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华赛很难。
裴春之走出考场的时候满地都是哀嚎, 几个明显是一个班的男生,一路张牙舞爪状若癫狂地跑了出去。
沈星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头发被风吹乱了, 慌里慌张地用手捋着头发。
裴春之瞥他一眼,主动打招呼道:“怎么样?百分百同学?”
沈星映笑起来, 露出虎牙。
他强调道:“我一点也没有放水。”
“很好。”裴春之赞许道, “你怎么头发这么乱?”
沈星映默然一阵, 淡淡道:
“……我迷路了。”
裴春之一时无言, 回头看了看考场小学的占地面积——这到校门口有五百米吗?这小孩还有路痴属性?
裴春之有点想笑, 但强行忍住了。
两人已走到门口,一眼看见崔成光站在校门口最前沿, 看来他在家长排排站活动中也夺得了前几名的好成绩。
“春之!星星!”
崔成光得意地挥动起外套, 沈星映眼睛一亮,颠着小书包就跑了上去。
“难吗?”崔成光果不其然第一句就问了这个。
沈星映和裴春之同时摇了摇头。沈星映开口道:“一点——”
好巧不巧,旁边同样接孩子下考的家长用超大嗓门喊了起来:“难吗宝贝?”
旁边的男孩大喊道:
“难死了!我什么都不会,睡了一个多小时。不过老妈你放心, 跟我一个考场的都在睡!”
沈星映很有礼貌地停了一下,裴春之还以为他不说了,谁知道这小孩大概只是觉得旁边人的音量可能会影响到外公的听力,等旁边人说完, 他立刻毫不留情地继续说:
“一点也不难, 我至少能有120。”
刚说完“老妈放心”的男孩愀然瞪起了眼睛, 金刚怒目般地狠狠剜了沈星映一眼。
裴春之差点笑出声,沈星映毫无知觉, 十分严肃地絮絮叨叨这次考卷的出题水平略逊于去年。
崔成光也被自己的傻孙子逗笑了,一边掏手机喊司机,一边让两个孩子在路边等一等。沈星映踢了一会儿石子, 突然对裴春之道:“你觉得怎么样?”
裴春之说:“确实难,但是我都会。”
沈星映疑惑了一下:“难吗?”
裴春之细细观察了一番沈星映的表情,确定那上面的茫然不似作伪,这才按耐住了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沈星映又说:“如果你不能拿特等奖,是不是就没有资格去参加莲少班选拔了?”
“是的。”裴春之说,“大概率没有。”
沈星映不说话了,他低头看起了马路边儿,仿佛上面有什么雕花一样。
裴春之跑到旁边去躲太阳,早春的阳光不晒,但呆久了身上发热。裴春之找到一块儿满意的阴影,刚站定,沈星映又不知怎么凑了过来。
“对不起。”
“在为什么道歉?”
“你应该上莲少班的。”沈星映小声说,“如果你考不上,那么没有人配上莲少班。”
裴春之笑起来,“这么看得起我?”
沈星映点头,“你很厉害。”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我不是说过了吗,竞争不需要理由、愧疚……之类的东西。”
沈星映摇了摇头,他看上去有点呆呆的,似乎自己也没想清楚,最后他说:“也许是因为我想和你当同学。”
“你也要去考么,不过,你考上是势在必得的吧。”
“嗯。”沈星映淡淡地嗯了一声,对裴春之的夸奖接受良好。
裴春之又发现一个沈星映的特殊之处——他似乎对夸奖配得感很高,并不谦虚,也不太在乎社交礼仪。
这很不中国。
崔成光走了回来,把两个孩子领上了车,沈星映一钻进车就跟司机打招呼,裴春之这才知道这居然是他们家自己的司机。
“原来是少爷,失敬失敬。”裴春之笑着说。
沈星映歪过头看了她一眼,也笑着说:
“原来是奥数天才,彼此彼此。”
裴春之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写连载小说,她把今天的码字目标完成,看看时间,才晚上六点。
好像没什么事情干,她甚至有点不习惯,华赛结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大型比赛。
崔成光给她和沈星映的安排是提前学习初二数学(初一数学已经学完了),沈星映对此非常期待,据说已经在看初二课本。裴春之都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已经完成了高考数学mvp结算。
至少——她这会儿是真的无事一身轻了。
今天是周日,裴春之想起来,新安菜市场会有集市,周边更小的村子会有老人来赶集。她收拾了一下东西,说走就走。
集市很热闹,人多得快站不住脚,地上到处都是脏水,菜市场杀鱼的污水不知道从哪里淌出来。
裴春之习以为常,上辈子她偶尔陪着陆林花去采购,刮鱼鳞的活也干过。
她从边缘绕过去,发现这个乡镇集市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这里居然有二手书摊位。
她认真逛了一圈,掏钱买了三四本世界名著,还有2017年最火的网络小说实体书,虽然破破烂烂,但勉强能看。
裴春之绕了一圈,看见旁边有一个小马扎,黑板立在边上,上面写着:
五元一张,人像速写。
裴春之正要走过,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是你?!”
裴春之转过头,那个坐着小马扎接速写的神秘人一把拉下了口罩,惊喜莫名地喊起来。裴春之还没想起来,他又把帽子掀开,裴春之终于认出来了。
是之前在网吧看见他《大灾变》存稿后,持之以恒蹲守她的初三逃课生。
都过去快三个月了,居然还在找她?
裴春之肃然起敬,一时间竟然没有立刻跑掉。男孩兴高采烈,第一句话果不其然:“你那个小说更新了吗?”
裴春之犹豫一下,还是说了真话。
“已经签约浩大中文网了。”
“太好了!”男孩兴奋地掏出手机,是最新款的iPhone7,然后快速搜索,裴春之眼睁睁看着他迅速找到了她的书,加入书架,全文购买。
男孩幸福地眯着眼睛,把手机塞回兜里。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把裴春之按在了面前的凳子上。
“照顾一下生意,我给你免费画一张吧!”
裴春之压根没法拒绝,这个男孩莽莽撞撞,干啥都有一种想当然般纯天然的美。
她一坐下,男孩就兴冲冲掏出一个巨大的画板,然后又不知从哪里搜出来油画水桶、奏折一样长的画笔袋子、油画板子、一大板颜料。
裴春之顿感不妙,立刻问:“你要画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吧,打个草稿?”
一个小时,打个草稿?裴春之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大喊告辞!
“哎,哎,学妹别走啊!”男孩叫起来,又把裴春之按了回来,笑嘻嘻地说:“哎呀,你当我模特,我给你……我给你钱!怎么样!”
裴春之心想,我又不缺钱,崔成光那边的学费都提前缴到一八年了,浩大还有稿费,哪需要他这点钱?
男孩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裴春之坐了回来,面带微笑地摆好了姿势。
*
陆渐晓开心地把钱转给了裴春之,女孩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打量了他一下,最后拍了拍他的肩。
“合作愉快。”
陆渐晓傻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亏了。
他本来就对钱没啥概念,他妈每天忙得到处飞来飞去,每个月就只能给他冰冷的五万块零花钱。
一千块洒给学妹玩玩又怎么样呢?陆渐晓就跟路过买了瓶冰红茶一样毫不在意,他扛着油画板子,打车回家。路上越看自己的画越开心,他是捡到宝了!
这个小学妹长得太漂亮了!
陆渐晓从小学美术,立志走艺考路线,因此分数对他来说都不太重要了,上课哪有逃学香。再加上他已经保送到了一所艺术专长的附中,初三的课就更加可上可不上了。
去网吧则完全是一个意外。
他家的别墅里有一个专门装修的电竞房,高档耳机音箱主机键盘应有尽有。但是父母常年不在家,管他最多的是一个至今未婚的女管家,她是真的把陆渐晓当成了自己孙子,对他苦口婆心,百般呵护。每天都要叮嘱:电脑有辐射!要少玩电脑!
时间久了,陆渐晓烦不胜烦,宁愿跑到外面去网吧上网。
到家了,陆渐晓跑到自己的画室里把油画板放好,迫不及待地进行细化。褶皱,光影,塑造……背景杂乱的塑料棚子,纷乱的集市,夜里昏沉的灯光勾勒女孩的边缘,她侧身而坐,目光望向远处,手上捧着两本翻边的旧书。身上衣服暗淡素净,整张画面,透露着一种妥帖的平静安宁。
裴春之的脸是最美的部分。
她长得很恬淡,双眼皮,细长的眼睛,文静漂亮。陆渐晓看了又看,忍不住咂舌——自己居然画得这么美。
要不……去投投画展?
陆渐晓心神一动,当机立断打电话给母亲。陆母听完,轻描淡写,“简单,我认识一个央美的教授,最近要办生活主题的画展,你把画给我,我去问问他水平够不够格。”
陆母又说:“先说好啊,我可不会给你美言,教授自己决定要不要。光是你老妈这个人脉,就已经多少人可遇不可求了,你的画要是被退回来,可别撒泼打滚啊!”
“没问题。”陆渐晓笑嘻嘻答道,“我觉得我超常发挥了。”
*
四月中旬,何子昂结束了铜实中的尖子班选拔考试。母亲在门口接他,何子昂坐上电瓶车后座,抱着母亲的腰,在鼓荡的风中高兴地说:“妈妈,我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做完后,还剩下半个多小时呢。”
“不要骄傲自大!”母亲严厉地说,“你考场旁边的人呢?你真以为你最厉害了?有没有好好检查?”
何子昂一哽,小声辩驳道:“我是我们考场最先做完的,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人在说没写完呢。”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母亲开着电瓶车,声音有些飘渺地从前面飞到后面,“你忘了裴春之了吗?”
裴春之。
何子昂浑身一震,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真想尖叫。
想大哭一场,从电瓶车后座跳下去,甚至跳楼,在母亲绝望的眼神里大喊:那你为什么不让裴春之当你的孩子?!
他快哭了,只有摇摇欲坠的骄傲托着他,何子昂庆幸起母亲没法回头,风又很大,没人会发现他泪流满面。
“我没忘!”
“没忘就好,你不是也说了,她是天才嘛!你以为小升初算啥呀!等高考,你们再一决胜负——何子昂,你最近有点得意忘形了吧?”
何子昂感觉自己的手臂很僵硬,他抬起头,看见母亲的背影无尽高远,遮蔽他前方所有的视线。眼泪不断地落下来,又被风吹到走过的路里,还有两个路口就到家,他得在那之前擦干眼泪。
*
铜实中选拔结束得悄无声息,裴春之一无所知——毕竟她根本没有拿到笔试资格。
铜实中尖子班录取名单出来的那天,新安镇小学很热闹。
班上仿佛形成了一个漩涡,环绕着何子昂,裴春之坐在座位上看《巴黎圣母院》,雨果弯弯绕绕的描写让她一阵头疼,不禁抬头扫了一眼热闹非凡的前几排。何子昂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好在裴春之差不多猜得出发生了什么,她觉得无趣,又低下头翻了几页。
何子昂摸着脑袋,好几个男生在旁边起哄他得请客,还有人大喊着“牛逼”,张开双臂像大鹏鸟一样跑到外面走廊,人形喇叭一样宣布何子昂考上铜实中的好消息,活像是他考上了铜实中似的高兴。裴春之被吵得头痛,捧着书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她找了个隔间站着看书。
新安镇小学的厕所建得很大,不用担心占了别人位置,因此裴春之经常来这里找清静。她好不容易看了两页,外面传来一大片零散的脚步。
“——我就说她不如班长。”
“四票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估计躲哪儿哭呢,之前还说我们班长造她谣言,谁看得起她呀!”
