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廷是冷情冷性的人不假,他不喜欢过多地与红尘纠缠也不假,可他对裴星遥有几分愧疚,总觉得他窃取了裴星遥的人生,所以周叙白知道这次不一样。
虽然没想到苏廷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谅解,但这就是苏廷,爱憎分明,也分得清孰轻孰重。
叶修明的童言无忌无意间将裴星遥和苏廷的关系暴露给了自己,下一步,就是他在这非人的煎熬里,度过余下的每一日。
好在,叶修明知道那500万的事情与他自己息息相关,道了歉,也道了谢,最后说:“大爸,以后我的命都是你的。”
周叙白惨笑:“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总有……用到的那一天。”叶修明向他鞠了一躬,同钟祥离开了。
钟祥这才有机会问他:“你养父到底是谁?”
“他叫苏廷,是对我最好的人。”
叶修明不是吃素的,他平平无奇一初中生,却有钟祥这样的超强助力,给上市委邮寄的东西很快就锁定寄方,是龙城的一家微型企业。
钟祥还算给力,查出那就是裴星遥注册的公司之一。
就这样,叶修明终于觉得自己要大洗冤屈,当他拿着完整的证据链找到苏廷时,脸上抑制不住地狂喜。
“小爸,我看你这次还信不信裴星遥。”
苏廷见他表情认真,不像是唬自己玩的,便拿起那些资料,挨个查看。
看完后,他不露声色地说:“我知道了。”
叶修明想抓住这最后的稻草,挣扎道:“小爸!现在已经证明了我不是照片的主人,你还要惩罚我吗?你还是不想认我吗?”
苏廷微微启动唇齿,却不发一言,似乎还在被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攻击着。
当自己再次遭遇背叛的时候,叶修明竟成了见证者。
可他不想承认自己的败北,起码不能在叶修明面前,于是他甩开这些证据,言辞凿凿地说:“我没有亲眼见过的事,都是假的。”
“那你亲眼看见我在照片背后写字了吗!”
叶修明很想跑过去咬他几口,让他从这场酣畅淋漓的背叛里汲取疼痛,于是他照做了,让苏廷本就弱不禁风的身体猝然受到惊吓。
那疼,是剜心的。
“叶修明!你住口!”
叶修明被喝得失去了理智,牙齿在苏廷的手上越陷越深,渐渐地,苏廷感受到了皮肉被生生撕裂的疼,那处被叶修明咬过的地方,渗出了血。
“起来,我要出去了。”
苏廷忍着剧痛,再看了眼杀红眼的叶修明,心道这次应该该打狂犬疫苗了。
叶修明不想让苏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出去,冒出了一个极为阴狠的想法——他要把苏廷关起来。
只要关起来,他就不会再去找裴星遥。
那个垃圾,找了又能如何,早点带他去垃圾处理厂吗?
“小爸,这是你逼我的。”叶修明缭乱纷杂的大脑已经不允许他再拥有理智,推拉着几近麻木的苏廷,将他关在了卧室里。
“砰”的一声后,叶修明退守到了房门之外,并用钥匙将那门反锁。
苏廷在房间里抱着头,怅然无尽地盯着窗外发呆。
夏初的金城花开满地,如一场不散潮的绮梦。
他想到那个风寒料峭的午后,叶修明用尽所有力气想把冰层砸出洞来,他就应该知道,这小子力气不小。
裴星遥的事情他看了个七七八八,确实是他做的不假,所以苏廷有理由为自己单方面的倾注心血默哀几分钟。
叶修明找人查上市委的邮件也不假,可他才上中学,哪里来的能量?
既然找到了与前尘旧事链接的途径,或者人,为什么还要找他呢?
自己这里仅能提供衣食住行,没有任何情感上的附加值,叶修明执着地想要获得认同,获得喜欢,为什么呢?
他完全可以回家,找到亲生父母,他缺的一切就都补全了。
“叶修明,你诚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
叶修明蹲坐在门板前,抱着双腿,闻声侧过耳朵,说:“你说吧。”
苏廷道:“你到底是谁的儿子?”
叶修明:“我是你的。”
苏廷不满意这个答案,于是摇了摇头,兴味索然地开口:“我是说亲生父母。”
恐惧暗中揪紧了叶修明的心,分别的时候钟祥一再强调不能告诉任何人父母是谁,就算是他的养父也不可以,所以叶修明藏着也掖着,“我忘记了。”
“你忘记了,还是忌惮让我知道。”
叶修明敲了下门板,说:“都有,别逼我了小爸。”
“都说了一百遍,我不是你小爸。”
“我好想进去抱抱你。”
“你已经把我关起来了不是吗。”
叶修明颤声说:“对不起。”
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缓和的叶修明,心情沉入了谷底,呼吸维艰,面如菜色地想要用眼睛射穿那门。
然后他就陷入深深的忏悔——他做错了事。
一件大错特错的事。
他不该,且不能把一个遭受过创伤的人锁在屋里,他做的事,跟那些伤害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自己不也是禽兽吗?
叶修明转动着钥匙,轻声打开门,眼光刚要触到苏廷的时候,发现苏廷下意识地向后微微瑟缩了一下。
那是惧怕的意思。
叶修明什么都明白了,他很懂事地道:“我这就回学校,等我18岁的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我这个儿子,好吗。”
苏廷冷漠地忽闪着眼睛,兀自拿出一张银行卡,并把护照给了他。
“从今往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叶修明知道一切都为时晚矣,只接了护照,说:“我有信托,钱就不必了。”
这还是叶修明第一次在苏廷面前暴露自己的家境,令苏廷微微一震。
苏廷问道:“你后悔吗?”
叶修明:“后悔什么?”
“被我领养。”
叶修明茫然若失地看着他,说:“你呢。”
苏廷的眼神已经不能闪动,眼底也有些发热,“有些答案,本身就没有意义。”
“所以,你后悔。”叶修明的头皮刺痛,会心一笑。
苏廷笑道:“我当然后悔,修明,我本身就没有爱人的能力。”
第42章
叶修明心说你有,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他没有耽搁,没有辞别,收拾了几件最喜欢的衣服就走了,苏廷的眼光很好,这些都是苏廷替自己挑的,留个念想,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而苏廷坐在房里,用声音分辨他的动向,最后确认大门关掉之后,才从卧室探出个头来,眉际淡淡地扫过一片阴云。
很快他就从望眼欲穿的动作恢复了正常,知道说出去的话如同覆水难收,他不会打脸式的收回。
苏廷爱人的能力没有,恨人的水平却是一绝。
他约着裴星遥到Threshold的套房,门后挂着他心爱的几支球杆。
裴星遥明显精心打扮了一番,眉目光鲜,星眸点漆,像是在迎接大餐一样给了苏廷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说:“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想不开,没想到这次这么主动。”
苏廷一脸镇定地关上房门,裴星遥这才发现那些球杆的存在,正恍惚愣神呢,苏廷的闷棍就捶了下来,正中后膝,卸力后裴星遥向前失去重心,竟跪了下去。
为防止他继续乱动,苏廷将杆底横在他的后脑,只消动一下,苏廷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打晕。
“你……你想干什么?”
苏廷嗤笑一声:“我一直都不明白,裴星遥,你为什么一边恨我,一边还想睡我呢?”
裴星遥举起手来,坦白道:“我怎么会很你呢??你是听谁瞎说的。”
苏廷:“你给上市委寄我的艳照,还在叶修明的房间也放了照片,这段时间网上的照片越来越多,也与你有关系,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裴星遥:“胡说!是不是叶修明那个臭小子编排我??”
