
趁着安知知钻到桌子底下捡筷子的时候,孙舒雅挥了挥手,让服务生再取了一副干净的来。
两人再次坐定,孙舒雅将双手支在桌子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吗?严决这家伙,虽说自我感觉有点良好过头了点,但怎么说呢……他确实有那个资本不是吗?我打包票,他几乎能秒杀我认识的所有性别为男的人类,是属于提着灯笼都难找的珍惜物种。”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也喜欢你呀。”
“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安知知不出所料地又变成了一只拨浪鼓,呼啦呼啦地摇着头:“……不、不可能。”
孙舒雅咋舌:“怎么就不可能了?”
上次一块吃饭的时候她就想说了,严决看这小丫头的时候,眼里是盛都盛不住的宠。
以她单身三十多年的毒辣眼光来看,严决肯定是喜欢安知知的。
安知知认真地想了想:“大师兄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喜、喜、喜欢我这样普通的人啊?”
经过孙舒雅的一番讲解,她已经难以直言“喜欢”这个词语了。
孙舒雅也认真地看着她:“严决是很优秀没错,可我家知知也不普通啊。”
“我……长得不好看,性格……不招人喜欢,能力也不上不下的……做饭,不好吃……没、没有灵根……就算修行一、一万年也……”
安知知又结结巴巴又滔滔不绝地念出一串自己不优秀的证明来。
话说,“没有灵根”是什么?
孙舒雅有些哭笑不得。
“知知哪儿不招人喜欢了?我就很喜欢知知啊。”
“但是,这种喜欢,和、和男女间的……喜欢,也是不一样的吧?”小丫头突然机灵。
“你这丫头,还学会杠人了。”孙舒雅忍不住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手背。
安知知低下头,右手无意识地捏着筷子,在碗里捣来捣去。
“……房东姐姐,你说,这世上有两个女孩子,一个又漂亮又大方,一个又丑陋又胆小,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喜欢哪一个呢?”
就好像在问,猫儿和老鼠,人们会喜欢哪一个呢?
“当然是漂亮又大方的。”孙舒雅说。
“……”安知知低垂的睫毛颤了一下,“你看,对吧?”
“不是——”孙舒雅发现自己上当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白色的瓷盘叮地一抖,“知知,难道你是想说又丑又胆小的那个就是你自己吗?”分明不是这样的。
“你很可爱,又很勇敢,为什么总要妄自菲薄呢?”
“退一步说,丑八怪和胆小鬼又怎么得罪人了?难道丑八怪和胆小鬼就不值得被爱吗?只是你自己觉得他们不会被爱而已——你这是偏见,是歧视,是一种——很不好的想法!”
孙舒雅叽里咕噜一通连续嘴炮输出,说着说着就把问题上升到了一个它本不该有的高度,成功将安知知吓得瑟瑟发抖、无地自容。
“咳咳……是我太激动了。”孙舒雅将右手半握成拳,放在面前,假装咳嗽两声,又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我就是不明白,你好端端一个姑娘儿,干什么要这么看不起自己?”
为什么不敢相信别人的喜欢呢?
安知知有些苦恼地夹了一小团米饭塞进嘴里,发泄似的嚼了几口,又喝了一勺汤,似乎这才让心情平复一些。
“房东姐姐,我想……你会觉得大师兄他喜、喜、喜欢我,应该是有原因的。”
就像严决对她而言是过去十八年岁月的证明,是她在历经流离风雨之后见到的一抹阳光,她对严决来说,亦是摇光剑宗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啊。
大师兄那么在意剑宗。
现在,只不过是将曾经分诸整个剑宗的在意,都灌注给了她一个人。
是她……厚颜无耻地占了那场天地异动、生死大灾的便宜。她怎么能够因此沾沾自喜?
她怎么敢?
“哎……”
这丫头,别的地方平平无奇,钻牛角尖倒是无师自通,还是一等一的高手。孙舒雅看着一脸沉重的安知知,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餐盘突然发出铛的一声巨响,将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安知知的终端震了一下,因为刚好磕在餐盘的边缘,所以才显得惊天动地。
正好,转换一下餐桌上的氛围。
“有新消息?”
“嗯。”
“严决?”
“不是,是同事。”
“噢——难道是齐浩?”
安知知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抬起头来,讶异地看了孙舒雅一眼:“房东姐姐怎么知道的?”
孙舒雅笑道:“老班跟我打的小报告,说那小子在厂里和你关系不错。”
接着,又露出一个有些怀念的表情来:“那小子,以前是我妈的学生。我妈老说他脑瓜子好使。”
“原来是这样呀……”
“他找你有什么事吗?工作上有问题?”
“他说,明天要是有空的话,想让我去厂里走一趟,好像有什么新发现,说不定可以应用到下周的工作上。”
“哦——”孙舒雅盯着自家房客那张严肃认真的小脸,突然绽出一个八卦又狡黠的笑,“哎,知知,那你觉得齐浩这人怎么样?”
安知知迅速在终端上回了一条消息,然后想了想,说:“齐浩前辈,很好,很厉害。”
“就这样?”孙舒雅不依不饶。那小子很厉害这件事,她八百年前就知道。
“唔……”安知知又想了一会儿,“大多数情况下都挺好相处的,但偶尔喜欢捉弄人……唔,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孙舒雅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同时严重闪过一道光芒:“他都是怎么捉弄人的?”
老实小朋友安知知开始回忆两人第一次有所交集时的经历,毫不添油加醋地转述给自家房东。
孙舒雅听完之后啪地一合掌,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哎,我怎么觉得齐浩这小子也对你‘有意思’呢?”
这回安知知的表现倒是意外地稳定,甚至有点安详:“齐浩前辈平时基本上只会和我讨论工作上的问题。”
孙舒雅嘴上补充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和齐浩谈论工作问题的。”
心里想的却是:看知知这反应,齐浩这小子一看就没什么戏啊……
于是默默在心里给母亲的这位高徒点了一支蜡。
在这种事情上,她可不会因为这层关系而偏帮齐浩。
*
因为周六有夜间的训练,归心似箭的新兵们都只能等到周日早上再离开。
严决搭了当日首发的那班空轨兴冲冲地回家,开门后没见着安知知,只看见穿得一身休闲的孙舒雅蹲在书架旁,身边摊着一堆书。
头顶传来扑棱扑棱的声音,一只红色的机械鸟正在客厅上空自由飞翔,两只鸟眼耀武扬威地闪闪发光。
“阁下怎么在这里?知知呢?”
毕竟对方是知知的房东,又对知知有恩,因而严决表现得态度良好。
“我妈留在这儿的几本书,我突然想起它们来,想拿回去看看,已经跟知知打过招呼了。”孙舒雅头也不抬,“知知嘛,和小年轻约会去了。”
“什——”
“哎呀,知知没和你说起?是她同事来着——年轻有为,仪表堂堂,挺好一小伙。”
——是齐浩?
不等严决发表疑问,孙舒雅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还有啊,租房的事,我帮你打听过了,隔壁的隔壁,2507,怎么样?最好赶紧定下来,然后搬出去。一个大男人赖在小姑娘家里,耽误人家找对象。”
严决的表情顿时变得锐利起来:“找对象?”
孙舒雅也是一本正经:“我们知知很受欢迎的,难道你以为自己能这样没名没分地在她身边赖一辈子?”
她特别好奇,自我感觉良好到爆棚的严决同志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等了好久,也没听到严决的下文。
她抬起头来,看到那位“剑宗大师兄”长身而立,站在玄关处,正呆呆地看着她那只扑棱扑棱的火凤凰。
“喂——”孙舒雅喊了一声。
严决动了一下,好像终于被她招回了魂,神情肃然地看向她。
“我问你,”孙舒雅搁下手里的书,一副看戏不嫌事大的表情,“你喜欢知知吗?”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
让人有些意外的回答。若真是这样,知知所谓的“移情论”很明显就不成立了。
孙舒雅若有所思。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当是六年前。”
“嚯,挺久了噢。”孙舒雅掰了掰手指,“你十八岁,知知十三岁。马上要上大学的小青年,和才刚刚上初中的小姑娘……这不合适吧?”
严决愣了愣,想起自己谎报的年龄是二十四。
若让她知道自己真实的年岁,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他无奈笑笑:“所以那时候我什么也没说。”
孙舒雅像审讯犯人似的盯着他:“所以你对知知算是……一见钟情啰?”
“奇怪……知知虽然很可爱吧,但也不是什么能让人一见倾心的大美人儿啊。”
“嗯,很可爱。”严决颔首以示一半的认同,继而又对另外一半表示质疑,“不过为什么让人一见钟情的就非得是美人不可?”
孙舒雅哑然。
昨天刚说过知知有偏见,可她自己不也一样?一个觉得丑人不会被爱,一个觉得被爱的一定得是美人,说到底不是一回事?
