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弼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是感觉。”
“啊?”他诧异地审视岳弼川,带着一丝探究。
林潇潇用力一拍林鹤,把林鹤拍得一踉跄:“得了!爸,走,就去福利院,他是林姐最信任的人,甭管人家怎么知道的。”
她转向张枫,语气干脆:“张枫,你那破出租开来了没有?”
张枫挠头:“没。停得远。”
林潇潇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要你何用!我来打车。”
等车的短暂过程中,林鹤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角,悄摸溜到林潇潇身后,用手指隐秘地点了点前面那个抱着孩子、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背影。
岳弼川正垂着眸,看着怀里正用力吮吸已经吸空了的奶瓶、发出满足“嘬嘬”声的圆圆。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大眼睛掀开一条缝,又懒洋洋地闭上了,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料。
“潇潇,你告诉老爸,这仿生人到底什么来头,他跟你姑是啥关系。”
林潇潇把有点松散的银色麻花辫解开,手指灵活地重新编织着,一边摸着下巴沉吟:“可能……夫妻?”
林鹤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林潇潇的脑袋:“咋可能!雪莹她天天独来独往,清心寡欲得像个尼姑!我连希希她爹是谁都不知道!这仿生人长得再帅,也不可能入了你姑那挑剔的法眼!”
林潇潇把麻花辫从头上取下来梳顺,盯着岳弼川的背影,此时张枫正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逗圆圆,结果没两下就把小祖宗逗哭了,那极具穿透力的魔童哭声隔着几步远都清晰可闻。
林潇潇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岳大哥,是个很神秘的人……”
……
前往福利院的车上,张枫使尽浑身解数哄了一路,都没能把哭得抽抽噎噎的圆圆给哄好。小东西皱着小眉毛,嘴巴绷得紧紧的,几乎快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下车时,林潇潇实在看不下去,过来推了张枫一把:“你可以离岳大哥远一点了!圆圆不喜欢你,听见了吗?我再说一次,他讨厌你!别再自讨没趣!”
序日阳光福利院建的很早了,建筑物低矮,灰扑扑的几座房子,砖头加了个斜面屋顶似的,比较市里各式仿古建筑,没什么特色。
现在年轻人都不爱生孩子了,扔孩子的也少,北郊福利院前十几年靠着政府接济勉强运营,八年前福利院的林月院长死了之后,政府就把这福利院给停了。
走到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只见疯长的爬山虎几乎把整个门洞都覆盖住了,远远看过去就像一面厚实的绿墙,只能勉强从藤蔓缝隙里辨认出福利院屋顶上贴着的褪色红字:
序日阳光社会福利院
其中“社会”俩字明显是后来重新贴上去的,颜色比其他字要鲜艳一些。
林鹤看着熟悉的景象,感慨道:“我小时候,匾上写的还是儿童福利院。后来孩子越来越少,就开始收留一些孤寡老人和残疾人,这才改成了社会福利院。”
他上前用力拉了拉沉重的铁门:“不行,锁得死死的。我带你们从后门走。”
张枫见岳弼川抱着孩子还站在原地发愣,过去拽他的胳膊:“岳大哥,走了!”
岳弼川深邃的目光却望向福利院对面那个长满荒草的土坡。土坡上面本该有个显眼的大坑,那是他几个月前从地底爬出来的地方。如今野草疯长,几乎快将那洞口完全掩埋了。
“……张枫,”岳弼川的声音低沉,“那天七月廿三,你的同伴现在在何处?”
张枫疑惑地挠挠头:“啥同伴?”
岳弼川仍清晰记得那天他爬出洞穴,外面看守的军人倒了一地。他初时以为是张枫做的,后来发现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应该是林雪莹另外派出的高手。
张枫蹙眉思索了一会:“没人啊!他们不是你打晕的吗?林姐只是让我去接你而已。”
闻言,岳弼川瞳孔微缩。
一个念头猛然击中了他,林雪莹既然知道他的存在,也如此在意他,那天为何不亲自来?反而派了远不如她武力值高的张枫?
“那天……”张枫望着天上飘过的白云,努力回忆:“对!林姐本来是要亲自来的!后来……后来好像是接到电话,说希希在学校出事了,这才临时委托我跑一趟。”
前方,林潇潇已经走到了后门位置,回头吼道:“跟上!都跟上!”
岳弼川暂且将心中杂乱的思绪强行压下。他抱着圆圆,跟着几人来到更为隐蔽的后门。
这里同样被一把大锁牢牢锁住。
不过后门比较低矮。
林潇潇和张枫身手敏捷地爬了进去,岳弼川单手抱着孩子也轻而易举地翻过了栅栏门。
林鹤在外面急得脸红脖子粗,他年纪大了,平时坐办公室,出门坐车,不爱运动,连没事御个电子剑的爱好都没有,尝试好几次,就是爬不上去。
岳弼川将圆圆交给林潇潇抱着,三两步翻上门,动作干净利落,一把拉住林鹤,硬生生给他拽了上去。
又在岳弼川的帮助下平稳落地。
林鹤扶着膝盖,喘了好几口粗气,才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卫生纸来擦满头的汗:“呼……呼……谢了兄弟。”
待呼吸平稳了些,林鹤直起腰问岳弼川:“地方是到了,可这么大,怎么找?总不能挨个房间翻吧?”