苏廷将给上市委的邮件面单甩给裴星遥,“寄件地址龙城华人商贸有限公司,法人是你吧。”
裴星遥捏着面单的衣角,发狂似的把它撕碎。
一声轻蔑的冷哼从苏廷的喉间发出,他将散布照片的网络IP地址依次读给裴星遥,然后说:“没想到你注册这么多公司,都是为了传我照片。”
裴星遥知道大势已去,也哼了一声,说:“别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我的这些公司都是为生意服务,你的艳照,只是顺手的事。”
他将重音放在“艳照”上,试图激怒苏廷。
而苏廷,也确实被惹怒了,他甩着7号铁杆,好像在测量从哪个位置下手更疼,裴星遥朦胧着星眼,似在感受铁杆带来的阵风,募地,他笑得前仰后合,那笑,看起来异常可怕。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又给我一个把柄,苏廷,你不是挺谨慎的吗。”裴星遥说,“上市公司老总殴打曾经的大学同学,这怎么不算爆炸新闻呢。”
苏廷笑了笑,“你也知道自己是我的大学同学,这就是你表达同学情的方法吗。”
“当然不是,睡你才是。”裴星遥打了个响指,大无畏地说:“来吧。”
“裴星遥,你就这么恨我。”
裴星遥的视线瞬间脱缰,遥想着当年给同汇银行递贷款资料的情形,自己明明资质、业绩甚至名声都比苏廷要好,可那银行经理却因为垂涎苏廷的美色,而昧着良心给他批了。
他怎么才能释怀呢?
裴星遥只能守着自己那些左手倒右手的公司,做流水,做业绩,妄图再有银行放贷,可惜,自己就像被扔进了黑名单,迟迟不见真金白银流出来。
他只能将这一切归咎于苏廷的好脸蛋。
那就索性毁掉。
裴星遥说:“我恨你年少有为,恨你有鸿途大业,我很死了,苏廷。”
忽然,苏廷将铁杆扔在地上,“我给你一次表达恨的机会。”
裴星遥的双手双脚并没被桎梏住,此时更没有铁杆在脑后威胁自己,想弄死苏廷他只需要迈出第一步就行!
他像被恶魔缠了身,狂妄无当地拾起球杆,失心疯似的朝苏廷打去。
一下、两下、三下……
那铁杆打在血肉之躯上的声音沉闷而厚重,不一会儿,裴星遥的眼睛就让这次快意十足的殴打染红了。
“住手!”
随着房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两位警察踹开了门,而执法仪则精准地捕捉到裴星遥打红了的双眼。
裴星遥被铐上手铐,地上的证据也被警察网罗带走,有位警察对着伤痕累累的苏廷说:“我建议你早点去医院看看。”
苏廷点了点头,却没从心里认可他们。
他太需要这次痛彻心扉的疼了。
这让他能明确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在像个臭虫一样呼吸着世界上的每一寸空气。
他自言自语道:“还是叶修明的办法好用。”
苏廷当然知道当初施方逸的杯子是叶修明踹倒的,唯有这样才能逼迫他成为真实的自己。
这几年,他一直都知道叶修明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是聪明的孩子,竟然参不透自己为什么不能跟他做正常的父子。
等到18岁,就正式解除吧。
时间像吸干了的血一样逝去,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五年后。
金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雪花似月光跌碎在大地,整个城市都飘逸若仙,却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气。
苏廷还保持着五年前的面容,丝毫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如这漫天的大雪一般,冷肃而持重,他惊鸿的一瞥,依旧让人魂牵梦绕。
周叙白拎着个超小塑料袋,站在监狱的大门口,远远看到那个入他魂梦的身影时,一颗心剧烈地震颤起来。
他每每入睡,总会以苏廷其名为伴,仿佛多念几遍,这个人就是他自己的。
可是多年的监狱生活已让他丧失对一切的信心,周叙白觉得自己甚至不能在苏廷身边好好开次玩笑了。
苏廷率先打破沉默:“周叙白,你看起来好像老了。”
周叙白摸着自己的后脑,有点不好意思,“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他等着苏廷缓缓走近,目光深邃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刹那间,压在苏廷心头的重压倾泻而出,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苏廷一把就将周叙白抱在了怀中,并用右手摩挲着他的脖颈,说:“都结束了,结束了。”
第43章
苏廷接过他的“行李”,惊愕地说:“你就这么点东西?”
周叙白点了点头。
“你想吃什么?这次你来挑地方。”苏廷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前脚刚踏进迈凯伦的驾驶位,周叙白立刻把他拉了出来,说:“保镖都回来了,还要自己开车?”
苏廷便坐在副驾驶,“你不是我的保镖。”
周叙白微微低下头,边怔愣着,边启动车子,他把着方向盘,都有些不熟悉金城的路,还走错了几个岔路口。
他深深地看了苏廷一眼,“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苏廷:“勉强过得去。”
“儿子呢?”
苏廷蹙了下眉:“不知道在哪鬼混。”
“你还放不下那件事吗。”周叙白说。
苏廷:“没什么放下放不下的,叶修明的事情对我来说不重要。”
前几年,苏廷还定期不定期地去崖石山探监,也知道叶修明曾找过周叙白,知道是周叙白给他说的上市委的事情,所以才有后来叶修明找人搜集证据。
但周叙白烦就烦在每次必谈叶修明上,导致苏廷最后一想到去崖石山就感到发怵,索性不去了,所以这次见面,至少与上回相隔了三年。
只听周叙白说:“我想儿子了,你得让我见见他。”
苏廷这几年断断续续接收过不少叶修明的明信片,无非是他在世界各地往回寄的报平安的信件。
叶修明还选了一所芝加哥的学校而非金湾公学读高中,这也解释了叶修明鲜少在金城露面的原因。
如果按照这个节奏,叶修明恐怕要在美国常住了。
苏廷道:“我建议你找个地方睡一觉,说不定在梦里能见到他。”
周叙白感慨:“现在我都还记得在冰河上抱着他的感觉,他那么轻,那么小,那么可怜,如果我们晚到一步后果都不堪设想。”
苏廷斜睨着他,眉际有阴云:“周叙白,你好好开车。”
*
沪市国际赛车场内,一辆银色帕加尼正和轩尼诗毒液你追我赶中,上千匹数的马力发出如雷贯耳的轰鸣声。那辆帕加尼的动力比轩尼诗毒液要差一些,但它更为灵活,漂移、摆尾一气呵成,无不彰显车手娴熟的车技。
这条赛道常年举行F1赛事,费用昂贵,几圈就是六位数的场地费,管理员却说整个赛车场都被一位裴姓车手包了半天,来咨询的咋舌半天,发觉确实小瞧了富人的战斗力。
两辆车正在并排冲刺、卡位,尾气贯穿在空气中,更显赛况紧张,只见轩尼诗毒液上的车手伸出一个大拇指,对帕加尼点赞,而后者则喷出蝎子型的四出排气,让冷金属迸发出炽热灵魂,一骑绝尘而去。
赛况立刻见了分晓。
裴安从轩尼诗毒液上一跃而下,做手势让帕加尼退回来,等待的过程中,给叶修明竖了个中指。
叶修明一身浅色赛车服,笑容恣意地摘去头盔,汗湿发根的额发突然瀑坠,在眉心颤动,那张脸就在半遮半掩下,露出具有原始侵略性的面容,下颌线紧绷,如拉满的复合弓弦,总之,叶修明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褪去青涩的面容。
裴安不满地说:“咱俩到底是谁要参赛,你这么赢我,有意思吗?”