“她漂亮吗?她到底哪里漂亮了?”
陈佳怡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她确实挺漂亮的。”
裴春之把书合起来,她彻底看不进去了。
她不在乎这些小孩子的议论,但当着她面说,只隔着厕所隔间板子说,任她是动心忍性的成年人,也难免好奇。
一个不认识的女声:“四票姐都不在乎你,你还给她说话?”
陈佳怡辩解道:“我真把她当过朋友,而且,她美得很客观啊!”
“什么嘛……我觉得她没有那个谁美啊,就是六班那个。”
“诶,你们谁存了四票姐上学期的美照?”
“我有,我有!”
“哎呀……”
一阵剧烈的爆笑。
“她这也太胖了,当时她还一直跑步呢。”
“吃了什么减肥药吧,瘦这么快。”
陈佳怡微弱地说:“不是的,她就是一直运动,然后少吃……”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一个女生凶狠地说,“你想和四票姐玩就去找她啊,人家估计在看什么世界名著装逼呢。”
裴春之忍俊不禁,对方居然还挺关心她的,知道她一直在学校看书。
陈佳怡的声音又响了一点:“之前,裴春之不还教过你数学吗?”
哄笑声立刻响起来,只不过这次大概是冲着那个一直拼命嘲笑裴春之的女孩。等哄笑声低下去,女孩恼火地说话了:“笑什么啊?你们没问过她?我那时候怎么知道她和谭狗有一腿。”
搞了半天,又是这些东西。
裴春之彻底无奈了,她也毫不在意了。都快八九个月了,这群人居然毫无新意,像嚼甘蔗一样把黄谣嚼了一遍又一遍。裴春之懒得听了,她推开门,脚踩到地上的水,啪嗒的水声在略带回声的厕所里很清晰,裴春之绕过转角,和往常一样踱步而过。
她甚至没有看她们一眼。
所有人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裴春之一言未发,并不好奇她们的反应,已经走远。
铜州外国语的选拔在四月底进行。
裴春之去考了,很简单,她问了一下能不能提前交卷,就在全考场震撼的眼神中提前两个小时交卷离开。监考老师神色复杂,估计以为她是半路弃考的学生。
裴春之走出考场,家长们人头攒动,裴春之移开目光,她知道那里没有属于她的那一份。
“裴春之。”
裴春之继续走,她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那个人又喊了一遍:“裴春之!”
她回头,发现沈星映居然站在对面的公交站台,打着一把黑色的遮阳伞,见她终于回头,微笑地迎上来。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沈星映说,“外公让我来的。”
原来如此,裴春之就知道沈星映没那么高情商。她点点头,又问:“崔老师什么事?”
“今天晚上六点华赛官网公布结果,外公让我们一起等着。”
“我都忘了。”裴春之接过沈星映的伞,她比他略高一点,打伞更方便。沈星映长得显嫩,个子也不高,明显还没发育。
“你怎么能忘记这个。”
沈星映看上去有点不满,似乎是很恼火裴春之忘记和他的比赛。
“对了,你没考铜州外国语吗?”
沈星映摇了摇头。
“没考。”
“为什么?”
“我只想上莲少班。”
“如果你没考上呢?”
“那就没考上吧。”沈星映平淡地说,“不过,在我所有的设想中,没有我不是莲少班学生的可能性。”
“枚举法。”
沈星映被裴春之的冷幽默逗笑了,他也一本正经地说:“不,是证明题,题干已经写好了:‘证明:沈星映录取于莲少班。’”
裴春之说:“题干怎么没有给条件啊,我帮你补一下吧。已知,裴春之录取于莲少班,请证明:沈星映录取于莲少班。”
她笑着说,“证明可能证不出来,但题干一定是对的。”
崔成光早就做好菜等着两个孩子了,崔夫人是钢琴老师,退休后还在做一对一辅导,很晚才到家。沈星映问裴春之:“你会什么乐器?”
“吹口哨。”
“?”
裴春之笑了笑,坦然承认:“好吧,我不会乐器。”
“那你喜欢干什么?”
“看书,做题,写小说。”
沈星映点评:“好无趣的三件事。”
“那么,你喜欢什么?”
“数学,钢琴,看展览。”
裴春之予以回击:“好贵的三件事。”
沈星映无奈地说:“你关注点偏到哪里去了?”
“我还以为你很爱看书呢,书柜上都是书。”
“嗯,但我发现我现在更爱看网文。”
沈星映一边说一边夹菜,裴春之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网文?”
“修仙,玄幻,悬疑,都看一点。”
沈星映说话越来越不专心,频频扭头去看钟表,裴春之扫了一眼,发现已经五点五十几分,难怪这小孩坐不住了。
“外公,你查到了吗?”
崔成光拿着手机刷新官网中,崔成光怕他们抢手机,把两个当事人按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沈星映动来动去,几分钟都没吃几粒米。
裴春之说:“如果我们两个都不是特等奖怎么办。”
“不可能。”
沈星映断然道,“绝无可能。”
“哪来的自信?”裴春之笑起来。
沈星映说:“你怎么这么没有自信?”
“遇到你之前,没有人值得我注意;遇到你之后,没有人胜过你。”
沈星映话音刚落,忽然整个人僵住,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裴春之没发现他反应不对劲,也根本没把这句话往奇怪的地方想,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
沈星映手中的筷子松垮地在食指中指间悬挂了两秒,支撑不住掉到了桌上。
他脸已经涨红,支支吾吾试图解释些什么,就在这时,崔成光从房间缓缓踱步而出,一副卖足了关子的样子。
沈星映还红着脸,他嗫嚅了几次,没好意思直接问,只用一双大睁着的丹凤眼殷切地望着崔成光。崔成光把手机屏幕背对着两个孩子,得意地扬了扬。
“我有两个事情要宣布。”
“首先,恭喜你们,两个人都超过了华赛十年来的最高分。”
裴春之屏住呼吸。
“其次……”
崔成光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摆在两个孩子中间。
“特等奖(1名)
裴春之:142分
一等奖(5名)
沈星映:140分
……”
裴春之得意地挑了挑眉,以为沈星映会难过,或者恼羞成怒,转过头,却发现沈星映也在笑。
他说:“恭喜。”
“遇到你之后,确实没有人胜过你。”
“——包括我。”
*
崔成光高兴得好像年轻了二十岁,马不停蹄地开始打电话。沈星映和裴春之坐在一起,听着崔老师前前后后打了二十几个电话,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地把沈星映的亲朋好友全部通知了一遍。
裴春之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崔成光又拨通一个电话,格外大声道:“小谭吗?”
“诶!崔老师!”
谭长松的声音经过手机电流,微微失真,裴春之却依然一下子认出,顿时,她整个人坐直了身体。
沈星映惊奇地扫了她一眼,似乎从来没见过裴春之这样认真的模样。
“小裴同学参加了华赛,取得了非常好的名次。”
谭长松大声说:“一等奖吗?那真是——”
崔成光笑着说:“你可以更大胆一点。”
空气的流动陡然缓慢。
裴春之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等待华赛成绩的时候她没有如此紧张,参加大小考试的时候她也没有如此屏住呼吸,甚至前世高考的晚上走出考场,她心中只有无限安宁——拥堵的交通与手捧鲜花等待考生的家长们,没有属于她的那一个。
但是谭长松好像在某种程度上悄然无声地成为了这一部分情绪的承接。
这一辈子,她取得种种成绩之后……也会有人殷切地为她祝福和企盼吗?
“特等奖?”
谭长松颤抖的声音隐约传来,崔成光开了免提,他的声音很大,也很清楚,裴春之确信那声线与往日不同。
“是的,特等奖。”
崔成光肯定了他的猜测。
“特等奖。”
谭长松喃喃道,他的声音遥远,轻柔,仿佛念着某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裴春之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沈星映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谢谢,崔老师,真的谢谢你。”谭长松说,“你不知道……春之这孩子,不容易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怜的孩子……”
崔成光道:“春之就在我旁边呢。”
谭长松微微一顿,又道:“春之,你也在听吗?”
“在的,老师。”
“我刚刚说你可怜,但我从不希望你自己觉得自己可怜。最可怕的感情就是自怜,你得明白,你已经是一个很好,很厉害的孩子了,可你还得更努力。”
“这不是因为你很可怜,而是因为你很坚强,你得打败那些天生注定的东西,无论是出身、钱财、身体、资源……还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裴春之心想,于是她这么说了。
她平静地回答:
“我一直知道。”
“春之,三好学生的事,我很抱歉。”
“这不是您的错。”裴春之说,“当时的情景,您刚刚恢复工作,如果为我出头,不是再一次把我和您置于口舌之地吗?保持沉默,这样就很好。”
“但这也不是你的错。”谭长松说,“春之,其实,我有一个建议。”
“老师请讲。”
“你可以考虑一下和你的父母谈谈,说说华赛和莲少班。我听说,他们对你哥哥的学业还算关心,也许,你有机会扭转他们对你的态度。”
是吗?
裴春之一怔,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和他们沟通的可能性。谭长松的提议,乍一听很有可行性,但是,固执的陆林花,保守的裴永明……这对夫妻,真的能接受她说的东西吗?
最她还是答应下来,向谭长松发誓:她会再尝试一次缓和家庭关系。
谭长松好像在电话那头长舒了一口气,电话两端忽然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裴春之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她还是开口道:
“老师,如果我这一次修补关系的尝试仍然失败呢?”
谭长松好像根本没考虑过她失败的可能性,非常轻快地说:“你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啊——爸妈和孩子之间哪有隔夜仇?”
崔成光虽然搞不懂裴春之家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十分配合谭长松在旁边帮腔:“是啊,他们终归是你爸妈嘛!”
裴春之一下子就清醒了,好像有人扇了她两巴掌一样,她摇了摇头,华赛特等奖的喜悦都遥远得如同上个世纪的事情。
她意识到一件事。
谭长松,崔成光,这些填补她空洞内心的长辈们,其实也不赞同她将来可能做出的激进行为。
她想断亲。
——可是如果她要断亲,那么她将举目无亲。
崔成光让沈星映送裴春之到公交车站,夜已经深了,将近九点,沈星映插着兜低头走路,小声问:“那个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吗?你父母重男轻女?”
“也许吧。”裴春之含糊其辞,“我之前和他们大吵了一架。”
“具体发生了什么?你愿意说吗?”
