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冲动让季一南觉得陌生,他用粗糙的手指握住李不凡的后颈,咬着李不凡的舌尖和嘴唇,想你让我等了好久,好久。
那是一段好长的路,季一南每每想起,就痛苦不已。
“季一南,”李不凡的喘息很急,他被吻得痛,抵着季一南的额头,嘴唇和他分开很少的距离,“你……”
季一南没等他说完话,又追着亲过来。
手掌从脖颈换到脑后,季一南用了很大的力气,把李不凡压向自己。
他很少有这样强势的时候,辗转咬着李不凡的嘴唇,把亲吻做得像占有。
等舌头麻了,嘴唇麻了,连手掌和心也麻了,季一南才停下来,很用力地箍紧了李不凡。
“别难受……”季一南用下巴贴着他的额角,“不要难受。”
身体是不是比大脑更容易记住什么。
哪怕李不凡把什么都忘了,那些和他的过去里,好的坏的,哭过的笑过的,爱的不爱的,这些通通都忘记了……当他们重新做一些事的时候,李不凡会不会有一瞬想起他,就算是觉得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熟悉。
人还真是自私,明明知道想起过去对李不凡来说不算什么好事,他也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提起。可总有一些他真正面对自己的时刻,他会意识到他太渴望李不凡的爱,又已经和李不凡在一起太久,以至于那些爱早就变成了更深的东西,像花的根,树的干,构成他活在这个世界的原因。
他明明不敢想象,如果这辈子的李不凡没有爱上他,他像一颗浮萍飘荡着,要怎么度过剩下的时间。
幸好怀抱里的李不凡是真实的,至少这一刻——哪怕非常短暂,也是真实的。
对季一南来说,存在比什么都重要。
“李不凡,”季一南很深地呼吸了一次,感到双眼胀痛,“如果换一个人在你面前,你还会和他做这些事吗?”
他的意思李不凡很快就懂了,这个问题李不凡没有想过,反应过来以后先是很轻地笑了笑。
“不会,我很确定不会,我不随便。季一南……”李不凡喊他名字,声音像一缕风,“我知道你是季一南……”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抱了一会儿,两个人的呼吸都渐渐慢了下来,李不凡才说话:“我想躺下来。”
于是季一南举着灯,给他找了一片干燥的草地。
即使不聊什么,这样也很舒服。
身边低矮的草丛在风中摇晃,李不凡用手轻轻碰了碰。
“是密蒙花,花瓣会染色,”季一南坐在他身边,把灯盏放在地面,伸手摘下一朵,“其实这也是一味中药材,清热泻火,养肝明目,这里的人经常出来采。”
“你能把手给我吗?”他问。
李不凡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还没说好或者不好,季一南就把他靠得更近的那只手拎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动作太流畅,以至于李不凡笑了一声。
“为什么笑?”季一南问。
他把那朵花的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来,又翻过李不凡的手,让掌心那一侧朝上。
“觉得你很奇怪。”李不凡看着季一南的侧脸。
四周暗也安静,季一南的五官只有很少一部分被照亮,像他这个人一样,让李不凡弄不明白。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怪,谁也不太了解谁,好像走到了一起,又好像没有。
但他想,他自己也不太了解自己,凭什么要求季一南?再说,心动应该更容易发生在这样对对方都很朦胧的时候,要是真有一天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就不那么喜欢了。
手腕的内侧有些痒,李不凡偏过脸,才看见季一南用花瓣在他皮肤上贴出一朵完整的花。
他贴的花和他这个人给李不凡的感觉一样,规规整整的。
“为什么贴这个?”李不凡抬起手腕,没看出多少特别的含义。
“因为漂亮。”季一南握住李不凡的小臂,和刚才骑马时的若即若离不同,这一刻的季一南充满了确定性。
你喜欢漂亮的东西,季一南想,但没有说。
“在我眼里你就像一朵花。”
季一南说得认真,好像和那些恋爱中的人不一样,不是单纯为了讨好,包含几分真情。
“开心的时候,你就开花,难过的时候,会掉花瓣。”
一片一片的,落得像雨,要我去捡。
季一南好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李不凡忽然想。
他为什么总说自己不理解的话,可奇怪的是偶尔李不凡也会对他的那些情感共鸣。
回去的一路上,李不凡都有些心不在焉,但已经不是因为情绪不好。
他偶尔会看看手背上季一南贴的那朵花。
失去记忆以后,李不凡就像平坦草原上一棵突兀的树,或者湍急河流中的一根独木。他在风里站着、在河上漂着,四面空无一物,没有和他相似的存在。
遇到季一南,他的世界里才好像多了一棵树、一根木。尽管那可能是一棵没有扎根的树,随时可能漂走的木。
洗澡时李不凡也没有特意去碰那朵花,等到睡觉前,他才一片一片摘掉了花瓣。
他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浅色的印记——
今天季一南送了我一朵花。
睡前照例查看一下之后的行程,下一个地点是那达。
这是一段需要徒步的路线,由于他们要带的设备很多,所以租了几匹骡子,也请了向导。
李不凡思考着需要带的东西,很快沉入了睡眠。
几天后的早晨,他们早早集合,开车前往那达徒步路线的入口。
向导叫刘洋,李不凡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是一个面容黝黑,身材瘦弱的人。
他们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半个多小时,刘洋还是没有来,小柳给他打电话,断断续续听明白是央娜雪山到那达的这段路出事了。
刘洋要从家里赶过来,必须经过这条路,因为昨夜下了暴雪,地面结冰,道路状况很差,所有凌晨赶去看日照金山的人都在掉头回来的路上。
“这段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实在是抱歉,向导的钱我全额退给你们,我现在就去重新帮你们联系一个。”
“不用了,”小柳开着扬声器,李不凡说,“我们自己找吧,你也注意安全。”
他想到了阿夏,当时他们离开营地,他和阿夏也交换过联系方式。
电话拨通以后,阿夏很快就接了,李不凡说明来意,阿夏就说他立刻安排。
不过临时进山已经来不及,徒步路线长达十公里,光是走完就要整整一天,更别说他们还需要在路上拍照。
离开的时间太晚容易发生危险,于是去那达这件事只能重新规划。
“我们先去附近这个村子住一晚,等向导来了明天再走。”李不凡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起得太早,他们没怎么吃东西,停车以后干脆去找了家早餐店。
李不凡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很少两口,就放下筷子。
他想抽根烟,去了门外,看着有些空旷的小镇上慢慢填满汽车。
还没点燃手里的香烟,他的手机响了,李不凡咬住烟嘴,看到打来的人是阿夏。
“央娜雪山临时封了,你们那里还能走吗?”阿夏问。
“路太堵,走不动,我们临时停在旁边一个镇子上了。”李不凡说。
“一哥就这么猜的。”阿夏笑了。
李不凡本来想问季一南怎么也知道,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他很快就可以听到季一南本人的回答。
眼前的街道仿佛还留在凌晨的雨中,是暗灰色的,季一南背一只笨重的黑色双肩包,手里拎着相机包,朝李不凡走来。
“我看见他了。”李不凡把烟头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摁灭了,扔进去,也挂了电话。
“怎么来了?”李不凡问。
“本来就在附近,你给阿夏打电话以后他就告诉我了,你们向导出什么事了?”季一南走到李不凡身边。
屋檐有些窄,季一南身上不知道从哪里弄的水珠蹭湿李不凡的冲锋衣。
“他家在央娜雪山的方向,要走一段国道,现在路况不好又堵车,今天来不了了。”