叶修明边走边拉开赛车服的拉链,露出一小截精瘦结实的脖颈,说:“有意思。”
裴安道:“我看你就是喜欢赢而已。”
他把车钥匙扔给场内的工作人员,比了个“开到正门”的手势,隐晦地看了他一眼,一语双关道:“能赢吗?”
“那你要回金城才知道。”裴安也把自己的钥匙甩给了工作人员,“这次你回国,预计要待多长时间?”
叶修明已脱去车服,在黑色内搭外随意套了个同色系羽绒服,声音低沉木然,“我没想过,可能要看我能赢几个回合。”
“你跟你小爸其实没有实质性的矛盾,不就是误以为你存了几张照片吗,而且你不是都已经澄清了,我看……你回去跟小爸吃两顿饭就好了。”
叶修明的嘴角带着一丝散漫,说:“你又知道了。”
裴安用臂膀搂住叶修明的脖子,“走,回金城。”
叶修明让他勒得走路都歪歪扭扭,“其实,我早就订好了机票。”
*
周叙白想到西郊的项目,目色带着隐忧说:“苏廷,西郊的园子动工了没有?”
苏廷摇了摇头,“还在拆除。”
“你拆了五年?!”周叙白深感大事不妙,“资金链还正常吗?”
苏廷轻咳一声,“还能过得去。”
“过得去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把套现的钱全用在西郊的项目上了吧。”
苏廷“嗯”了一声,“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要是你想劝我,趁早死了这个心。”
周叙白:“可是也不能无止尽地拆下去啊,这样会出事的。”
苏廷一脸无惧地说:“所以今晚我约了郑书记,他在金城也有话语权,也许能帮我们不少忙。”
“郑力?”
“嗯,”苏廷说,“找人牵了条线,今天也算你赶上了。”
“可这个郑书记之前不是差点查出问题吗?找他确定是靠谱的?”周叙白虽然人在监狱几年,但不代表他一心不闻窗外事,对于外面的大事小情还是有所认知的。
苏廷:“当年没有定论,也没有证据把他锤死,虽然这几年郑书记低调做人,几乎淡出政治舞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些事是能说上话的。”
“苏廷,你该不会又想……”用金钱笼络人心吧。
“不会,交个朋友而已,别一惊一乍。”
周叙白就不敢置喙了,苏廷这两年的生意有诸多不顺,多个朋友总归没错。
很快他们就先郑力一步到达这家新中式料理,苏廷看了眼配菜,突然想起周叙白回来了,自己不至于连菜单都要亲自过目,便一人走到主位坐好,“周叙白,你来。”
周叙白问了问郑力的忌口,没有点太多华而不实的菜,整体偏向内敛和家常。
他下了菜单后,突然回身,用一丝丝玩味的眼神看着苏廷。
“你的身边,现在有男人吗?”
第44章
不用想,没有叶修明在一旁帮忙的苏廷,肯定疲于应付那些示好的人们,只是这其中有没有一两个是他的慰藉,就说不准了。
没想到苏廷斩钉截铁:“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周叙白刚要约他呢,就仿佛踢到了铁板,心情不算好受,问道:“温言玉呢,还像以前那样追你吗?”
“嗯。”
“傅西辞?”
“还那样。”苏廷的脸在岁月的打磨下愈发艳美灼人,人也有无法忽视的魅力,那些人没有知难而退,不算意外。
“考不考虑为你做了五年牢的我。”
苏廷:“我可以用其他方式去谢你,只要你列单子。”
周叙白柔润的眼眸瞬间低垂了,他的心像插了几把尖刀,是撕裂般的痛,轻声说:“至少我不用担心你被其他人拐跑了。”
苏廷淡笑不语,周叙白自知没趣,默然等待郑力的到来。
大人物只身到达,连秘书都没带,行事非常低调,按照酒桌上的糟粕,苏廷让他提了三杯,之后就是一轮接一轮的敬酒。
这种应酬的酒桌,苏廷其实是极为反感的。
趁着酒力,他打开手机地图,对着郑力指了指西郊,“政府一直不批这片地的爆破,如果用现有的技术切割拆除,我的成本几乎是成倍地增加。”
郑力“欸”了一声,说:“喝酒,先喝酒。”
周叙白没有直接聊这块地的问题,而是套着近乎,说:“郑书记您有孩子吗?”
“有啊,读大学。”
“唉,我也有,他已经高二了,但是特别叛逆,不听话,人也经常不回家,你还真别说,作为长辈,我是真想他啊。”
郑力:“哦?他在金城哪所学校读书。”
“不在金城,在芝加哥。”
“你如果需要打听消息的话,我在芝加哥也有人脉,找人帮你就是了,他叫什么名字?”
周叙白故作开心:“真的吗?那太好了,郑书记还是您靠谱,犬子叫叶修明,您多费心了。”
这时,郑力的脸上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暴戾,“你说他叫……叶修明?是哪三个字。”
“修理的修,明天的明。”周叙白说。
“他在芝加哥哪所学校?”
“湖森学院。”
怪不得他这些年都没能找到叶淮安的儿子,原来躲到天边去了。
关于郑力和叶淮安的关系,这些年明着暗里都有人能推断出来,远近亲疏里,叶淮安算郑力的心腹。
叶淮安现下正在牢里服刑,如果没有掣肘,难保他不会把自己供出来。
而叶淮安平白无故消失的独子就是最好的武器。
成了别人的儿子?
看来叶淮安为了转移火力,不惜让亲儿子认别人当爹,这是要破釜沉舟的架势啊!
虽然五年过去,叶淮安的牙关依然死紧,没有供出背后的大山,但他既然知道了叶修明的下落,就一刻都不能耽误!
郑力匆忙出去给人打了个电话,回来神色如常地看着苏廷,“你西郊的项目,我会想想办法。”就当弥补损失吧。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廷见他火急火燎地走后,疑惑不解,问周叙白:“你说他会帮我吗。”
周叙白觉得自己刚才的发挥堪称完美,给了苏廷一个放宽心的手势。
他拿起一盅酒,脸色氤氲着淡淡的绯红,独自碰着苏廷的杯子,说:“这是我这五年第一次喝酒,你不要想着工作,好好陪我行不行。”
苏廷莞尔:“悠着点。”
周叙白还是喝多了,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店,跟苏廷并排坐在路缘石上,他俩都是微醺的状态。初冬的夜晚已经冷得刺骨,不知不觉就把他们的酒气吹散了。
“苏廷,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过一瞬间……差点就在一起了。”
苏廷低头抻了下自己的皮手套,心不慌肠不乱地“嗯”了一声。
“那我们到底差了些什么?”
苏廷长舒一口气:“不是你的问题,周叙白,你不应该忘了我苏廷本来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周叙白拉起他的手,“我不信。”
苏廷心想拉着就拉着吧,他虽然不能给周叙白想要的,但终归是欠了他。
时至深夜,马路上的车寥寥无几,行人也不见几个,阒静的夜里他们就这样静静牵着手,不言也不语,远远看去,多了几分缱绻。
霎时,风驰电掣的发动机声音从他们的身侧吼来,越来越近。
直至近处,周叙白才发觉那是辆限量款的黑色布加迪,顿时露出艳羡的眼神。
驾驶这辆车的人从侧影看年纪尚轻,仿佛刚刚拿到驾照,但他老练的样子却让人难以与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那人微微侧头,看了他们一眼后,提速离开。
几分钟前,叶修明远远看见苏廷的车停在路边,那颗早就冷冰的心颤抖不已,一脚油门就将他轰到两人面前。离近了,才看到苏廷正和周叙白手牵着手,于是即刻收回目光,再用更猛的油门让自己驶离此地。
苏廷也没有忽视这辆布加迪,待它离近时,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叶修明的影子。而叶修明仿佛又露出那种生理欲-望餍足的眼神,似乎这世界没有一件事值得他好好留恋。
苏廷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怎么可能呢?叶修明还没放假,这个时间是不可能返回国内的。
周叙白却说:“刚才那辆车好像是儿子在开。”
苏廷猛地看他,“你看清楚了吗?”