沈星映说话很温和,裴春之从没听过这个男孩如此柔和地讲话。她看了他一眼,心底并没有把他当回事。不过,也不是不能讲吧?因为沈星映是完全超脱于新安镇的人,即使告诉他,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她说服了自己,于是裴春之在圆滚滚的黄色路灯下和沈星映简述了一遍陆林花的所作所为。她来学校闹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她,然后她的老师被污蔑……裴春之很客观地介绍了一遍。
“你怎么看?”裴春之问。
“……”
沈星映大睁着眼睛,这个表情有点类似受惊的小浣熊,裴春之被可爱到了,一下子笑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呆掉了。”
“你是亲生的吗?”
“是啊。”
“你……你还要去缓和亲子关系?”
“按照谭老师说的试一下也不会掉块肉啦。”
“……”
沈星映再次沉默了,他活像一个世界观受到颠覆的人,歪着脑袋傻愣愣地呆坐着。裴春之一下子心情好多了,吓唬这个温室里长大的小孩似乎格外有意思。不过,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她上辈子后来的经历都没机会说呢!
公交车快来了,裴春之看了一眼站台上的牌子,大约还有七八分钟。风把远处的香樟树吹得哗哗响动,地上到处都是香樟树果子的残骸,黑莓一样的零散滚动。
车滚滚地开来了,远处可以看见熟悉的公交车号,裴春之背上包,准备上车。
“他们说的不对。”
沈星映忽然站起来,大声喊道,风把声音吹得有些零散,令裴春之想起电话里同样被电流轻微扭曲的谭长松的声音。
然而,他们说的话却完全相反。
“他们伤害了你,而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却要你去承担痛苦和弥补的责任——这不是你的问题!”
车停下了,裴春之走上台阶,从兜里数硬币,司机盯着她看,怕她少交钱。
不知是司机的目光太灼人,还是背后的声音太滚烫,裴春之掏了三次硬币,都差点数不清数量。
“裴春之——”
沈星映又急又快地大喊道:
“你不是去弥补关系的,你是去……考核他们的!是你还要不要他们,而不是他们要不要接受你——不是你的问题!
“真的真的,不是你的问题!”
裴春之转过头。
风自车门外与站台沿边狭长而走,穿堂之势,猎猎招展。
沈星映按住车门,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亮得出奇。
裴春之怔怔地看着,一只手把三枚硬币投入,响声清脆。
沈星映如梦初醒,倒退一步,冲她挥了挥手。
他好像觉得裴春之没什么反应,犹觉不够,又对着已经在关上的车门大喊了一遍:
“从头到尾,自始至终——”
“都不是你的问题!!!”
整个公交车都没有人,裴春之走到最后排坐下,车子启动了,发动机轰隆作响,盖过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然后,鼻子一酸,眼泪连珠地落下。
她怔愣地试图伸手去接,却发现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失控,她甚至无法克制自己面容的平静,牙齿本能地按住下唇,防止声音狼狈地冒出。
她哭了。
裴春之早就不会哭了,她对这种情感陌生,大脑仿佛割裂于胸腔,酸楚和冷漠同时平等地撕扯她。
一个声音尖细地不断发问:你有什么好哭的?你有什么好痛苦的?
另一个声音则低低地抽泣:
——是的,这不是我的问题。
母亲掰不平均的汉堡不是她的问题,被送到乡下不是她的问题,被亲生哥哥取外号和排挤也不是她的问题,被羞辱、孤立也不是她的问题……
父亲的烟使她哮喘和无奈,但这不是她的问题;离婚时成为两个人都不要的孩子,但这也不是她的问题;高考后即将走入幸福的开端却被捅死——那更不是她的问题!
这些令人疑惑和自我怀疑的事情缠绕着她,谭长松、崔成光、林如蘅……这些人都很好,他们给了裴春之温暖和支持,这是上辈子从没有过的。
可这也不妨碍他们认为裴春之还是得和父母修补关系,还是得维持一种“体面”。
裴春之不怪他们,因为她知道他们差了几十岁的年龄差,几代人,还差了勇气。
——斩断被爱的期待,也有自信活下去的勇气。
这不是我的问题。我不是去弥补的,我是去考核他们的。
裴春之在心中默念。
这一刻,裴春之无比庆幸公交车行驶的声音足够响。
重生以来第一次,她放下了一切压力和脸面,毫无形象地崩溃大哭。
第25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5 是个年纪小得……
裴春之由衷地感谢谭长松。
因为他一直相信和支持她, 因为他竭尽全力地帮助了她。
被谣言整得最狼狈的并不是裴春之,而是谭长松。裴春之听说,原本谭长松可以获得的一个青年教师骨干称号已烟消云散。他估计即将被调任, 只是因为传闻沸沸扬扬。即使调查已经确认并无此事,领导也总是:“觉得不好”。
谭长松希望她再和父母修复关系的想法, 她也可以谅解。裴春之觉得, 如果自己真是个十三岁小女孩的话, 她确实会绞尽脑汁希望维系亲子关系。
只是她已经十九岁了。
她的生日在三月中旬, 前世的十八岁再加上重生的一年, 她十九岁了。裴永明和陆林花前世做过的事情历历在目,裴春之不相信他们会因为她看起来变得有前程了而改变态度。
上辈子她被他们不约而同地丢掉不久后, 就考了中考大市前十——没有人回来。
想象中, 裴永明和陆林花后悔的场景也没有发生。
也许,莲池高中的影响力还是不一样的。
等莲少班的选拔结束,如果她能考上莲少班的话……她就去和陆林花、裴永明摊牌。
*
宋晓龙最近蔫蔫不乐。
他的不开心有点太容易看出来了。他不再热衷地要买零食,路过零食店陡然失去了大半兴趣;回家既不打游戏也不写作业, 只是一个劲儿地躺着发呆;被所有科目老师夸奖,很久没有在课上说小话和吃东西,但宋晓龙的成绩照样烂得有规律。
宋父觉得不对。
这一切最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就是,宋小胖忽然开始热爱读书——他买了《约翰?克里斯朵夫》、《金阁寺》、《悲惨世界》、《洛丽塔》、《巴黎圣母院》等一系列往日宋小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
知子莫若父。夜里, 宋父和宋母躺在床上聊家常, 分析儿子不对劲的时候, 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个细节。
只是,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母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
“——那个同桌!他同桌转过来第一天他说过, 他新同桌老是喜欢看书!”
没错。宋父宋母宛如新时代福尔摩斯和华生一样,顺着宋晓龙平日里只言片语的描述和巨量的个人想象,替宋晓龙补全了整个故事。
前段时间的一天, 宋晓龙从学校门口哭着一路走了回来,被问发生了什么还嘴硬,只说自己被老师骂了。
宋父当天就和宋母悄悄说:这傻儿子就算是被老师扇了两巴掌也不会这么伤心的,包是撒谎的。
两个含辛茹苦的老家长,既害怕给儿子很有可能已经无疾而终的初恋雪上加霜,也担心他们参与让整个事情更加复杂。
最后,宋父和宋母只能像两个间谍一样,当着宋晓龙面一言不发,左右试探,云淡风轻;晚上到床上就如同到了组织指挥部一样,讨论地得不可开交,深入浅出,事无巨细。
宋父斩钉截铁地判断:“——这小子彻底栽了!”
宋母道:“我之前和瑶瑶她妈妈聊天,她妈妈是个能八卦的,告诉我咱家晓龙的同桌叫什么……裴春之,长得老漂亮了。”
宋父奇怪道:“我怎么记得,晓龙第一天回家,说的是新同桌胖乎乎的,没啥印象?”
“美丽的胖子你没见过吗?微胖美女——咱晓龙害羞,不敢在你面前夸人家呗!”
“有道理。”宋父点头称是,他想了想,又道,“我怎么觉得裴春之这名字这么耳熟呢?”
宋母眉头一皱,深感事情并不简单,她思索片刻,忽然用力一拍床。
“裴春之!裴载之!”
“说啥呢?”宋父没反应过来。
“哎呀!明林饭馆家那长得贼帅的小儿子,你记不记得?和咱晓龙一起玩过的,叫裴载之——这裴春之,名字格式都一个样,能没点关系?”
“对,对!”宋父恍然大悟,这下一切都好办了,两夫妻咬着耳朵,明天就去研究一下这裴春之同学乃何等人也。他们两个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单纯的八卦,对儿子情窦初开的对象,那更是好奇得没边了。
宋父睡前还嘀咕:既然是裴载之那小孩的妹妹,那也不奇怪。因为裴载之的漂亮脸蛋在整个新安镇都是有名气的,乃至于镇上滚喜的活儿都巴不得找裴载之。只不过,宋母小声说着她的疑惑:为什么大家都不太记得裴家还有个小女儿?
莲少班的简历投递结束后不久,裴春之和沈星映一起收到了笔试资格通知的短信。
在崔成光这里上课的学生,基本都是各个小学的佼佼者,张钟子航和顾榕两个人看起来不靠谱,也都拿到了资格短信。
当天,他们要坐高铁,一起去莲池市考试。
又是一个周末。自从裴春之确定了要择校小升初以后,每个周末都被大大小小的考试均匀分割。
裴春之不讨厌这种感觉,沈星映倒一直懵懵的,如果不是崔成光给他细致地排好考试时间表,这家伙估计什么都忘记参加。
坐上去莲池的高铁,裴春之依然觉得不真实。顾榕和她坐在一起,她带了一些荷叶包的青团,外面用红线包裹。青团发出去后,红线无用武之地,被顾榕拿出来玩翻花绳。
顾榕一边和裴春之玩翻花绳,一边小声说:“春之,我好害怕。”
“害怕?”
“如果考不上怎么办?”
顾榕小声嘀咕,她眼睛落在边上,刻意不和裴春之对视。裴春之并不奇怪这个小女孩杞人忧天,这很正常。
“没关系,这都是很小的事情。”
“小在哪里?”顾榕费解地问,“如果我考不上莲少班,我就完蛋了!”
“为什么?”
“就是完蛋了。”顾榕小声说。
裴春之先把顾榕翻出的绳子样式接过来,然后从里面挑出来,摆好等待顾榕接力,这才继续说道:“你可以具体说说为什么完蛋了。”
“我让他们丢脸了,花的钱打水漂了,我在考上莲少班的人面前要抬不起头了,本来我爸妈就一直说我不如沈星映。”
顾榕叹气,对沈星映这种怪物刷新在了自己身边怨声载道。
裴春之笑起来。
“怎么会呢?你爸妈平时会骂你吗?”
顾榕摇了摇头,说:“其实他们从来不骂我,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有期待……我一直很有压力。”
“这是难免的事情。”裴春之说。
翻花绳进行到了一个她看不懂的步骤,给她难住了。
裴春之一边无从下手,一边说:“但是,父母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钱已经花了,你学到东西就有意义,择校是一种可能性,如果你什么都没考上,你也会因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锋芒毕露的。”
顾榕让裴春之把整个花绳套到手上,她来教她这一步怎么解。只见她双手灵巧地从中间勾走两根细线,然后左右对称地从外翻出,整个绳子宛如一只蝴蝶,飞一样地被换了个面儿。
裴春之突然说:“你知道沈星映是路痴吗?”
顾榕“啊”了一声,痴痴地笑起来,“不知道。”
“那你知道沈星映生活技能很差吗?”