“我跟你们住一晚,小七明天来,我们也去那达。你们不是缺向导吗?我也可以。”
“你很贵吧?”李不凡很轻地笑了下,“我们没有那么多预算,你很贵的话,我请不起。”
“我不贵,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季一南没讲话,只是站到李不凡身边,和他挤进同一片屋檐下。
次日,天还没亮他们就启程。
到第一个补给点,他们和季一南的助理小七汇合。
山中信号差,小七带了对讲机分给大家。
暂时用不到的设备都打包用骡子驼,李不凡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天已经完全亮起来,但光线条件还不是非常好,他站在木栏杆的边缘,举起相机试了几张。
放下相机时身边多了个人,季一南手里拿着一只滚着水珠的番茄,问他要不要吃。
每个补给点都有挑着担子卖东西的老人,他们把番茄、黄瓜都泡进水里,路过的人要是口渴就能买。
“谢谢,你不要吗?”李不凡接过番茄咬了一口。
那番茄汁水很足,浅红色的水流了他一手,季一南用餐巾纸帮他擦掉了。
“我不喜欢生吃番茄。”季一南说。
“第一次从你这里听到你不喜欢什么,”李不凡嚼着番茄,看着他,“挺难得的,我记住了。”
“我记住了”,刚把这句话说出口,李不凡居然觉得自己有些浪漫。
毕竟他说的是“记住”,因为那些称得上有些奇怪的经历,这对李不凡本人而言,更像是一种承诺。
“我记住了”,以后都不会再忘记。
可能季一南没有从这句简单的话里读出那么多的含义,又好像李不凡忘记也可以。
他只是笑了笑,说番茄买得太大,让李不凡吃得满手都是。
于是李不凡也跟着笑了,季一南就拿起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片。
“你是不是拍得太草率了?”李不凡凑上来想看,“我感觉我刚才都闭眼了……”
“还好。”季一南拿给他看。
照片里最突出的是那只红色番茄,李不凡侧过脸时,却发现季一南在盯着照片上他的脸。
他的视线没有动,眼神柔和地看着,却让李不凡有些难受。
哪怕两个人互相喜欢,也一定有一个人喜欢得更多,一个人喜欢得少些。
萍水相逢,季一南喜欢他喜欢得太快、太多,又偏偏不在意李不凡的喜欢是多是少,让李不凡这个被喜欢的人都觉得受之有愧。
有时候李不凡心会想,如果他们很早就认识,不是在云南的大山里,是在某个城市,也许他们会在一起得更快、更确定些。
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李不凡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收回,不自然地咽了咽喉结。
“我觉得我拍得很好。”季一南说。
李不凡点头,“行,我同意,毕竟你把我拍得挺帅的。”
小七和小柳都坐在山路边休息,宋朗白在啃黄瓜,李不凡转过身靠着栏杆,朝季一南要了一根烟。
“你一天抽多少?”季一南递给他。
“不多,我好像不太喜欢抽烟。”李不凡说。
“一天半根就好了。”季一南垂眼,帮他点了烟。
等李不凡手里那根烟燃了一半,他真的转头在垃圾桶上摁灭了。
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准备继续往前走。
天慢慢亮了起来,李不凡走走停停拍了不少。
他的体力在这几个人里都算很好的,身上背着包,还带了相机,也能一直和季一南一起走在前面。
“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有一次大半夜的和老大一起出去挖野菜。”小七兴致勃勃地讲着。
这个挖野菜不是真的挖野菜,其实就是采集标本,只是他们喜欢这样说。
“那个晚上月黑风高,出门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要发生点什么。”
“然后呢?”宋朗白都快听笑了。
“然后我们就遇到了一队徒步的人,他们下山的时候遇到风雪耽误了,但又不能滞留,只能连夜下山。”
小七说到这里,季一南大概知道他要讲哪个故事,警告他别添油加醋地乱说。
“我真没有啊,”小七继续说,“我们遇到那一队人都是男生,就有个应该比我还小点儿的男大学生,一路都黏着一哥。我最开始真以为他走不动才这样,后来到半路一哥过来偷偷跟我说让我把他拉走,我才知道……”
“懂了,”宋朗白笑起来,“他还挺会挑人啊。”
“替一哥解释两句,他什么都没干,走的时候对方要电话都没给,只留了一个我的,后来他还打电话来问一哥的事儿,一哥在旁边特别冷漠地拒绝了。”
小七模仿当时季一南说话的样子:“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他学得实在好笑,李不凡本来没什么表情,后来也跟着笑起来。
季一南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了眼李不凡。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李不凡察觉,两人对视一眼,李不凡不出声地问他:“为什么看我?”
“怕你误会。”季一南小声说。
“误会什么?”李不凡问。
“误会我骗你了,”季一南看到路边森林里有要采集的植物,把手里的塑料袋撑了撑,“我真的只追过你一个。”
他说这些话不是为了从李不凡这里要一个什么回答,只是单纯想再讲给他听。
骡子跟在旁边,季一南取下挂在它身上的一把大剪刀,和小七一起钻进树林里。
前几公里都是高海拔的森林,林间还积着雪,从高山上流淌下来的溪水几乎被冰封住了。
光线落在树林间,李不凡看见一只从树上蹿下来的松鼠,和宋朗白一起轻手轻脚地把相机架起来。
他们工作的时候,小柳就扛着摄像头,负责在旁边记录花絮。
有时候这种视频也很有价值,很多做IP的团队喜欢这种幕后的内容,总爱找他们要。
镜头里,松鼠埋头吃着松果,啃得旁若无人。
“我看我们改拍纪录片算了。”宋朗白轻声说。
“一哥你要上个安全带吗?”
李不凡听见小七说话,就直起身,转头去看他们。
骡子被季一南拉住了,他换了把镰刀,仰头估计了下树的高度,说:“不用了,能直接上去,我从这边树杈……小七你站在下面帮我看着。”
“行。”小七点了下头。
季一南戴上手套,把手腕处的那几颗扣子一扣,先试了试树干的力度,接着像做单杠那样,手臂用力、小腹一卷,翻上了最低的树枝。
“小七,相机给我。”季一南慢慢地蹲下来,朝小七伸手。
采集之前要先拍照,相机挂在小七脖子上,他取的时候绳子被帽子卡了下,李不凡伸手帮忙把相机拿下来了,走到树下递给季一南。
“你小心点。”
“知道了。”季一南说。
“别担心,”小七仰着头,手撑着树干,“我老大,可是我们研究所里新晋的爬树高手,全体评选的。”
其他几个人都笑了,只有李不凡连眼睛都没偏一下,盯着树上的人。
季一南采完标本,把镰刀挂回腰间,动作很慢地爬下来。
冲锋衣蹭了不少泥,季一南头发上还挂了几条生长在树干上的绿色枝条,很轻、毛茸茸的。他把那些枝条摘下来,也装进干净的塑料袋里。
几片轻飘飘的毛还沾在季一南头发上,李不凡抬手帮他摘掉了。
“这些是松萝,”季一南把塑料袋都递给小七,“只有环境好的地方,树木上才会长有这种地衣。”
“你衣服脏了。”李不凡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他。
季一南还轻轻喘着气,他脱掉手套,接过纸巾的指尖被冻得很红。这时李不凡才注意到他脸上也蹭脏了,他低声说了句算了,就抓起季一南的手腕,带他走到溪水边。
李不凡蹲下来,用纸蘸了蘸冰凉的水,给季一南弄冲锋衣上的泥。
等那些泥印差不多被擦掉,他才分神去给季一南擦脸。
“你脸也是……每次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吗?”
季一南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下去。
李不凡很爱干净,他知道的。
从前他也总是住在山里,有时候是为了拍照,有时候是去做一些运动,比如徒步、攀岩,季一南只要有空就会和他一起。
他也见过李不凡特别狼狈的时候,摔了、擦伤了,可怜兮兮的满身是泥和血,他也不说一句疼,笑嘻嘻地来找季一南,先安慰他让他不要难过。
脸上的泥点擦干净以后,李不凡才看到一些擦伤。
“包里有药,到营地以后抹一点,”他察觉到季一南有些出神,“在想什么?”