周叙白还醉着,当然没看清,他捶着脑袋,慢慢摇着头,“我喝多了苏廷,脑子不清醒,你抱我回家行不行?”
他们的位置离苏廷的家也不远,凭苏廷的身板还是回得去的。
苏廷无奈地伸出左手,搭在周叙白的腰间:“下不为例,周叙白。”
周叙白刮了下他的鼻子,“下次我只会更过分。”
苏廷直接后撤半步。
那辆神秘的布加迪此时已悄悄蛰伏在马路对面,随着苏廷他们行进的速率,龟速向前开着。
像只匍匐在丛林里随时准备出击的野兽。
苏廷用余光扫着,已经察觉出了问题,但他扪心自问,从裴星遥送监开始,他就没有拿谁当过沙包了。
那是谁会跟踪自己呢?
这时,一阵来自同纬度的冷风忽然吹上苏廷的心头,让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好像有个梦魇般的名字印入脑海,该不会真是……他吧。
第45章
“苏廷,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不知周叙白到底有几分醉,才能如此不计后果地向苏廷诉说衷肠。
苏廷的脑子嗡嗡的,难以继续思考,只是机械地说:“过了今晚,你再胡说八道,我一定宰了你。”
狠狠咬着牙,一边偷觑那辆布加迪的动向,它正缓速地与自己齐平向前,任傻子也知道是冲着自己和周叙白来的。
这边周叙白的胡闹还在继续,他突然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倚靠过来,下巴杵在苏廷的肩膀,用眷恋至极的声音说:“你能给裴星遥这个坏人机会,为什么不肯给我。”
“苏廷,你天生就喜欢人渣吗?”
没有人生来就被危险吸引,生物学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所以周叙白只是在质疑苏廷的选择。
他倚靠的姿势越来越近,在街对面看起来,那是个缠绵悱恻的深拥,仿佛饱含着跨越时光的爱恋。
说实话,挺般配的。
叶修明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口中的大爸和小爸拥抱,心里却依然五味杂陈,难以用任何一个好词来囊括。凭良心讲,周叙白是最适合苏廷的人,他可靠忠诚,又几乎与苏廷无话不谈,五年过去了,他们也都没有变。
感情……也应该比五年前更深厚才对。
苏廷,又是个魅惑而不自知的,常在他身边的周叙白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他应该予以理解,并送上专属于晚辈的祝福。
可他还是毫不顾及地按向喇叭,让那长音刺破夜空。
苏廷正背对着叶修明,闻声与周叙白一同转了过来,不想,布加迪又是一脚到底的油门,轰的一声后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范围。
苏廷木呆呆地看着那辆车疾驰而过的影子,很快它就与温良的寒夜融为一体。
叶修明几年没回来了,按理说刚回国的第一件事就应该回家,可是当苏廷到家左右都不见叶修明的身影时,肉眼可见地失望了。
他把周叙白安排在楼上的客房,自己则在楼下收拾自己,准备洗漱,及至凌晨,他默默朝客厅扫了一眼,失神之间仿佛看见了叶修明在那里做作业,他还是那样瘦小,古灵精怪地转着笔,然后在看见苏廷的瞬间,笑着说:“小爸,今天晚上咱们吃什么?”
苏廷不愿承认,但又必须承认,是自己的自高自满断送了他与叶修明本该融洽的父子关系,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他自己的错。
叶修明曾经毫无顾忌地向自己展示裸-体,并说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会多想,自己不正是多想了吗?
算了,往事没有答案,就当没有发生过。
不然漫长焦灼的后半生,他用什么来自我说服,闹到他们这种程度,自洽的基础只有遗忘。
不出几日,西郊的产业园区能够爆破拆除的消息就传来了,当周叙白拿着批文给苏廷时,那样子甚至比当年答辩成功还要兴奋。
“苏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廷不解其意地盯着他。
周叙白泼了冷水:“这意味着你的资金链堪堪能保住,一季度的报表终于能看了。”
他看苏廷正着迷地看着批文,挣扎许久,问道:“我只知道这园子是你当时勒紧裤腰带买的,以为你要整个文创园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选的是最难的那一项,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苏廷没有说话。
周叙白:“还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
“你让郑书记查叶修明,有结果了吗?”苏廷冷不防地开口。
周叙白为难道:“跨着太平洋查人,毕竟需要时间。”
苏廷冷笑:“呵呵,什么人脉。”
“当年可是你把小叶子赶走的,现在做这些样子给谁看?”周叙白心里也着急,他看了叶修明这几年的明信片,上一封都是一年前他到罗马了,一年没消息,苏廷也坐得住!
苏廷摸着痉挛抽跳的眼珠,“修明没打算原谅我。”
“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没办法原谅你!”周叙白负气似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拿着批文找人发布招标了,这次爆破对扉合的意义重大,万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就在周叙白为扉合尽心尽力的同时,苏廷在晚饭的档口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那人急切地问:“请问你是不是叶修明的家属?”
苏廷首先迟疑了一瞬,随后脊梁都在震颤,“有事吗?”
“快点来梅奥医院外科急诊,叶修明遇到车祸了。”
苏廷的耳朵有那么一会儿是完全听不到声音的,随后就是刺耳的嗡鸣声,他小心确认:“他今年是不是17岁。”
“是啊,快来吧,是他给的您手机号码。”
苏廷套上大衣和围巾后就不停歇地来到梅奥,坐在急诊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有位护士看他面生:“您是叶修明的父亲?”
苏廷一愣,点了点头。
“他被推到住院大楼了,外科在三楼,快去吧。”
苏廷募地起身,肢体发沉地拖着步子,每步似乎都是煎熬。
住院大楼里人影匆匆,空气中弥漫着药物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苏廷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电梯一到,他也顾不上礼仪,顾不上先来后到,率先挤了进去。
到三楼后,值班护士给苏廷指了指叶修明的病房,他立刻又出现大脑空白的情况,这种状况持续得时间之久,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就要以这种状态面对叶修明了——如果没有听见叶修明打电话的话。
“钟叔,帮我查一下,我这次车祸,是不是郑力那个蠢货搞的鬼。”叶修明因为疼痛而汗湿了后背,苏廷从一进房门,就看到了他背后发皱的黑色单衣。
苏廷静静地在门口待了很长时间,最后连自己的神智都有点模糊了,带着一丝苦楚说:“修明,你还好吗?”
叶修明像被雷电击穿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双方都僵持着没有回头或走近,似在延缓这场尴尬的相遇。
苏廷没有准备好面对他,是因为当年的事芥蒂太深,无论怎么解释都徒劳。
叶修明同样没做好准备,因为他不是最好的状态,还在病床上。
“修明——”
“小爸——”
第46章
叶修明从过去那张清秀的脸上蜕变出一张不落凡尘的脸,却带着不动声色的侵略性,深眸里尽是军刀出鞘时的寒光凛冽。
当他凝视着苏廷时,仿佛是在锁定猎物。
苏廷理所当然地倒抽一口凉气。
不禁在心中发出惊叹,确实都变了。
苏廷的“修明”被叶修明清晰地听到,他便知道即使车祸是误打误撞,也起到了苦肉计的作用,他捂着自己被石膏定型的右上臂,说:“小爸,好疼。”
苏廷顺势喊住叶修明病房内的护士,问道:“叶修明的情况怎么样?”