“也不知道。”
“他还小孩子气,前段时间告诉我,他一直因为外公对我慈眉善目而对他不假辞色吃醋。”
顾榕笑喷了,连拍大腿,花绳被丢到了一边,裴春之把绳子捡起来,继续对顾榕说:“我一直不能理解翻花绳游戏的意义所在,人们知道下一步是什么,知道整个流程的全过程,却乐此不疲地来回倒手。”
“可能就像很多事情——结果并不重要,过程,经历它的过程更有意义。”
顾榕忽然抱住了裴春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说:
“谢谢你。”
*
陆渐晓在芳霞网吧度过了没有收获的下午,霞姐实在忍不住,亲自出面劝他,每周日小裴都不在,别想了。
“小裴?”陆渐晓叹气,“我今天才知道‘不是自愿上学’学妹姓裴!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还没告诉她,明天我就要去京市了,怎么这么不巧呢?”
霞姐问:“京市?你去北京干什么?”
陆渐晓立刻换了一副模样倚在台前,得意洋洋地说:“我的一幅画,参展了!”
霞姐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她说:“恭喜恭喜。”
“呵呵,我在画画上面,那是专业的!”陆渐晓吹牛逼道,“霞姐,您能回头给我一张裴春之的照片吗?没什么事,我就是想留作纪念。”
“现在就行啊,”霞姐答应下来,她立刻开始翻手机,之前裴春之在角落里写东西的时候,她偷拍过几张,网吧角落黑漆漆的,只有裴春之的一张脸仿佛闪耀着白玉的光泽。
陆渐晓大喜过望,他保存照片,反复观赏几次,忽然想起来学妹之前写的那篇小说,他这段时间忘记追更了。他打开浩大中文软件,点开《大灾变》小说,忽然发现不对。
这小说怎么好像有点火啊?
要说数据好到什么程度,那也没有,但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几个榜单挂车尾。陆渐晓出发去赶飞机,路上补完了《大灾变》的更新,顿时对这个小学妹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学妹小小年纪,已经掌握了黑红营销!
《大灾变》一书,那叫一个自由搏击现场。陆渐晓虽然承认书的内容好看,但因为里面涉及到未来世界设定,许多人对作者的描述忍无可忍,最终破口大骂。
“你是说,以后AI能让大多数人失业——且会在几年后发生?”
“中国成立太空舰队这种东西是不是也太超前了?作者到底是要写科幻还是要写现实主义网文?定位有问题吧?”
“女主怎么到现在还在被隔离?”
陆渐晓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学妹的这本小说……
原来是被骂上榜单的。
评论区叠得最高的一层话题楼反而十分清奇,它没有围绕书的内容,而是纯粹的、酣畅淋漓的人身攻击。
楼主把作者上至智商,下至阳痿的所有方面全部细致地攻击了一遍。
楼中有人提出质疑,谁说“不是自愿上学”这个作者不能是女生呢?那样的话阳痿就变成无效攻击了。楼主立刻举出众多例子试图论证,女生是不可能写这种题材的小说的。
另一个人开始辩论:如果上学老师是男的的话,为什么要写女主视角的小说呢?
陆渐晓看得津津有味,他一边看书本评论区,一边看裴春之照片,心底不禁生发出一种“窥见机密”的自豪感。
——全网大概只有他知道,被骂成筛子的“不是自愿上学”,不仅是个女生,还是个年纪小得出奇的未成年女学生!
第26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6 害怕悲剧重演……
莲少班的笔试结束后, 崔成光带着六个孩子在莲池市找了一家火锅吃饭。
裴春之只和顾榕、沈星映比较熟,剩下的几个人,除了张钟子航知道名字, 其他都有点对不上脸。坐座位的时候,就坐在了顾榕边上。
吃火锅的时候轮流点菜, 裴春之什么也没有加, 顾榕指着菜单, 小声问:“你怎么不加东西呀?”
“都可以吃。”裴春之含糊地说。
“这么不挑食?小春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裴春之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不喜欢吃生姜, 榴莲, 还有香蕉。”
“香蕉?”
“香蕉老是容易烂掉,会觉得有点恶心。”
顾榕点头, 承认香蕉确实容易腐烂, 她又问:“那小春喜欢吃什么呢?人总该有喜欢的东西吧?”
这还真有点把裴春之难住了,裴永明是开饭店的,在他和陆林花离婚并离开铜州之前,明林饭店都保证了裴春之至少在吃的上面可以应有尽有——过犹不及。高中外婆去世后, 裴春之对吃饭这件事情又渐渐失去了兴趣。
裴春之想了半天才说,“喜欢吃草莓。”
顾榕立刻表示她双手双脚支持,“草莓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服务员上菜了,顾榕一边急匆匆地把肉扫到锅里, 一边兴高采烈地说:“我喜欢吃好多东西, 但最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那种生巧,天呐, 你都不知道有多好吃!”
沈星映的声音从桌子另一头飘过来说:“倒数第二道大题的几何论证,辅助线是从B点到E点吗?”
坐在沈星映旁边的两个男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弱弱地说:“星神, 我们后面四道大题都空着……”
裴春之道:“我做的是A点到C点,延展出一个梯形,你那种做法是证明垂直吧,应该也可以。”
顾榕破口大骂:“最后两道题不是附加题吗?谁允许你们做出来的?”
旁边的张钟子航从小料台回来了,他听到顾榕的话,嘲讽地说:“知道你顾榕一道题都没做出来了。”
裴春之立即感觉不妙,转过头看顾榕,她脸色苍白,忽然不说话了。裴春之猜到顾榕又开始焦虑了——张钟子航简直是低情商爱挑衅小学鸡的代表人物。
见顾榕低头不说话,裴春之站起身接过张钟子航调的牛肉酱蘸料。他还拿了很多水果,小吃,并把其中一碟甜品摆到了裴春之和顾榕面前。
裴春之伸手去接甜点的时候突然发现,张钟子航拿过来的甜点全是巧克力方块慕斯。
裴春之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微微张嘴,恍然大悟地对他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立刻行动的赞许。张钟子航脸色骤变,整个人僵住了,眉眼官司只在一秒之内,两个人却都顿悟了最重要的那件事情。
顾榕浑然未觉,她还在骂沈星映对答案制造焦虑,一只手接过裴春之手上的巧克力慕斯,勉强地挤出笑说:“太好了,有我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
张钟子航的眼睛和眉毛像扭在了一起,裴春之无端从那读出了一种“求求你别说出去”的意味。
裴春之微笑,没有任何表示地转过了头。
张钟子航喜欢顾榕,这件事她早就猜到了,巧克力慕斯只是莫名其妙地成为她和张钟子航对上电波的契机。
不过,裴春之联想起平时张钟子航对待顾榕的态度……也许这就是小学男生理解的喜欢吧,她真心觉得张钟子航机会渺茫。
火锅环节结束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提议,接下来不如去KTV唱歌。崔成光可谓是新时代好外公典范,十分开放包容,顺从地带着六个孩子去最近的一家莲池KTV玩。
等真的进了包厢,六个小孩推推搡搡,都不好意思唱歌。裴春之和顾榕两个女生坐在角落,张钟子航凑过来,对裴春之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裴春之和他走到另一边,张钟子航扭捏了半天,说:“能别告诉顾榕吗?”
“什么事情啊,我不太明白诶。”
裴春之笑眯眯地说,她装傻装得毫无破绽,张钟子航叫苦连天,拽着裴春之袖子,连“姑奶奶”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裴春之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我不说——你真的喜欢顾榕吗?”
张钟子航道:“当然是真的!”
“你喜欢她,刚刚为什么要开她玩笑?”
“就是喜欢……才……”张钟子航一下子涨红了脸,嘟嘟囔囔地辩白:“比如说我就从来不开你玩笑啊!”
裴春之连连摇头。
“我只能说,如果你真心喜欢顾榕,你就绝不能再这样对她说话。”裴春之说,“顾榕本来就很焦虑莲少班的事情,你这样说话,她会难受的。”
张钟子航手足无措,“啊,啊?她……看不出来啊?”
裴春之恨不得打他脑袋。
“你会把自己焦虑难受的事情到处乱说吗?”她斥责道,“说白了,你只是自以为自己这种喜欢很有趣罢了,如果你打死不改,我敢保证你们就算都上了莲少班,也只会关系恶劣。”
张钟子航刚要说什么,沈星映就从旁边走过,忽然插嘴道:“想不想玩真心话大冒险?”
张钟子航道:“玩!”
裴春之说:“可以玩。”
六个人达成一致,围成一团,用包厢里的牌打起了UNO,输的人要被惩罚回答一个问题或者做一次挑战。
裴春之从没玩过这种游戏,一边听游戏规则一边手忙脚乱,另外五个孩子都是城里孩子,玩得十分熟练。果不其然,第一轮裴春之输了。
沈星映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顾榕举起手:“小春有没有喜欢的人!”
裴春之简单地说:“没有。”
绝对的真心话。她从前世到今生都没喜欢过任何人,瘦下来之前没人看得上她,瘦下来之后她根本没心思注意别人。
沈星映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坐着。张钟子航兴奋地开始了第二轮,这一把比赛时间格外久,好半天,一个裴春之不认识的男生输了,他选了真心话。另一个男生疑似包藏祸心地问:“你觉得在场的女生谁更好看?”
那个男生指了裴春之。裴春之大为震撼,她想到除夕夜那个陆林花的朋友,也对她的外貌表达了惊叹——难道她真的长得不错?
顾榕抱着裴春之的手臂,一点也不惋惜自己被评为了第二名,只反复夸赞裴春之的美貌。
沈星映忽然说:“下次不要问这种问题了。”
裴春之觉得沈星映说得很有道理,她也对这个问题有点不舒服,但按照她的性格,一般不会去这样当面教训。
到这儿,裴春之以为事情结束了,谁知张钟子航突然又道:“是谁问的问题?”
提问的男生刚抬起头,张钟子航就像迷路的导弹锁定了目标一样,大叫道:
“兄弟,你放心,你也远远远远不如星神好看,别整天盯着女生排序了。”
裴春之简直想站起来给张钟子航鼓掌了。
认识他这么久,裴春之头一次这么欣赏他。张钟子航说完,仿佛得胜的将军般隐秘地瞥了一眼顾榕和裴春之的方向,顾榕就像不认识张钟子航一样诧异地盯着他,裴春之则给他偷偷地比了个大拇指。
第三轮,大概是张钟子航毫不掩饰的当面挑衅,火药味浓了许多。几次加牌卡叠加下来,张钟子航成功被针对——张钟子航呵呵一笑,抽出一张“+4”,顿时,处于他下位的沈星映脸色大变。
沈星映输了。他也选了真心话。
张钟子航常规问题起手:“星神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沈星映简单了当地说。顾榕不知为什么捅了一下裴春之。之后他们又玩了几把,终于有人起身唱歌。沈星映点了一首《暗涌》,裴春之看见了,在旁边低声念道:“‘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沈星映没有回头,说:“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歌。”
顾榕走过来,“你们说什么小话呢——沈星映,你老实交代,你真没有喜欢的人吗?点《暗涌》,你对谁暗涌呀?”