季一南没说话,偏头看了一眼其他几个人,小柳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小七在旁边玩上了水,宋朗白拿着相机一边拍一边感慨自己才华横溢。
注意到季一南的视线,李不凡也朝他们看过去,很快就被逗笑。
“他们平常……”
李不凡没把这句话说完,就被季一南很轻地啄了一口嘴唇。
“你干什么。”李不凡抬着唇角,手在季一南腰侧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后半程都是上坡,越往高海拔走,植被就变得越矮。
好事是两侧的雪山更清晰了,脚下是草甸,为了景,李不凡坐在山坡上,几乎躺下来。
“拍到没?我看看。”宋朗白走到他身边。
两个人检查完照片,去找在另外一侧的季一南和小七。
他们凑头蹲在一起,季一南拿着剪刀,手里是一株叶片宽大、花瓣狭窄的蓝色植物。
“是浪穹紫堇。”小七开心地晃了晃封好的塑料袋。
一天时间不够他们走到目的地,到了适合扎营的位置大家就停下来,准备休息一晚。
他们总共五个人,帐篷带了两顶。
野外扎营,几个人都很有技巧,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季一南看了眼时间和天气,跟小七商量:“你们搭帐篷,我再走两公里去放相机。”
他们这次打算去高山流石滩架相机,拍摄完整的植物生长过程。
现在是下午两点,虽然时间还早,但再走两公里,海拔能提升好几百米,山上天气多变,不能说是完全安全。
“我看过天气了,一小时内应该还好,流石滩我们去过的,就在前面,我很快就能回来。”季一南已经做好打算,他把红外相机从小七包里拿出来。
“好吧好吧,”小七知道季一南经验丰富,“那你注意安全。”
“我一起吧。”李不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季一南身后,他把暂时用不到的装备从包里拿出来,身上轻了不少。
很快他们继续往前走,李不凡没带相机,一路上只用眼睛观察着周围。
季一南好像已经把这条路走过很多遍了,他不需要看任何导航,也能准确地带着李不凡找到那片流石滩。
可能今天运气很好,季一南没花多少时间,就在流石滩中发现了刚刚发芽的半荷包紫堇。
红外相机需要简单伪装,季一南和李不凡一起蹲下来,用旁边的石头垒一个中空的石塔。
“你不是说你来云南也没几个月吗?”李不凡好奇,“怎么感觉你好像已经在这边生活很久了,这么多山这么多路,你哪里都清楚。”
“我在实验室里待的时间少,在野外待的时间多。”季一南说。
“所以你最开始想做这件事,是因为喜欢户外是吗?”李不凡猜测。
“我的本硕的专业都是数学,博士才学了植物。”
和李不凡不同,季一南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什么规划。他没有特别喜欢的事,也没有特别厌恶什么,单说兴趣爱好,远不及李不凡丰富。
因此在挑专业的时候,季一南也挑了一个外人看起来会觉得枯燥乏味,但会让他以后拥有更多选择的专业——数学。
威斯林顿学校的学费普遍很贵,但李不凡并不太想用家里的钱读书。
他卖掉了自己绝大部分的画,几乎凑齐四年的学费,决心和家里做切割。
到威斯林顿之后,尽管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但也没有立刻住到一起,为此,季一南和李不凡甚至有过短暂的争执。
两个学校之间相隔三十五公里,虽然常常有早课,季一南还是想和李不凡一起租在他的学校旁边,自己可以买辆车,道路通畅的情况下,大约也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学校。
但这个方案被李不凡反对,理由是季一南早课太早,晚课又太晚,总是来回影响他休息。李不凡总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又说希望季一南不要把他当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看待。
他这样讲,季一南就没有别的话可说。
周末或者是没课的时候,季一南都会去李不凡那里,但每到躁期,李不凡都很喜欢去玩户外运动。可能是从小到大被限制得太多,到了好不容易能有一些自由的时候,李不凡玩得比大多数人狠。他去攀岩、潜水、滑雪,挑战一切能够挑战的运动,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他拍下的照片越来越多,顺理成章喜欢上了摄影,甚至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之后要说李不凡的病。刚去到威斯林顿时,李不凡的病情格外稳定,诞生了持续最长时间的“不发病”记录。
季一南每周会带他去一次心理咨询,从医生那里拿到的药也从未断过。
但李不凡也不是没有发作得厉害的时候。
在威斯林顿的第一个圣诞节,季一南去李不凡的学校,陪他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了学院组织的聚会。
没像绝大多数男生一样西装革履,他们穿了李不凡买的同款外套和毛衣。李不凡和他介绍了一些自己的朋友,好多季一南在他的照片里见过。
坐下来吃东西以后,李不凡就没有再去和其他人聊天,只和季一南窝在角落的单人桌里讲话。
当晚的香槟度数有些高,他没在意,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和季一南聊起最近去爬过的山。
“我们在那里待了一个晚上,山上风好大,我一个人住一个帐篷,夜里能听见风在咆哮,真的是咆哮。”李不凡的手搭在季一南后腰,他买的毛衣料子柔软。室内有些热,季一南就把袖子随意地朝上拨了一点,黑色紧身的高领毛衣能恰到好处地衬出他的宽肩窄腰,和身上合适的肌肉。
季一南看他眼睛很亮,讲话的时候几乎没有停顿,反应过来他可能进入了躁期。
舞池的音乐进入高潮,李不凡拉着季一南站起来,笑着和他说:“你知道那天晚上风是怎么吹的吗?”
季一南只来得及拿走两个人的外套,就被李不凡牵着手跑出宴会厅。
雪下得很深,踩在脚下是松软的,落在身上却如棉絮一样。
李不凡跑得跌跌撞撞,似乎还有醉了的原因。
他带着季一南跑过几条街,穿过明亮的教学楼,一直到堆满枯藤和白雪的老墙下。
“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李不凡轻轻一跳,双手掌住老墙顶,两条腿在墙上一蹬,便翻了上去,又很快地朝另一侧跳下。
“李不凡!”季一南叫他。
墙面上掉了几块砖,露出一道缝隙,李不凡弯下腰,把一对眼睛放在那空隙中。
“你快过来,”他说,“时间要到了。”
季一南不知道李不凡说的“时间”是指什么,他的身体表面浮着一层热气,脑子却像被寒风吹得冻住了。他先把两件外套往墙里扔,再学李不凡的样子,两三步就翻了过去。
墙的那一侧是干枯的草地,季一南捡起衣服,跟上李不凡,朝草地中央的山谷奔跑。
忽然,沉闷的空气中响起一声汽笛的长鸣,两道金黄色的灯光照破黑暗的雪夜。从那山谷中开出一辆陈旧的绿皮火车,裹杂凌乱的风,轰隆轰隆沿着脚下的轨道往前。
李不凡还在跑,他张开双臂,好像在举行某种热烈的欢迎仪式。他的头发被吹得很乱,眼睛也被雪糊住了,但他还在跑,从没停下,直到栽倒在雪地里。
那列火车很短,长鸣着穿过了山谷,只留下遥远渺小的影子,和还未散去的烟囱味道。
季一南撑着膝盖喘气,走了两步去拉李不凡,却被他一把拽倒。眼前李不凡的脸放得格外大,比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季一南先感受到李不凡的嘴唇。
很奇怪,明明冻得人牙齿打颤,季一南却忍不住吻上去,他的舌头舔得极深,像要汲取李不凡喉咙深处的最后一点温暖。
他的手撑在雪地上,他摸到厚的、冷的雪,在那雪里摸索着属于李不凡的手。季一南喉结滚动,吻他吻得很厉害,也毫不犹豫地扣住了李不凡的手指,将他压在雪地里。李不凡有些呼吸不上,可又享受这种有些粗暴的吻,控制不住地呢喃出声,才让季一南回了神。
他翻过身,倒在另一侧的雪地里,听李不凡喘着气问:“你感受到了吗?那天晚上山上吹着这样的风。”
在那一刻,季一南抬起眼,望着飘摇的雪花,看见了风的轨迹。
天地安静,划过的列车像夜空中某颗陨落的星星,季一南好像忽然懂得李不凡喜欢大自然的原因。
离开学校,他们总算穿上外套,牵着手散步回李不凡的公寓。
接近凌晨的城市街道上空无一人,狭窄的道路只偶尔有几辆车通过。
雪已经很深了,季一南担心李不凡感冒,把他外套的领子拉得很高。
两侧的尖顶楼房像古时的城堡,李不凡在空旷的街道上倒退着走了几步,盯着季一南的眼睛。
“你知道怎样可以不让雪淋到头发吗?”
季一南先是思考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好吧,那在这一点上,你要承认我比你聪明。”李不凡用食指隔空点了一下季一南,转身跑到不远处的路口,抱起地上三角形的路障套在头上,模仿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路障僵尸,缓慢且僵硬地朝季一南走来。
有那么几秒,季一南承认自己呆滞住了,反应过来以后,才抱起手臂走上去,笑着问:“小僵尸会跳舞吗?”
