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经过股东大会的动议,是很难在一晚上筹集到那么多的现金的,叶修明深感对苏廷来说那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顾见清也不是傻瓜,口头上的承诺代表不了什么,得有一份实实在在的好处放在手上才行。
所以叶修明想也没想,第一时间打了钟祥的电话:“我想把信托全都取出来。”
钟祥急了:“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超过两亿的限额就会强制结束信托,还有那些防挥霍的条款……你不想继承叶家的财产了?”
“可我大爸有危险,我要救他。”
苏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充盈着。
“你小爸有危险也不能这么不计后果啊。”钟祥苦口婆心地说,“叶家的资产全都冻结着,所以信托是你安身立命的钱,给了别人你自己该怎么办?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找到你大爸。”
叶修明的眼眸闪过狠戾:“怎么找,去哪找,找不到谁去负这个责?!”
“你先想想,他都有可能去哪些地方,我手下还有几个趁手的,随你差遣。”
叶修明立刻走到大门,拿着外套就想往外跑,苏廷满怀愁怨地跟了上来,说:“你不要做傻事,我苏廷还用不到你的钱。”
叶修明:“我嘴上喊他一声大爸,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大爸,所以救自己的父亲,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苏廷抿了抿嘴唇,觉得叶修明有点陌生。
他自知理亏地在叶修明的身后,并把车钥匙给了他,叶修明刚一钻进这辆跑车,就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震颤,今晚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都要把周叙白安安稳稳地救出来。
叶修明给钟祥说了几个周叙白常去的地方后,就驱车带着苏廷前往顾见清新公司注册的地址。
迈凯伦像是找到了它真正的主人,以狂暴的动力,和赛车级别的过弯,咆哮着到达目的地。
那里不算郊区,是政府新开发的产业园区,晚上只有零星几家有特色的小店开着,路上的行人也很稀少。
苏廷快速对着门牌数字,终于在一处拐角的地方,发现了顾见清的公司。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的“清尘”二字,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是傻子。
答案如此清晰地摆在眼前,他该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悲。
叶修明正在想办法破门而入,看到“清尘”的时候,问苏廷:“你后悔吗?”
苏廷轻蹙眉头,说:“修明,让我安静一会儿。”
等叶修明想办法捶开大门后,里面竟空无一物,连桌椅板凳都没有,叶修明说:“他简直装都懒得装了。”
苏廷轻笑一声,因这房间里尽是灰尘,他捂住口鼻。
“如果钟叔那边情况不好,我就只能把信托给顾见清了,那是上亿的现金,他不会不要的。”
苏廷:“你觉得值吗?”
“一条人命,怎么都值。”叶修明看苏廷情绪实在低落,一把将他搂了过来,说:“打起精神来,下个地方我们去哪里。”
苏廷满脑门子官司,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说:“我们慢慢走吧,我想想。”
可叶修明精湛的车技不允许他们慢哪怕一点,很快他们就绕着三环路快速转了一大圈。就在两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苏廷突然说:“修明,停。”
叶修明开车转得飞快,早就不知道现下在什么位置,有些糊涂地道:“这是哪啊。”
苏廷指着不远处粗大的管道说:“我们去西郊。”
“那间厂房是我的主场,在那里我打了顾见清的表弟施方逸,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苏廷看着叶修明,说:“我们冲进去?”
“冲。”
那辆车在低吼中迅速完成一次漂亮的漂移,一路向西,就像风雷大作,喧嚣不止。
车辆在灯光酒色中穿行,最终走向无垠的黑暗。
西郊工业园到了。
一双洁白的运动板鞋从驾驶位伸出,还不等苏廷下车,立时把脚收了回去,自言自语道:“差点忘了我们要冲进去。”
“小爸,你的车我给你修,只不过误伤了大爸该怎么办。”
苏廷:“留口气就行。”
发动机的嗡鸣声已经响彻云际,就像张开獠牙的猛兽。
叶修明的肾上激素全被勾了出来,发出一声充满暴戾的嘶吼,气势汹汹,摄人心魄,就在他即将把油门踩到底的时候,叶修明勾住苏廷的脖子向自己靠近,猛地亲在了对方的脸颊。
苏廷的脖子恍似生了锈,不够顺滑地转头去看他。
只见叶修明还沉浸在即将攻城略地的兴奋里,双目迸发着激进亢奋的光芒,倏地,苏廷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推背力量,车头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向蓝色仓库冲去。
“咣”的一声巨响后,仓库大门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开,迈凯伦的前轮在铁门上空转了几圈后,与铁门一同摔在了地上,整栋建筑就像是经历了地震一般,开始狂烈地抖动。
车上的两人也没好到哪去,在快速的运动中骤然撞门,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让两人的表情痛苦不堪,叶修明拉着苏廷青筋勃-起的手,安慰他道:“都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顾见清被那突然倒塌的铁门波及,两条双腿被压得动弹不得,发出“嗷呜”的惨叫。
而周叙白则在仓库的死角处,吓得缩成一团,满脸骇然。
迈凯伦那略微被撞凹的前脸不停地向顾见清靠近,再靠近。
叶修明体内残暴的基因仿佛被唤醒,想让手中的猎物死得其所。
就在车头堪堪将要碰到顾见清的时刻,苏廷喊了声“够了”,就强行灭了发动机,翻身跳出。
整个仓库发出软皮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顾见清似乎伤得不轻,距离痛晕过去只差毫厘,而苏廷毫无怜悯,故意站在了他腿的上方,碾磨,再踩踏。
好像那是场独属于他的游戏。
“你现在知道疼了吗,顾见清。”
顾见清冷眸一闪,“你果然,还是比不上陆沉,他比你正常多了。”
第62章
周叙白看出这是顾见清的激怒战术,伸个脖子道:“苏廷!从现在开始,顾见清说的每个字都不要放进心里。”
苏廷捏紧拳头,没有回答,只是愣愣怔怔地望着痛苦抽动的顾见清。
那是他一整个青春。
现如今,青春如同一具古老的骸骨,身上密密麻麻都是谎言,句点被烈酒充斥。
叶修明显然也没把顾见清的放屁听进去,长腿从车内探出,猛烈的碰撞让他的膝关节受到轻伤,走路并不稳当,他走到周叙白那里给他解绑,问:“你还好吗大爸。”
周叙白僵黑着脸:“你们差点撞死我。”
“我是说,没吓着你吧。”
周叙白:“…吓得人都快没了”
“那就是没事了。”叶修明说。
周叙白:“……”他拍拍身上的土,晃晃悠悠地起身,刚想走过去踹那个王八蛋两脚,就听见顾见清猖狂地说:“叶修明,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撞我是吧!等着跟你爸一样吃牢饭吧!”
苏廷弯下了腰,用冷冷的声音对顾见清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追究叶修明的责任。”
“你糊涂了。”周叙白冷静道,“他先绑架的我。”他转头又说:“顾见清,你脑子也被撞坏了吗。”
顾见清摸着自己可能被撞废的腿,深叹一口气,“那我的腿呢,我的下半生呢。”
可以预料的是,顾见清不敢报警,除非他自己想在牢里住个十年八年,苏廷他们完全可以就此离开,任他自生自灭。
然而叶修明却像散财童子一样扔了张银行卡在顾见清的面前,说:“这里面大概有三千万,本来是我要用来开公司的,不过……算了,这些钱也够你和陆沉逍遥一段时间了,你拿走,我只有一个要求。”
“别再来打扰苏廷。”
顾见清想也没想就捡起了卡,浅笑一声,好像对这个结果不算失望。
他的所欲所求一直都没那么复杂,钱到位了,一切好说。
周叙白首先心疼得牙都抽搐了,真想从顾见清手里把那卡夺回来,叶修明看他表情惨淡,赶紧安慰道:“大爸,我还欠你一条命呢,欠人东西的滋味不好受,这下算还清了吗?”