裴春之笑起来,她侧坐着,既没有点歌,也没有参与男生那边的象棋。她看着屏幕上徐徐滚动的字幕,忽然开口道: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也许说的是数学吧。”*
她知道为什么顾榕要戳她,因为顾榕不知为什么觉得 ——沈星映肯定喜欢她。
裴春之笑了笑,根本不把这群小学生的想法当回事。
这一辈子她对人生有许多规划和期待,无数的可能性里,只有一件事她从未考虑。
——她对结婚毫无期待。
当晚他们住酒店,裴春之和顾榕住一间房,顾榕晚上睡觉不老实,又头一次不和父母一起出来玩,格外兴奋,一直抱着裴春之聊天聊到十二点。
“如果我考上莲少班……我简直想象不到我的人生会有什么困难!”
裴春之哭笑不得,“那这个莲少班很包治百病了。”
顾榕顿时愁眉苦脸,“明天早上八点就发面试通知……这有几个人能睡得着。”
之所以崔成光要带着他们在住一天就是这个原因,笔试当天,莲高的老师通宵阅卷,第二天早上八点发布面试通知,外地考生大多选择在莲池再住一天——说不定就真的过了呢!
裴春之拍拍她的脑袋,温柔地说:“别给自己压力,榕榕。”
顾榕睁大眼睛看着她,他们把宾馆的灯关了,黑夜里,只能隐约感到彼此的呼吸,摸索到彼此模糊的脸庞。
“小春小春。”
“你怎么这么好?”
裴春之睁大一点眼睛,怔然几秒,才低声说:“……我很好?”
“特别好。”
顾榕闷闷地说,声音蒙在被子里,像回声一样飘忽。裴春之伸手摸了摸顾榕的发丝,小声说:“你也非常好。所以考不考上莲少班——都不影响你是个特别好,特别有前程的小女孩。”
“都不影响吗?”
“不影响。”裴春之摇了摇头,“爱你的仍然会爱你,成绩影响不了任何事。”
——不在意你的,大概也会继续不在意你。裴春之想起裴永明和陆林花,心脏久违地搅动出一丝丝疼痛。考完这场试,她一定要去和父母再次谈话,以一个平等的人的身份……这是前世从不曾有过的事情。
顾榕忽然紧紧地抱住了裴春之。女孩呼吸的香气飘过来,身上温暖的气息盖来,裴春之慢了一拍回抱,顾榕低声说:“对不起,小春,我之前,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
“什么?”
“崔老师给你妈妈打过电话,我,我那天正好在补课。”顾榕说,“你妈妈,说……”
“说什么了?”
顾榕突然哭起来。
“她说,她说,‘就算你考上什么学校,也不会让你去的。’”
“崔老师,崔老师一开始还想劝她,但你妈妈语气非常激烈……还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我吓坏了,第二天你来补课,我不敢跟你说……我知道你拿了华赛特等奖,大家都好高兴,可是只有我知道——一切,你的一切。”
“都没有用了。”
胳膊,手,温热的肚子,女孩湿漉漉的头发。这些东西柔和地和夜交融,裴春之极其平静地听完了这个可以让任何人感到天塌了的消息。实际上应该崩溃的人平和地安慰另一个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人。
她稳稳地拍着顾榕的后背,更加明白过来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别怕,别怕。”
裴春之说,不知道是在对顾榕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夜深得如泪,顾榕抽泣着,不久后睡去了。寂静的时候,裴春之耳边忽然响起隐约的乐声——是晚上的那首《暗涌》,别的曲调都已然忘却,只有那一句台词反反复复。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作者有话说:*预收:《【快穿】外挂,男女双号》
文案:
世界一:天下第一剑
江夜玉是映春峰最小的师妹。
孤女,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不起。
映春峰的透明人,只在领月俸的时候出现。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
大师兄作为男妈妈,常常忘记她的存在;
二师姐性情高冷,唯实力主义,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三师兄活泼可爱,现实生活过于充实,几乎没有时间想起她;
映春峰的日月轮转里,江夜玉不值一提。
*
天道纪元两万四千年
天纵奇才柳光焉横空出世,惊才绝艳,神仪明秀。
剑号“让山”,人称——
“天下第一剑”
宗门大比,众修士察觉不对……
天才少年柳光焉,怎么对那个废物江夜玉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啊?!
江夜玉淡淡一笑。
你好,这是我开的小号了解一下。
世界二:末世,因为太怕死开小号当丧尸了
世界三:帝姬何故造反?
【高亮预警】
1.铁血高洁癖bg党慎重入坑!女主不会搞百合也不会搞男同,但是为了表现主角魅力,全文一定会出现大量角色对主角男女马甲的单箭头!!
2.有男主,每个世界男主为同一个人,纯爱1v1。
3.不同世界情况不同,有的掉马有的不掉马。
*感谢48400430的火箭炮,感谢少女刘多多的浅水炸弹,感谢Fuyi-100的好多营养液,感谢72726298的好多营养液,感谢发疯的杨桃、布兰多什么的的评论和追更。(节选)
*今天旅游回来连夜码字。朋友跟我聊天,发愁未来的出路,读不读研,出不出国,怎么才能找到工作……我和她说我也愁啊!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让我爽写会儿小说吧!
*文中的歌词引用均出自《暗涌》by王菲,我真喜欢林夕的作词……
第2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7 营养液1k加……
第二天裴春之醒得很早, 崔成光挨个儿敲门,把六个孩子聚到一起。莲少班的面试通知会发到简历上填写的监护人手机号上,于是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爸妈电话——裴春之填的是崔成光的电话。
有人加了好几个小升初通知群, 群里时时刻刻都涌出巨量的信息,紧张的情绪如沾水的蛛网, 湿漉漉地缠在每个人身上。
张钟子航不断咽口水, 顾榕悄悄跟裴春之说:“据说今年是七百人进一百。”
“那已经比往年宽松了。”裴春之说, “去年好像是一千进一百。”
沈星映说:“政策收紧了, 也许明年就没有莲少班了。”
“为什么?”
“政.府不鼓励小升初, 要严打义务教育阶段的选拔性考试。”
裴春之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上辈子后来还有双减政策的出台, 不难理解后来小升初择校的逐渐没落。
就在这时, 崔成光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哎”。
六个小孩全都一起抖了一下,沈星映抓住了椅子把手,顾榕整个人恨不得钻到裴春之怀里, 崔成光大声说:“来了!来了!”
崔成光拉了一个家长微信群,所有消息都会在微信群通知,看他这个反应,八成是有哪个人得到消息了。
“裴春之。”崔成光说, “你过了。”
裴春之出奇地平静, 所有人看向她, 崔成光开始念短信:“恭喜你通过莲池高中少年班笔试选拔,第二轮面试将于……进行, 收到信息后请加群……”
“您的笔试成绩为:
文化素养:132;
逻辑思维:148;
笔试排名:1/768。”
沈星映第一个开始鼓掌,顾榕抱着裴春之的手更紧了,张钟子航叫道:“第一名——居然是第一名——”裴春之回握住顾榕的手, 发现顾榕居然又哭了。
“怎么办?”顾榕哭着问,“小春你怎么办呀?”
顾榕没有明说,裴春之却知道她在说什么。如果陆林花打定主意不让她去上莲少班,那么她取得的成绩越好,反而越令人惋惜。
几分钟后,崔成光收到了沈星映的面试通知,他是笔试第四名,“文化素养”的成绩拖了后腿。沈星映小声抱怨他对历史和地理一点兴趣也没有,笔试的常识考察他全是乱写的。
现在,大家都差不多看出来了:面试通知是按照笔试成绩由高到低依次发送的,越晚收到消息,笔试排名就越低。十分钟后,顾榕妈妈打电话给崔成光,兴奋地说收到了顾榕的面试短信,她的笔试排名是第23。
张钟子航越发坐不住了,另外两个男生也焦躁不安。
裴春之在网上不断搜索莲少班面试的相关信息。据说,莲少班采用群面,中英双语,还有现场数学题考查。
网上消息繁杂,裴春之看得头痛,终于放下手机。
“你怎么有手机?”顾榕忽然发现裴春之有手机,吃了一惊。
“自己攒钱买的。”
“天呐,那你一定有很多压岁钱。”顾榕羡慕地说。
裴春之哑然失笑。恰恰相反,长到十三岁,除了外婆给她几十块的小红包以外,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红包。
到八点半,所有通知全部结束,张钟子航笔试排名87,另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排名96,还有一个人没有收到短信。
崔成光已经开始紧急特训,他告诉孩子们,莲少班面试很有可能采用的是抢答题的形式,既看学生数学能力,也看学生敢不敢发言,性格是否外向。
裴春之小声吐槽:“那么内向的孩子怎么办呢……”
“外向是一种社交正确。”崔成光说,“小裴同学,我一直没有说你,但你其实有一点内向,这在面试里容易出问题。”
顾榕大声说:“老师,小春都第一名了,不管怎么样都会进的吧!”
崔成光想了想,说:“倒也是,一般来说筛人也不会在前十名里筛,倒是其他人,得好好准备面试……”说着,崔成光转向了排名靠后的几个人,沈星映和裴春之直接被丢下了。裴春之顿时傻眼,“这,就直接不用准备了吗?”
沈星映问:“你英语怎么样?”
“哑巴英语,口语有口音,但还可以。”
裴春之心中的还可以指的是高考英语考了140。
沈星映点头,松弛地说:“虽然应该没有我好,但也够了。确实没什么好准备的了,我们两个应该可以畅想考上莲少班的生活了。”
裴春之掏出手机,开始码字。她发现最近《大灾变》下的评论越来越多了,日收益也翻了几倍,之前每天只能挣个奶茶钱,现在居然可以差不多稳定在日入两百。
见经济好转,裴春之立刻决定放弃在网上教网课——小学六年级女生假扮大学生给高三生上课,万一她被抓出来,感觉是可以上社会新闻的程度。
聊天软件弹出消息,居然是之前刊登《有关死亡的感受》的编辑,又来找裴春之问有没有稿子。裴春之最近没怎么写严肃文学,小说写起来太累,她便问编辑:可以刊散文吗?
“可以,如果写得够好,写什么都可以上刊。”
裴春之顿时又有了兴趣,她写作上的表达欲,在《大灾变》中表达得已经非常充分了,但网络小说的题材注定了她无法在小说中写到某些主题。
裴春之怦然心动,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再一次浮出水面:她想写一部非虚构文学作品,有关她身边这些孩子的家庭。
随着她社交圈的扩大,她发现了越来越多有趣和特别的家庭。她自己的家庭可以说是烂得出奇,但同时这个世界上也有沈星映这样无比幸福的小孩;有顾榕那样,既有压力又满怀期待的父母;有陈佳怡那样,爱她也逼迫她练琴的父母……
裴春之决定要做这个事情,她坐直身体,立刻抓住沈星映问:“你爸妈是什么样的人?”
沈星映看上去有点懵,但还是老老实实开始思考起来,他说:“我爸爸是铜州大学物理学教授,妈妈是专栏作家。他们……就是正常人啊。”
裴春之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也许沈星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父母是正常人”这六个字,已经是多少人的可遇不可求了。
“他们是什么性格呢?怎么认识的?相处模式是什么样的?”