“哇,雪天跳舞,很浪漫的,”李不凡的声音闷闷的,“但刚才他不是在跳舞,只是在走路,他要走得很慢很慢,才能不摔倒。”
可能李不凡只盯着自己的脚下,没有注意其他,所以当季一南牵起他的一只手时,李不凡很意外地停下了脚步,“可是我不会让他摔倒。”
季一南看不见李不凡的神色,却感觉到了他的停顿。
鹅毛大雪里,李不凡抬手摘掉了路障,露出被冻得发红的鼻子和眼睛。
“你不会觉得他很麻烦吗?在他身边的人总是要担心他,他自己也会担心自己,因为他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就像僵尸会吃掉植物和人的脑子一样,让别人害怕,”李不凡很艰难地抬了抬唇角,“就像现在……季一南,我好像刚刚从轻飘飘的雪里掉到地上。”
季一南明白了他的意思,有时候从躁期到郁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那个瞬间会在什么时刻来临。
“不会,”季一南走过去,在李不凡身前蹲下,微微侧过脸,“如果小僵尸实在不好走路,可以选择趴在我的身上。”
李不凡往前走了两步,像扑倒进一张舒适柔软的床,靠上了季一南宽阔的后背。
季一南很轻松地背起他,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另一只手拎起李不凡放下的路障,往前走了几步,把路障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回家了,因为小僵尸也需要睡觉。”季一南说。
第28章
推门进公寓时,暖气融化了两人身上的雪。
季一南先按开了门廊的灯,稳稳地把李不凡放下。灯光把他发顶的水珠照得金灿灿的,李不凡全身都湿了,不像什么小僵尸,像流落街头的小猫。
“别感冒了。”季一南转身进了房间,想找一张干毛巾,弯腰在衣柜里摸索时,被李不凡从身后松松地圈住。
在暖气充足的卧室里,李不凡的体温反而变得更明显。他的心跳很慢,隔着衣服清晰地传到季一南的脊背上,让季一南想起他们在礼堂里听到的音乐声。
“怎么了?”季一南找到了毛巾,转过身,搭在李不凡的头发上,替他擦了擦。
每到郁期,李不凡就会变得格外迟钝,不想说话,不想动,仿佛失去了一切欲望,只有难过的时候有力气。可现在李不凡的眼睛在毛巾下注视着季一南,却好像很用力。
“今天晚上你会留下来。”李不凡说。
“当然。”季一南垂下眼。
这是他来的时候就和李不凡说好的。
李不凡凑上来,很轻地在季一南唇角亲了一下。要退开的时候,季一南揽住他的肩,偏头吻了下去。
对季一南来说,这是一个表面安静,实际却很滚烫的吻。
他知道李不凡这时候可能并不想和他做,但一闭眼,他就想到那个在空旷街道上笨拙行走的李不凡,情感又变得难以压抑。
季一南把李不凡搂得很紧,像要彻底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以后他就再也不会迷路,或许也不会难受,不会痛苦,不用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才能挡住雪,有季一南为他遮风挡雨。
可他又知道,这不是李不凡想要的人生。
浴室水声淋漓,季一南让李不凡先去洗澡,替他准备好了换洗衣服放在门外。
李不凡更喜欢昏暗的空间,季一南就把灯多余的灯关掉,只开了床头稍暗的一盏。他走到李不凡的书桌前,看墙上多出的十几张照片。
绝大多数季一南都见过,是李不凡出去玩的时候拍下来的,但他没想到李不凡印出了这么多张。一旁的书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相机,季一南没碰,只是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他想到如果李不凡开始喜欢摄影,以后他也许可以送他不同的相机或者镜头。
没过多久,浴室的门打开,李不凡光着身子,在季一南身后穿好了衣服。
李不凡指了指照片,“我以前以为相机只能拍下自己看到的,画画才更能表现内心的想法,现在发现其实照片也可以是一种表达。”
“如果以后你有时间,也想去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我带你去看看那些好看的山。”李不凡说。
季一南说了好。
夜晚,季一南躺在客房,因为有些担心所以睡不着,摸黑走到了李不凡的房间里。
床头亮着一盏小夜灯,李不凡似乎睡着了。他走到床边,蹲下来看了李不凡很久,直到李不凡的睫毛很轻地动了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模糊地问。
季一南站起来,发觉腿有些麻,还是熟练地编出了借口:“昨天晚上看了一部很恐怖的电影,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
李不凡半信半疑地睁开眼,又问他:“你是想和我一起睡吗?”
似乎是为了证明高中毕业时李不凡和季一南说的“不喜欢他”,除了做的时候,他们很少很少会睡在一起。
但季一南耍无赖的时候并不少。
“如果你同意的话,”季一南看李不凡犹豫,就又说,“没关系的,我再去看一部喜剧,也许就能睡着了。”
他要走,手却被李不凡牵住,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好吧,就一晚。”
季一南坐在床沿,先关了灯,才在黑暗里掀开李不凡的被子。他下意识用手抱住李不凡,却摸到他光果的皮肤。
“有时候我喜欢被被子全部包住的感觉,尤其是郁期的时候。”李不凡慢慢地说。
季一南嗯了一声,躺得不那么端正,还是收紧了手臂。李不凡挣扎了两下,也就放弃了。
闭眼后,季一南习惯性地碰了碰李不凡的后背还有小臂。他记得很清楚,这两处是曾经李方知打伤过的地方,他给李不凡涂了很多药,花了很长时间才等到好。那时他总是这样碰他的伤口,直到它们完全重生成完好的皮肤。
睡着前,李不凡很轻地和季一南重申:“就只有今天,今天是特别的一天。”
——用以强调他们的关系。
季一南听得太多,其实早就不怎么当回事。是朋友也无所谓,李不凡只会这样被他抱,旁人绝无可能。也许是因为李不凡的病,他不想给季一南造成麻烦。又也许是因为李不凡从小就只和他待在一起,所以只懂友情。
会有今天的状况,季一南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他只糊弄地回答:“我知道了。”
但心里却在想,还会有下一个特别的一天。
如果要在季一南的记忆里找出称得上完美的时刻,那季一南会提到这一夜。
虽然李不凡很安静,但前所未有地安心。
因为突然降临的郁期,李不凡暂时没办法去画画。
他在家里休息了四五天,才和季一南一起去了学校里的画室,继续完成这一年的作业。
老师没有给他们任何限制,所以李不凡也画得很随心。
属于他的工位上摆了很多画布,有些画的内容差不多,有些差得很多,都还只是草稿的阶段。
李不凡还没有想好画什么。
他画画的时候季一南从来不打扰,看李不凡开始思考,他就转身说自己去买咖啡。
学校内的咖啡店琳琅满目,季一南偏偏选了校外的一家。
点完咖啡,他还想给李不凡挑一只蛋糕。
玻璃柜里的蛋糕款式多样,季一南挑了李不凡喜欢的水果味。
差不多十五分钟以后,他拎着蛋糕和两杯咖啡,准备回画室找李不凡。
走在学校的小道上,他偶遇昨夜晚会里见过的一个男生,正想开口打招呼,对方却惊讶一瞬,先说:“你好,你跟Jasper在一起吗?”
“我去找他。”季一南说。
“他爸爸妈妈来了诶,就在学校外面,但他们好像只知道Jasper的年级和专业,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他。我刚才路过的时候他们拉着我问了,但我说我不知道Jasper在哪里,”同学说,“你认识他父母吗?”