“唔,其实……症结主要在你。”她想了想说,“像你这样的人吧,太出色了,自然让人觉得你眼光一定很高。”
她也不是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只不过因为主角是严决才觉得难以置信的。
“根据结果而做出相应反应的,那是程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动,难道是依靠是否匹配的结果来决定的吗?更何况,知知又何尝不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出众的女孩子呢?”严决说。
“呃……”孙舒雅又一次哑然。
不是“在我心里,知知又何尝不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出众的女孩子”。
他把这句话,当成了一句客观的陈述。
这种下意识的表达,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潜意识,也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
他是真的觉得,知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他是真的这么觉得,而不是一种对失去之物的移情和对残存之物的怜惜。
孙舒雅自叹不如地举起双手:“好吧,我被你说服了,我真的认输了,真的。祝你好运,加油,大师兄!”
这时候,门铃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门内二人面面相觑。
“是知知回来了吗?”现在还是上午,若是约会,现在回来是否太早?
“不能够吧?”虽然约会是拿来诓严决的,不过以商议业务来说,好像也太快了一点,“你看看是谁。”
严决后退几步,在门口的电子屏上看到了一张失真的,但却熟悉的脸,神情顿时一凛。
“谁啊?”
“是知知的……同事。”严决语气微妙。
“你认识?那就交给你打发了——”孙舒雅看好了时机,抱起整理出来的那堆书,挥手招来火凤凰,大摇大摆向门口走去,不等严决阻拦,就把门打开了。
严决不自觉地僵在原地。
门外同样是一张看好戏的脸。一张与他有过数十年交情的铸剑师的脸。
孙舒雅像一条鱼一样从门缝之间钻了出去,留下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转眼就溜向电梯间,再看不见影子了。
“知知一口咬定你是她上城里来找工作的老乡,不过这回倒是被何雨思猜中了,你们两个真的在同居啊——大新闻,大新闻!”张晓宇笑得不怀好意。
严决堵在玄关,没有放她进门的意思:“你来找知知做什么?”
张晓宇仍然一脸笑意:“怎么?就不能——是来找你的吗?我特意挑了今日来,就是知道知知不在家。”
严决皱眉,话中隐隐有怒意:“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说了吗,来找你的——”张晓宇本不打算改口,但看到严决的表情,装模作样地瑟缩了一下,继续笑,“好吧,你是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当然,是因为,那个世界太、无、聊、了啊。”
妖媚的,挑衅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你想要像毁掉‘那里’一样,把这里也毁掉吗?!”严决低吼道。
带着胁迫恐吓般的意味,好像严刑逼问的审讯官,将刚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隔壁住户吓了一跳。
张晓宇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嘘——低调,低调。怎么才这么点时间,你脾气变得这么暴躁了?”
严决看了一眼门外不知所措的邻居,一把将张晓宇抓进玄关,然后恶狠狠地关上门,像要吃人似的盯着她。
被抓住肩膀的年轻女性神态自若。
“毁掉那个世界?别说得那么夸张,好歹是我呆了几千几万年的地方,有感情的——别那样看我。”她勾了一下嘴角,“我可没有毁掉那个世界。”
“本想捣毁整个四十九峰,奈何功力不够,只毁得了一座摇光峰。”
她似乎清楚该如何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痛处。
遗憾的是没能如愿看到这个人发疯的模样。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生生把方才一涌而上的负面情感强行压了下去。
若只是这种程度,未免扫兴。
“呼,你岁数还小,大概没有感觉,在同一个地方呆上几千年几万年,到最后总会感到无聊的,就难免会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她佯装惋惜的样子,“听说打开时空通道要很多很多能量,所以我才准备借用天衍四十九峰的灵脉——没想到啊,原来只需要摇光这一条就够了呢!”
“只因为这样?”
强忍怒火的声音。正中她下怀。
“什么?”
她装作不解。
“摇光峰山崩地摧,剑宗弟子血流成河,只是因为你——腻了?”
她灿然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什么叫‘只是这样’?我高兴,那可就是天大的事!”
“别开玩笑了!”严决伸手,掐住张晓宇的脖子,将她压在墙上。
“——衡、九、生。”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眼前之人的真名。
被扼住咽喉的女子不急不恼,反而一脸愉快,眼神天真地反问道:“我能怎么样?若是垠仙还在,我在那个世界、我在那个小小的结界里,就算再呆上千年万年又如何?”
“——可惜垠仙死了,死在天衍那些个臭修仙的手里……”
“嗳,被困在同一个地方,日复一日品味着失去挚爱的痛苦,妖也是会发疯的呀……”那双澄澈的眼睛渐渐污浊起来,散出一缕妖气,冷冰冰的。
“啊,对了!你若是不懂这种滋味,我倒是可以让你也尝尝。”
原本睁圆的眼睛此刻眯成了一条缝,透露着一股妖冶。
严决下意识地加大了手劲,几乎要捏断那条纤长的脖颈:“你敢动知知一根手指头试试。”
滋——
电子锁被解开的声音。
刚刚被点到名字的女孩一脸愣怔地站在门外,不知所措地看着玄关的情形。
“呃……呃?”
*
“你敢动知知一根手指头试试。”
她听见大师兄是这么说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张晓宇会出现在她家,为什么大师兄要掐着她的脖子?晓宇姐身上,难道发生了什么?
安知知脑中一片混乱,无论怎么整理,都无法整理出关于眼前景象的合理解释。
被卡着脖子的张晓宇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甚至有几分得意地笑了起来:“毕竟是难得的老乡,又是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家伙,我怎么舍得轻易对知知下手呢?”
老乡……晓宇姐说了老乡这个词吧?
安知知睁大了眼睛。
对她来说,老乡只有一个意思。和她一样,和大师兄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来自那个可以被称为“故乡”的世界的……
晓宇姐,难道真的是莫揶前辈?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都不与她相认?而且、而且大师兄又为什么……
“知知,这家伙不是莫揶!”像是知道她在困惑什么似的,严决骤然出声,“她是衡九生!”
安知知的肩膀跳了一下。
衡九生。封印于摇光峰下的六妖之一,亦是使摇光峰地崩山摧的邪灵。
张晓宇,衡九生……
怎么会?这个和莫揶前辈长得一模一样的同僚,与她交好的、对她亲切的同期,怎么会是毁灭摇光的罪魁祸首呢?!
脑袋好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办?
衡九生,这可是衡九生。
是让剑宗那么多有天资的弟子,还有大师兄,还有师尊,让他们束手无策的大妖衡九生,她就在她眼前,而她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安知知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在内心有所抉择之前,身体已经擅自行动起来。她脚步虚浮地闯进家门,抓住严决的手,将那只已经鼓起青筋的手从张晓宇的脖子上挪开。
“晓宇姐,你走!”她对张晓宇说。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张晓宇已经离开了,门被合乎礼节地关上。
严决将拳头抵在墙上,过了好久,才冷静下来,松开力气,用手覆住半张脸,像是试图遮挡自己的表情。
“衡九生被封印时,形体已毁。那确实是莫揶的肉身,只不过里面再不是她的神魂。”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于是颓然地解释道。
*
“呼……每日醒来看到的都是这些景,每日遇到的都是那些人,这九州大地已经翻来覆去走了好多遍,都没碰上什么新鲜事,我厌啦!”
“那不然,我们去别的世界游历一番?”
“哦?!何以去得?!”
“扭曲时空,需要庞大力量,若是借天衍四十九条灵脉,应当足以打开连接异世的通道。若阿衡想,我便去窃那灵脉。”
“别别别,你可别去。仙门那群臭道士可不是好对付的。”
“只要是为了阿衡,那些修士又能奈我何?”
“我才不想去什么异世呢。我不过开玩笑罢了。阿垠,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哪里会觉得厌呀?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待在哪里都快活得要命!”
“——阿垠,你可不许离我而去。再过千年万年,我们都要在一起。”
*
严决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入了梦。
最近吃了不少凡食,还睡了不少觉。只怕如此下去,这副身躯就要脱去仙骨,再次成为凡胎了……
这倒也无所谓。只不过那个梦境……
关于梦境的记忆在他睁眼的瞬间便渐渐远去,等神智清明时,只残存了一缕飘渺不定的印象。
是……噩梦吧?他摸了摸额头,那上面罕见地覆了一层薄汗。
“大师兄?”
抬眼,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得清亮无比,一下扫荡了心中莫名的不安。
“怎么不去房间睡?”
窗外天还黑着,大约正是刚过午夜的时分。安知知靠在沙发边上,怀里抱着一床薄被,显然打算在客厅过夜。
“唔……”她神色游移。
严决会心一笑:“担心我?”
“嗯……”安知知定定地看着他。
毕竟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怎么会不担心?