何止还清,这么算来,他周叙白成了第一个赎金比身家还高的人,他这辈子应该都要欠叶修明这个人情了。
苏廷终于不再执着于折磨顾见清的那条腿,从铁门上一个单步就跨下来,他回头道:“能给我俩一点时间吗。”
周叙白:“没必要跟他废话了。”
苏廷觉得他欠青春一个荒唐的仪式,所以坚持己见,给叶修明使了个眼色,后者就把周叙白拖了出去。
时至今日,谁也不知道蓝色仓库内顾见清对苏廷说了什么,只知道当苏廷再次从那间仓库中出来时,似乎从炼狱中锻造出更为刚劲的筋骨。
当时在仓库外,周叙白偷偷问叶修明:“所以当年那些照片到底是陆沉还是顾见清故意泄露的?”
叶修明从近乎麻木的状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答案已经没有意义。
据说,顾见清简单让人处理了伤口就回到了英国,不过因为撞击太深,留下了终身残疾。
苏廷回家就把自己闷在了卧室,死活都不愿出来,他还吩咐佣人把叶修明看好,不准他离开家里半步。叶修明做好了丰盛的晚餐,端到苏廷的门前,说:“小爸,吃点东西吧。”
“修明,我没有胃口。”
“如果你是因为顾见清而不想吃饭,我可能要好好开导开导你。”
苏廷苦笑着,假装若无其事地推门出去,看了眼小桌上热闹的晚餐,走到衣帽架的大衣里取出包卡比龙,火花闪耀,从他的唇缝中间挤出一缕香烟。
“修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叶修明觉得大事不好,硬着头皮问:“什么事?”
“撞仓库大门之前,你为什么要亲我?”
那是叶修明立誓这辈子想做的,却让肾上腺素刺激大脑让他提前做了,苏廷要是不说,他早就忘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他该如何去解释?
总不至于说还有更多想做没做的在等着苏廷吧。
“把桌子放下。”苏廷说。
叶修明依言老实地将小桌放在餐桌上,回头后,发现苏廷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远,非常近身,苏廷的喜怒哀乐全都一览无遗。
“小爸,你听我解释,当时事发突然,我怕之后再没机会亲你,所以就……有点冒犯。”
苏廷迷蒙着双眼:“你在给我讲笑话,咱们以前亲过吗。”
叶修明迅速改口说:“我不是怕以后亲不到你,是怕失去你。”
他见苏廷还在起疑,笑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说养父子之间不能亲吻。”
叶修明揣着砰砰直跳的心,身子几乎贴到苏廷。
他微躬着,分别在苏廷的左右脸上分别落下两个缱绻的轻吻。
“好,这是吻面礼,还有其他的,我待会儿可以给你示范一下。”
苏廷的表情像是被雷击了,拿烟的手也被定住。
“停,”苏廷道,“修明,养父子关系比血缘亲子更要严格遵守边界,你要记住,再说,我也不是温言玉,亲来亲去的像什么样子。”
这就糊弄过去了?
苏廷不会再追究他的责任了吧。
要是像上次因为照片背后的字就断联五年,亲一口的惩罚更大他该怎么办。
为什么养父子更要遵守边界?是因为边界之外,他们还有无数种可能?
那条边界又是谁定的呢?
“小爸,可我觉得……随心所欲地活着才叫活,如果什么都要受限制,那我当时宁可就跳进冰洞里。”
“你的随心所欲,就是不跟我商量,给他顾见清几千万吗?”苏廷神思恍乱道,“虽然顾见清不配,但是这笔钱我会还给你,下次……下次不要再任性了。”
叶修明:“我不要。”
“不要不行。”
叶修明忽然摸着撞伤的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到沙发上瘫坐,目光沉静而坚毅地瞟了苏廷一眼,然后“啊”了一声,说:“小爸救我,我腿好疼。”
第63章
苏廷这才想到刚才撞击后叶修明的走路并不顺畅,应该是受伤了,他走到叶修明面前,灭掉香烟,用手轻触着微微发青的膝盖,问道:“这样碰起来疼吗?”
叶修明:“疼,小爸,你给我吹一吹。”
苏廷带着点愠怒抬了头,可能想给叶修明两棒子。
“从小我就看别人的家长,会给碰伤的孩子吹一吹,还一直没体验过一次。”叶修明摸着苏廷软软的发尾,在手上缠成结,说:“你能满足我这个要求吗?”
叶修明的形象似乎正在不断割裂着重合在一起,陌生到苏廷会感到困惑——这几年在外的时间,叶修明去哪学的这么多扯犊子的本事。
算了,也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吹一下而已。
苏廷轻轻地半跪,先是看了叶修明一眼,再将目光定在膝盖那处红肿的狼藉,嘴唇微微噘起,呵出细细的、带着凉意的气流。
他的额发扫在眉骨上,有些痒,但他顾不上。
叶修明的喉结不明就里地上下滚动了一圈。
本来以为这小子是在装疼,没想到伤得还挺重的。
苏廷去医药箱取来了消肿止痛的药膏,抹来在伤处的周围缓缓打着圈,却在肿大的患处发现血丝正在弥漫,淤青缓慢形成。
令他揪心地疼。
“下次……”苏廷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又干又涩,“不准再这么鲁莽了,我的心脏受不了。”
气息不稳,吹出去的节奏都乱了,苏廷慌忙垂下眼,不敢与叶修明对视,手指抹上更多的药膏,以此掩饰指尖剧烈的颤抖。
他的手腕倏地被一股力量攫走,惊得他恍然抬头。
叶修明的眼神沉得吓人,里面翻涌着许多苏廷未曾见过、也读不懂的东西。就像暴雨压城,黑压压的一片,充斥着雷声殷殷。
苏廷下意识地想要收手,却被箍得更紧,他被一双热烈的眼神纹丝不动地盯着,心中悄然翻涌着慌乱。
“小爸,如果顾见清今天绑的人是你——”
他一字一顿地说,好像这种假设都带着血腥味。
“我现在已经疯了。”
空气仿佛被这句话抽干。
苏廷又一瞬间感到自己不会呼吸了,腮侧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叶修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锁着他,让他有时间去读里面的东西。
可他绞尽脑汁,还是读不出来。
叶修明的眼睛里有更为原始的东西,那是种能撕裂所有冷静的狂暴。
他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们养父子的关系,因为那件事而画上五年的休止符,按理说关系应该更冷淡才对,可为什么自己忍不了他受伤,叶修明忍不了自己被绑?
叶明修率先在混乱中泄露的真实、带着占有欲和侵略性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管意味着什么,在自己这里都是不作数的。
苏廷淡淡地站起身,用冷淡疏离的语气说:“不可能出现这种假设。”
他刚走两步,就微微侧身说:“我这段时间会比较忙,可能不会天天回家,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叶修明见机立刻道:“小爸,我刚好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开公司的启动资金没了,可以去扉合……去你那里锻炼一下吗。”
周叙白确实给自己说过叶修明这个不靠谱的“商业计划”,当时他只轻嗤一声,表示深深地怀疑,现在倒好,资金池不见了,正好断了他不切实际的念想。
“好吧,明天西郊爆破,你跟我一起吧。”
“西郊……是蓝色仓库在的西郊吗。”
“对,”苏廷说,“其实我完全可以把顾见清放在那里不管的。”
叶修明不敢置信地说:“你真想过这么做?”