季一南也不明白为什么李方知和万玫突然造访,了解情况后点了点头,说他会去找他们。
但其实李不凡很不想见到他们,季一南非常清楚这一点。
为了不让李不凡被突然找到,季一南去了校门口。
在很远的树下,季一南就看见了靠着车门的李方知。
大概半年多没有见过这个人,季一南没觉得他有太大变化,就连那种闲散时看着路边的神色,都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气。
等季一南几乎走到李方知身边,他才注意到他,意外地说:“一南,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季一南的名字,万玫也撑着伞,推开车门走下来。
“不凡不接我们电话,他是不是在学校?”万玫垂眼,瞥见季一南手里的蛋糕和咖啡,“你来找他玩吗?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季一南没回答万玫的问题,“叔叔阿姨,你们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来看看他,留学大半年不和家里练习,现在也不接电话了,”万玫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生气,“翅膀硬了想飞是吧。”
“一南,你和李不凡说,前几天我们卖掉了他的一幅画,他不来见我们,这笔钱就别想拿到了。”李方知面无表情地说。
“多少?”季一南问。
“一百五十万,”李方知嗤笑一声,“蚊子腿一样的肉。”
一百五十万。
对现在的李不凡来说是很大的一笔钱。
季一南只思索了片刻,就说:“他不会来见你们的。”
“叔叔阿姨,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定义自己现在的行为的。从小到大,李不凡是怎么长大的,我想你们自己心里都有数。或许在你们眼里,你们尽到了做父母的责任,但父母其实不是这样的,家庭也不是这样的,它不应该是一个用各种手段迫使人服从的环境。”
李方知和万玫交换了一个错愕的眼神。
“你们应该很早就知道李不凡的病,但你们真的不懂他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吗?还是你们真的以为,这只是一种矫情呢?以前他还小,可能不太明白你们在做对他不好的事,现在他长大了,他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过,有资格选择和谁联系不和谁联系,”季一南尽量镇定地说,“他不想见到你们,请你们离开。”
李方知没料到季一南的直接,他脸色难看地反驳:“他从小到大都是我养大的,本来就应该听我的,何况他才多大?你才多大?刚刚成年,就以为自己已经看透这个世界,看透这个世界上的人了吗?我告诉你,你们离这个世界还远着呢。”
其实李方知的话说到了后面,季一南已经没有再听下去。
他只是想起很多次听到过的那些李不凡家里模糊的争吵,他知道李不凡从小到大面对的指责、贬低,只会比此时此刻多更多。他难以想象李不凡听到这些话会是怎样的心情,难以想象当年那个开心的、乐观的、受很多欢迎的小男孩,变成现在的样子。
如果李不凡有一个正常的家,是不是会拥有最美好、最耀眼的一段时光。
如果他没有生病,又该多爱自己。
可是这些他都错过了,好不容易才挽回那么少少的一点,季一南会保护到底。
“和您争执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只是来告诉您。”季一南看了万玫一眼,那一眼很平静,却似乎让万玫产生一种难以面对的羞耻,她偏头遮了下侧脸,季一南就继续说:“你们可以回家了。”
他讲完话,便不再回头地朝学校里走。
很不凑巧的是,回去的路上忽然下了雨。本来只是短暂出门,季一南也没有带伞。他立起外套的帽子,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师兄发了一条消息:【之前你和我说的那个项目,还能做吗?】
走到画室楼下,一颗石子滚到季一南脚边。
他顺着石子滚出的方向看去,李不凡戴着羽绒服的厚厚的帽子,蹲在一片灌木丛下,白雪堆积在叶片上,像一朵一朵连片的花。
“本来想出来找你,没想到一出门就下雨了,我不想回去,就在这里等你。”李不凡抬起脸,看见季一南手里的蛋糕,有些惊讶:“你还买蛋糕了。”
“咖啡店里看到的。”季一南拎着蛋糕,走到李不凡身边,和他一起躲进灌木丛里。
刚从房间里出来,李不凡身上还很暖,他很慢地靠到季一南肩膀,鼻尖红着,拉起季一南一只手,捧在自己掌心里:“你去哪里买蛋糕了?走了很远吗?这么冷……”
“我没有冷。”季一南偏过脸,用下巴去碰李不凡的额头。
雨水连续地落在叶片上,只有这片又小又窄的地方没有被淋湿。
“现在想吃蛋糕吗?”季一南问。
“嗯……”李不凡缓慢地眨眨眼,也点了下头。
季一南拆着蛋糕盒:“怎么下来找我。”
“画不出来,不想在里面待着,”李不凡帮他,把那只蛋糕端在手里,“居然还有一只小兔子。”
“已经有点化了。”季一南说。
他拿叉子挖了一口,递到李不凡唇边,“你先尝尝。”
李不凡用舌尖舔掉了蛋糕,说蛋糕好吃是好吃,但你下次不要去那么久了,季一南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把蛋糕拿好,凑过去亲了亲他。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但和李不凡一起吃了蛋糕,是那天值得记住的好事之一。
这一个星期恰好是季一南学院的ReadingWeek,他才有时间过来陪李不凡。
到晚上要走的时候,李不凡虽然没有说什么,却表现得很不舍。
站在城际列车的车站外,李不凡抱住季一南,把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衣服里,迟迟没有松手。
季一南摸了摸他的后脑,说等到下个周末,自己还会过来。李不凡从他身上抬起脸,忽然说:“季一南,最近我发现,我一个人租这么大的公寓,还是有点太贵了,你知道的,我已经不向家里要钱了,现在的房租对我来说很有负担。我想了想,我们还是一起住吧,在我们两个的学校中间,选一个你喜欢的房子。你不用考虑我,我不需要太大的,房租我们AA,做室友。
“但是你要做好我经常给你添麻烦的准备,有时候我……”
“你从来不是我的麻烦。”季一南靠近,吻了吻李不凡。
季一南有一套完整全面的价值观,在这套价值观里,排在首位的是李不凡和妈妈。
比如如果房子让季一南来选,他一定不会挑离李不凡的学校太远的地方。
比如他十分明确,替李不凡拒绝李方知和万玫,是特别正确的事。
但让李不凡失去一百五十万,又是十分错误的。
在没有和李不凡提前说的情况下,季一南私自定下了一套可以步行到他学校的公寓。等到李不凡知道真相小发雷霆的时候,房租季一南已经付过,不能退掉了。
除了在量化公司做Researcher的实习以外,季一南还参与了师兄的商业项目,在里面帮他们做底层代码的搭建。两份工作强度都不小,但好消息是都只需要季一南远程办公。
因为不想在太晚的时间开车,季一南通常会在下课后先往李不凡的学校赶,再去他们学校可以通宵的教学楼里找一间自习教室完成工作。
大概一年之后,他拿着存满一百五十万的银行卡,和李不凡说他的画卖到了很高的价格,他替李方知和万玫把钱转给李不凡。
季一南对这一百五十万的来之不易并没有深刻体会,兼职对他来说只是按部就班。至于那个和师兄合作的项目,最后能有成果,也只是意外之喜。
其中唯一记得的,是他在公寓和学校之间的公路上给李不凡拍过的几次日出和日落。
直到毕业,季一南大约在这三十五公里上往返了一千四百次。
但心里始终只有两种情绪,一种是他很想李不凡,另一种是马上就要见到李不凡了很开心。即使看向仪表盘上累计的公里数,他也只觉得那算是他和李不凡之间,某种珍贵的回忆。
第29章
季一南把红外相机藏进堆好的“石塔”里,打开手机测试。
“我以前经常和我的朋友一起去野外,他喜欢户外运动,我只是陪他,”季一南说,“后来我发现我很喜欢观察一路上遇到的植物,越观察,越觉得有意思。到硕士阶段,我就换了专业。
“我最开始也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因为很多人的工作都和自己的专业没什么关系,我当时就想,只要我学的时候喜欢就好了,不用考虑太多,因为这个想法我后来还读了硕士博士,并且提前毕业了,先在国外做了一段时间高校老师,才回到国内,进了云南的研究所。”
“原来是这样,”李不凡侧过脸,“你好优秀啊。”
“那你呢?”季一南问,“在你查到的东西里,你有没有了解到自己的经历。”
“细节不清楚,但大致的时间线是有的。”
相机安装好了,李不凡站起身,和季一南一起下山。
“我本科在威斯林顿留学,在大学期间就开始摄影,但我的专业是油画。毕业之后我做了自由摄影师,经常去玩一些极限运动。在国外待了几年,我回国了,独立接一些摄影的工作。”
“你有想过找回之前的记忆吗?”季一南问。
李不凡没有立刻回答,想过以后,他反而很轻地笑了一声。
“比起找回之前的记忆,我现在更好奇我为什么会失忆。我和你说过,我以前患有双相,我患病的原因一定和我以前的经历有关系,但失去记忆之后这些好像就没办法影响我了,所以我现在几乎也不怎么受这个病影响。
“而且我也想过,从我失忆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期间除了我刚醒时联系过我父母,还有因为工作联系我的宋朗白和小柳,没有其他人来找过我,这说明我从前可能确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
下坡时路上有很多石块,李不凡垂着头,专心地看着路面。
“这么一算,好像那些过去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我觉得哪怕我一直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也还可以。
“不过离开香格里拉之后,我还是会去咨询医生。能回想起来可以,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不纠结。”
“你能想明白就很好。”季一南说。
“不过我也有觉得奇怪的地方,”李不凡抬起手,摸了摸耳后的那块小疤,“比如我不知道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它位置不太对。”
“为什么说不太对?”