“我爸性格和我很像,不算内向也不算外向,但比较被动吧,如果没有人主动找他说话,他就不说话。”沈星映说,“我妈妈很活泼,喜欢说话,他们的相处模式……总体上来说是我妈妈一直骚扰我爸爸。”
“骚扰?”
“我爸也乐在其中的那种。他们是高中同学。”
裴春之问:“他们像朋友一样相处吗?”
沈星映一定觉得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他虽然没有说什么,眉毛却细微地抬了一下。
“对啊。”
裴春之忍不住想裴永明和陆林花的相处模式,他们算朋友吗?还是算仇人呢?
如果他们是仇人,为什么他们还能在饭店一起通宵达旦,还能一起生活,抵足而眠;如果他们是朋友——哪个朋友会用那样极端的话攻击彼此,会举着菜刀相互追逐?
崔成光从旁边走过来,像赶小狗一样让沈星映和裴春之赶紧去睡觉,明天面试,一定要以最好的精神面貌面对考官。
顾榕不知道刚刚被教导了什么,一路上都在喃喃背诵。裴春之凑近偷听了一下,是一段自我介绍。
她们走进房间,顾榕忙着备战面试,裴春之一个人先上床了。
“讲讲你的父母吧。”
屏幕亮了一下,是沈星映发来的消息,裴春之刚加上他的好友。
裴春之有点犹豫,家庭的话题大概率不是一个安全的话题,但也许沈星映足够可靠呢?上一次在公交站台,他不也给出了令她动容的答案吗?
裴春之把自己蒙进被子,给沈星映发消息。她打字很慢,时常写一点就停下来想一会儿。
她告诉沈星映:裴永明和陆林花的青春时代扑朔迷离,因为那在双方的心里似乎都成了一个错误,在他们漫长的互翻旧账中也不曾提及。但总之,他们的关系非常错综复杂。
“那是怎么认识的呢?”
同学。这点大概可以确认,裴春之一边打字,一边感到十九年来丝丝缕缕对父母的了解和探听,都纤毫毕现地集结在了今天。
她告诉沈星映,她的外婆是一个非常好的老人,但是奇怪的是,外婆和母亲的关系非常古怪——上辈子直到外婆去世,母亲也没有回来看过她。
“你父母各自是什么样的人呢?”
裴永明是个沉默,保守主义,懦弱执拗,优柔寡断的家伙。小时候,裴永明和陆林花大吵过一架,因为裴永明头脑一热,借给了朋友十万块钱。他也后悔了,但面对疯狂的陆林花,他咬死自己没做错——后来那个朋友果然失踪了,十万块烟消云散。家里似乎就是从这儿开始变得经济越发紧张。
陆林花,她很强硬,同样是个固执的人。她的优点很多,做事勤快麻利,行动力强,很少内耗,只是疯狂地外耗别人。虽然爱骂人爱吵架,但她愿意好好说话的时候,也很会说话。裴春之描述了一些陆林花的事迹,包括她上次去学校里的那次。
聊天框里已经几乎全是裴春之的单方面输出,忽然,沈星映发了一条消息。
“你妈妈有没有可能,有躁狂倾向?”
躁狂?
裴春之愣住了,手与键盘游离,她眼睛有点酸痛,忍不住把沈星映简短的一句话看了很多遍。
脑子停止思考的同时,手已经飞速地点开搜索引擎,检索“躁狂症”。
信息时代了解一个新名词并不困难,两分钟她已经读完基础症状信息。一瞬间,十几年来陆林花的神情与话语宛如一片片雪花,凝固成一座巨大的、独属于“母亲”这个体系的巴别塔。她忽然读懂了这个人一部分的世界。
每一条都吻合。每一点都与病症的描述一模一样。
裴春之给沈星映发消息:“我去搜了一下,完全一致。”
“躁狂症是一种心理疾病,很危险,必须及时确诊治疗。”沈星映很严肃地说,“我母亲之前做过精神疾病青少年的采访写作,很多人意识不到明显躁狂症的表现,会把它当成病人的性格缺陷。”
“也许你的母亲,年轻时也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是为他们开脱,我只希望你更了解他们一点,越了解,越能更好地决定是否要离开。”
裴春之打字:“如果她真的有病的话,我是不是必须治好她?”
消息界面闪动了一下,沈星映备注下跳动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当然不。”
“我妈妈做那次精神疾病青少年采访的时候发现,很多小孩自杀的诱因之一是觉得:父母之所以痛苦和相互折磨,是因为生下了他/她。但是,让孩子承担父母生活的责任……这是错误的吧?”
沈星映用词很谨慎,问号结尾,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裴春之的态度,裴春之深吸一口气,打字道:
“这一定是错误的。”
陆林花很有可能有躁狂症,但是心理疾病不是她要原谅她所作所为的理由,裴春之只想知道:到底怎么样,母亲才愿意放她来莲池?
第二天的面试乏善可陈。笔试前五名一起面试,因此裴春之和沈星映在一组。果然如崔成光所说,面试先让每个人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是几道现场数学抢答题。裴春之抢到其中三道,周围几个反应慢点的小孩,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然后是英语问答,老师提出英语问题,五个孩子进行闲聊一样的谈话,全看孩子敢不敢说话和英语口语水平。
沈星映第一个接话,他的英语口音很标准,裴春之简直要怀疑他们家是不是又有一个专业英语方面的亲戚。
裴春之等了一会儿才接话,面试老师提出的问题是“你们认为什么样的人能被称为英雄”,前几个人都在围绕主流媒体宣传的感恩中国事迹。
裴春之换了个角度,她用流利的英语说了很长一段,几乎没有停顿和磕绊。她认为:如果可以战胜过去自己的弱点,那么每个人都可以算作英雄。
英语口语没有对错之分,观点新颖且流利者得天下。裴春之完成自己的kpi后就不再说话,东张西望时,忽然发现沈星映恶狠狠地瞪着她。
……?
面试结束,五个小孩排成队往外走,门关上那一秒,沈星映立刻对裴春之怒道:“哑,巴,英,语?”
“什么?”
“你还在装——你昨天明明说你英语口语一般!”沈星映看上去快气哭了,“我昨天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应该没我好……我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了……”
裴春之连连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已经算厉害的了。”裴春之真诚地说。
她从没有要扮猪吃老虎的意思,她基本不说英语口语,但备战高考的时候,她学过的英语句式和语法太多了。
学过那些公式化的英语大作文写作,她只是稍微动了一点肌肉记忆,随口说出来的东西就比这些小学生流畅几倍。
沈星映脸上的表情垮得越来越明显,裴春之怀疑自己再不说点好话,他说不定能直接哭出来。裴春之赶紧说:“你已经很厉害了,第一个发言,而且说得那么好——”
“那都不算什么了。”沈星映闷闷不乐,“裴春之,我好难过。”
唉!沈星映又不知道她重生过,被打击也是在所难免。
裴春之也替沈星映感到无奈,于是说:“抱歉,我们都会变得更好——”
“不是的。”沈星映声音很低,他转过脸,小声说:“我是,我是替你感到难过。”
“替我?”裴春之糊涂了。
沈星映的感情变得太快,刚刚还在愤恨,现在又是难过,还说不是为自己难过,裴春之睁大眼睛,等待沈星映的解释。
沈星映又憋了一会儿,仿佛和自己较劲,终于说:“之前,外公和我谈过,他告诉我你走到今天获得的一切,没有任何人托举。当时我就……很受震动。”
“裴春之,你很厉害,所以我就更难过,我甚至会觉得,因为有我这样幸运的人,抢了你这样纯粹的天才上升的路径,所以你才到现在还没有出人头地。”
沈星映小声说,他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两个孩子似乎都知道这是个私密的话题,随着崔成光的身影已经出现,沈星映生硬地结束了话题。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他匆匆说道,然后向前跑去,拉过崔成光的手,抢在崔成光开口前说道:“面试很顺利,我和裴春之应该一定能过。”
裴春之落在后面一点,三个人一起等排在后面面试的几人。沈星映和崔成光一直在聊天,裴春之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忍不住想沈星映刚刚的几句话。
她终于察觉到为什么她一直觉得沈星映很特别了。
沈星映是一个有浓厚女性气质的男孩。
这不是说他娘炮,也不是说他不像男生,而是一些主流观点中认为女性才有的情感表达,沈星映都有——而且他一点也不恐惧表达出来。
他觉得比不过她,就想哭,没有掩饰;觉得她很可惜,就说出来,表达同情和支持。
但是裴载之从不这样,他就连关心裴春之都要绕二十个弯子。
裴春之觉得,可能是因为童年时期,裴载之为数不多零星的感情发作的时候,裴永明都用一句斩钉截铁的“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给他堵回去了。
沈星映的母亲一定是个神奇的人,裴春之心里想。
顾榕和张钟子航出来得很晚,顾榕一出来就说,她好像表现得很差。
坐高铁回去的路上,顾榕哭了。所有男人顿时手忙脚乱,沈星映找了半天纸巾,才发现顾榕已经靠在裴春之肩上,拿她的衣服擦眼泪了。
张钟子航难得说的全是人话,他先说“你二十几名,总归比我这个八十几名有机会吧?”又说,“你想想,抢答问题的数量是一定的,每组都有人没抢到问题回答啊,这么想,岂不是前面每一组都有新的名额空出来嘛!”
沈星映则说:“回去后,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吧。”
崔成光加班加点地给各位孩子的家长打电话,顾榕的妈妈接电话后,让崔成光开免提,然后对顾榕说:“榕榕,你已经很厉害了,你是妈妈心中最好,最厉害的小孩。”
“回来要不要吃干锅牛蛙?”
顿时,顾榕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了一个字。
“好。”
裴春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顾榕的肩,崔成光挂断了电话。他似乎在思考,最后,他转头问裴春之:
“你想打电话吗?”
她能给谁打电话呢?
裴春之静静地坐着,遐想起身边人听到消息的反应。她忽然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对她说:“失败了也没关系——回家吧,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菜”这样的话吗?
“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吧。”
裴春之最终说。
陆林花有过一丝一毫的爱她吗?
裴春之不知道。电话嘟嘟嘟地响起,她想起很多事情。比如崔成光去为她给陆林花打电话,大概是为了要来坐高铁的身份证——他最后还是要到了。陆林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电话接通了,陆林花的声音遥远地走来。
“喂?”
“妈妈。”
裴春之说,“我考完了。”
“考完了。”陆林花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她听起来心情不错,居然多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很好。”
“你能考上?”
“能。”
“连你都能考上,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学校。”陆林花笑着说,她语气很轻松,裴春之知道她大概是在开玩笑,但裴春之一点也笑不出来。
陆林花又问:“你那个老师,没对你做什么吧?”
还好没开免提,裴春之庆幸着,对陆林花誓死捍卫女儿贞洁的态度既无语,又习以为常。
“崔老师是非常好的老师,他已经快六十岁了。”
“要不是这个你以为我会让你去?”陆林花讥讽地说,“好像还有好几个孩子一起上的吧?这还差不多。”
“很多人一起的。”
“好了,考完就赶紧回来吧。要我说,义务教育在哪儿上不是上……有什么好跑来跑去的?你想没想过,到时候你去莲池我们怎么接送你?”