“说实话,想过。”苏廷一笑,“但是因为机缘巧合,他保住一条命。”
叶修明微微有些颤抖:“是因为我撞的这一下,你心软了。”
苏廷实话道:“是。”
其实苏廷言不由衷了一次,他与顾见清的恩怨是真实的,曾经的深爱也是真切的,对待爱过的人,人要心怀悲悯。
叶修明话锋突转:“小爸,为什么一定要在西郊建住宅,那里据说并不宜居。”
苏廷用略带迟疑的干涩语气说:“这个话题我不想继续了,明天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没有强求。”
话音未落,他就消失在叶修明逐渐恍惚的视野中。
那一晚,叶修明失眠了。
他闭上眼,就想起苏廷用手指给自己处理伤口时的触感,苏廷指腹的余温似乎扎进了心里,让他心乱如麻。
还有苏廷额间微微摆动的发梢。
看自己专注的眼神。
这些都让他迷惑乃至困顿,使他囚于一座看不见光的小岛,只能微蜷着身子,用力去分辨这种感情的成分。
他也失败了。
苏廷是救自己于水火的养父,不是大街上随便什么男人,任何僭越和冒失的行为都是对这种契约的亵渎。他甚至不想去动自己跃跃欲动的身体,只一味地沉浸在苏廷温柔的抚触中。
他很小就对“界限”有着强烈的敬畏感,父母疏于管理,焦点从不在他这里,他也不求不争,每天跟着不同的老师学习,勤修素养,习得一副好孩子的模样。
所以这样的“界限”也应该在他跟苏廷之间,永不切断。
没什么纠结的。
这一夜,很不平静,叶修明睡得并不算踏实,有几次都冲到苏廷的门外,听他屋内的动静。
咫尺的距离,却是天堑,真是个令叶修明悲绝的事实。
苏廷心烦的时候会看书直到半夜,这次也不例外,可当他连烦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时候,更加让人意乱的时刻到来了。
苏廷听到了门外“咚咚咚”的脚步声。
他一向感觉灵敏,深夜的静谧又放大了各种感官,懵然地望着房门,不知道站那门背后的人是不是……叶修明。
苏廷的好奇胜过了那丝恐惧,踩着猫一样轻曼的步子,缓缓扣动房门把手。
只听“咔登”一声后,苏廷与有点鼠眉鼠眼的叶修明四目相对……
“小爸……我……我好像又发烧了。”
第64章
苏廷下意识的反应是叶修明骨折的胳膊、淤青的腿开始蔓延炎症,立即就想抓着叶修明往医院跑,但当他无意间看到叶修明心虚的眼神时,旋即又恢复了理智,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满地看着叶修明。
又来这套?
令人诧异的是,在苏廷摸了摸叶修明的额头后,竟发现他真的有些低烧。
“我们去医院吧。”苏廷当机立断道,“看看是哪里出问题了。”
只有叶修明知道这烧是哪来的,是心中的无名烈火憋的。
就像碧海生潮,如渴思浆。
叶修明紧紧盯着苏廷那双乌黑的桃花眼,突然觉得浑身燥热,像被火烤了一样,他舔了舔下唇,心思稍定后才说:“还像以前那样,小爸抱着我睡一觉就好了。”
他说完也觉得有些过火,生生地与苏廷错开视线。
那阵浓烈的不安再次向苏廷袭来,仿佛曾经的“爸爸我爱你”成为了一则残酷无双的预言,会将苏廷再次拉回炼狱。
苏廷冷漠地回看他一眼,又沉默地退回到房间。
就像潮涨潮落之后,仅剩干涸的河床。
叶修明被那声振聋发聩的关门声敲打回了现实,他万不该在即将成年的时候对同性恋的养父提出这种要求,万一外人知道了,传出去了,苏廷还怎么做人?
可他想跟苏廷睡觉的原因,真的不是因为内心的欲念在作祟吗。
血气方刚的年纪,最容易将荷尔蒙误解为喜欢,自己那无处发泄的欲-望,凭什么要让最亲近的养父去承担呢。
“小爸,我刚才开玩笑,你早点睡吧。”
苏廷独靠在门背后,沉沉地闭上眼睛,他同叶修明如今不尴不尬的关系,到底该怎么办。
第二天清早,叶修明就学着以前苏廷的样子,提着个烘焙篮在他门口候着,苏廷很早醒来,也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欧陆早餐的香气浓郁,却燃不起他的一点食欲,再出来的时候,他早已装扮好,是随时可以出门的装束。苏廷边走边拧着袖钉,在衬衣西裤外直接套上大衣,瞥了还单手拎着烘焙篮的叶修明一眼,说:“还不准备准备,不是要跟我去西郊吗。”
叶修明差点忘了还有这事,忙收拾一番后直勾勾地盯着苏廷,“今天我开车还是你开?”
苏廷斜睨着他手上的石膏,“某人别逞强了。”
甘当他嘴里“某人”的叶修明嘴角带着诡秘的微笑,说:“好啊,苏……小爸。”
苏廷双手按上方向盘的一瞬,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的腿好点了吗?”
“早上发现全紫了,不过不要紧,我年轻,过几天就好了。”
苏廷斜斜地看过去,替他遗憾道:“这下你去不了裴安的车队了。”
叶修明:“有些事情不是我可以做,就一定会做的。”
他一语双义,聪明的苏廷一听便全部参透,突然说:“修明,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当什么?”
这辈子还没过完,叶修明是想不到那么远的,笑道:“我不知道,你呢?小爸?”
“我想当一片云,伤心时就结成雨滴流入山川,高兴时就化为蒸汽直上九霄。”
“其实……”叶修明轻笑道,“你这辈子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苏廷郁结于肠地看着他,“有些事情我明知不可以做,就一定不会做。”
“小爸,我……”叶修明吞了几个音,被苏廷发现了些许端倪,立马打断了他,“修明,就这样吧。”
随着油门轰的一声,黑如暗影的跑车疾驰而去。
西郊工业园区的前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建起的老厂,随着产业转型和时代变迁,老厂房的周围建起了许多新型工厂,但老厂那些带着峥嵘岁月痕迹的巨型管道,多年来屹立不倒,城西的开发也就因为地缘地貌的原因被耽搁了。
苏廷早年间在城西低价拿了不少的地,不夸张地说整个西区都被扉合收纳,所以他拼了命也要爆破这根难啃的骨头,还不惜花费五年的时间一点点地拆除。
周叙白一开始还差点因为西郊工业园跟苏廷闹不合,后来在知道苏廷还瞒着他收了这么多废地的时候,立刻将爆破送上日程。
今天就是算了老黄历的好日子。
爆破现场的监工拉着图纸,给周叙白讲解都哪些地方安置了炸药,还给了他几个安全帽,说:“这次主要爆破的区域是那些老管道,离我们这里比较远,你们想看也是可以的。”
周叙白掐着时间,焦急地等苏廷的到来。
“可以开始了吗?”那监工问。
“等等,老板还没到。”
“你们老板还亲自到场?”监工啧啧称奇,“爆破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西郊有多大仇呢。”
这问题周叙白也问过苏廷,都被他淡淡地用一句“提高地价”带了过去。
所以就没再追着不放。
终于,苏廷在众人的瞩目中,迟迟赶来,与他一道的,还有个长相清俊的男孩,手上打着石膏。
叶修明虽然不理解拆除西郊工业园的意义,但这是苏廷想做的事,所以他就定要到场支持。现场正有条不紊地用对讲机进行爆破前的最后一次确认,苏廷的眼神带着餍足,眉目间气定神闲,仿佛真的是大仇得报的一天。
叶修明望着那间蓝色仓库,想起小时候逃课跟踪苏廷的事,不免心中一乐,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伤感。
对苏廷来说更重要的永远都不是回忆,而是生意,想到这里,叶修明便无奈地看着远处高大的管道,对苏廷说:“小爸,是不是太近了,我们离远一点?”