林潇潇抱着圆圆,沉吟道:“骨灰盒不在姑姑以前住的房间,就肯定在林月院长的办公室呗。就这两个最可能的地方。”
林鹤点头:“行。这块距离雪莹以前住的房间比较近,我带你们去。”
一路上杂草丛生,不时还有受惊的松鼠从草丛里嗖地窜过去。
张枫看到草丛里露出半截破旧的秋千板:“嘿,还有秋千呢!这是跷跷板吧?看来你们小时候玩的还挺丰富。”
此情此景,让林鹤触景生情,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这些我小时候都玩过。以前林院长还教过我们算卦呢,说是祖传的手艺。”
“不过早都忘光了。院长她这人啊,只是外表看着严肃,心肠特别软。那时候谁生病了、哭了,她都亲自照顾,我们都拿她当妈妈看。”
他指着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有一回,我和几个孩子捡了只生病的母猫回来,浑身脏兮兮的。第二天院长就在那棵树下亲手给它搭了个结实的猫窝。喏,看那猫窝居然还在呢!隔日那母猫就在窝里下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崽子。”
林鹤带着几人进了一栋楼,每个房间的门都紧紧锁着,门上贴着印了“封”字的红纸,张枫贴着窗户往里看,这好像是一间教室,里面稀稀拉拉摆着几个小板凳。
黑板上隐约可见用粉笔写着“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似乎是在教孩子们认天干地支。
林鹤一边上楼一边说:“我和雪莹差了快十几岁。我离开福利院的时候,雪莹才豆丁一点大。那时候她就很聪明了,过目不忘,也不怪院长最喜欢她。”
他带着几人上了二楼,指着一扇同样贴着封条、但看起来更结实些的房门:“喏,她的房间就在这里。院长一直给她留着这间房,说是她的家。”
林鹤推了一下,门纹丝不动,显然也锁了。
张枫立刻摩拳擦掌:“小事!我来踹开!”
林鹤给他制止了:“没必要,钥匙在院长办公室,咱去拿便是了。”
几人又下楼,经过一个小操场,林鹤道:“以前我们就在这里练武术,当时我们都觉得院长可神秘,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
一直沉默的岳弼川忽然发问:“她是怎么死的?”
气氛瞬间凝重。林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车祸。那时候福利院已经被上面责令停办了,硬说林院长贪污善款还是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总之被调查了,纯扯淡!根本没有的事!她开车去盘龙阙递交申诉材料的路上……意外就先来了。”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估计盘龙阙那边根本没放过调查她,不然也不会人都死了八年了,现在还要拿她的尸体说事。”
院长办公室的门很朴素,门上还挂着早已干枯的香草。
张枫刚打算抬脚踹,林潇潇啪唧一推,办公室连接走廊的玻璃窗直接就被推开了。
林潇潇从窗子轻巧地跳进去,银色的麻花辫一晃一晃:“等着,我给你们开门。”
林潇潇从里面把门打开,几人纷纷入内,这办公室显然很久没人进来过了,全是灰,几人进去,灰尘就漫天飞舞。
岳弼川走在最后,圆圆被灰尘刺激得一个劲打喷嚏,于是岳弼川又抱着孩子退了出去,打算等灰尘沉一沉再入。
张枫摸索着按下电灯开关,天花板的灯闪烁几下,发出柔和温暖的黄光。
里面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张枫嘶了一声,脱口惊呼:“死!”
里面林潇潇猛地推了他一把:“别说出来!要是应验了怎么办!”
门外,圆圆的小手忽然抓住岳弼川的衣襟,小嘴阿巴阿巴地张合着,想说话,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个劲往林月的办公室里好奇地张望,圆脑袋上的几根胎毛动来动去。
岳弼川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捏了捏他柔嫩的小脸蛋,抱着圆圆往窗边走了两步,让他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圆圆自然不识字看不懂,瞅了几眼开始咬手指。岳弼川一眼就明白他们在“死”什么了。
办公室正对的柜子后面露出一块大木板子,上面赫然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死”字。
林潇潇下意思离那木板子远了点:“感觉好不吉利。”
林鹤扶了扶眼镜框:“奇怪了,我不记得林院长办公室里面有这个东西。”
张枫胆子大,上前一把把木板子拽出来:“这只是冰山一角,后面还有,全拿出来看看。”
张枫抽出来个长条,果然木板子前面还有字:
生、老、病、死
林潇潇长舒一口气:“我以为什么呢,虚惊一场。”
张枫蹲在地上,直接上手摸了上去:“是个绢本,时间不长……我靠,这什么东西——”
林潇潇被他吓一大跳,林鹤也蹲下了,看清了之后面色扭曲。
整得林潇潇好奇不已。她凑近看了看,瞬间头皮发麻,诶呀,这绢上的字哪里墨迹,分明是一颗一颗虫子的尸体,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无数细小的躯壳和触角连接在一起,一大群聚成了四个大字!
“呕——”林潇潇捂住嘴,踉跄着窜到外面扶着栏杆狂吐。
张枫忽然眸色一凝:“后面还有画。”
“林哥,这里有水池吗,这个绢画得洗一下,不然看不清。”
“这玩意能洗吗,一沾水不给洗坏了个球。”
张枫哭笑不得:“这是绢,不是纸,作画的时候都需要水洗好几遍的,没有那么脆弱。”
“行吧,那边有个洗手间,我帮你扶着。”
两人将木框放到水龙头底下,一片一片黑色的虫子被冲走,这副绢画的庐山真面目终于要展露。
林潇潇吐完回来了,看到绢画下流淌出的黄色污水,地上被冲出来的黑乎乎带着触角的虫子死尸打着旋被冲进下水道,林潇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再次哕了一声,又冲向栏杆去吐了。
终于水流又浊变清,虫子全被冲掉,张枫和林鹤小心翼翼地将这副饱经蹂躏的绢画抬出水池。
画布湿漉漉地贴在木框上,颜色显得更加深沉。几人屏住呼吸,将脑袋凑到这副“生老病死”前。
污秽被去除,画面本身的细节在光线下无所遁形。
张枫面色复杂:“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