若是别人感到失落低沉,她必定不会产生这样的感受,可这不是别人,是大师兄,是永远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大师兄。
他究竟要有多难过,才会露出那种表情来?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只不过,她的担心又有什么用?
“莫要担心,我没事。”严决说,“继续睡吧,明日还要早起。”确切来说,已经是今日了。
“嗯。”安知知扒拉了一下被子,把脑袋半埋进去,蜷成一团,就那么坐着地毯、倚着沙发,打算继续睡觉。
严决想让她回床上睡,但准备开口的时候,又犹豫了。他想让她留在身边。
他看着蜷在地上那团棉被,既有些心疼,又感到安心。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轻轻唤她一声,没有回应,只有均匀又绵长的,细微又柔软的呼吸声传入他的耳中。
他悄无声息地从沙发上起身,将棉被连带着安知知抱了起来,小心地放在他刚才睡过的地方。
*
太阳升起,一个敞亮的礼拜一,是回军队的时间,安知知和严决同路同行。
在前往空轨站的路上,严决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都要怪昨日突然赶来凑热闹的衡九生,让他难得的一天休息时间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张晓宇不是普通人,这件事情他第一次和安知知在街头偶遇那个人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觉察。
即使那个人自己为将妖气遮掩得完美无缺,但这是一个没有灵力的世界,因此一旦出现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就会像黑白画像中唯一的彩色一样显眼。
更何况,她又长着一张故人的脸。怎会叫他不起疑。
只不过直到昨天他才确认,那人竟是衡九生……那个,在他眼前摧毁了整个摇光的大妖,他曾发誓不共戴天的仇敌。
可在这里,他又不能向她寻仇。
真是让人烦躁啊。
直至坐上空轨,在尚还空荡荡的车厢里看到另一张熟悉的脸时,严决才从这种躁动不安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并突然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事。
因为唐突出现的“故人”扰乱了的计划——
“要诚意啊?那就找一家有情调的小餐厅,但又不要太刻意的那种,两个人一起吃顿饭,在吃饭的时候,随口提一嘴,还可以准备一束花什么的。”
高响的声音突然回荡在他脑中。
对了,他打算礼拜天带知知出去吃饭,顺便试探一下她的心意,想着在摇光时尚须避人眼光,来了此处终于不用再遮遮掩掩,两个人索性把话说开,就这么在一起算了。
结果一回家,就从孙舒雅那里得到了知知和齐浩去约会的消息。
他是不安的。只不过这种不安很快就被由衡九生带来的另一种不安给覆写了。
直到此时见到齐浩,那已经被暂时抛却的情绪又突然被唤醒了。
“齐浩前辈,今天也好巧啊。”安知知恪守着身为后辈的礼仪,先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严决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齐浩抬头看看他俩,眯着眼睛,笑得意义不明:“如果在固定时间上车的话,那总是能坐到同一班的。”接着又瞥了严决一眼,表情越发高深莫测。
“严决。”他念出他的名字,“你也这么巧?”
安知知露出有些窘迫的表情。他们两个不能算巧,毕竟同门而出,同路而行。只是这话,又不好轻易告诉齐浩。
在安知知还在苦恼于对策时,严决已经主动领取了这项外交任务,轻松一笑:“我与知知是左右邻居,约好同行,算不得巧。”
这也不全然是假话幌子,孙舒雅说2507有空置的出租房,他也已经开始着手相关事宜,等集训结束,工资下发,他便可以去签正式的租房合同,此前已与小师妹知会过。
齐浩不置可否地侧了侧头:“原来如此。”
托工厂那群八卦女孩们的福,齐浩早就知道严决这号人物。而严决也已经从自家小师妹那里听到过好几次齐浩的名字。
这两人虽然早就“认识”彼此,但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对面,按照道理,需要安知知这个中间人为他们相互介绍。
她隐隐觉得空气中有些许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道,但又不肯定。
犹豫许久,到底还是见缝插针地开了口,用朗读公文似的语气磕绊地说道:“齐浩前辈,看、看来已经认识了呀,这位……便是我从故乡来的朋友,严决。”
“久仰。”齐浩对严决伸出手,做了一个握手的姿势。
严决客气地握住。
知知紧跟节奏,继续道:“大、唔,不是……”她有些迷惘地看看严决。
严决含笑回看她。
“这位是和我一起外派到军队的工程师前辈,齐浩。”安知知赶紧说。
严决握着齐浩的手,合乎礼仪地上下晃晃:“彼此彼此。”
知知不想坐在齐浩旁边,但若坐到对面去,到时面对着面,三双眼睛面面相觑,更加尴尬。最后不得已隔着一个空位,坐在这位前辈的同列。
“昨日上午,便是这位齐浩前辈叫你出去?”列车运行起来之后,严决装作随意地问道。
安知知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嗯,工厂里有事。”直接把实情供了出来,让孙舒雅的玩笑不攻自破。
严决感到有几分好笑,不仅笑孙舒雅,也笑自己。
他将头侧过一个微小的角度,看了一眼齐浩,没再细问到底是什么事。
*
随着两位驻队工人的工作迅速铺开,训练基地的机甲改造进展飞快,相应的上机训练也快速地推进,增加了这一位维修工一位工程师又每日维护的额外工作。
所有人都显得十分忙碌,也就只有医务部的几位军医们能有闲情逸致,每日在偌大的营场上随便逛逛。这其实也是托了“司令女儿”的福。
而新入伍的机甲兵虽然是整个营地最忙碌的人群,但在训练中间也有可供谈天说地的休息时间。
“我说,要是现在再来一场对练比赛,我有自信能打进半决赛。这几日来我感觉自己的驾驶技巧当真提升很多。”
“就你提升了?我跟你讲,在你进步的时候,大家也都在铆着劲儿向前跑呢,能被你落下?”
“可是为什么要把对练放在那么前面?对我们这些以前几乎没有几乎接触过机甲的乡下人太不公平了。”
“你以为城里人就是天天开着机甲长大的啊?别找借口啦,大家的起点都差不多的。”
“问题是现在排名前几的那几个,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和我们一样刚刚才学会开机甲的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把实机对战安排在大家都还处于起步阶段的时候是上头计算好的,这样才能挑出真的天才嘛”
“天才?”
“……嘘,我听说啊,现在星际前线的情况挺紧张的,若是新兵里面有好苗子,说不定得直接送上战场去。”
“靠,幸好我表现得够烂,我可不想现在就上战场……”
“——不过,如果真要和你说的那样,严决岂不是……”
“八成就是那么回事吧。”
“哎,我说那个医务部的漂亮小妞,她是不是看上严决了?天天在营场上晃来晃去,怪显眼的。”
“这个啊,我看八成也是。”
“呿,怎么坏事好事都被那小子给占了?”
“呵呵,人各有命,加油吧,同志。”
两场训练间隔的休息时间,长官允许新兵们在营场范围内自由活动。大多数人或坐或站,和朋友聊天,严决呆在场边,盘腿席地而坐,习惯性地摆出打坐入定的姿势。
地上的格纳库就在他一眼能够看到的地方,主要停放各种型号的重型机——这些机甲体积大,重量高,防御性能强,即使不处于启动状态,也能自动抵御大多数低级攻击,因此被允许停在地面。
他看到里面有个小小的影子在上上下下爬来爬去,一下便认出那是工作中的安知知,于是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嘴角。
烦心之事虽多,但只要看到她便顿觉心安。
“大兄弟,看你这模样,又在想你那个心上人了啰。”高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刚好”从附近散步经过的凌雪停听到这话,猛地停下脚步。
严决显然注意到身后有人,但并未在意,点了点头:“是啊,想来她现在正忙着。”
【作者有话要说】
姐:好家伙,两情相悦!
衡:小日子过得不错,来添点堵。
浩:为什么感觉被堵到的是我?
雪:还有我……
第48章 开战
严决有喜欢的人?
嚯, 怪不得不为所动。凌雪停幽幽想道。
同时她也好奇起来,能入严决法眼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她无意识地顺着两人的视线向远处望去, 自然而然看见了停放在格纳库中的重型机。
轻型机甲不过瘾,想要试试更有挑战性的重型机吗?这些新进军队的机甲兵总是眼高手低。
哼,厉害又怎么样, 还不是两个血气方刚的愣头青?
她抛下身旁几个医务部的同僚走上前去:“嘿, 严决战士, 一天不见, 有想我吗?”
高响自发当了严决的嘴替:“才一天而已,有什么好想的?”
凌雪停瞪了他一眼,继续不依不饶地向严决搭话:“放假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
严决这才看她:“也没做什么, 毕竟只有一天。”
凌雪停试探道:“陪女朋友去了?”