苏廷执拗地摇头,说:“就当是看场烟花。”
可是空气中隐隐的味道让叶修明眉头紧锁,他问苏廷:“你有没有问道一股苦杏仁的味道?”
苏廷摇摇头,对周叙白说:“可以开始了。”
周叙白把起-爆-器郑重地递给苏廷,“先提前祝你美梦成真。”
苏廷一笑:“就缺你这句话。”
倏地,他按下起-爆-器,沉闷而巨大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第65章
那是预期的爆炸,沿着布下的爆-炸物依次发出巨响,曾经辉煌的厂房逐一变成废墟,倾塌下来,发出阵阵雷鸣声,苏廷的眼底映下这狂暴的一幕,笑意也来了,伴随着一个时代的轰塌。
紧接着,不是爆炸声的消退,而是从已爆破的管道伸出传来更大声量的爆炸,火焰如同巨兽,从管道的两端和裂缝中喷涌而出,整个大地都在剧烈震动。
不好!是管道里的残留物!
喷涌而出的还有大量燃烧不尽的火球,正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它们的冲击太大,以至于距管道几十米远的蓝色仓库都被波及了,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撤退!快退!”
监工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还是周叙白首先反应过来,在人群中挥舞着胳膊,示意大家快点跑。
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懵的苏廷还在状况之外,轰鸣声遮住了周叙白的声音,让他怔怔地看着火海逐渐绵延成一片,成为炼狱般的存在。
从火球落下到连绵成海,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叶修明终于从周叙白的呼叫声中分辨出这并不是预期的效果,心中悚然一惊,在火舌即将临近的时刻,迅速单手抱住苏廷,用不容置疑的力量带他猛跑了一段,直到来到开阔的平地,他的手还是迟迟不愿撒开。
苏廷想从他的臂膀里退出来,可惜叶修明不让,并在管道远远喷出另一个火球后,下意识地用整个身体盖住了苏廷的。
他身体的温度仿佛滚烫的火舌,闷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苏廷终于清醒了过来,原来叶修明刚刚闻到的苦杏仁的味道就是剧烈爆炸的源头,那巨型管道里残留的量是个迷,威力也是个迷,直到大地都开始震动的时候,苏廷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郑力摆了一道。
他自己是个门外汉,不知道爆破的厉害在哪里,雄踞金城几十年的郑力还会不知道吗。
郑力一定是想从自己身上找到突破口,再来钳制叶修明,以至于叶淮安。
不久之后,扉合非法爆破导致十里八乡寸草不生的新闻就会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到时,想要消除这件事情的影像,苏廷还是只有求助于郑力。
到时候,他一定会让自己交出叶修明的。
没想到这段时间的昼劳夜苦,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苏廷看着眼前微微有些颤抖的叶修明,轻叹一声,兀自怪着自己。
是他太不小心了。
火海的威力还未减退,管道内又发出殷殷的爆炸声。
苏廷拍了拍叶修明的后背,轻声说:“你跟我也算见过末日了。”
叶修明意识到压着苏廷的时间太久,忙退下来,坐在地上,侧脸偏头看着那传说中的末日。
也许是此情此景让叶修明生出不一样的情愫,他的喉结滚动一圈后说:“我还想跟你一起看看别的。”
苏廷听进去了。
但他用极精巧的残虐说:“我不想,叶修明。”
“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叶修明抓起苏廷的手轻轻抚触了一下,“但我希望有那么一天。”
苏廷顺势将手收了回来,周叙白慌里慌张地跑来,说:“怎么会这样?之前我们做勘测的时候没有发现管道里有残留啊!”
苏廷叹了口气,知道他永远也斗不过那些位高权重的人。
“我先报警,”周叙白叉着腰,看了眼尚在懵圈的苏廷,说:“我建议你这段时间躲在国外,今天这场爆破也是我的命令。”
“不行,周叙白。”苏廷站了起来,“我不允许你再为我挡枪了。”
“哦对了,你还要带着咱儿子,”周叙白也算是看明白了,批文拿下来这么快,难保不是谁的阴谋,“看好他,别丢了。”
说完,他就让秘书给他们定了到罗马的机票,再按出报警电话,给了他们一个“快走”的眼神。
叶修明突然开了窍,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这场火灾。
他是个顶聪明的人,几乎很快就将这次事故与之前的车祸联系起来,不出意外,那个人一定是郑力。
所以叶修明不想牵连到苏廷,劝他:“留在国内有危险,小爸……都怪我。”
苏廷的心中生出一丝暖意,叶修明也是受害者,他能有什么错呢。
“但是我想留下来解决郑力,小爸,你不用管我,先走吧。”
苏廷惊道:“你能怎么解决?”
叶修明长舒一口气:“他不想让叶淮安开口举证,我就让他得逞。”
周叙白突然心生敬佩地看了叶修明一眼,知道他这么小的孩子能有这么大的魄力实属不易。
只要他能把叶淮安和郑力之间的事情想明白、解决清楚,才能永绝后患。
躲避永远不是办法。
所以当周叙白叫的车到了后,他直接把苏廷抱到了里面,“咣”的关了车门。
他拍了拍车门,司机立即就踩了油门,带着苏廷离开了这片混沌。
周叙白转身看着叶修明,突然发觉这孩子长高了,也成熟了。
“你真的想好怎么做了吗。”周叙白问。
“郑力的所作所为已经影响到了小爸,我只能这么做。”
周叙白:“可你父亲把你扔到没人认识的地方,绝不是让你有一天暴露在敌人面前的。”
“他不是也没松口咬死郑力吗。”叶修明道,“他们的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可一旦牵扯到我小爸的安危,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苏廷很快就在周叙白安排的眼线面前,快速出了关。
他回看了眼关内,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睛,当他再次呼吸着金城的空气后,飞机很快平缓地起飞,向罗马进发。
十多个小时后,他将再次踏上这片盼望许久的土地。
周叙白还算了解他。
罗马这座城市是活的博物馆,人们在古迹旁生活、工作、恋爱,在街上步行总有时空错乱的感觉。
再加上交通混乱,充斥着各种摩托车的噪音,喧嚣中自有温暖。
他这次入住在万神殿旁西班牙阶梯顶端的奢华酒店,景色绝佳,屋顶酒吧可以俯瞰全城,到了晚上,他便走到广场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坐下,呼吸着整座城市杂乱的气息。
就在他决定回酒店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苏廷,怎么是你。”
第66章
苏廷先是看到一双白色的德训鞋,视线再往上,是条白色的长裤和意式咖色的休闲西装,苏廷立即起身,视线与那位不速之客齐平。
“傅西辞。”
傅西辞打趣道:“以前见你总是带瓶酒,现在反而觉得手里少点什么。”
“你怎么在罗马?”