小学也没有接送过我吧?裴春之没敢说出来,她换了一个委婉的方式:“不会让您操心的。”
“最好别。”陆林花说,“你哥哥已经让我烦死了,今天被叫家长了,真把我气个半死,每个老师都要说他坏话。不跟你说了,班主任还要找我呢。”
裴春之以为结束了,她刚要挂电话,陆林花又喊了起来。
“诶,等一下,你今天考的这个叫什么来着?”
“莲池高中少年班。”
“哦哦哦,我替你问问哈,别你被什么野路子的老师骗去数钱了还不知道——人莲池高中真有少年班这个东西吗?”
裴春之还没说话,陆林花就把电话掐了。她茫然了一下,把崔成光手机递给下一个人打电话。
顾榕小声问:“怎么样?”
“比我想象中好。”裴春之说,“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裴春之拉了拉崔成光的衣袖,低声问道:“我母亲……对于我出来考试,究竟是什么态度?昨天顾榕告诉我她听到您被骂了——我很抱歉。”
她停下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继续说:“——但是您还是拿到了我的身份证,所以我猜测大概也没那么极端,您说服她了?”
崔成光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裴春之的脑袋,手心热热的,裴春之抬起头。
“当时是坚决不同意的态度,你母亲似乎在你‘会不会给她丢脸’这件事上异常的执着,而且,她总是认为,你任何脱离她的尝试,都是有人想拐卖、强/奸你……虽然不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固执,但最后问题还是得到了暂时的解决。”
“暂时的解决?”
崔成光回忆道:“第一通电话,你母亲把我痛骂一顿。挂断电话后,我打给了小谭老师,他在家校联系簿上找到了你外婆的电话,你外婆知道后,给你母亲打了电话。后来,又亲自把身份证送了过来。”
“你外婆八十多岁了,身体很不好。”崔成光轻柔地说,“她见到我……”
崔成光带着裴春之走到高铁两节车厢的交接处,钢铁制造的衔接处随着火车运转而嘎吱作响,裴春之垂着脑袋,头发披着,一声不吭。
她知道为什么崔成光突然起身,他担心其他孩子听到后面的部分。
崔成光站定后说,“你外婆说,你什么也没有告诉过她……因此,她这次过来,也希望我不要告诉你。但是我还是说了,因为——小春,我觉得你该更信任大人一点,你觉得呢?”
“……”
“上一次谭老师劝你和父母缓和关系,你脸色大变,我就猜到肯定有更深的问题谭老师不知道。”崔成光徐徐道。
“但是,小春,谭老师是事件的当事人,他马上要被调任了,确实只能跟你说这种话。而我,就不一样了。”
“您就,不一样了?”
裴春之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停止了思考,只会机械地重复崔成光的话。
“实话说,谭长松被调任的原因,我也知道了。我严重怀疑,是你们小学有人嫉恨他,故意拿这个事情搞他,他本来可以拿优秀青年教师骨干,留在新安可以当主任,出去也有大好前程的。”
裴春之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眼泪却先掉了出来,崔成光吓得赶紧掏纸,刚刚没给顾榕用上的纸派上了用场,他一边递纸,一边赶紧说:“你别担心,我帮他说话了,小谭是个好老师——就是不会说话,以前得罪不少人啊——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你的事情,只能说是一个引子。”
裴春之把哭腔咽回去,强装平静地说:“……小小的新安,也有这么多事吗?”
“你以为?”崔成光笑起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刚刚和你说,我和谭老师是不一样的,请你相信这一点。”崔成光说,“他还在工作,最好要少掺和进这种事;我嘛,已经退休了。”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老大爷老大妈,最擅长什么?”
裴春之傻乎乎地愣了好久,对着崔成光那张笑盈盈的脸,半天才茫然地说:“……超市抢鸡蛋?”
崔成光哈哈大笑,接上他自己的话说:“擅长碰瓷啊!胡搅蛮缠啊——开个玩笑,但是为你出头,我一点也不嫌麻烦。”
一点也不嫌麻烦。
裴春之刚刚已经止住眼泪,她的泪一向很贫瘠,听到这句话却又忍不住沁出泪花。她伸手按住高铁的墙壁,冰凉的触感抵达手心,她能感觉到高铁平稳开过铁轨的细微动静,能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么渺小,又多么幸福。
第2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8 于是他挥出了……
陆林花挂断电话, 她重新坐到裴载之班主任面前,急匆匆地说:“老师,还有什么问题?”
“就是刚刚说的那些, 您家孩子聪明,但是这个心思啊……”老师唉声叹气, “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现在排名已经很难看了, 这才初一, 初二初三又会怎么样呢?考上高中有点危险了。”
“我回去一定教训他, 高中是必须上的。”陆林花连连点头。
“裴载之这个孩子很讨喜, 人缘也很好,但是裴载之妈妈啊, 他这个小孩, 有点……太爱出风头了。”
“出风头?”
“您知道他在学校跟人打起来的事吗?再怎么说也不能打人吧?”
“我不知道。”陆林花悚然道,她把包握紧,整个人向前倾,严肃地问:“他为什么打人?”
“那得您回去问问裴载之了, 据说,是因为他的妹妹……裴载之妈妈,被他打的男生家里很生气,虽然没受什么伤, 但影响极其恶劣——”
“因为他妹妹?!”陆林花猛地站了起来, 她顿时觉得整件事荒谬极了。
她还不知道裴载之对裴春之的态度吗?刚把裴春之接过来的时候, 裴载之不情愿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现在倒好, 居然会给妹妹出头了?
“等一下。”陆林花捋了捋头发,“对方家长怎么说的?”
“他们说裴载之先动的手,我问了在场的同学确实如此——”
“老师, 我问的问题还不明白吗?”陆林花慢吞吞地说,“我问的是对面那个小屁孩说了我们家春之什么。”
她语气一下子变了,班主任陡然住嘴,顿了一秒才说:“好像是说,你女儿名声有问题,还一直去网吧厮混……”
“那特么是我老同学开的网吧,就算那同学也是个神经病,我能不知道她那里安不安全?没经过我默许她能一天到晚去?我家的孩子,关他什么事?我打我骂,又关他什么事?”
陆林花把包摔到一边,声音拔高了几倍,声嘶力竭地大喊:“裴载之为妹妹打架有错吗?错在哪里?错在哪里啊!我问你——自己家人被说了坏话,不该打几下教训教训吗?”
一股火窜上脑门,陆林花差点忍不住动手,她抓了抓衣角,愤懑不平地走出了办公室。
几乎在她走出门的一瞬间,办公室炸开了锅,刚刚被她逼问的班主任连连摇头,不断低声道:“真是有暴力狂的儿子就有暴力狂的妈……”
*
晚上吃饭,裴永明刚到家就被甩过来的鞋子砸了脑袋。
“你知道我今天遭了什么事吗。”陆林花冷飕飕地说,“你儿子出息了,长大了,会打人了。”
裴永明把鞋子摆好,换拖鞋,同样冷淡地说:“那不是看你就能学会的事情吗。”
“你要吵架吗?”陆林花出奇的平静,“你知道在在是为谁打架吗?”
“谁?”
“裴春之。”
不知怎么的,陆林花居然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她很少提到这个女儿,她从小不在身边长大,接过来后飞快地瘦了下来,变化很大,她甚至很不习惯家里多出这个孩子。但是……裴载之今天这一闹,给她一种裴春之的存在重新复苏的感觉。
裴永明吃惊道:“他居然会为妹妹出头。”
“对啊,她第一天来新安的时候,不是还和在在吵了一架吗?”
“小孩不记仇。”裴永明说,“你呢,又怎么了?吃火药了?”
“那个班主任话里话外都是我们家的错,咋了,打他两下还要赔钱吗?”陆林花语气讥讽,她从厨房把菜端出来,裴载之恰好到家。陆林花扫了他一眼,道:“你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裴载之吓了一大跳,差点没站稳,咳嗽两声,才说:“……嗯。”
“对方说了什么?”
“就,一些不好的话。”
裴载之试图浑水摸鱼,陆林花头也不抬地说:“你欠揍了吗?”
“……他们说我妹妹不上学去混社会了,还说她到处跟人乱搞。”
裴载之闷闷不乐地说。
陆林花盛好饭,数来筷子,开饭了,没有裴春之道位置,也没有拿她的筷子,大家都默认她不会回来吃饭。
陆林花一边夹菜一边说:“你做得很对。”
“啊?”
裴载之一度以为自己要挨打了,裴永明看上去也有点搞不懂陆林花的脑回路。陆林花冷哼一声,淡淡道:“我算是看清楚了,我这个女儿——她就是倔,但也没什么坏心思,乱搞那种事,她做不出来的!”
裴永明停了筷子,匪夷所思道:“林花,你还记不记得是谁跑去学校大闹一场,大说什么被强/奸被包养的?”
“我是她妈,我说和别人说能一样吗?”陆林花一点也不心虚,“我说了,才能防患于未然,那个谭老师真没有这个心思会被调任?上面还是有点脑子的——闹得这么大,你看没有男的敢靠近她了吧?”
陆林花又得意洋洋地说:“但要是外人敢在我面前说我们家怎么样怎么样,哼,那就死定了,我陆林花撕烂他的嘴!”
裴永明觉得陆林花的想法怪怪的,但他只思考了一秒钟,就沉默地吃起饭,他最讨厌管子女的事情,多年和陆林花做夫妻的经验告诉他,沉默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裴载之则久违地动了动脑子。
他怎么觉得老妈的逻辑很奇怪呢?
因为怀疑女儿和人乱搞,所以出去大闹一通,造成了女儿糟糕的名声——然后得意地宣布:这下这个人安全了,没有人会靠近一个名声不好的人。
裴载之食不知味,他越想,脑袋就越痛。他觉得这里的问题很大——但是,陆林花其实也一直是这样对他的,只是没有涉及到“乱搞”这个层面上。
小时候,他会因为在外面乱跑挨打。陆林花曾在过年的聚会上对所有亲戚说他是个混账东西,王八蛋,不孝子,不省心的孽障。然而,等他和别的小孩真打起来了,陆林花又换一个口风,变成了“干得漂亮”,“早该打了”,“谁允许他打我家孩子”?