“因为……”李不凡也陷入思考,“以前我的躁郁症很严重,按理说来,我应该会有一些自我伤害的行为,但我身上的那些伤疤都不像我自己弄上去的。我去过那么多雪山,玩过那么多极限运动,哪一次都有可能受伤,所以伤疤不奇怪,奇怪的是,我居然好像完全没有尝试过伤害自己。”
季一南抬起手,温热的掌心在李不凡的后颈搭了下。
“这样不好吗?”他很轻地笑了。
李不凡手机在外套的口袋里响了一声,他感觉到,拿出手机看,发现是下周出发威斯林顿的航班通知。
在国外的工作是几个月前就订好的,李不凡查看过,那是一次国际学术会议的拍摄邀请,虽然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接下这份工作,但契约精神他有。
放下手机以后,李不凡没有和季一南提这件事。
等他们回到营地,帐篷已经搭好了,小柳坐在篝火旁边,正在给大家做晚餐。
“这么快就回来了。”小七举了下手里的一根胡萝卜。
李不凡顺手拿走,喂给旁边的一只骡子吃,“我们运气好,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你们想拍的花了。”
“行,那你们喂骡子,我去帮小柳做饭。”小七说。
季一南在旁边的大石块上坐下来,从旁边的袋子里又找出一根胡萝卜,递到骡子嘴边。
天已经暗了,周围是深蓝色,在季一南身后,篝火摇晃着闪烁着,薄薄的烟雾覆盖在他身上,像一层纱。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吸引力,是解释不清的事。
例如李不凡意识到,只要他的视线范围内有季一南的影子,他就没办法不注意他。
李不凡低着脸,在他的角度,季一南只露出一小部分眼睛、鼻梁和嘴唇。
季一南是单眼皮,眼廓狭长,眉毛到眼皮的距离稍短,哪怕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一个人,也显得很深情。
如同第一次,在那个窗外满是风雨的酒店大堂,李不凡一见到他,就好像遇到自己的宿命。
回过神后,李不凡把骡子咬了一半的胡萝卜塞进季一南手里,转身去翻他们的背包,从里面找出一台相机。
他没再走过去,就坐在不远的地方拍季一南。等拍完了照片,他才走到季一南身边给他看。
快门按了许多下,李不凡一直往后按相册,等出现一张他和季一南的照片时,他才发现自己拿的是宋朗白的相机。
照片里他和季一南站得很近,背景是树林,身边是溪水。季一南半拢着他,一只手盖在他的腰后,整个人微微往前倾。在他身前的李不凡只露出一部分的侧脸,能看出是笑着的。
李不凡手指没动,季一南从他的身后圈住他,掌心贴住李不凡握着相机的手,问:“这张照片能不能发给我?”
“应该是宋朗白抓拍的……”
季一南轻轻嗯了一声,说出李不凡没说的话:“那他知道了。”
李不凡失笑,“那怎么办?”
“我不介意。”
“你有没有想过,”李不凡忽然好奇,“如果你追不到我怎么办?”
季一南往沸腾的热水里放了几个面饼,垂眼说:“那就一直追。”
“如果我都要走了,你还没追到呢?”
有几秒钟季一南没说话,他只是问:“你要去哪里?”
李不凡想了想,“去下一座山。”
胡萝卜喂完,季一南拍了拍手上的灰。
“那也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一起去看很多很多山。要怎么处理好我们之间距离的问题,这是在一起之后我们应该一起考虑的事。如果那时你也喜欢我的话,就不会总觉得这是一个没办法解决的问题。
“我只是想说一下我的看法,我发现有些话我不说你未必知道,我是这样想的。”
因为季一南的话,李不凡沉默下来。
耳边飘来一阵铃铛的声音,李不凡偏过头,一群脖子上挂着铜铃的牦牛从营地旁边慢悠悠地走过。
“就在我们之前去的那个流石滩往上几百米有一个牧场,这些牦牛应该是从那边过来的,”季一南自然地揭过刚才的话题,“而且我还发现,我们架的相机还拍到了黑颈鹤,那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忽然小七在旁边大喊一声:“饭好了,都来啊!”
李不凡偏过头说知道了,拿着相机站起来。
他们带的食物很简单,以补充能量为主。
累了一整天,大家都饿了,吃东西的时候狼吞虎咽的,连最爱聊天的小七也没说话。
临睡前大家分了分各自守夜的时间段,就回了帐篷。
标本需要及时处理,至少要先完成编号和拍照。
每次采集,季一南都会连同标本制作的工具一并带齐。
帐篷里灯不算很亮,李不凡把季一南的相机架起来,给那些标本拍照片。
季一南坐在他身边,等他拍好,就用报纸和瓦楞纸把标本压住,堆叠在一起,先做简单的脱水和干燥。
明天还要走十公里左右,他们处理完标本,就躺下休息了。
凌晨三点,李不凡的闹钟响了。在野外露营,他的警惕性很高,就算睡觉也没办法睡踏实,因此很快就清醒过来。
身边的季一南也睁了眼,先拿手机看了下红外相机的情况。
轮到他们守夜,两个人出了帐篷,把坐在篝火旁边的小七和宋朗白换下来。
“柴快没了,但马上天就亮了,应该没事。”小七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困得说不了太多话。
柴堆里没剩下多少,都是烧得烂了的木头。
李不凡坐下来,从兜里摸到烟和薄荷糖,正好一样剩一个,他把薄荷糖扔给季一南,自己借火点了烟。
“你相机还好吧?”他问。
“看过了,没被动过。”季一南也坐下来。
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李不凡很安静、也很无聊地抽了半支烟,把剩下那半支递给季一南。
“你不是说一天半根就够了吗?还剩一半,别浪费了。”
季一南不是第一天抽李不凡剩的烟,他接过了,咬进嘴里,吐了口烟圈。
白色的环状的雾飘进夜空里,李不凡忽然笑了。
“我发现你其实没我最开始想的那么正经。”
“是吗?”季一南问,“什么叫正经,什么叫不正经。”
“刚碰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应该是个很规矩的人,比如习惯良好、对人礼貌,就是可能有点不太好接近,”李不凡看向季一南,“没想到我发现你其实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你是说我很努力地在你面前刷存在感吗?”季一南没觉得不好意思,就这样点破了。
李不凡挑了下眉。
“那有点可惜,你没见过从前的我。我也有过很理性的一段时间,那时哪怕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面前和我说他生病了,我想的第一个问题还是,我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他。”
“从前是多久以前?”李不凡问。
“那时候我才高中。”
李不凡追问:“所以你为什么不那么理性了?”
“很多人对我很好,慢慢我就被改变了,因为我意识到我需要用我的感情给他们反馈,而不能永远只提那些冷冰冰的东西。”
“我觉得吧……”李不凡忽然想到很多,比如季一南参与搜救,懂很多植物,会看高山上的天气,总在雨中出现。比如季一南把他从悬崖边拉开,不让他冒险,表现得很怕失去。比如季一南不厌其烦地一趟趟给他送新鲜水果,带他骑马,去看了很多地方。
最终李不凡说:“爱你的人会懂你的反馈。”
季一南对上他的目光:“那你懂吗?”