傅西辞说:“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已经把CaosOrdinato的租约退了,决定在罗马重新开始。”
苏廷确实没时间留意Threshold的格局,对这位老相识的骤然离开也一无所知,只叹世事无常,人生就是一次巨大的迎来送往。
他问:“为什么想离开国内呢。”
傅西辞:“因为天天看见一个不可能的人,对自己是场煎熬,所以还不如永不相见。”
苏廷笑了,说:“想喝酒吗?”
“行啊,我的CaosOrdinato开到了你曾经许愿的地方,想去看看吗?”
苏廷恭敬不如从命地跟在了傅西辞的身后,傅西辞说:“我之所以给自己的餐厅起名为‘有序的混乱’,说的就是罗马这座城市,你能看到古老与现代、神圣与世俗、辉煌和破败,总能在混乱里找到某种岌岌可危的秩序,就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混乱至极的是冲动,而只有爱才能在混沌里找到有序。”
苏廷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是为了躲西郊爆炸事故才出来的吧。”傅西辞引他到了CaosOrdinato,熟悉的布局让苏廷找到了一丝在家的感觉。
“瞒不过你。”苏廷无奈一笑,“新闻我不敢看,都写了什么?”
“通篇一律的黑稿,说你们扉合草菅人命,再配上现场的图片,连我都觉得你是个黑心的商人了。”傅西辞给苏廷取来他最爱的起泡酒,让服务生倒入杯中。
“你也信吗?”
“我认识你,当然不信。”
苏廷笑笑:“可我确实如他们所写,只是为了抬高西区的房价才这么做的。”
“扉合还发出一则声明,说管道内的爆-炸物是有心人放置的,已报警取证,不过这声音太微弱了,很快就湮没在那些黑稿里。”傅西辞说。
“谢谢你帮我留意国内的新闻。”
苏廷还关心一件事,别人会不会顺藤摸瓜地找到自己曾泄露的那些照片,又会不会因此大做文章。
“我的那些照片……没在这次事故里一起被扒吧。”
傅西辞敬他一杯,说:“没有,舆情被控制在了可控的范围,一切关于你本人的事情都没被深挖。”
这背后不知道周叙白做了多少工作,又不知是否有叶修明的推波助澜。
修明……怎么样了?“我想去打个电话,可以吗?”苏廷问道。
“你永远是自由的。”傅西辞深情地看着他说。
苏廷愣了愣,转身踏入街道,指尖颤抖地给叶修明拨去电话。
试了几次后,都是无法接通,于是他改打周叙白的电话。
很快周叙白憔悴的声音就传来了:“还好吗?”
“我还好,调查得怎么样了?”
周叙白:“警察说这周之内就会有消息,就是媒体的攻击太猛了,都两个跌停了,这次市值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停,”苏廷打断他,“修明呢?为什么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我派去跟踪他的人说,小叶子从中午就去了郑力家,现在还没回来,我跟钟祥正在商量对策。”周叙白说的时候也是双眼灼痛,不知道苏廷听了会多心痛。
“去了郑力家……那修明就是被人控制了,能报警吗?”
“我们第一时间就找了警察,但他们好像不敢搜查郑力的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周叙白急得半个脑袋都是麻的,揉着头皮道:“他应该不会对小叶子做什么的。”
苏廷也拿不准了,身子也是颤抖的,忙拢了拢围巾,说:“周叙白,我觉得我就是个懦夫。”
“那你也不能回来!”周叙白近乎丧心病狂,“万一郑力跟那帮警察沆瀣一气,最后咬死说管道里的残留物就是我们没有勘验仔细,你想坐牢吗??”
“可我也不会让你去吃牢饭,第二次。”
“放心,只有法人才有责任,所以你只能躲着。”
苏廷挣扎道:“可是修明该怎么办。”
“那个郑力不就是想让叶淮安在牢里闭嘴吗,他敢对小叶子动一根手指头,我都会让钟祥给牢里的叶淮安送信!”
事态好像被相互制约的两股势力稳住了,苏廷顿时心下略宽,想来修明也不会真被波及到人身安危。
可世间的险恶,叶修明终于要以身试法了。
就算只是心灵上的挫伤,也足够苏廷觉得有些怅然,当他回到餐厅时,故意比傅西辞多喝了几轮,很快脸上就有了一丝醉意。
傅西辞想起自己离苏廷最近的那晚,难免有些意见,伴着深沉平和的夜,他说:“那晚我应该对你下手的,说不定你就是我的了。”
苏廷醉眼朦胧道:“那你为什么不做呢?”
傅西辞说:“我不是圣人,但也不是凡人,就当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有序的混沌吧。”
苏廷没有回应,抄起外套,拉着傅西辞向街边走去,他明显放下了沉重的戒备,来到了近在咫尺的许愿喷泉边。
他从外套中取出一枚硬币,双手捂在嘴边喃喃了几句,然后随着一个漂亮的抛物线,那枚硬币掉入水中。
傅西辞想起七年前在这里遇到苏廷时的场景,心里有种灼痛,他小心翼翼地搂着苏廷的腰,说:“我还给你找了很多古币,你肯定会喜欢。”
苏廷眼睛亮晶晶地回头看他,在月色中他的轮廓很美,由衷地笑道:“这次我许的愿里有‘再回罗马’了,所以……一定可以实现的对吧。”
“你许的什么愿?”
“秘密。”
傅西辞:“你的秘密太多了。”
苏廷:“那是因为我其实是非常肤浅的人,只能用‘秘密’来刻意营造神秘感。”
傅西辞不信他是这样的人,予以缄默。
苏廷眼中有光,突然说:“你不觉得我很虚伪吗,修明?”
第67章
微凉的寒夜里,四处是陌生国度的气息和来自异域的语言,让苏廷不再如国内一般压抑自己,有了些许在国内难以寻觅的活泼的影子。
他有些玩味地看着傅西辞攻击性十足的脸,渐渐变成叶修明那张俊秀的脸后,毫不踟躇地说:“你不觉得我很虚伪吗?修明?”
修明?那不是他的养子?
傅西辞:“你把我认成了那个喜欢吃洋蓟的小子,他现在还是你的养子?”
苏廷“啊?”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你不是修明。”
他用更加失望的语气说:“他还是我养子。”
傅西辞:“你好像挺不满的。”
苏廷像被谁看穿了一切,忙否认:“没有,我没有不满。”
“我不是很懂国内的法律,他到十八岁不是就自动跟你解除养父子关系了?”
苏廷的心一震,说:“我也不清楚……但我的确说过到他十八岁就解除领养手续的狠话。”
傅西辞的内心涌起洪流和巨浪:“你喜欢他?”
苏廷的第一反应就是用言语告诉他不可能,可话到嘴边却迟疑了。
傅西辞对他的默认感到再一次的惊涛骇浪,说:“你又给自己选了条绝路。”
苏廷嘴硬道:“我不是承认自己有非分之想,就算有的话,又怎么算是绝路。”
“你喝醉了,难免不理智,等你酒醒了自然能回过神来。叶修明从十岁出头就被你养在家里,后来还跟你好了的话,你让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文章?”
傅西辞的话犹如闷棍一根,打得苏廷措手不及。
他是放纵了。
他也绝对不该对叶修明有强烈而混乱的情感。
“西辞,你还会回国内吗?”