“右臂肱骨骨折,其余部位有软组织挫伤。”护士道,“要观察几天他大脑的情况,毕竟撞击太猛烈了。”
苏廷悬着的心下去又上来,回身问叶修明:“是不是你飙车出的事。”
叶修明:“你还知道我飙车呢。”
苏廷知道他跟裴安那个小兔崽子不务正业,每到一个地方,先去别人的FI塞道霍霍半天,所以叶修明自打拿了驾照他就知道这一不良习惯了。
可找人监视他的事情苏廷不想认领,真要一五一十地全部监视好,也不至于叶修明回国了自己都不知道。
苏廷180度掉转话题,“你在国内买了辆布加迪?”
叶修明捂住脑门,懊悔道:“现在废了。”
说完,才知道苏廷到底什么意思——那晚苏廷一定看到自己跟踪他了。
于是他错开与苏廷对视的目光,又说了遍他很疼。
“小爸,你给我揉揉,行吗?”
苏廷眯了眯眼睛,觉得有点玄幻:“我揉哪啊。”
叶修明其实浑身都散架的那种疼,可在苏廷面前却只表露了三分,如果号丧式的说自己哪哪都疼,多不帅气。
“小爸,你还想赶我走吗?”
苏廷搬了个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顺着叶修明头发的方向摸了摸,眼睛柔若春水,“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叶修明那浅淡的、苍白的嘴唇微微一抿,说:“谢谢小爸。”
“叶修明,”苏廷微蹙着眉,“你怎么还抹发胶。”
看这个发胶的量,叶修明车祸前难保不是梳的背头,可他小小年纪,还未脱干稚气,装什么大人,苏廷目色不悦:“以后就把发胶扔了,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你买了两辆千万级的车,读书也是贵族学校,信托还够吗?不够给我说。”苏廷说。
“小爸,问别人身价是不礼貌的,”叶修明用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削肩长颈向后靠了靠,“不过我有的是钱。”
苏廷用气音轻笑一声:“修明,你还怪我吗?”
叶修明反问:“你呢,怪不怪我。”
这两个问题都是无解的,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苏廷惧怕照片背后的文字会变成现实,即刻阻断了叶修明在自己身边,但他并不清楚叶修明会不会变成他害怕的样子。
叶修明因为苏廷,在外晃荡了五年,失去了五年家的依靠,若是换作其他不那么敏感的领养人,说不定他能有完整的家庭。
所以,对错皆在一念之间,追究一念之间的对错,是毫无意义的伪命题。
他们异口同声:“我不怪你。”
却在心里同时道:“怪我自己。”
苏廷觉得叶修明的不怪他只是说说而已,怊怅道:“裴星遥承认了那些事都是他做的,我也给了他应有的惩罚,修明,我却没有在那时就原谅你。”
叶修明却只是笑吟吟地说:“小爸,真的疼,你揉揉我肚子。”
苏廷轻叹一声,果真上了手,甫一触到叶修明的肚子,就发现那处如钢板一块,却有着微弱的回弹,似乎是肌束与薄弱的脂层在同时作用的结果。
小小年纪,竟然长了腹肌。
叶修明发出满意的呻-吟,在苏廷眼中,如同幼龙吟啸。
就这样,他们通过一场意外奇异地重逢了,而叶修明的电话、无意间流露出的财大气粗,都成了苏廷心里的疑窦。
他看着几家爆破公司的招标资料,给周叙白谈起:“修明回来了,车祸住院。”
周叙白几乎弹跳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刚刚明明可以告诉我,可你非要等啦将近两个小时才给我说?”
苏廷轻轻“嗯”了一声。
“他怎么样?你们和好了?不然哪里来的‘修明’。”
苏廷:“没有大碍,是,老妈子。”
“太好了!这比手上的工作有意义多了!苏廷,这次别让小叶子走了可以吗?儿子是你的,也是我的。”
苏廷白他一眼,说:“走一步看一步。”
“别告诉我你还有心理阴影,有些东西都是你臆想出来的,远远没有那么严重。”周叙白可算说了次心里话。
“我说这个,就不单单在说这个。叶修明的车祸据他怀疑,是郑力书记找人做的手脚,你还记得那天跟郑力吃饭吗,你刚给他说了修明的名字,修明过几天就出事了。”苏廷心里有些后怕:“还有修明的信托,我怀疑至少有几个小目标,到底是什么家庭会给孩子这么多信托呢?查查跟郑力有龃龉的、姓叶的富商。”
这下几乎就立刻能锁定目标了。
周叙白跃跃欲试地准备去调查,忽然问:“你知道叶修明的身世又能怎么样呢?他父母一定是有苦衷才做出当年的昏招。”
苏廷星眸微转:“我只想知道他是从哪来的。”
周叙白心头一震,觉得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但他很快就沉浸在即将见到叶修明的幸福里,“苏廷,小叶子在哪个医院,我想去看他。”
苏廷:“等他出院,咱们一起吃顿饭吧。”
苏廷单独去了医院,给叶修明带了些补品和营养餐,他看着叶修明的右臂,说:“洗澡很不方便吧。”
叶修明:“有护工,很方便。”
“护工……是男的还是女的?”
叶修明失笑:“小爸,当然是男的了。”
苏廷的喉头便上下移动了一下,他说:“最近工作不忙,我大概能休息几天。”
“还想让小爸给你洗澡吗。”
第47章
叶修明的发丝零散地覆在苍白的脸颊上,心跳声倏地一顿,沉吟半晌才说:“好啊。”
他们都是同性,不存在男女有别,这个提议没什么问题。
叶修明心想。
如果说不行,才是心里有鬼。
“小爸,那天我看见你跟周叙白抱在了一起,你现在终于想通了吗?”叶修明微笑道。
苏廷的脸上顿时有些发热,好像自己闯了多么大的乱子,眼睁睁地望着叶修明:“他刚出狱,我安慰他而已。”
“那小爸,我出了这么大的车祸,你还没安慰我。”叶修明故作气力分散地瘫在空气里,伸出双臂等着苏廷的拥抱。
苏廷滞了滞,面上也不见太大波澜,依言越过叶修明的胳膊,将他的后背用手臂箍住,叶修明亮在外面的胳膊一顿,也学着苏廷箍紧他的上半身。
叶修明的头深深地埋在苏廷的颈窝内,温热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扫着他的侧颈,苏廷轻轻拍着叶修明的后背,想到了若干年前他们在校门前相拥的场景。
只是少年长出新的骨肉,有了新的棱角和轮廓,希望他心中还一如往昔。
因为这个拥抱,叶修明的心从空落落变得沉重浓密,富有重量,就好像这些年的芥蒂根本没有发生,而他站在又一个轮回的始初,书写他与苏廷的新的故事。
他挺憧憬的。
不过首先,先让苏廷内疚吧。
叶修明感受着苏廷均匀的拍打,说:“其实车祸那天我本来是要跟裴安找个局玩一下的,后面才觉得应该先回来跟你打声招呼,没想到我就被撞了。”
苏廷的手倏地一停,将叶修明缓缓地推开,苦涩地说:“你真因为要来看我才出的事呀。”
叶修明“嗯”了一声,
“所以车祸是可以避免的。”苏廷的语调冰冷静默,像冰封的河川。
叶修明:“不过谁让我想早点看到你呢。”
苏廷默默叹了口气,脸上不由得呈现愧色,很快,他也发现叶修明言语间的陷阱,正等着他上套,“你跟裴安一般都去什么局?”