高响积极回答:“大兄弟现在还在单相思。”
严决一言不发地扫了他一眼, 算是默认。
而高响则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罪该万死”的表情。
凌雪停觉得自己突然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么说来,我还有机会的吧?”
单相思啊?原来如此。反正名花无主, 她为何不能争取一把?她就不信了,从小就在异性追捧中长大的自己还拿不下一个新兵蛋子。
不想严决抬眸看她一眼, 轻轻摇头, 用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温和悦耳的口吻说道:“没有。”
你没有机会。
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凌雪停顿时恼怒起来。
开什么玩笑!还在玩欲擒故纵是吧?哼, 别以为我会落入你的圈套。
她甩了甩头发:“哦?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说完, 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转身离开。鞋底敲打地面, 发成有规律的哒哒声。
“凌医生, 你也别太灰心, 虽然我这大兄弟心有所属, 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咱这军营里就有不少——”高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过先提醒一句,我的主意你就不用打了,小弟我早就将男欢女爱弃之脑后……”
凌雪停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以免将自己性格中最暴躁的那一面给暴露出来。
大概是围坐在一起的那一群人里有谁讲了个笑话,四下响起一片快活的笑声,凌雪停下意识觉得那些人都在嘲笑自己,不由得感到愈发忿忿不平。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凌雪停在心中酝酿一番,猛一转身,向人群聚坐在一起的地方走了过去,准备“大开杀戒”,好好发泄一通。
就在她用力跺了一下脚,试图引起那些后知后觉的男人们的注意时,地面突然震动了起来。
建筑和机械在这种高频的震动波中发出低沉的轰鸣,石砾从很高很高的天花板上掉下来,引得人们纷纷避让——虽然只是一颗颗小石头,但高空坠物的威力不容小觑。
凌雪停有一瞬的发愣。时机未免太巧了,她还以为自己一跺脚竟会产生如此猛烈的效应。
直到有人高喊一声:“是星兽!”
一条黢黑的、仿佛被浓烟包裹的长尾从人们的视线中一闪而过,接着一对巨大的利爪腾空而来,污浊的红色瞳孔散发着不带理性的光芒。
是星兽的突袭!
在这种时候?
在这个地方?!
凌雪停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学生时代所接受的逃生训练此时没能发挥任何作用,她愣在原地,浑身僵硬,不得动弹。
突然有一双滚烫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她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
“安静点儿,想当那些怪物的目标吗?!”低吼着的男声自她身边响起。
她才发现抓住自己的人是新兵们的长官,郭航建。
郭长官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然后迅速将凌雪停往营场的边缘区域拉去。那里有前往地下防空洞的通道,在这种情况下,躲在那里无疑是最安全的。
真是的!他本该第一时间奔向格纳库,用最快的速度应战,以吸引火力,帮助其他人逃生,而不是在这里当大小姐的专属保镖。
当初他就应该反对到底,坚决不让这个任性的姑娘留在军营的——这可是凌司令家的千金,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还真担待不起。
“沿着这条路跑到底,在底下躲好,安分点,等安全之后会有人通知你出来。”郭航建一把将凌雪停塞进逃生通道,这么叮嘱了一句,说着就要离开。
不料凌雪停反手抓住郭航建的手腕:“你要去干什么?不留在这里保护我吗?萧文秀呢?你去找找她,把她带到这儿来!”
郭航建心中有无数偶蹄目动物奔腾而过:“大小姐,基地的防御设施比我牢靠多了,你乖乖呆着就行。你的那位贴身保镖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她知道怎么保命。”
说着,将凌雪停的手给掰开,将通道的大门一合,头也不回地向格纳库冲去。
虽然不知道这头星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看个头,显然不是赤手空拳就能对付的家伙,至少要搞到一台体型相当的机甲——
就在郭航建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条遍布鳞片的后腿从他头顶上一晃而过,接着,一片巨大的阴影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靠!居然还不止一头!见了鬼了!
他在心里破口大骂。
*
地面开始震动的第一时间,严决就站了起来,在看到那两头只在电视画面上见过的怪物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向百米开外的地面格纳库飞奔过去。
“大兄弟!”高响在他身后大叫了一声,也跟了上来。
“知知!”严决在重型机的右腿后面找到了还抱着一把巨大扳手的小师妹。
“大师兄?”安知知有些意外地唤道。
看到安知知没事,严决不由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拉起她:“星兽来了,这里不安全,我带你去防空设施。”
话音未落,一道刀锋般的风刃从身后袭来,他下意识弯腰护住安知知。
等风劲过去,再回过头的时候,营场上已是一片狼藉,从天而降的各种建筑结构在地面上堆积出了一座迷宫,成为了供两头星兽娱乐的猎场。
整个营场的空间几乎都被扬起的尘土烟雾给充斥了,只能从烟气的晃动和惊惶的喊叫声中辨别出里面还存在着人类活动。
“大兄弟,我们好像出不去了!”高响的声音从重型机的另一条腿后面传来,“要不就先躲在这儿吧!重型机的防御性能还挺靠谱的!”
严决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被烟尘笼罩的空间,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隐藏在心底的一缕恐惧险些就要被唤醒过来。
仿佛这里是摇光峰,眼前是崩塌的山峰,崩裂的山麓,是无处可逃的剑宗弟子们,这是他生命中最糟糕的劫难,而他能做的事——
“知知,这台机甲现在能运作吗?”严决猛地回过神来,指了指正被他们当成盾牌堡垒的机械巨人。
安知知迅速点点头:“可以!”
又说:“大师兄,你要用吗?”
“嗯。”严决答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安知知愣了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她从严决怀中挣出来,按下右腿踵部装甲下的一个按钮,一架升降梯很快从上方的驾驶舱降了下来,停驻在他们面前。
“去吧,大师兄……”安知知说。
严决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跳上升降梯的踏板:“一起。留你在这儿我不放心。”
高响的声音从机甲的左腿后方冒了出来:“大兄弟,你走了我怎么办?!”
严决回头看了一眼,正要按下上升按钮的手在空中悬停住:“快点,你也一起。”
重型机的驾驶舱很宽敞,因为有副驾驶座的存在,容纳三个人也绰绰有余。
一钻进驾驶舱,高响就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副驾的位置,严决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你怎么不坐那边。”说着伸手指了指主驾驶座。
高响一脸乖巧:“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安知知则一脸更加乖巧地钻到了驾驶座位的后面,找了个空间缩好。
严决麻利地坐上主驾,系好各种保险设备,熟练地点火、调试座位,一边告诫知知抓牢座位后背,否则有被甩开的危险。
轰——
机甲启动时喷射而出的气流在一瞬间吹散了营场上的漫天黄雾,标志运作的眼部灯光在雾气中穿透出一个诡异的红色光圈。
在驾驶舱的视野中,两头星兽的行踪显得格外清晰。
高响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突然问了一句:“大兄弟,这是你第一次开重型机吧?”