傅西辞的笑是尘世难逢的一笑:“不会了苏廷,今天是我们的永别。”
他走过来轻轻地抱住苏廷,两人帅气的身影引来一阵口哨声。
“答应我,别让自己的这一生这么难。”
苏廷满腔的热血突然变成凛凛怀冰,应了一声,再道再见。
与此同时,叶修明正在郑力家享用着豪奢大餐,丝毫不见慌乱和恐惧,他对坐在桌对面的郑力说:“说起来,咱们应该还吃过几次饭。”
郑力凛道:“别废话,我让你做的事情做了吗。”
“你是说让人传消息给我爸,说你拿住我了?”
郑力道:“是。”
叶修明的眼神慢无定向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故作纨绔地说:“你要先答应我说的,让那些警察不要在调查管道残留物上出幺蛾子,你我都知道二次爆炸是怎么发生的。”
郑力笑道:“比起你的生父,你好像更关心你养父的生死啊。”
叶修明的眼底晃过一瞬间的温情,转瞬即逝,“他养教于我,也是救我命的大英雄。”
“要知道你这么重情重义,我一早就该对苏廷下手的。”
叶修明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似乎想用眼睛剜了郑力。
“好好好,我答应你,给扉合一个洗白的机会。叶修明,我不可能一直扣留着你,你养父肯定要有动作,说不定真有门道解决了我,所以咱们要定个君子协定。如果叶淮安最后还是把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吐出去,苏廷的死活我就不能保证了。”
叶修明缓缓把手机扣了下去,郑力立刻给秘书递了个眼神检查他的手机。
在发现并没录音后给郑力比了个OK的手势。
郑力说:“别怪我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方面马虎不得。”
叶修明举起酒杯一碰桌子,“那我就谢谢郑叔叔了。”
可他心里的牙都快磨烂了,能把叶淮安和苏廷扯上关系,还是生死契,也就只有郑力这个王八蛋干得出来。
郑力放他回家的时候,他甚至走不了直线,在大街上晕头转向地乱撞。
趁着还有几分理智,叶修明给钟祥打去电话,假装自己还被绑架,用孱弱的声音告诉钟祥:“是郑力绑了我,他能绑我一次,就能杀我一百次,钟叔,你去求求我爸爸,让他咬死都别开口。”
钟祥哪知道叶修明是胡编乱造的,魂都吓飞了,忙答应着:“我明天就去找他!”
“谢谢钟叔。”
叶修明的心魔顿时去了一半,似乎从穿林羽箭中活了过来,立刻打给周叙白说事情都搞定了,然后定定地说:“小爸过几天就可以回来了。”
“真的?!你也出来了??”周叙白觉得有些蹊跷,“你不会真同意郑力让他一直逍遥法外吧。”
“我没得选,大爸。”叶修明毫无怨尤,冷风吹来,额发微微摆动,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可这畜生今天能弄出这么大的爆炸案,明天呢?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我只想让小爸的名声不要毁掉,”叶修明说,“叶淮安的自由,有幸能换你们所有人的自由,是他的福分。”
周叙白直接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问道:“可你小爸有五年放着你不管,真正养你的时间屈指可数,倘若论骨肉亲情,那是怎么都比不上你亲生父亲的。”
叶修明:“那是因为我对他有别的想法。”
周叙白沉默了一会儿,回过味来后刚要咄咄逼人地输出一番,就让这小子给挂了。
别的想法?在这种语境下,几乎没有其他可能。
还嫌不够乱吗?!
苏廷是在一片嘈杂中分辨出周叙白到底在叨叨些什么的,他一边听一边蹙眉,也知道叶修明妥协了多少,心想要早点回去安慰他一下。
夜色下,还能分辨出不远处万神殿的宏大穹顶,苏廷走走停停的,终于,听到一声模糊的“有想法”。
苏廷:“你大点声,我听不见。”
“叶修明那个臭小子对你有别的想法!”周叙白气道。
苏廷直接眼前一晕,差点站不稳。
周叙白算是看明白了,叶修明这狗屁烂孩子就是过来祸害苏廷的,管他牺牲多少、妥协多少,只要是以养子的身份对苏廷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那都叫叛徒!
“他给你说的?”
周叙白的眉毛几乎竖起来,“哼”了一声后,说:“不是他还能有谁。”
“我现在严重怀疑当年的照片,就是他写的那些字!”
第68章
“又在说笑,那件事早就有定论了,是裴星遥的手笔。”
周叙白是气不过叶修明把好好的关系淬变成带毒的,说话间当然有夸大的成分,可是叶修明依然不该对苏廷动凡心,这是谁都懂的大道理。
“你听见这个的反应怎么这么平静。”
苏廷说:“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都说了,我清清楚楚听到的。”周叙白说。
苏廷:“因为我跟他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没有任何感觉。”苏廷看了眼逐渐深邃的夜空,“甚至比当年你说喜欢我时还要波澜不惊。”
这下周叙白放心了,指着天说:“你敢发誓吗?永远不会跟叶修明在一起?”
苏廷说:“根本就没这种可能性,我发什么誓?”
“不行,你得当着我的面,说你不可能接受养子的喜欢。”
“周叙白,我发誓总可以了吧。”苏廷开始往酒店的方向走,鹅卵石的路上洒下一片月光,就像他现在清透的心房。
他不会把这一生过这么艰难的。
周叙白没必要白担心一场。
几天后,扉合地产爆破事故的真相出来了,在郑力的安排下,事故原因变成了老厂的虚瞒不报,终酿成今日恶果。如此操作下来,当年老厂的责任人也无从查找,甚至都不用拎出个替罪羊来。
又过了几天之后,苏廷才秘密赶回国内,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西郊跑。
周叙白开着车,说:“怎么还去那鬼地方。”
“看看什么时候能动工。”
“你还想着在那片废墟上建房子?!”
苏廷“嗯”了一声。
“苏廷,我收回前几年我喜欢你的这种浑话,你最近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是,被你看出来了。”
“真该找个什么人来管管你!”周叙白说,“不然你真的失控了。”
“你尽可以去找,能找到就算我苏廷欠你人情。”
周叙白这下连苦胆都想吐了,摊上这么个祖宗爷,扉合还有未来吗?
前前后后给西郊填进去的真金白银,足够其他地产商资金断裂几次。
说不准还只有叶修明能管管苏廷那颗日渐膨大的内心。
想到这里,周叙白在心里冲自己插了把刀子,他真是走投无路了,连用叶修明救急都想到了。
话又说回来,这些年除了一个裴星遥跟他出现过亲密的举动,就再也没人撩拨成功过,苏廷作为正值当年的正常男人,总会有对性的需求,就算他嘴上说不要,身体能忍吗?
全是憋的。
周叙白带他到了西郊那片黑焦的土地后,本以为苏廷会绝了继续开发的念头,可他迈着长腿绕场半周后,振开双臂,说:“你看到了吗周叙白?一年后这里一定会竖起一片高楼,人们也一定会对这里趋之若鹜。”
周叙白看到了个屁,他坐五年牢出来可不是为了看苏廷发疯的。
“真该把你关到疯人院。”周叙白踩着路旁被火燎过的焦土,双臂交叉,“我真想让以前那个理智冷静的苏廷回来。”
苏廷倏地回头,用佯狂的神态盯着周叙白:“我还不够冷静不够理智吗?我毕生的梦想就是在西郊给她建几栋房子让她颐养天年,为什么这也叫失去理智?”