“我说是熬夜自习局,你信不信。”
苏廷当然不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我坦白,就是跟别人聊聊天,喝喝酒——”
“你还喝酒?!”苏廷的脸色骤变,“你还不到十八岁,自己不知道吗。”
叶修明:“这个就怪裴安,他每次都拉着我,一来二去的,也就喝了。”
这个裴安,简直是不良少年,竟然带坏修明。
苏廷:“你一般都喝什么酒。”
“高年份的单桶威士忌。”
“你还喝烈酒?!”苏廷本以为叶修明也就喝点鸡尾酒打发时间,万万没想到他喝得比自己都烈,苏廷仿佛真成了他爸,说:“以后少跟裴安混在一起,我不放心。”
叶修明咧嘴一笑:“好啊,我求之不得。”
“你经常去的酒吧在哪?”苏廷说,”下回我们可以一起去。”
叶修明直接说:“Threshold对面的半影回廊,在屋顶,可以看见天际线。”
苏廷阴着脸:“那我明天就让他们开不下去,竟然敢放未成年进去!”
“不过我长得也不像未成年吧,在芝加哥的酒吧我都不用假ID。”叶修明火上浇油道。
“好了,再说下去我就要到芝加哥去执法了,”苏廷轻转眼神,“修明,你觉得这次车祸是不是别人故意为之。”
叶修明一笑:“不是,是意外。”
刚才不是还说是郑力捣的鬼吗?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为什么叶修明不能坦诚相告?自己不是他的小爸吗?
其中的隔阂真的不是因为当年的事造成的?
*
叶修明的骨折还没好完全,就因为其他地方没有出现大恙而出院,当苏廷办完手续时,发现裴安身着光鲜地出现了,差点没往里再迈步子。
“修明啊修明,这下你不能陪我拉练了。”裴安翘着小脚往后一仰,活脱脱把这里当家了。
叶修明收拾着行李,不想理他这茬,并且苏廷替他回复了:“F1太危险,就算叶修明胳膊好了,也不可能陪你去。”
裴安立刻从刚才的姿势跳下来定了定,眼神里亲切大于惊恐,“苏叔叔!你俩和好了?!”
叶修明:“别胡说,我们从没闹翻过。”
裴安知道自己这是说漏嘴了,忙说:“苏叔,修明车开得比我好,还有超级驾照,不陪我实在太可惜了,我要是他早就自己参赛了。”
苏廷只是想了想战火连天的赛车现场,就感觉身心滞涩,整个人都不好了,心想断断不能把叶修明放在那么险恶的环境,于是说:“修明我另有安排,但绝不是F1.”
裴安疑惑:“为什么啊?正好跟我也有个照应啊。”
叶修明觉得裴安的话说得委实有点太多了,便道:“我还没完成学业,别说了裴安。”
裴安也没给好脸色,气鼓鼓地就走了。
苏廷继续默默给叶修明收拾东西,忽然问道:“你想吃什么?”
叶修明晃了晃自己被石膏包裹的右臂,“算了,可能不方便。”
苏廷沉默了半晌,说:“我其实可以喂你。”
一把大刀仿佛从上至下劈了叶修明,让他怔怔地定在原地。
“那小爸,我想吃你做的花胶鸡。”
苏廷笑道:“好啊,正好他们给我从老家寄了不少花胶。”
他老家靠海,黄昏时分,落日熔金,渔船回航时尤为壮观,苏廷喜欢细浪摩挲细砂的感觉,也总觉得水面的浮动之下,还有沉没的亚特兰蒂斯。
可他从未潜过水,因为如果发现神话都是骗人的,那还有什么才是真的。
回到家后,苏廷在用柠檬处理花胶的时候,忽然回身看着叶修明:“你会不会因为我限制你而不满,比如今天裴安的提议。”
“裴安啊,他每隔两天就会有新的想法,我还能每个都答应他不成?再说,小爸,你有教育和管理我的义务,不用在乎我在想什么。”
“所以你长大到底想干什么?”苏廷微微一笑:“我发现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你。”
叶修明:“我还没想好,如果真要选一件事去做的话,那就是帮你吧。”
苏廷突生一股暖意:“你还记得。”
第48章
“嗯,熬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那时的事情,发现时间会过得快一点。”叶修明是被人遗弃过两次的人,还都是被最信任的人,要说心中没有碎片,那叫自说大话,所以想让他心中的冰雪消融,寥寥几顿饭怕是不够的。
叶修明摆出一副饭来张口的样子,冲苏廷会意一笑。
那花胶鸡看起来软糯入味,鸡汤味十足,鲜香美味,当苏廷端过来的时候,叶修明睁着无辜的眼睛,削弱了几分侵略性,“小爸,喂我。”
苏廷当即去拿了碗筷,先夹了一块花胶,紧盯着叶修明的嘴唇和他微启的唇线,叶修明大概是年纪尚小,唇线清晰利落,周围皮肤光洁无痕,不见任何褶皱,透着年轻的光泽与活力,嘴角牵动时,皮肤也平滑舒展,不见沟壑。
叶修明见苏廷愣着不动,头部微仰,用舌尖的力道将花胶勾进嘴里,然后露出心满意得的神色。
苏廷做的花胶鸡应该去拿个大奖,入口即化,深海那神秘而喧嚣的味道在味蕾间打转,久久难以忘却。
“小爸,我们礼尚往来,我也来喂你,啊——张嘴——”叶修明用左手也舀了勺花胶,准备往苏廷的嘴里送。
可是苏廷又在发呆。
他看着叶修明异常冷冽白皙、一点血色都不见的手,有着大理石般的肌肤腻理,唯有指尖露出健康的粉嫩色,就好像十个手指都点了胭脂。
很轻易地,就让这双无懈可击的手吸了眼球。
“小爸?”
苏廷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从刚刚的思绪中抽身出来,用嘴接下了叶修明的投食。
很快,两人都被这滑稽的吃饭方式逗乐了,苏廷在喂好叶修明后,开始慢吞吞地吃剩余的。
苏廷有件事一直想问叶修明,却直埋着头吃饭,最后,他装不不经意地问道:“你好像跟裴安很熟。”喝酒的局一起去,F1拉练一起,还有今天出院,几乎有叶修明的地方就有裴安。
叶修明:“当然,他也是我熬不下去的时候唯一的朋友。”
苏廷心下的波澜就要冲破海平面了,不得不问道:“你还恨我吗?”
“小爸,我可一直都没恨过你。”叶修明看了眼暖气,“谁调的温度,怎么这么热。”
他穿着方便穿脱的黑色开衫卫衣,苏廷闻言,直接上手给他把这层脱了,叶修明:“你摸摸我后背。”
苏廷摸着濡湿的单衣,说:“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叶修明:“没事小爸,年轻人是容易出汗,我这就去洗澡,你也早点睡吧。”
苏廷拉住他的弹性绷带,说:“别白费力气了,我给你洗。”
叶修明错愕地看着苏廷跟强买强卖似的,很快就剥净他的最后一件衣服。这让苏廷想到了叶修明小时候,粲笑一声,摸着脑袋让他转过身,钻进浴缸。
他想起叶修明当时清癯的身材,几乎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而此时他宽阔的后背已经出现强健的肌肉,看起来是做过不少训练的。苏廷给他打湿着后背,水珠从虬结的肌肉落下,“你那个超级驾照不好考吧。”
叶修明用眼神让他放宽心:“很简单,只要做好体能训练就行了。”
“你是特地去做的训练?”