其实这话问的没有必要。在军队的规定中,重型机是获得尖兵及以上评级的士兵才能驾驶的机型,他们还在集训阶段,自然不可能有机会驾驶。
严决只是嗯了一声,不等高响发表更多感想,就将控制杆一压到底——
惯性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后倒去。
“知知,抓好椅背,不要摔着了。”没有保险设备防护,果然让人有些担心。
安知知两只手紧紧扒在驾驶座后面,声音定定地说道:“嗯,放心吧,大师兄。”
高响忍不住转过头向后看了一眼,只看到贴在驾驶座后背上的小小一团:“我刚才就想问了,大兄弟,你和这丫头认识?她为什么叫你大师兄啊?”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中,高响隐隐约约听见严决似乎是说了什么。
“……同你说过的……我喜欢的姑娘……”
他不确定,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高响没有听清,但是将脑袋紧紧贴在主驾驶座椅背上的安知知却意外地听得一清二楚。
“知知啊,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那个,我喜欢的姑娘。”
在星兽的呼啸和引擎的鸣响之中,她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和频率。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规则的,但却不寻常的律动。
是因为第一次面对真正的魔兽而产生的恐惧,还是因为第一次搭乘机甲而感到兴奋,又或者是……
因为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言语,而情不自禁产生了悸动。
机甲运行时的震颤通过物理介质的传递抵达她的身体。
她觉得有什么正在和她的心跳共鸣。
哐——
巨大的合成金属砸在同样巨大的爬行兽身上,墨绿色的鳞片噼里啪啦地炸响,形状奇异的躯体上出现一道深刻的沟渠。
比鳞片颜色更深的诡异的血液噗噜噗噜地冒出来。
还不等这头爬行类星兽因为疼痛而陷入暴怒,一道激光便精准地刺向它的头颅,彻底毁坏了它的视野。
这头巨大的怪兽顿时从半空砸向地面。
接着,金属刀从高空落下,重力加速度让它力达千钧。一片混乱的营场在这一刻变成了这头星兽的断头台。
嘎啦——
干脆利落的斩首。任务完成二分之一。
重型机甲因其庞大的体积及质量,在无重力的宇宙环境中可以说是稳定且主要的大功率输出手,但在受重力影响的地面环境则通常难以有出色的表现。
严决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没指望这台机甲能发挥多少机动性,进攻的要点在于凭借其优越的防御性能和巨大的体型和两头星兽进行硬碰硬的对决。
这台机甲所装备的武器和大多数常规战术机甲一样,有两种:左手的激光铳和右手的合成刀具。
其中激光铳原本是作为远程打击武器装备的,但因其强大的穿透性和极长的攻击距离,在这种视野不良的战斗环境中容易对地面的逃生人员造成误伤,因此只能在确定能够精确瞄准和定位的情况下使用。
而右手刀具——对严决来说,驾驭这种武器和长余子当年教他重剑的使用技巧有异曲同工之处。重剑和轻剑虽然都是剑类兵器,但在攻击模式上却大相径庭。
轻剑主要的攻击方式是抹和刺,而重剑的精髓则在于砸和劈,讲究借力借势,是以少对多,或与高防御力的敌人对决时的上选。
眼下的敌人正好符合这样的条件。
“我去——大兄弟,你也太猛了,刚才那一套,绝对是练家子啊!”虽然高响原本就对严决的实力有着谜之信任,但看到刚才干脆利落的一套斩首动作,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安知知从座位后面探出半颗脑袋,也看到了那头大蜥蜴一样的星兽兽头落地那一幕——她从名义上来说与严决师出同门,但真正看到严决动手破敌,这还是第一次。
和她想象的似乎不一样。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斩妖除魔,不管在哪个世界,或许这都是那个人的使命。
“坐稳了,还有一头。”严决不慌不忙地提醒道。
安知知抓着椅背的手指愈发紧了紧。
另一头黑色星兽状似黑猫,动作也像猫儿一样灵敏,让人难以想象它实际上是体积比重型机还要大的怪物。
它对同伴的死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边肆意破坏着营场上的各种设施,一边自以为是地逗弄着黄烟之中四窜逃命的人们。
重型机甲一转手,大刀向它的腹部扬去,它起初一动不动,在刀尖几乎已经触到它身上那层黑色烟雾时,才猛地一跃而起,向尚未来得及收刀的敌人扑来——竟是算计好的。
“哎,小心!”看着从头顶上罩下来的黑色阴影,高响忍不住叫起来。
只见右侧的机械臂在视野中缓缓晃荡而过,巨大的刀刃就如千钧雷霆般从正面杀到,精准挡住星兽那从天而降的一击。
“那家伙太敏捷了,用重型机恐怕很难赢它。”高响的解说员天性又开始蠢蠢欲动,“不过它同样也很难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
“现在它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到我们身上来了,就以这种状态对峙下去。长官他们肯定已经联络过援军,就等防卫部那边派人来救我们了,大兄弟,你只要撑住就行。”
“呵,”不想严决竟轻笑了一声,“用重型机确实不方便对付这家伙——”
“可惜它碰上的是我。”
说罢,手上一通操作,调整了态势,正对黑猫的面向,挑衅一般举起左手的激光铳。
“喂,大兄弟,这不合适吧。它肯定一下子就躲开了,到时候也就是在基地的墙壁上留一个大洞,这倒没什么,但如果把墙壁搞塌了,估计会把不少人卷进来……”高响看到严决的动作,顿时一阵紧张,想要阻止。
严决拉下扳手。
星兽四肢发力,做好了躲避的姿势。
明晃晃的一道光线划过半个营场,直奔星兽那黑黝黝的肚子而去。
高响一脸惊讶——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调整了铳口的方向,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光与暗交汇,时间好像突然慢了下来。
轰——
猝不及防的,一道落雷从天而降,自另一个方向直击星兽的脊背。两道光芒正正相对,在可怜的星兽的体内相撞,形成威力巨大的震荡波,瞬间将星兽撕成粉碎。
“啊这——”高响瞠目结舌。
严决不动声色,抬头看了一眼,一台形制不同的轻型机甲悬浮在营场上空,刚才那道落雷显然就是它造成的。
“那就是防卫部的援军吗?”他说。
*
两头星兽的尸体像两座山包一样堆叠在营场的地面上。
各路人马各司其职,场地上的损毁建材和机械零件很快就被请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滚滚黄烟也逐渐尘埃落定,在地底防空设施进行避险的工作人员和新兵们有序地从逃生通道走出来,再一次汇聚到营场中央。
“根据司令塔收到的报告,各地多个军事基地几乎同时遭受星兽突袭,防卫部已经派出人手进行分别救援。”
“知道突袭的原因是什么吗?如果是多发性的事件,那肯定就不是偶然。”
“目前还在调查中。不过你们这边运气倒是好,没有受到特别严重的攻击,也没有出现牺牲者,不少基地可都是伤亡惨重。”
“这样啊……”
“多亏了那台重型机吧。看起来就算我不过来,他也能自己解决麻烦。”
“哪里哪里……”
“我想见见重型机的驾驶员。”
*
“知知,还好吗?”严决刚一熄火,便卸掉了安全带,扭着身子向座位后面看去。
安知知扒拉着椅背,弓着腰站起来,一抬头,严决的脸近在咫尺,一个她从未涉足过的距离。
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一起了,皮肤几乎能感到睫毛扇动时微微颤动的气流。
她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屏住呼吸,僵在原地,甚至忘了要退开。
我喜欢的姑娘。
我喜欢的姑娘……
——我喜欢的姑娘。
六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盘桓着,盘桓着,心跳得好快好快,好像要爆炸了一样。
“喂,大兄弟,干什么呢?”高响不解风情地中断了两人无声的凝视,伸手指了指视野的画面,“长官在喊你下去呢。”
咒语消失了。
安知知如梦方醒,唰地缩到驾驶舱的最后面,慌慌张张、后知后觉地答道:“挺、挺好的。”
高响已经按下了开舱的按钮,舱门隙开一条缝,像是飘荡在眼前的一道月牙。
“兄弟,先下去吧,就你刚才的这番精彩表现,我猜郭长官有一大堆话想跟你说来着。”
严决把身体转了回来,伸手推开舱门:“行,我先去长官那边看看是什么事。”
一条腿已经迈了出去,但很快又扭了回来:“知知,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在这里呆一会儿。”
说着打开了机舱内部的换气装置。风扇旋转的声音唰唰地响了起来。
高响在旁,一脸呆滞,他还筹谋着趁严决去找长官的时候,好好向后座的姑娘打听打听,挖掘一点八卦故事,然而严决一把拉住他的手:“走吧,你也一起去看看。”
驾驶舱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沉寂于黑暗之中,看到屏幕上那片混乱的景象,眼下的环境反而让安知知感到一阵安心。
她慢慢从驾驶舱的后面爬到驾驶座的位置。那位子上还有残留的余温,她静静靠在那儿,心里半是惊涛骇浪,半是海阔天高。
啊……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好陌生,又好亲切。
严决的身影很快也出现在了屏幕上,很多人都自发地围到他身边。
安知知忽然发现,这情形她在很多年前也经历过,不错,就是她穿过长阶,在人群的后方眺望四方坛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这样,一身风流的人间谪仙在拥簇的人群之中……之中……
向这里看了一眼。
那时候,安知知身边挤着好多好多人,她不知道严决究竟看的是什么,看的是谁。
但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很明显。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他自然只能是为她回眸,他自然——看的只能是她。
她到底何德何能,让那装下三千世界的眼,只看向她一人?
她到底能不能相信,这一眼,真的为她而来?