“他是谁?”周叙白愣了愣,问道。
“外祖母。”
周叙白比刚才愣得更凶,“可她已经去世了,你还较这个劲干什么?而且……为什么非得是西郊?”
苏廷微微一笑,说:“我明天就要让几十台挖机过来动工,这个劲我较定了。”
周叙白也不惯着他,眯了眯眼睛后就给叶修明打去电话,几近崩溃地说:“快来西郊工业园,你小爸疯了。”
苏廷听到他打电话的内容,脸色骤然变了,说:“你叫他干什么?”
“让你儿子好好管着你!”
当叶修明赶到的时候,暮色已经悄然降临,这片黢黑的土地顿时有了暖意。
他的车修好了,胳膊也好了,从车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苏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周叙白像是交付破烂摊子一样把苏廷甩给了叶修明,恨其不争地看了苏廷一眼,对叶修明道:“别被他表面的样子蛊惑了,苏廷有病,必须得治!”
叶修明笑着说:“我知道了,大爸,你慢走。”
他一路目送着周叙白离开后,折身看着还在立于废墟上的苏廷。
苏廷的脸是久不见光的病态白,精致的五官裹着淡光,让他有种温柔恬静的气质,然而眉眼间的清冽让他的全脸都写着“生人勿近”,侧面的线条近乎锐利。
他肩颈的线条流畅且挺拔,让清瘦的身体像是棵安静的树。
单论皮囊,他还没见过比苏廷好看的人。
而周叙白所说的疯癫的本质,让叶修明生出更多的兴趣来。
他兴致盎然地舔了舔嘴唇,对苏廷弥漫心间的感情就要冲天而出。
“小爸,”语带玩味,“我晚上想吃洋蓟,你给我做。”
苏廷立刻看了眼这个小混账,说:“我一直想说,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对身体好。”
苏廷不解地问道:“你会因为对身体好,而喜欢什么东西,对吗。”
“我会因为喜欢,而喜欢。”叶修明道,“说对身体好,不过是借口。”
苏廷垂眼时,像落下一片柔软的阴影,稍稍化解了眉宇间过于清晰的冷感。
他继续追问道:“那你会因为什么而喜欢呢。”
“因为本能。”
叶修明如是说。
苏廷笑了,“我们回家吃饭。”
他站在距离地面稍高的地方,微展双臂,递给了叶修明一个眼神。
叶修明很快就了然地走到他面前,试图将双手伸到腋下,抱住苏廷。就在两人身体相触碰的一瞬间,叶修明“嘶”了一声,说:“胳膊好像还没好全。”
他将右臂缩了回来,用单臂的力量向上轻轻抬起苏廷的身体,轻松将他抱了下来。
苏廷下来后,微蹙着眼眉,有些焦虑地查看叶修明的右臂,他轻轻抚摸了几下,说:“这里疼,还是这里?”
叶修明说:“都有点……”
苏廷:“你说好不会骗我的对吧。”
叶修明“嗯”了一声。
“什么叫对我有别的想法。”
第69章
“我胡乱说的,你别当真,可能当时我喝多了吧。”叶修明不敢直视苏廷的眼睛,生怕被看出些许端倪。
原来是这样啊。
苏廷的注意力马上去了叶修明竟然还在喝酒上,伸出手,作势要打他,“都说了未成年不能喝酒,你怎么就是不听?”
“好了,小爸,我记住了,”叶修明拉住苏廷的手,“今晚咱们开什么酒?”
苏廷是真拿他没招了,使劲回握着叶修明的手,说:“再过几个月,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我的成年礼物可不能只是醉一场。”
苏廷“哦?”了一声,“你想要什么成年礼物?”
叶修明说:“保密。”
“不过你的十七岁,确实比我的要精彩多了,”苏廷一顿,“谢谢你用叶淮安的自由换我的。”
叶修明:“小爸,‘谢’是要用行动体现的。”
“那我以后都给你做饭,怎么样?”苏廷眉眼弯弯地一笑,令叶修明的呼吸一滞,想到今后在无人打扰的家里只有他跟苏廷,就算有八病九痛,也值了。
叶修明说:“可能还不够。”
苏廷:“那我连饭都不做了。”
“你先别收回这个,等我想好了,跟你换,行不行。”叶修明的指尖轻触那隐藏的门把手,只听一声极细微的电机嗡鸣,那扇巨大的、由昂贵碳纤维制成的车门并没有直接掀起,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马蹄形弧线,稳稳扬起。
苏廷握住门内侧那个精致的拉手,微微用力向下带,点了点头,说:“那就等你想好。”
车尾迅速甩远后,他们很快便到了家中,叶修明换上拖鞋,去洗了手,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和同色系的羊毛阔腿裤,宽大的裤腿罩在鞋面上,只露出一点鞋尖,显得慵懒又时髦。
苏廷放下外套,径直走到厨房,尽心尽力地处理着食材,他越来越娴熟的动作甚至让佣人都自愧不如,也在一旁打着下手。
苏廷看了那佣人一眼,给了她一个“离开”的眼神。
曲姨就心领神会地回了房间,结束一天的工作。
忽然,在苏廷的身后刮过一阵细小的微风,随后便是叶修明裤子的布料与自己的裤子摩擦的窸窣声。
苏廷放下手中的剪刀,布满青筋的手捏在了台面上。
他的手顿时被温热光滑的手掌覆住,带着暖烘烘的痒意,却让苏廷有种船锚终于靠岸的安心感,瞬间抚平了所有的躁动不安。
苏廷闭上眼,微微仰起了头,恰好靠在了叶修明的左肩之上,耳朵与他的相互摩挲,微启唇齿:“修明,这样是不对的。”
“你看不见我,我就不是叶修明。”
叶修明抽出手中的领带,轻轻地盖住苏廷的眼睛,环绕一圈后,打了个死结。
见苏廷好像默许了他的放肆,他又把苏廷的肩头扭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
苏廷高耸的鼻峰让那墨黑色的领带遮住了大半,但留了鼻尖痣给自己,未经苏廷允许,叶修明就轻轻地在那颗痣上落下一个吻。
苏廷明显打了个颤,可他看不见叶修明的表情,更看不见他的人,刚要把领带扯下来的时候,叶修明的声音就起了:“我给你两个选择,是看见我选择退出这场游戏,还是继续玩下去。”
他的嗓音灼人心防,火烤了苏廷最后一丝理智。
十年的时间,他好像压抑自己太久了,纤细如缕的欲-望长长裹挟着他,让他在深夜里困窘难当。
这事挺不好启齿的。
他如实地感知到了身体的反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与他的腰腹几乎呈连体形状的叶修明自然也觉察出了什么,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伸手想去解开苏廷的裤子。
苏廷还是按住了叶修明的脑袋,向一边偏过去,说道:“今天就当是咱俩都喝醉了,不许再提起这件事。”
他扯掉领带,才看到叶修明的眼眶有些泛红,正有些无语地坐在地板上。
“你还委屈上了。”苏廷说。
“为什么不要?”叶修明问道。
苏廷重新拿起了生硬的洋蓟,背过身去,“因为我想让自己的人生简单一点。”
他二十七岁领养叶修明的时候,他才十一岁,还是个刚刚会认路的小孩,人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吃肉,他是看着叶修明一步步长大成人的。
自己本就是这段关系里拥有绝对权威的那个人,不该主导他们的关系走向堕落,他也不想再被人戳脊梁骨了。
“可你明明想要。”叶修明想如法炮制刚才的温存,再次上前抓住了苏廷的手。
在看不到的地方,苏廷陷入了更深的挣扎,叶修明现在能撕下部分伪装,有意识地用真实的、带着锋芒的魅力去吸引和刺激自己,真的不是他强烈的荷尔蒙的力量吗。
苏廷就算想要认爱,也是不掺杂其他成分的纯粹的爱。
“你还小,等你再大一点,再去做决定也不迟,那样才是对你最好的。”苏廷把他的手放在一边,“就像你骨折的手,愈合的时间总是比我们这些成年人要快一些,所以感情……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叶修明想说不是这样的,他是一旦确定心意,就绝不会再更改的倔驴,任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变。
苏廷只能用更深的冷漠和疏远来推开叶修明,他在这次谈话后,就亲自在西郊的土地上监工,与工人同食同寝,叶修明坚持不懈地过来看他,都被他拦在门外。
很快,在那片废墟上平地起了高楼,而叶修明的十八岁生日也快到了。
今天工地上的伙食还算不错,但再不错,这也是工地,苏廷在这里监工的数个日夜,周叙白也得暗无天日地守在工地上,心里有百般滋味,却都是苦涩。
周叙白给苏廷端来餐盘,还有一杯酸奶,说:“你躲在这里还想多久?”