“可以这么说吧。”
“所以你还是想开赛车。”
“F1的速度能让人快速忘掉痛苦,但要想比赛的话就要在不同的城市辗转、训练,这样我就见不着你了,”叶修明让苏廷打好沐浴乳,等着他再抓挠一遍。
苏廷刚要有些松动,心想孩子想干什么就让他干吧,不想就听见“看不见你了”,暖意不由得涌上心头,像初春的雪,化得正是时候。
“所以我们丢下的这五年,你打算怎么弥补?”苏廷试探地看着叶修明,想看他的反应是什么,叶修明道:“你对大爸是怎么弥补的?”
苏廷立即说:“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苏廷笑了笑:“再问我把你淹死在浴缸里。”
叶修明仰起头,水滴瞬间从他的喉结慢慢向下,“所以你界定是否要弥补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愧疚吗?那我有的,大爸也有。”
叶修明装作神秘地附耳轻声道:“给我拿根笔来。”
苏廷虽不知道叶修明到底想干什么,但总觉得他要说的话、要做的事都很有趣,所以就乖乖地拿了根签字笔,叶修明左手握笔,在石膏上草草地写了六个字,苏廷凑近一看,噗嗤一声笑了。
叶修明写了:“小爸你好残忍。”
“别让我对大爸心怀有愧,”叶修明的额发低低地垂在耳畔,看不清真容,但苏廷却觉得这样的叶修明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小东西。
叶修明款款地开口:“我还欠大爸一条命呢,只要他开口,我二话不说。”
“修明!”苏廷低低地训斥,清瘦坚毅的脸上目光清明:“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当年的事选择权在我,也在周叙白,不会有人怪你。”
“小爸,我曾经让你多纵容我一点,现在我能再提个要求吗?”
苏廷拿浴巾盖住他的肩背,面色一凛,说:“什么要求?”
“对大爸再多一点耐心,陌生人多一丝怜悯,敌人……多一分同情。”
苏廷如临大敌:“你还是让我当圣母。”
叶修明:“试试看,没准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当顾见清风尘仆仆站在扉合集团总部的时候,苏廷本来是想找人撵出去的,可想到叶修明的三段式废话,终于还是保持了几分修养。
“顾见清,你来找我做什么?”
周叙白也已在楼梯间跃跃欲试,只等苏廷发出信号。
“我们之间有误会,我想消除这些误会。”
顾见清还是那么地清润疏朗,言谈举止间有着不属于他年龄的成熟,他旷达爽朗地笑了笑,直中要害:“那些照片不是我散布的。”
顾见清与苏廷情到浓时拍了许多色-情视频,单拎出任一一个都让人血脉喷张,那些视频就在顾见清的电脑中保存,如果不是他散布的,那还有谁?
“是陆沉,他当时追求而我不得,还给我下了催眠的药,伪装成我跟他睡过一晚的样子,第二天那些照片就让他发了出去。包括那条朋友圈,也是因为他答应我,只要同意认他这个男友,他自有办法消除照片的影响。”
顾见清英俊的脸上现出愁容:“可是我从没停止过爱你。”
第49章
藏匿在楼梯间的周叙白终于忍不住了,他横亘在苏廷与顾见清之间,道:“那利用苏廷的名义贷款、卷款出逃呢?你别告诉我那也是小男朋友捣的鬼。”
顾见清的心中仿佛生出不可名状的痛苦,让他的脊背僵硬,他遥遥地看着苏廷:“我什么人品你还不知道吗?陆沉知道我们合伙开公司,就想把手伸到扉合,我怎么说他都不听,还威胁我他还可以发视频。苏廷,我怎么可能忍受我们之间的视频被流传出去呢,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苏廷将信将疑地说:“你这次来打算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好好看看你,看看我们精干的苏总。”顾见清俊朗依然,温柔的眼眸里看不清任何不好的东西,苏廷还记得和顾见清分别的午后,顾见清理着行李箱,不发一言地收拾东西,苏廷以为他要出差,还嘱咐了两句话,可顾见清决绝地推门走了,用不知道掺着几分真心的语气说:“对不起。”
十年,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周叙白今天像是只长了倒刺的刺猬,左右气都不顺,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现在就是看扉合步入正轨、上市了,想拿回你的原始股,顾见清我告诉你,当初扉合那点家底都让你带走了,那叫buyout!”
顾见清:“别激动周兄,我顾某还没这么龌龊,一而再地抢我们苏廷的东西。”
苏廷面无表情:“你真就是来叙旧的。”
顾见清:“嗯,解释清楚后,我就回英国了,那里不比国内,饭菜跟猪食似的,更比不上你的厨艺。”
苏廷笑了笑:“自从有了儿子之后,我的厨艺也见长,说不定能单独开一次外烩了。”
顾见清连连称奇:“你都有儿子了,是养子吗?”
苏廷脸色转暗:“施方逸应该都告诉你了。”
顾见清像被戳穿,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这是怕跟你冷场,没话说。施方逸给我说了他很后悔,不该出言不逊,想来他这类人还是不懂咱们的世界。”
周叙白皱着眉头:“你把话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咱们的世界’。”
顾见清“哦”了一声,“就是同性恋,周兄你不懂的。”
周叙白差点用眼把顾见清烧掉。
在这其中的间隙,苏廷和周叙白互换了眼神,周叙白就迅速出门谢客了,顾见清是个危险因子,在摸清底细的前提下,谁都别想带他进扉合。
当他心事重重地回家后,叶修明正在阳台晾晒衣物,他右臂的石膏限制了他大范围的摆动,看起来左支右绌,非常可爱,苏廷探了半天叶修明的眼底,却都让这小子精准又无意地躲过去了。
苏廷捏正了叶修明的脸颊,说:“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吗?”
叶修明从起床开始,就在听裴安打电话念叨,耳膜都快吹烂了,于是实话实话:“裴安给我打了一天电话。”
苏廷抬起的肩臂顿时一滞,许久才端方道:“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找我一般只有两件事,这件事,和那件事。”叶修明也满脑门子官司,回国这短短几天,裴安像是臭黏虫一样,让他一点独立的空间都没有。
“哦,”苏廷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长音:“他喜欢你。”
叶修明一开始还没想到苏廷那里去,勇者无畏地说:“怪我太招人喜欢。”
苏廷不作声了,专心收着衣服。他跟叶修明的衣服都是深色居多,混洗也是这么多年的习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廷突然不想跟叶修明一起混洗了。
“修明,下次我的衣服我自己洗。”
叶修明看出苏廷在闹脾气了,拉通上下文,也知道是裴安不设限导致的,叶修明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苏廷:“我没事不接他电话了,好不好。”
苏廷高昂着头,“我可从来都不干涉你的私生活。”
叶修明心说是,你是不干涉,但小脸垮得比谁都快,难得的是,叶修明也喜欢苏廷对自己的占有欲。
“你呢,小爸,今天发生了什么?”
苏廷从没想过在叶修明面前藏着掖着,大方分享道:“我今天看到自己的初恋了,就是那个传我照片的人。”
叶修明多年的疑问终于呼之欲出,在此契机下成为不可忽视的存在。
“你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
苏廷:“你说拍照片吗?”