*
发生于多处军事基地的星兽突袭验证了新兵之中流传着的前线吃紧的说法,随之而来的是把新兵里头的尖尖直接送去前线的猜测也变成了真人真事。
当时从天而降的轻型机正是防卫部派出的援军,据说军衔不低,一落地就开口向郭航建要人,不问资历、不问背景,说了几句话之后直接大手一挥,把严决给挖去了自己那儿。
坐在副驾的高响虽然实际上什么也没做,但也跟着严决鸡犬升天,一同成了正式的机甲兵。
被收入正式的军队,也就是说,他们两个——马上就要离开新兵基地,去往真正的战场了。
那时候安知知正蹑手蹑脚地从重型机的驾驶舱爬出来,听到地上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脚底一滑,差点从升降梯上栽倒。
“……”
要追上一个很远很远的人,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事情。
她好不容易够到大师兄的衣角,可没想到还不等她攥紧,那片衣角又如同惊鸿一般飘向远方。
想追逐惊鸿,便要不舍昼夜地奔跑。
不知道为什么,她既知道自己不自量力,可还是仍不住朝那个遥远的影子跑去。就像当年她明知自己根本无法承担后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从石缝中拔出了无我剑。
这世上,即便真的存在天命,依然绕不过人的选择。
如果她没有选择跟玉芝师姐去天衍,如果她没有选择去剑墟,如果她没有选择触碰无我剑……那么,大师兄也便不会同她说什么“天命”了。
好不容易……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都已经追赶到这里,都已经触到过惊鸿的一羽,她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回头了。
继续跑下去。
只要那道影子仍在前面,就要继续跑下去……
只不过不是为了那句喜欢。
*
宇宙生物的联军正在向以恒星达尔斯阿为中心建立起来的文明星系发动袭击。
达尔斯阿的星际联盟立刻组织了一场高级别会议,召集了各大行星的代表,以制定紧急防御和反攻计划。
在这个关头,各行星之间曾经存在过的因为政治经济及意识等各种原因所产生的罅隙都被暂时搁置一旁。迫在眉睫的危机让这个同一种族的宙域体系变得空前团结。
统合防卫署决定先在外围行星的轨道上建立坚固防线,以保护内部的关键星系及宜居行星。
各行星的技术专家和专利公司齐聚一堂,尽管仍然有所保留,但已在最大程度上分享各自的最新科技和武器系统。
在防御系统上,新星技研分享了近期加大投资正在钻研的轨道护盾技术,这一技术能使得位于不同轨道层次的行星在自转和公转的同时,能够持续不断和其它正在运动中的行星产生实时联动,从而大力提高达尔斯阿星系的整体防御能力。
在进攻体系上,则有时代智钢大放异彩。
异族的突袭对于整个人类文明来说是一场确凿的危机,但同时,对于刚刚完成新系统研发的时代智钢来说,这又无异于一个至关重要且恰逢其时的机遇——以HL-12轻型战斗机甲为代表的新世代机甲在经过各方考核和实力认定之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雪花一般的大量的订单。这让智钢工厂的生产链立刻变得无比繁忙。
同时,统合防卫署也意识到单纯的防卫和抵抗并不足以解决问题,必须采取主动措施、实施反攻,摧毁由星兽和虫族共同组成的联军,才能让这片蕴藏着古老文明的星系重归和平。
相关部署开始着手一系列具体的宙域行动,要求作战人员尽可能地侦查宇宙生物的弱点和战术,最关键的是——找到并摧毁它们潜藏在深空之中的行动基地。
目前统合防卫部能征集到的军力有限,说不定会根据战场局势强行召集平民志愿军。
……
上一次星际大战也还没过去太久,从战场上回收的机甲都还未彻底完成修理,统合防卫署的状态也还有些疲惫。星兽和虫族频频大举进攻,对于整个星系的安全稳定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电视新闻和网络媒体铺天盖地地渲染和报道相关情况。
在头几天里,这一紧张的态势几乎弄得整个星系人人自危,囤货屯粮,向星系内部移民……等等,各种对策不一而足,导致民间经济和社会秩序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不过这种混乱状态没持续多久就收束了。
由于星兽攻击多处军事设施,防卫署进一步加强了各行星内部的防御力量,并死守战线,战火并没有蔓延到地面上。
在发现那些主要发生在深空中的战争似乎并不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之后,人们很快又投入了与往常几乎别无二致的生活中去。一来二去,虽然没有产生什么具体伤害,但大多数人的精神都产生了疲惫。
“感觉现在的日子好像和其它行业的从业者已经产生了一种壁垒。”午间休息的时候,何雨思坐在食堂的窗边,一边等菜上桌,一边向同僚抱怨,“别说和其它行业了,我觉得和工厂其它部门的同事都有壁了。”
虽然是饭点,但食堂和美食街都显得有些冷清。工业区的工人们似乎已经忙到了连饭都来不及吃的地步。
军队发注的订单已经多到了难以按时完成的地步,销售部也就根本没有必要去拉额外的业务,这也是何雨思现在能有如此闲情逸致的主要原因。
张晓宇仰着脸,看着建筑物的间隙中露出来那片没有云彩的光秃秃地天:“这样才适合看好戏。”
“嗯,晓宇,你刚才说什么?”
“不是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在这种时候,置身事外反而更方便观察事物的走向。”
“走向?我们要观察什么走向?你难道想转行当战术情报师?”
张晓宇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
“欸——对了,你听说了吗?”看到同伴没什么兴致,何雨思立刻识趣地换了一个话题。
张晓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等着她的下文。
“严决大帅哥去军队了耶,据说还在新兵集训地时候就被上头来的人给挑走了。没能看他在娱乐圈成为当红流量是有点遗憾,不过机甲兵这个显然格调更高诶!他和知知的老家是哪来着?怎么出来的人一个两个都那么厉害?”
“有这么值得高兴的吗?格调高有什么用,才刚刚入伍就碰上真的战争,运气倒是够糟糕的。万一他日后死在战场上怎么办?你是不是要嗷嗷地为他奉上几把眼泪啊?”
“那想想是有点遗憾哦……说不定我真的会哭呢——哭这个世界又少了一个美男子!”何雨思笑,“不过换个角度想,要是真‘战死沙场’,成就一个英雄传说,那岂不是显得伟大又不朽,好像更好磕了。”
她笑得无所谓,好像谈论生死就像谈论游戏的结局一样轻松。
张晓宇转头看她:“你磕什么磕,当人家是瓜子吗?”
见何雨思没有回答,又淡淡道:“你这话要是被安知知听见了,信不信她会上来跟你拼命?”
这下何雨思有了反应,她睁大眼睛:“知知这么看重严决的吗?之前我问两个人是不是在交往,她不是一直否定的嘛。所以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张晓宇沉思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想,以知知的性格,她就算真的和严决在一起了,估计也不会大大方方承认的吧?”
“你说的有点道理。”何雨思眨巴几下眼睛,“不过我看知知那丫头最近和齐浩形势不错哦,感觉他俩是不是也有什么?嘿嘿,真人版的少女漫画,众望所归的修罗场究竟何时才能出现?”
张晓宇心不在焉地捶了她一下。
两人从食堂踱回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看到安知知从走廊上一路小跑地经过。
何雨思刚想开口跟她打个招呼,但安知知跑得很快,一下就让人见不到影子了。
“那丫头,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呢?”何雨思有些奇怪。
张晓宇看了一眼走廊的尽头:“那个方向的话,只能是人事部的办公室了吧?”
在统合防卫署发布紧急态势之前,安知知被外派到L市的军队基地当驻队维修师,主要目的是辅助新兵营更换训练机体的系统,帮助新兵适应新世代机甲。
那边的工作在统合防卫署发布声明后没过两天就完全结束,这即意味着外派周期结束,借调人员可以返回原岗位继续工作。这一安排羡煞了厂里不少年轻的维修工。
外派工作不论时间长短,都能在年度评比的时候刷到一大波业绩积分。而外派时常通常都是半年起步,工作量大,工作时间也不如厂内稳定。
如今安知知只出去了一个月,就能妥妥拿到这波积分,自然让人羡慕,也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也许人事是想就这个问题让她注意一下影响?张晓宇暗自想道。
“知知去人事部干什么?难道军队又开始从工厂抓人了?”何雨思则有着不同的猜测,“这姑娘是个不敢惹事的,人事那边是不是故意挑她这个软柿子捏啊?太黑心了!”
在星际战争时期,防卫部或者防卫署向各行星的军校、军事基地、公立医院以及军工厂要人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前线战事比较吃紧地时候。通常情况下,被索要人员的单位没有反驳拒绝的权利。
去前线和外派驻队不一样,那可是真的要过上刀尖舔血的日子,危险得很。
张晓宇斜着眼睛,看着安知知的身影消失的方向:“最好不是。那丫头胆子那么小,哪里上得了战场?”