李不凡轻笑一声,偏过脸,其实差点忍不住要吻他,“怎么能让你这么容易就知道答案。”
“如果你觉得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的话,那我们玩个游戏,”季一南把剩下的烟扔进火里,“你问我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但你也要自己回答你问出来的问题。”
李不凡开始问了,“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高中,我有个朋友是学美术的,他画画总是压力很大,就有抽烟的习惯,我好奇烟到底是不是这么神奇,就跟着他学会了。不过后来他抽得太多,所以我总跟他说一天半根就够了。”
“你被带坏了,”李不凡笑,“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我忘记了。”
季一南温柔地看向他:“抽烟而已,算什么坏。”
李不凡没有反对。
他又问下一个问题:“季一南,为什么纹格桑花的纹身?”
季一南垂下眼,少见的需要思考,最后却还是给了一个听起来很随便的答案:“因为喜欢。”
“因为一看到,就想起香格里拉。”
想起他。
“我反而好像有点羡慕你了,至少你还有可以纹在身上的东西,但是我没有,”李不凡开自己玩笑,“我也没办法把每天发生了什么都纹下来,下次再失忆,也一样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那如果……”出于一个李不凡不知道的理由,季一南的声音低了一些,“如果你失忆以后,我突然和你说,我其实是你以前的男朋友,你会相信吗?”
不会。
这是李不凡的第一反应。
可能他的答案已经写在脸上,季一南偏过头,捡起地上一根树枝,拨了拨眼前仅剩的柴火。
“不相信才正常。”
烧成黑色的柴碎得一块一块,可火已经熄灭了,只剩几颗火星像呼吸那样闪烁着。
“失忆的人也太好欺负了,谁都可以说谎话骗他。”李不凡看着火堆里那根拨动的树枝。
季一南想这明明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小虫子在森林里鸣叫,现在走出帐篷,天还是一样的黑,溪水还在那里,雪山也还在那里。
弄丢过的人就这样自己回到身边,比起李不凡能够平安幸福地活着,他们的感情其实都不算什么。
哪怕过程全部都错,季一南也要让李不凡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我没对你说过假话。”
只是有些话没有说。
季一南放下树枝,掌心碰了下李不凡的脸,问他冷不冷。
“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我之后会暂时离开云南一段时间,要去威斯林顿,有别的工作。”
季一南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碰到李不凡的手也收回去。
“去多久?”
“两三个星期。”
“还回来吗?”
李不凡没有马上回答,在他没有说话的间隙,手机震动了两声,季一南低头去找,半张脸被屏幕的光照亮。
“有人动了红外相机。”季一南划着视频的进度条,翻到其中一帧里拍下了几个蒙着下半张脸的人。
他立刻站起来,神色骤然冷了:“是盗猎黑颈鹤的人。去叫醒小七他们,我们拍到那些人照片了,我相机里有定位,为了销毁证据他们可能会来找我们。”
高原天气多变,忽然就起了风,把那堆柴火彻底吹灭。
这次不用季一南开口,李不凡也知道,暴风雪要来了。
第30章
一听是盗猎,所有还昏昏沉沉的人都清醒过来,迅速地收整着东西。
“可带可不带的都别带的,帐篷不收了,我们马上走。”季一南看了一眼手机,他正在把相机拍到的视频传给阿夏,但高山上信号很差,非常差,十几分钟也只完成了百分之一。
“标本呢?”小七问。
“不要了。”季一南想了想,还是把包里带的镐子放在最外面。
从其他人被叫醒到开始撤离,总共只花了五分钟。
季一南和小七开了光量比较小的手电,带着所有人在山里穿梭。
“还走原路吗?”小七有些犹豫。
那达的徒步路线有很多条,但从上山开始到他们扎帐篷的位置只有一条成熟的路线,如果原路返回,盗猎的人多半能在警察和阿夏来之前追上他们。
而且天还没亮,山里温度很低,还会有野生动物出没,也很危险。
“算了,不能原路返回,”季一南深呼吸一次,“走老路。”
他说的这条老路其实也不算老,至少六年以前都还在使用。
这条路会经过一片湖泊,沿路都是断崖。近几年徒步火了,越来越多的人来那达体验,老路没有人管理,又比较危险,政府因此开发了新的路段让大家走。
“香格里拉也有盗猎吗?”宋朗白从被窝里被挖出来,脑子是醒了,但还没完全意识到现在的状况。
“有,而且不少,这里有很多国家级保护动物,我们研究所里专门有一个部门是管这个的。”小七说。
山里信号时断时续,季一南一边赶路,一边时不时看看手机,拨通号码。
“怎么了?”李不凡问,“之前不是报警了吗?”
“和阿夏说我们换路线了。”季一南又尝试了一次,电话还是打不出去。
“先别急,这山里路这么复杂,他们短时间也找不到我们。”李不凡说。
“这是最好的结果,”小七叹了口气,“但他们可是来盗猎的,身上大概率有枪,也对这一片非常熟悉。”
听到枪,宋朗白和小柳浑身一凛,都提起了精神加快脚步。
“操……好烦,”小七关了手机,皱紧眉头,“要下雪了。”
天亮以前是温度最低的时候,风簌簌地吹着,空气变得很干很冷。
来的时候他们走了整整一天,现在就算跑着下山,也要很多个小时,如果加上下雪,情况就更糟。
季一南冷静地思考着,偏头和小七确认:“你记不记得这段路上有一个牧场。”
“这边牧场挺多的,是这段路的话……这个季节应该已经废弃了。”小七说。
香格里拉是垂直畜牧,每个季节都在不同海拔的位置放牧,因此这里的人们经常搭建流动牧场。
“路上如果遇到,我们先进去躲一躲,大雪天他们也不可能来得太快。”季一南说。
“这段路不可能开车,他们也是走路吗?”宋朗白疑惑。
季一南:“他们有摩托,视频里我看见了。”
“老大,你相机定位关了吗?”小七问。
“关了,但他们肯定看到了,这个定位是打开定位系统的时候才会刷新,我检查的时候我们的定位已经是刷新过的,”季一南说,“视频传得太慢,我先把拍到他们的部分截图发走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宋朗白和小柳都不说话了,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
李不凡也显得有些沉默,他在脑子里清点着临走前收拾的包里有哪些东西,想到一个细节。
“我们帐篷只有两顶,”他们走得很快,李不凡也在喘气,“他们要追我们,未必会仔细检查我们的营地,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们只留两个人。”
季一南听到他的话,偏头很轻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季一南什么也没说,但李不凡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可能让李不凡留下来。
李不凡不想和季一南再争什么,他自己也不想去想那种万不得已的情况。
几个人在树林里穿梭,季一南很突然地说:“相机是我的,是我要拍东西,我会负责到底。”
“老大留我也留,我们两个是最熟悉这里的人,你们都走。”小七说。
宋朗白和小柳没讲话,李不凡盯着脚下的路,过了一会儿才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的笑不是开心,反倒像有点失望。
季一南一瞬间记起之前李不凡说过的话,他让他别单方面付出,要他公平一点。
反正季一南也做不到。
天上下雪了,雪点落在李不凡脸上,只是很少的几簇,李不凡抬手抹去。
老路全是山,脚边的断崖一眼看不到底,雪越来越大,飞在脸上像刀刮一样疼,李不凡把衣领立起来,尽量挡住脸。
虽然沿路植被茂密,但山上的雪本来就没化干净,新雪很快堆积起来,深得走路也困难。
走了大概一小时,他们到了一片树林,打算短暂地休息一会儿。
几个人里宋朗白和小柳都只能算是徒步新手,从来没有这么高强度地在山里走过,一停下来就累得受不了。
但谁也没有抱怨,宋朗白拧开水瓶喝了口水,还在努力玩笑道:“可惜情况紧急没来得及开个gopro,不然拍下来说不定能拿个什么奖。”
“算了吧,”小柳撑着他,“比起拿不拿奖,我现在更希望自己安全地活下来。”
李不凡抬了下唇角,侧过头时,恰好和看着他的季一南对视了一眼。
修整以后大家的状态都好些了,几人很快启程。
但这次走出没多久,季一南忽然停下脚步,蹲下来用掌心贴着地面。
“好像有车开过来了。”季一南这么一说,小七便神色警惕地听着。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喘。
寒风呼呼地咆哮着,风雪中,李不凡也听见车的轰鸣。
“我听到了,是车声。”
“找个地方躲起来。”季一南立刻说。
好在附近全是密密麻麻的树,季一南走在最前面,很快看准几个石堆,让所有人躲在石堆后的树林里。
月光几乎透不进这片树林,李不凡蹲在季一南身边,只在石头后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外面的情况。
“如果他们不进来搜索,是发现不了我们的。”小七小声说。
话音刚落,摩托车的声音便清晰地出现在耳畔,地面也因此震动。
众人噤了声,几道车灯划过树林,转了弯。就在李不凡以为他们会这样离开时,车声停下了。
李不凡朝大家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便小心地往后退。
车灯还亮着,直直地照射树林,几乎和他们擦身而过。
很快,有人喊了一声在附近搜搜,手电筒的灯光也亮起来,朝树林里靠近了。
“附近的牧场找过没?”一个沙哑的中年男人开口问。
“找过了,没发现有人。”这道声音年轻一些。
“如果他们走的是老路,快的话这个时间应该在这周围。”
“老大,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没那么快啊?你想,这几个人应该都是游客,还背着包。”
风雪声太大,他们讲话声音又小,李不凡只听了个大概。
他屏着呼吸,全身都紧绷着,视线警惕地望着前方。
肩膀上搭了一只手,李不凡偏过脸,看见是季一南拍了拍他。
“别盯着亮光太久。”
李不凡这才回过神,移开视线以后,有很短的时间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那个……”小柳声音很小,却很慌张,“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
大家回头,小柳站在一片泥泞的土地里,半只脚已经没进去。
“是沼泽,”小七冷汗都下来了,“你先把包脱下来。”
这时大家也顾不上身后还有追兵,小七伸手把小柳的包接过来,又让他坐下。
“坐下?这对吗?”小柳脑子都木了。
“坐下,”李不凡说,“坐下以后一只一只晃脚。”
李不凡开口,小柳就照做。
他双腿打颤,几乎是跌进去的,带着哭腔说:“等会儿要是他们真来了跑不掉的话,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好了。”
李不凡知道现在不能说丧气话,他语气坚定:“他们来不了。”
也许心理暗示真的有用,身后那些探过来的灯光一下转了弯。
“他们对这里估计也不熟,这种夜晚可能不会钻进树林,应该还是在牧场。”
“我们再去远一点的搜。”
“走!搞快点别让他们跑了!”