叶修明“嗯”了一声。
“当然是自愿了,我长这么大,还没人逼我干过什么事情。”
所以,苏廷是真的在享受了。
叶修明竭力使大脑中不好的画面摒除出去,可惜无功而返,苏廷那些时而魅魔,时而艳色的画面再度充斥着他,让叶修明的双目失神,几乎都不能好好思考了。
他现在17岁,对那些照片的理解感悟比12岁要更清透。
叶修明突然很想见见那个曾让苏廷醉心梦死的人,他一别几年,头发谢顶没有,是否还值得苏廷怀念。
“小爸,没事把他带回来吃饭呗,正好我想看看他。”
苏廷有些受惊:“你看他干什么?”
“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放着我小爸不要。”
苏廷哑声说:“也许我根本不值得别人要呢。”
“值不值得,你们说了都不算,我才是裁判员。”
苏廷被逗乐了。
顾见清到苏廷家的时候,带了瓶苏廷最爱的起泡酒,还有给叶修明的不羁男香,他解释道:“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早就什么都玩够了,那就送你一瓶香水,预祝你提前步入成年。”
“我可以用我小爸的,反正我俩都是你我不分的。”叶修明接过礼物就放在了入门的沙发上,他左臂抱着右手的石膏,做出戒备之姿,说:“你叫……顾……顾什么来着?”
“顾见清。”
“那……那个见……叔叔,要不要过来我教你处理海鱼啊。”叶修明将顾见清往厨房引,后者又像是毫无防备的。所以当叶修明准备好的鱼鳔全部甩到顾见清的身上时,顾见清竟然乐了。
“叶修明,我听过你的事迹,我认为你还可以更不顾一切一点。”
第50章
顾见清全身已被鱼鳔的腥臊占满,黑色毛衫还挂着两个,苏廷和叶修明都没有吃新鲜鱼肚的习惯,之所以弄来这么多鱼鳔,纯粹是为了给顾见清一个教训。
苏廷看到这一幕,也没拦着,生命里曾短暂拥有过的那个人,一旦给过自己致命打击,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值得叶修明发这一次疯。
但他怕叶修明因为生气伤了元气,冲他轻咳一声后,叶修明就听话地走到苏廷面前,苏廷说:“我怎么觉得把他叫过来是个错误。”
“你心疼他?”叶修明问。
苏廷遥遥看着顾见清整理衣物的、耐心的样子,目光灼热且笃定地对叶修明说:“我心疼你。”
叶修明心下少了那么多忌讳,在得到苏廷默许后,对顾见清发出更强烈的攻击。他先是“不小心”在布菜时弄撒了鱼汤,顾见清的衣袖便湿了大半,只见他不慌不乱地拿起纸巾慢慢擦拭,好像那胳膊并不属于他一样。
再后来,事情的局面朝着更为失控的方向运行,顾见清的裤子上又洒了些芝士和黄油,身上呈现出复合型的味道。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苏廷突然说:“修明,说了让佣人做这些事,你非不听。”
叶修明笑得含蓄,给佣人打了个响指,“那我就交给曲姨了。”
事已至此,眼内多么浑浊的人都看出来这是叶修明的劝退模式,巴不得顾见清早早地从他们家滚蛋,可顾见清这么多年锻就出了一身真本事,早就不是一般人,现在的场面只能算是开胃菜,对他来说远远算不上正餐。
说实话,他觉得叶修明没拿酒把他烧了已经算手下留情。
所以他这么不顾一切地、不顾颜面地待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廷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鹜,敲了敲桌板,“我这杯酒,是要敬命运,不管它是因为好的念头,还是不好的念头,总之把我们又带到了一起,修明,给顾见清倒酒。”
叶修明看了看手上的黑标红酒,觉得灌顾见清有点可惜了,可他依言做了,酒杯微一碰桌子后,一饮而尽。
顾见清也想说句祝酒词,被苏廷比了个手势,拦了下来。苏廷用上酒桌上他最不忿的那一套,非要自己再提几杯,封住他的嘴才行。所以说:“这第二杯酒,就敬青春吧,青春对我们来说不算个好词,可对修明来说,才刚刚开始,修明,你千万不要像有些人那样,以青春的无知当作幌子,再用无知的情感蛊惑他人。”
这样拗口的语言逻辑,聪明如顾见清,一定能参透其中的本真,于是他这杯咽得也算牵强,整张脸都有点挂不住相。
苏廷把第三杯的机会让给了叶修明,想看看他在这种适合杀人诛心的场合能说出什么话来。没想到叶修明是个喜欢打直球的人,上来就说:“这杯酒,我要谢谢见叔叔没有继续祸害我小爸,虽然你那点本事,也没伤害他多少。”
苏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顾见清:“我的厨艺怎么样?”
“确实比我在英国吃得要好得多。”顾见清诚挚地说:“苏廷,看到你过得好,我很开心,比我自己过得好还让人心安。”
叶修明“切”了一声。”1月21号那天我喝了一夜的酒,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就变成了这样,我还记得那家校门口的烧烤店,你总是拉着我在里面喝很多酒,说很多话,虽然这句话有点俗套,但是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希望你跟我能够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叶修明的身形明显地一滞,他想到小时候苏廷带回来的那顿烧烤,就是从校门口拿回来的。
苏廷那时应该还被困在噩梦里。
现在呢?
毕竟顾见清是唯一给过他这些情绪的人。
叶修明的心内有些郁结地走到厨房,在佣人的帮助下取出烤箱内的甜点,那是酸甜口的苹果派,外表酥脆,需要等它微微冷却才能切开,以保持酥皮的完整。
叶修明甚至把那层酥皮的完整类比苏廷心的完整。
所以他就干站在厨房等苹果派冷却下来。
余光却不停在餐桌上停留,想看看他们之间还存不存在涌动的情愫。
但苏廷是隐藏情绪的高手,顾见清跟苏廷也不相上下,单从面上看,大家都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思绪,还有那些拼凑起来的回忆,终究能不能敌得过时间。
顾见清突然道:“再跟你见这一面,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错误。但我想澄清的是,当我答应陆沉的要求后,他就不再散播那些照片了。”
潜台词就是他顾见清牺牲了自己,换取了现在的平静。
所以苏廷反倒欠他一句谢谢了。
苏廷不置可否地一笑,视线遥遥荡荡地漂浮到叶修明的位置。
他似乎招架不住了。
距离亲手把鱼汤泼在他身上也不过寥寥数语。
叶修明似乎感应到了苏廷茫然无措的样子,用钝刀三下五除二地就切了几下,千万不要说美观了,就连能顺利夹出来都有些费劲。
他端派上桌,给苏廷和自己一次盛了一块,剩下的推给顾见清,让他自便。
苏廷故意埋怨:“修明,你的礼貌呢。”
“施方逸没把我教好,怪谁。”叶修明叉起那外酥里嫩的苹果派,一边吃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顾见清。
“见叔叔,你的那位陆沉叔叔,怎么不一起过来赔罪。”
叶修明“叔叔”长,“叔叔”短,生怕顾见清忘了他当臭虫的年份。
顾见清低低地笑了一声,“造化弄人,惯使心机的,最终也会埋于心机。他当初拿着苏廷的钱去挥霍,被那些老外盯上了,拉到没人的地方暴打了一顿,钱也不知所踪,最后陆沉人不人鬼不鬼的,算是废了。”
他继续道:“我为了照顾他,把高薪的工作也辞掉了,就这样坐吃山空,硬熬了几年。”
叶修明:“那他人呢?”
“那件事情之后他的心病很重,很早就生活不能自理,这五年很快就灯尽油枯,最后……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