等一等,刚才是不是说严决被防卫署挑走了?那安知知这家伙……
*
“你真的要去啊?”这是人事部的事务员第二次和安知知打交道了。然而她看得出来这位过于年轻的修理工在面对她时还是显得十分生涩。她也不由得用上了比往常温和很多的语气。
小修理工点了点头:“嗯。”
“唔,也不是不行。反正到时候防卫署八成也是会过来要人的,与其去一个不情不愿的,还不如让你这个主动请缨的上。”
“那我……”
“嗯,我这边还要跟厂长打个报告,厂长一般也不会不批,现在把申请表交上来的话,我觉得明后天应该就能通过了,到时候会通知你再过来一趟。”
“嗯……谢谢……”
“好的,资料就留在这里好了,回去工作吧。”事务员点了点垒在面前的一堆文件。
安知知乖乖地将申请书放了上去,然后一溜烟离开了人事部办公室。
事务员扫了一眼申请表,忍不住嘀咕道:“上次是申请外派,这次又是申请去前线——这丫头看着不声不响无欲无求的,怎么好像野心也蛮大的。”
一般来说,这些都是年度评选上最有料的加分项目之一。之前的短期外派暂且不说,主动去战场这种危险的地方当志愿者,那分数不用说,肯定哗哗涨。
问题是安知知的业务成绩本来就不错,加上之前比赛拿了第三名,就这么老老实实把业绩保持下去,就已经有很大的机会评优了,何必再赶着去轨道上冒战争的险?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人物介绍】
衡九生:远古丧偶大妖兼看戏乐子人,实际年龄高达五位数。目前和抢来的身体融合得不太好,脑子偶尔抽筋。一方面因为某些原因看严决不太爽,一方面又莫名蛮喜欢安知知(合理怀疑是莫揶的身体记忆)。但是暴露身份之后显然被知知敬而远之了……
第49章 下凡
无论发生在哪里, 战争都是一件很消耗人力的事情。
目前先锋队还在探索宇宙生物联军的巢穴据点,轨道上三天两头地发生局部攻防战,距离最后的决胜显然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不过防卫署已经开始为最终部署招募各种人手。正如人事部事务员所说的那样, 隶属于军校、军事基地、医院和军工厂的人都成了上前线的预备军。
最先被招募的是自愿报名的那些人,人数不够的时候则会进行随机抽取。
“既然不愿意上战场,当初为什么要选这条路?”凌雪停有些鄙夷地看着身边那些正在向并不存在的神灵乞求不被抽中的同学们。
自从L市军事基地遭到突袭之后, 她就被迫回到了学校。不过这位大小姐是个一天也没法安生的性子, 防卫署一发布需要志愿者的消息之后, 她就第一时间通过学校的渠道报了名。
要说救死扶伤的情怀, 她的确是有的,不过促使她报名的因素中,或许对“宇宙之花”、“战场天使”这种夸张虚名的追求占比更大一些。
身为司令家的千金, 在这种时候能起到表率作用确实值得称赞, 只不过这其中的动机实在不能深挖。
想到这里,一路跟在她身后的萧文秀就忍不住直叹气。
大小姐你居心不良,也好意思指摘别人胆小怕事——那些普通学生可没有成天跟在身后护卫他们周全的保镖啊。
她攥着一份通知,走上前去:“我的大小姐, 明天就要上轨道了,你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凌雪停撇了一下嘴角, 没再说什么, 看了一眼正在筹备中的抽选程序, 带着萧文秀回宿舍了。
虽然报名的初衷是因为虚荣心的呼唤, 但她内心终究还是有些恐惧的——她即将奔赴的战场可是深邃的、危险的、无边无垠的宇宙, 她即将面对的敌人是巨大的、丑陋的、诡计多端的异星生物……
打小便被保护得很好的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面对那些东西。
*
“明天就要出发了, 今天还不好好休息?”
安知知从被剖开的机械臂零件中抬起头, 看到手捧保温杯的青年正站在工间的门口。
“齐浩前辈……”她礼貌地叫了一声, 接着又摇了摇头, “现在工厂的大家都很忙,我想在走之前多帮大家解决掉一点任务……不过看起来好像也只是杯水车薪了……”
齐浩走了进来:“现在工程部都有大半人马被分到生产线上赶工,厂长恨不得把销售部的人都速成培训成装配师傅,你能多做一件都算是帮大忙了。”
安知知一歪脑袋:“齐浩前辈呢?不用去帮忙吗?”
她也听闻如今工厂生产线已经不是热火朝天,而是水深火热的水平了。
齐浩笑了一下:“想到有段时间不能见到知知了,就觉得必须抽空过来告个别。”
“噢。”安知知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呆呆应了一声。
齐浩沉默了一会儿。他来这里,实际是因为心中存有疑问,而这个疑问的答案又似乎很明了,所以他才会因为是否要开口而感到犹豫不决。
但若就此揭过,心里似乎又会感到不甘。
“你……是因为担心严决吗?”半晌,他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安知知此时倒是不忸怩,直白地点了点头。
齐浩看到她的回答,有些无奈地笑笑,又忍不住问:“在我看来,你和严决两个人之间,似乎总是只有你在单方面努力,严决倒好,一个人自顾自地往前走,也不等等你——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安知知旋好一颗螺母,放下扳手,想了想说:“齐浩前辈有听说过仙子和凡人相恋的故事吗?”
齐浩聪明,听她起这个头,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她要表达的意思,为了证明心中的想法,他轻轻颔首:“嗯。”
安知知垂眸:“在那些故事里面,为什么总是仙子为了凡人,放弃天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放弃与天地齐同的寿数降到人间,却不是凡人为了仙子,刻苦修行,求道升仙呢?”
齐浩哑然。
他听安知知继续说:“如果喜欢天上的明月,又怎么会忍心让它坠入下界的污泥……如果喜欢明月,就应该伸长手去够,若伸长手还够不着,就再踮起脚,若还是不够,就登上高楼……”
“登上高楼,就算仍然触不到明月,却能将远近景色尽收眼底。这难道不能算是明月的赠礼吗?”
“这么说来,你是真的喜欢严决?”齐浩笑得促狭。
将他比作仙子,将他比作明月,即使高不可攀,也要为他拔山涉海,这怎么能不叫作喜欢?
安知知如梦方醒,发觉自己被齐浩套了话,一时有些懵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握着的扳手:“嗯。”
对于齐浩来说,这个答案毫不意外——自从安知知在营场二楼那一跳起,他心里便有了笃定。只不过有些事情,不听当事人亲口承认,就很难彻底死心。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盒,放到安知知面前的车床上:“这个送给你,一套组合工具,比你手头这些更适应宇宙环境,在战场上,一切小心。”
“嗯。”
*
各内部行星地面军工部门忙得焦头烂额,相关供应链亦是一刻不停地赶工,除此之外,各地市民的生活一切照旧。
外围行星日常遭遇敌方斥候的探视,每天都能见证几场发生在大气层边缘的小型战斗,市民几乎已经习以为常,紧急避难已经成为了工作生活的一部分。
在这样的局势中,防卫署招募的第一批志愿者被送到了外围轨道附近。
安知知被分配到一架小型运输机,没有作战能力,装载有自动巡航功能,可以在设定的宙域范围内自动寻找维修信号。
一般来说,机甲在受到需要及时修理的创伤后,会从前线撤退到提前划定好的一大片后方区域待机,并释放相应信号,而这些信号就是安知知所搭乘的运输机会识别并捕捉的维修信号。
在战场后方进行现场维修工作,没有能够精心思考的环境,也没有足够平缓的车床,不能使用用于提升稳定性的辅助器材,对维修工的专业知识和操作水平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姑娘,你手也太稳了吧,不去试着考个狙击执照吗?”
耳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安知知抬起头,透过机甲胸前的玻璃窗,看到有着一口白牙的战士小哥正在冲着她笑,一只手还对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继续处理主板上被熔断的线路。
不可思议……
还以为被人看着的话,会因为紧张而没办法发挥正常水平,没想到心境要比想象的平静很多。比起在工厂里麻木地修理被传送吊臂送过来的受损机甲,似乎在战场上进行紧急维护的成就感要来得更多。
手底下的机甲似乎比平时更有温度。是因为有驾驶员在里面的缘故吗?
处理好故障处,重新将装甲覆盖好,安知知将工具收回盒子里,对年轻的战士比了一个结束的手势。
战士又是咧嘴一笑:“多谢!我去啦!”
虽然听不到引擎发动的声音,但装甲的震动让她意识到对方又要再一次投身战场。她比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在原地目送战士离开。
不知道大师兄现在在哪一片战场上?不知道他在遇到故障的时候,能不能及时找到维修工?安知知悄悄想着,钻回运输机里,开始确认下一个信号的位置。
*
“歼灭任务执行完毕,1209返航。”
星舰的舱门缓缓打开,严决拉下手柄,HL-12收起双翼,平稳地向舱门后的轨道滑去。
被投入战场的第三天,身体反应良好,作战成果良好,自我感觉良好。
就像当初他自己说的那样,操作机甲和驭剑差不多,杀灭宇宙生物和斩杀妖魔也差不多,虽然形式上天差地别,但本质都是那么一回事。
这样的事,他已经做了百多年,如今只需稍作习惯,便立刻得心应手。
下机。
“兄弟,牛逼!”不出所料,同时下机的高响一看到他就是这句话。
“你也不错,勇猛。”严决从善如流地开始和他进行商业互吹。
“和兄弟你比起来可差远了。哎,你打起架来怎么就那么好看叻?唰唰唰的。”高响开始手舞足蹈,滑稽地比划起机甲的动作来。
耳机里有一阵电流声通过。两个人顿时老实起来。
“V03战区外有一支医疗分队失散,请未在执行任务的单位急速前往救援。”
“重复,V03战区外有一支医疗分队失散,请未在执行任务的单位急速前往救援。”
严决高响二人面面相觑。
严决伸出大拇指,比了一下刚刚熄火的HL-12,丢给高响一个眼神。
高响心领神会,按下通话键:“1209,1210收到,现从三号星舰出发,前往救援。”
【作者有话要说】
想追仙女就去修仙,让仙女下凡的算什么好汉!