林子里重新暗下来,李不凡继续镇定地指挥:“一条腿一条腿的来,小柳你试一下。”
“好、好……”小柳点点头,先试了一只脚。
因为处理得早,他沉得不深,很快就把一只脚拔出来了。
季一南把从包里翻出的绳子扔过去,因为小柳比较重,几个人同时抓着绳子的另外一边,等他把另一只脚也拔出来,再将人朝外拉。
“来,”李不凡说,“一、二,一、二。”
大家往后倒,用四个人的体重把小柳生拽出来。
小七上前扶住小柳,用手电照了下他满是泥的腿。
“泥可以保温,你现在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小柳惊魂未定地摇摇头:“我没事……”
“我们继续走,去附近牧场看看能不能处理。”李不凡说。
这次没走多远就发现了牧场,周围静悄悄的,季一南说他先去看看,把重的背包留在了大家身边。
五分钟左右,季一南回来了。
“门外有很乱的脚印,他们应该来看过,我觉得暂时没什么问题。”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门边。
门上有锁,小七举着手电,季一南从背包里翻出一把镊子,用尖的那头塞进锁孔里,轻轻一撬就开了。
宋朗白笑不太出来,但还是说了句轻松的话:“这么厉害啊你们。”
他们没开灯,只用手电扫了一圈。里面有一张小床和一些没用完的生活用品,小柳体力一直是几个人里最差的,他走到床边就坐了下去,像刚冲刺完几个一千米那样喘着粗气。
“我们最多休息十分钟。”小七说。
“他们搜过这里了,应该不会走回头路,再说他们开摩托,声音会传得很远。多坐一会儿,半小时后再出发。”季一南没放包,搭了下小七的肩膀。
小七意外地看向季一南,和他对视了一眼以后,好像意识到季一南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我们出去看一圈,你们体力不好,先休息。”小七朝李不凡扬了扬下巴。
李不凡站在原地没动,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深究。
季一南带着小七走出牧场,到几米远的地方和他小声说话。
“下山的路你完全认识吗?”
“认识。”小七点头。
“好,你带他们下去。”
小七一愣,“那你呢老大?”
雪落在季一南的睫毛上,“我要把相机拿回来。”
“为什么?你疯了?那是盗猎的人,他们有多狠你不可能不知道。”小七压着嗓子。
“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有多狠,才必须要把相机拿回来,”季一南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那台相机拍到我和李不凡了,我们做了一个用来伪装的石台,开机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在相机面前,我很确定拍到我们了。”
小七僵住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任何话。
“那群人发现相机以后,未必会仔细检查之前拍到的东西,他们的唯一目的是找到我们删掉拍到的东西,”季一南说,“相机是我带他去放的,他不应该被这件事牵扯进来,所以我一定要拿到。”
“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盗猎不过也是要钱而已,而且我们目的是一样的,我想要他们删视频,他们也想让我删视频,”季一南冷静分析,“杀一个人,和杀几只黑颈鹤是有区别的,他们很清楚如果有人死了,警方一定会彻查,所以不会轻易动手。”
他按了下头上的绒线帽,同时把冲锋衣的帽子立起来。
“小七,你再在外面多待十分钟,进去以后跟他们说我在观察附近的路,拖他们一会儿。我先走,我走远之后就打开相机定位,他们一定会追过来,你们用这段时间离开。我通知阿夏和警察了,你们只需要走到补给点就有救,我的定位也分享给你,等你见到他们再回来救我。”
“你疯了,”小七摇着头,在雪地里来回踱步,“你疯了,这样不行,不可能,你知道你自己去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但你知道吗?那达只有两条路,老路已经很危险,走其他路不过是死在人手里和死在大自然手里的区别,他们有车、有枪,找到我们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我一个人去和我们所有人一起涉险,这个选择题你不会做吗?”风雪扑了季一南满脸,黑暗中小七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从他毫无改变的语调里听出他已经下定决心。
“小七,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来研究所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要放弃国外的工作到这里来,”季一南单手握住小七肩膀,“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了,我是为了李不凡来的。”
“可是你们……”小七懵了,他以为季一南和李不凡也才认识没多久。
“他是我男朋友,我很小就认识他,我们高中就在一起了,”季一南很轻很轻地说,“我爸爸很早之前就去世了,在我留学的时候,我的妈妈因为癌症走了。李不凡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他不能出事,一点都不可以,为了这个我可以付出生命。”
他往后退了几步,是打算离开了。
“别告诉他我刚才和你说的所有事。”
这时他只庆幸自己之前真的忍住了,没有告诉李不凡所有的事,此刻在他眼中,他们只不过萍水相逢,就算季一南出了什么事,再过几年李不凡也一定可以忘掉他。
一切都还能挽回。
季一南转身朝风雪中走去,小七急得想喊他,可是刚刚开了口,就想起季一南刚才说的话。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黑色的身影。
雪一下,就把前路抹得只剩晶莹的白色,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了。
小七不知道自己在雪中站了多久,他是被李不凡的推门声惊醒的。
看见外面只有一个人,李不凡敏感地问:“季一南呢?你们怎么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二十多分钟了。”
“哦,”小七感觉自己说话时都有些抖,手在口袋里自己掐自己,才稳住了,“那个一哥他说去看看路,他去那边林子了,马上就回来。”
“你在外面这么久不冷吗?”李不凡走到小七身边,“我等他,你进去吧。”
“行,”小七点点头,“他应该再有最多十分钟就回来了。”
天快亮了。
李不凡站在木屋外,望着雪山。
风雪中,山的影子很模糊,很宽广。
它让人觉得很近又很远。
精神没有松懈,李不凡只是放空了片刻,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又过去五分钟了,季一南为什么要独自去探路。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正想叫小七,木门忽然又被人推开了。
小七冲出来,咽了几次,才说:“老大自己走了。”
“你说什么?”李不凡神经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