“谁说我躲了。”
“我前段时间看见小叶子天天跑过来找你,可你倒好,躲着不见,还总是找各种理由。”周叙白说,“现在好了,小叶子有段时间没来了,你满意了吗。”
第70章
苏廷说:“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本来就容易一时冲动,不来……就不来吧。”
叶修明一定是想通了,想通了人才算长大。
“就算他对你还有别的想法,你也不至于躲着别人,”周叙白诚恳地说,“小叶子重情重义,为你挡了不少灾祸,能被这样的人喜欢,你也不亏。”
经过上次跟郑力的谈判,周叙白自认连他自己都做不到像叶修明这样,自己的能量就如同一缕微云,太不经事了。
英格兰中部,银石赛道,距离裴安的车队主场仅有数公里。
场地上方飘着一片雨云,“唰”的一声细密的雨点就落了下来,这是典型的英国天气,也给过银石赛道的高速弯角带来了不确定性。
裴安扣好安全帽的束带后,给另一辆阿斯顿马丁举了个大拇指,但出发前的气氛异常凝重,即将爆发什么样的混乱谁也不清楚。
叶修明感受到了在座舱内的鼓噪的心跳声,在专注的寂静里发出引擎的咆哮,紧接着就如离弦的箭,在穿透耳膜的声噪中撕裂空气。
那辆绿色的阿斯顿马丁拖着残影的流光,与地面的高速摩擦中产生了灼热的金属味和燃油的废气味。
叶修明通过地面感受着低频的震动,从脚底传遍全身,风流与气压也准确地被身体捕捉到。
在第一个高速弯道时,叶修明只稍稍减速,堪堪擦着边线过弯,场边的工程师们一边盯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屏,一边紧捏着拳头为这位来自东方的赛车手加油鼓劲。
一圈、两圈……直到他身边的裴安再也追不上阿斯顿马丁的尾气。
“叶,”车队的经理在叶修明靠稳车子后上前问道:“你真的不想留下来吗?”
叶修明面露难色:“我养父怕我会有危险。”
“危险?以你的技术,恐怕是别人更危险,比如你身边那个。”车队经理道。
裴安吐了下舌头:“银石赛道我跑得不多,今后要多练习。”
那经理的注意力还在叶修明那里,“F1赛车,既冰冷又热血,既嘈杂又宁静,是有序的混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有独特的魅力,让人欲罢不能,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一定能下定决心。”
有序的混乱……那是苏廷带他吃第一顿饭的地方。
裴安拍着胸脯:“你等我把他归化吧!”
叶修明笑了笑,裴安嚷嚷道:“这么多天,你居然笑了!经理!快来给我俩拍照!”
裴安递上手机,车队经理趁两人还都在车上给一前一后的他们合了张影,叶修明不再吝惜他的笑容,在雨后初霁的天空下笑得非常灿烂。
“我发个朋友圈吧,咱俩好长时间没合影了。”
叶修明刚想阻止他发朋友圈,忽然心念一动,说:“你发吧,最好能让苏廷看见。”
“怎么不喊‘小爸’了?”裴安疑惑道,“你俩又闹矛盾了?这次你藏了几张照片?”
“没正经的,”叶修明脱下修身的赛车服,换上干净的白色衬衣,“一言难尽。”
西郊的工地上,天色渐黑,机器却没停止转动。
周叙白拿着手机,忽然跳了起来,说:“原来小叶子去了英国,他怎么还在玩赛车?!”
苏廷一愣,缓缓伸出手去,说:“我看看。”
周叙白给了他手机,只见照片上叶修明笑靥如花,与裴安像是一对璧人,看起来非常享受跟裴安玩这项极限运动。
就在周叙白准备感慨几句儿子大了之类的话时,苏廷已经静静地来到窗前,给叶修明打着电话。
接听后,只听电话那头出现类似于庆祝的欢笑声,还有裴安的笑声,只不过叶修明迟迟没有说话,在那片嘈杂里,苏廷准确分辨出了他的呼吸声。
“修明。”苏廷率先开口。
“怎么了?”
叶修明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欢迎这次打扰。
苏廷心想,他虽然是叶修明的养父,可也没有左右他人生的权利,如果赛车是叶修明必须要去做的事,那他绝不该妄加干涉。
“修明,注意安全。”
苏廷笑着说。
叶修明说:“你看到了?”
苏廷“嗯”了一声,“我还看到你很开心,开心就去做吧。”
“让我开心的事都能去做吗?”
苏廷怔忡地瞧了眼那轮明月,和它带来的凄沉的月光,摸了摸心中坚守的底线,依旧是牢不可破的,于是说:“不能。”
“可我已经成年了,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苏廷:“我很早就成年了,不也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吗。”
“好,那我就和裴安在一起!”
叶修明愤愤地摔了电话,胸膛止不住地起伏,在一旁的裴安可全听到了,他翻着白眼,“我可算知道你在拿我当什么了,原来是刺激你小爸的武器。”
叶修明怔怔地看着他:“对不起啊,我以前都是这么用你的。”
“你真喜欢你小爸?”
叶修明没有犹豫,“嗯”了一声。
“哇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小爸知道吗?”
叶修明抓了抓头发,他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动心的,反正就像磁场里的那些带电粒子,也像跑道里最初很有秩序的跑车,最终变得越来越混沌。
再到混乱不堪。
叶修明只道:“就当我心里的秘密吧。”
他看着恣意张扬的人群,不明白自己和苏廷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们那样。
“苏廷……他应该知道。”
“不对啊,大家都知道了那就在一起好了,顾及什么呢?”裴安说,“反正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能有什么阻碍吗?我可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啊。”
“因为他是我的养父,我是他的养子。”
裴安冷笑一声:“就这?就这?你们解除领养关系不就行了吗?反正你也成年了,是可以这么做的。”
解除……领养关系?
叶修明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从自己被捡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是苏廷的所有物,是他本分的养子。
解除之后,真的就能毫不顾及了吗?
“裴安,你有这方面的律师朋友吗?教教我,怎么跟苏廷断绝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