第50章 熔断
“话说为什么医疗分队会跑到战区外去啊?”
刚刚返回星舰的两人很快就出现在通往V03的路径上。
高响一边调整地图方向, 一边随口问道。
目前主要的战斗区域一共有9个,分别被标记为V01~V09,每个战区驻扎有作为战力据点的星舰, 从数字一至九分别编号。这些区域被视为统合军的占领区。
而位于战区外及据点外的空间,不是战场,就是敌后, 一般只有执行战斗任务的战士才会出现在那些区域, 而敌后区域更是只有斥候部队才会涉足的地方。
属于后勤集团的医疗分队出现在那里, 确实让人感到摸不着头脑。
严决同样在确认地图, 听到高响的话,突然皱了皱眉:“如果主动移动至战区外的行动路径不符合常理,那——”
高响不笨, 很快就反应过来, 沉声接道:“……捕获。”
消失在V03战区之外的医疗分队,很可能是被具有一定智能的异星生物捕获了。
“情况不乐观啊。”
“无论如何,先找了再说。”
路径上偶尔有落单的星兽或是虫族经过,一个不落地被两架街溜子似的轻型机甲给顺手消灭了。
随着距离据点的路程越来越远, 两人所遭遇的敌人数量逐渐增加,不过都是斥候级别的低级星兽, 没有对两人的探索造成阻碍。
但这对于两个人正在执行的任务来说, 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异星生物的增加, 很可能意味着附近的空间里存在着一个虫兽们的临时据点或巢穴。如果医疗分队真的被抓去了那种地方, 只能说, 凶多吉少。
“大兄弟, 你看!”
出航半小时后, 高响突然对着通话机大叫一声。轻型机甲抬举着手臂, 指向前方一个巨大而黢黑的螺旋状球体。
即使不用他说, 严决也早已注意到了前方那件异样的事物,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躯壳,让他莫名感到一阵身心不适。
那个谜一样横亘在空间中的球体让他想起以前接触过的某种东西——妖穴。
顾名思义,那是妖魔盘桓的巢穴。然而和兽穴虫穴不同,一处妖魔的巢穴中所居住的并不一定是同一族的妖魔。
不同妖魔聚集在一处,相吞相杀,就像炼蛊一样。和蛊毒不同的是,妖穴中厮杀的结果并不是某位妖王的胜出,而是角逐出力量相当的三四只大妖,在洞穴之中相互制衡,相安无事,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种达成共生互助关系的数头大妖聚在一处形成的妖穴,绝非普通修士轻易能够对付得了的东西。严决曾经见到过两次,那都已经是他进入化神期之后的事了。
每次遇见,无我剑必元气大伤。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相似的东西……”他盯着那团黑黢黢的球壳,忍不住喃喃一句。
“兄弟,你刚才说什么?!”高响没太听清,不由问道。
“没什么。”严决制住控制杆,放慢了前进的速度,“在接近那东西之前,最好小心一点。”
“嘿,我知道!”高响利索回答。
严决不动声色地释出一丝神识,向前方探去,那种熟悉感竟愈发强烈起来。
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会和那个世界的妖魔们有着相近的生态体系。
等到两台机甲更加靠近那团黑球,两人才发现,这玩意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远,还要大。
“我的天……这、这……”高响看到前面的机甲停了下来,便也跟着停了下来,仰头望着不远处那仿佛一个无底黑洞般的东西,“这……不会真的是那些家伙的一处巢穴吧?”
如果是这样,他们两个别说是救出失踪的医疗分队了,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给搭上——就算严决再厉害,也不可能靠一台轻型机甲解决一座巢穴,这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这是设备极限的问题。
严决将视野拉近放大,看到黑色球壳的外面,长着鞘翅结构的生物遍布其上,缓缓地蠕动着,时不时有几只腾空飞起,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黑烟。
“托你吉言。”他说。
“不是……大兄弟,这种情况我们还是回去请求支援吧!”高响一慌。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同时看见被黑色的虫族们包裹起来的东西。
那东西被不知用什么东西系在螺旋的外围,像一只气球一样,上上下下地飘浮着。在虫子们黑乎乎的躯体之下,那东西原本的颜色几乎已经完全看不清了,但在某些角度上,它的外壳偶然地反射了来自远处的恒星光芒,闪出一丝银亮地色泽。
是一架标准的运输机。
“找到了,任务目标。”严决说着,唤醒了右手的武器,不由分地向前滑了过去。
“喂,等等,大兄弟。我们恐怕不太行!”高响叫道。
“来不及等待支援了。”严决用刀尖指了指被挂在洞口的黑色包裹,“等援军的功夫,那架运输机可能就要被肢解了。”
普通机甲在战区外无法联络司令塔,他们没有办法在原地发送求援信号,必须要先回到有通信电波的地方去,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司令塔调度援军的时间——一架运输机的防御性能可支撑不了那么久。
“任务是救回医疗分队,只要抢到那架运输机就立刻离开。”严决冷静道,“我执行夺还,你执行接应。”
说罢,控制杆一推,1209就挥着金属道具飞向了螺旋洞口地顶端。
空间之中声音无法传播,但是因为感受到危险逼近而振动翅膀的虫子们硬生生地让人幻听到了嗡嗡地轰鸣。
高响往后一跳,躲过一只从他头顶掠过的虫子,顺手直接用光线铳冲着对方的腹部来了一发,成功拿下一例战绩。
“行吧,大兄弟!我后方援护,你自己小心!”
说着就又冲着空中扫了几梭,送走了几只正向1209围聚而去的虫子。
*
“救援还没有到吗?”凌雪停抓了一把头发,从缩在一起的人堆里站了起来,有些不耐烦地走到窗边,试图从那一小方强化玻璃中发现逃命的机会。
啪嗒一声,一条粗壮的虫腿很合时宜地从天而降,刚好横在玻璃窗的中心,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缓过神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正抱着膝盖蜷在地上的同僚们,又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前往轨道的第一天,飞行器还没有和星舰接驳,就被半路杀出的大虫子给截到了这里。
据萧文秀说,这里没有能够连接到司令塔的电波,无法主动求援,也无法主动发送位置,只能干等救援。万幸的是飞行器的行动轨迹已经被预计登陆的星舰捕捉到,司令塔知道有一艘搭乘医疗小队的运输机在接驳前失踪的事。
“如果知道这艘运输机载着的是什么人,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懈怠。”凌雪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些沮丧地嘀咕了一声。
萧文秀拍了拍她的肩膀:“会有人来的。”虽然这位大小姐的行为举止时常让她感到头痛不已,但真看到她现在连大小姐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反而有些不习惯。
会有人来的……
谁知道呢,不过现在也只能这么说了。
萧文秀对机械机甲的了解并不多,但身为司令千金的保镖,在入职初期她还是接受过相关知识地基本培训的。以她浅薄的认知来判断,这艘运输机的寿数已经所剩不多。
没想到比起空气、水和食物来,率先支撑不住的居然是机甲本身。
早知如此,出发前就应该再多等等,据说下一班运输机就是从隔壁行星送来的防御强化版本,就算被异星生物俘获,想必也能比她们现在搭乘的这艘存活更久一点。
有什么办法呢?是大小姐急着要上天。
吱呀——
舱室之间的链接处突然传来一个不祥的声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无一例外,一个个都是神经衰弱的表情。
自从被虫族带到这个地方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天,这艘船上的人,都至少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入睡过,又一直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中,会集体出现这种表情也不奇怪。
这种时候,萧文秀倒发现大小姐的厉害之处了,在这群人之中,也就只有凌雪停还有力气偶尔吐个槽,偶尔站起来在船舱里走来走去。
在声音响起的时候,也是凌雪停第一个蹦了过去查看情况。
“是不是援军到了!”
萧文秀很快意识到情况不对,当即伸手将凌雪停一把抓了回来,同时按下墙壁上的红色按钮。
船舱两侧探出两扇移门,迅速向中间合拢,将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船舱分隔成两半。
在门彻底合拢地瞬间,凌雪停隔着最后的缝隙看到被留在对面的几个同行者的惊惧眼神。
“你干了什么?!”她转身看向萧文秀,不可思议地大叫起来。
“那边的舱门被外面的家伙们熔断了,不立刻隔开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在舱门破裂的瞬间死掉。”萧文秀冷静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