裴载之心情抑郁,他今天和人打架本来就颇为沮丧。
对方根本不认识裴春之,甚至不知道裴春之的名字。
那个男孩骂裴春之仅仅是因为他打篮球被裴载之说了一句菜,于是对方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攻击裴载之的弱点。
——攻击容貌是自取其辱;攻击成绩,裴载之一点也不在乎这个。
最后,对方选择了模糊听闻的、裴载之妹妹的传闻。
裴载之甚至有点搞不懂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照理来说,他不应该这么恼火的,因为裴春之刚来的时候每天骂她骂得最起劲的人是他。
但是,就像他第一次教裴春之打篮球那天一样,有些东西只要不是瞎子就能感受出来。
——裴春之是个很好的人。
她聪明,坚定,勤奋,真诚。裴载之觉得她有很多优点,但最让他惊叹弗如的——是她居然敢反抗母亲。
她被陆林花整进医院的时候裴载之常常去看她,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想去看看她有没有死。
——原来反抗母亲是不会死的,原来母亲可以是错的。
还有后来,他跟她生闷气。
他经常和自己的朋友这样生闷气,最后大都是不了了之。两个人冷战一段时间,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玩起来。没人关心你到底在气什么。
裴春之不一样,她跑过来问他,问明白了,就解释清楚,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喊他哥哥,然后照样打他——裴载之生不起气来,他觉得这个人太神奇了——他想……
他想和她做朋友。
裴载之搞明白了。他的心居然这么复杂,千回百转,难以描述。这是血脉造成的吗?还是裴春之本身的特殊,使得裴载之渐渐不再在意她的外貌,不在意她和他分离的八年,只由衷地觉得:
他有一个很好的妹妹,他不想听到别人对她的坏话。
于是他挥出了拳头。
裴载之走到房间呆呆地坐着,这几天,裴春之都没有回家。她去哪里了?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只言片语,为什么没有电话?母亲也对此讳莫如深……一墙之隔,客厅传来开锁的声音,裴载之站起来,他听见一个柔软的脚步,几乎没有声音,换鞋,放包,开灯。
他推开门,大喊:“裴春之!”
女孩诧异地抬头看他,她蹲在玄关,纤细苗条,外套搭在肩上,手臂有薄薄的肌肉。
“怎么了。”
“发生了很多事……”裴载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说自己为她打架了?显得像邀功。说刚刚陆林花的言论?没有前面的铺垫会显得很奇怪吧?
最后裴载之说:“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裴春之说:“不能说脏话。”
“你死哪儿去了?”
“莲池。”她还蹲在玄关收拾鞋柜,顺手扎头发。
裴载之大吃一惊。
“为什么去莲池?”
“去考试。”
“为什么要考试?小升初哪有考试?”
“我在择校。”裴春之冷淡地说,“没事的话,别挡路。”
裴载之又吃一惊,拔高音量道:“你什么语气啊?”
“那你什么语气?”裴春之温吞地说,“一上来就问我死哪儿去了,还说脏话……我不喜欢。”
裴载之走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说:“很好,我真心喂狗了。裴春之,你根本不知道我今天为你做了——”
裴春之诧异地打断了他,“你又没说,我有什么义务得知道?我是无所不知的神仙吗?”
裴载之被呛了一下,刚刚那股气已经断了,他气息不稳地补完后半句话:“……我因为你去打人了!”
“哦?”裴春之站起身,扫了一眼饭桌,毫不意外地看见没有自己的那份,她走到边上坐下,难得感兴趣地问:“为什么?”
“他说你坏话。”裴载之简短地说,“一些难听的话。”
裴春之半晌没有说话,裴载之以为,她肯定是被感动了。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心里有一股暖洋洋的期待流动着,淌过脉搏,胸膛然后流入嘴巴,他准备开口,说不用谢——
“裴载之。”
她念他的名字的时候也慢条斯理,细声细气。
“可是在我看来,你和他也没什么两样。”
那双眼睛依然亮晶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裴载之张了张嘴,那股暖流消失了,他如堕冰窟,照理来说,他这个时候会骂人,会打人,要和裴春之厮打成一团……
“你忘了吗?”裴春之说,“你喊我春猪呢。”
“打人的淤青会消除,骂人的淤青会吗?”
裴春之歪着脑袋,像个孩子问问题一样可爱地说:
“哥哥,你的记性很差吗?”——
作者有话说:*春之宝子调/教中。其实也不是她故意调的啦,春之是完全按照裴载之态度反馈的,他语气不好她就也语气不好,总之确实是在缓慢pua中…,
*上一章大家涌现的海量评论我都看到了……!真的很感谢大家的鼓励我甚至有点幸福得失语了,加精区已然成为江怀辫的自嗨区(bushi)和亲友商量还是暂时不把号给她了,因为不再在夹子上后,陌生人的恶意也减少了很多!
*营养液加更看我有没有时间,明天应该有加更!因为我很担心期中周忙飞断更,所以试图多攒一点稿子中……
*关于爽不爽的老问题。其实我是有一个设想中很爽的剧情,但有点担心我的笔力和铺垫足不足够我去完美地呈现出来(目移)
*更新问题:最近应该稳定每天晚上23:00发,如再有更改我继续在作者的话里通知(鞠躬)
感谢名单:(节选)
阿米豆腐的火箭炮、淮雀的地雷、在水一方的111瓶营养液、阳台看月亮LYM&的80瓶营养液,琢玉公子的地雷,看书花一万的地雷、水果killer的地雷、这死神体质真是不想要了的地雷、zzzz的地雷和好多好多精品评论!小妍子的地雷、风归途的地雷、签子的地雷、仲夏的地雷、75321517的50瓶营养液、48400430的地雷、油腻腻的样子的地雷、ZMIN的154瓶营养液。
很怕漏掉比较大的打赏翻了半天……如果有人打过火箭炮及以上被我漏掉可以留评论提醒我。
第29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9 营养液2k加……
头顶的灯闪烁着, 气氛凝固,仿佛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一样艰涩的东西,裴载之梗着脖子, 一动不动。
裴春之坐到边上,她看着裴载之那张漂亮的脸, 前世今生, 他都是这副模样, 出挑, 高傲。上辈子的她不可能想象得到, 这个人居然会在夜里等她回来,会用很难听的话关心她去哪儿了, 告诉她自己为她打了架——真的是为她吗?
恐怕不然。裴载之的初中消息哪有那么灵通, 偶有几个家长爱嚼舌根的孩子知道有这回事就差不多了。
与其说是为了她打架,不如说是裴载之为了自己的尊严打架,就像他上辈子为了自己的尊严禁止裴春之走到楼上一样。
裴春之静静地望着他,裴载之的脸上有一种巨大的空白, 他微微喘着气,体现出他还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载之说:“……妈妈也支持我为你出头。”
“嗯。”
“她,没有不在乎你, 只是你之前太不乖了——”
“是吗。”
裴春之出奇的冷淡, 她每句话都很短, 裴载之感到气氛不对,缓缓停下了话头。
“因为我乖才表现出爱我, 因为我不乖就要折磨我。”裴春之说,“裴载之,你怎么这么傻啊?”
裴春之又想起那个画面了——陆林花带着裴载之离开的那天, 裴载之从出租车的后座探出脑袋,风把头发吹得一团乱麻,露出他怔然的面容。
但是现在,她再想到这个画面,居然没有太多难过了。
裴载之被陆林花带走,真的就幸福了吗?被偏爱的那个孩子,真的就被爱了吗?陆林花的爱到底是爱,还是控制欲?
人是在做相对运动的。
如果她把陆林花和裴载之的那辆出租车视为停留在原地的东西,那么15岁的那个下午,其实是她离开了他们的世界。
裴载之低声说:“老妈不是一直这样吗?她觉得,她打你骂你都是家事,外人管不着,是在防患于未然;但外人说你,她又会勃然大怒地维护你。”
“你觉得她做的对吗?”
裴载之一动不动。
看来他还是很蠢。裴春之陡然失去了和他沟通的兴趣,她站起身,打算走进卫生间收拾。与裴载之擦肩而过时,裴载之忽然用力摇了摇头。
“不对。”他沙哑着说,“我觉得她……做错了。”
他大口喘气起来,仿佛在刚刚一瞬间冲破了什么隔膜,裴春之转过头看她,她现在正站在第一次到家那天晚上,和裴载之打架的厕所门前。
上一次他们扭打成一团,只觉得心相隔万里,仿佛两个物种;这一天他们隔得很远,站在两三米开外,却头一次感到灵魂探出了触角。
裴载之垂着脑袋,自从她说出那句“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他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裴春之伸出手,轻轻盖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个动作,几个小时前,崔成光刚刚为她做过。
“你可以更相信一点你妹妹,是个比你父母更好的人。”
她说。
明天是周一。裴春之躺在客厅沙发上,突然觉得这个周末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第一次走到了离新安很远的地方,莲池市。
虽然因为考试和面试,她除了酒店和莲高哪里也没去,但是一路上看到的高楼大厦,已经比她过去看到的所有加在一起还多。
崔成光说的话成了一段内心深处柔软的丝绸,她常常想起它,心被这些话垫得很柔和。
崔成光还给她留了电话,也许下周末补课时他们还会再谈谈这些问题。
顾榕在她坐公交回家前胡搅蛮缠地问了她很多问题,什么“小春小学怎么样?”、“小春在学校开心吗?”、“小春在学校有好朋友吗?”、“你喜欢你学校里的好朋友,还是喜欢我?”
裴春之哭笑不得,只好反复对顾榕说:“我没有朋友,我最喜欢的小女孩就是你。”
顾榕刚高兴起来就又板起脸,大骂道:“什么烂学校!居然没有人跟我们小春做朋友吗?”
我真的有很多朋友的话,你又要吃醋吧?裴春之扶额忍笑,顾榕又东问西问起来,裴春之便和她讲了很多新安小学的事情,比如新安小学的饭菜难吃,地理位置狭小等等。
再比如,顾榕的小学每个班都有一体机设备,新安却还在用上世纪的投影。
顾榕立刻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变得很有钱很有钱,让每个小学都用一样好的设备。”
张钟子航说:“梦里啥都有。”
聊天又以顾榕和张钟子航对骂告终。
回家的路上,裴春之倚在靠背上,窗边可见万里良田,驰骋为嫣然的绿海,疾驰而过。
裴春之闭上眼睛,她睡着了。梦里,没有考试也没有人,她独自站在公交站台,等待一辆永远不来的班车。
*
下一个周末,她在周六回了一趟林溪看外婆。
外婆住的地方是一个令人遗忘行政区划的地方,偏僻和旷远使人们常常忘却了官方名字的命名,取快递要走到七百米以外的驿站。
林溪是外婆家附近的一条小溪,裴春之在这条河里长大,她在这里学会了游泳。
在她刚刚学会认字、想象力丰盈的时候,她一直认为“林溪”的“林”字,是母亲名字“林花”的由来。
外婆坐在林溪的侧畔洗着衣服,裴春之走到外婆面前蹲下,一声不吭地接过她手里所有的衣服,拼命地搓洗起来。
“之之。”
外婆看着她,那双眼睛已经浑浊,皮耷拉着,皱纹很多,裴春之更用力地搓着衣服,好像这样可以避免谈话。
“你怎么这么瘦啦?”
裴春之不答话,她其实不算非常瘦,之前靠跑步减下来后,她开始锻炼肌肉,按照网上搜到的方法,做一些基础的练习。现在她的腰腹可以看见马甲线了,正是最健康最合适的体型。
于是她撇开话题去:“你怎么还自己洗衣服?我不是全都买好了吗?”
裴春之大步流星地走到外婆的房子里,还和以前一点都没变,藤条编织的竹筐到处都是,偏偏一些角落突兀地塞进了很多现代化的设备。
上次回来,她给外婆买了微波炉,买了洗衣机。她还打算买很多东西,比如扫地机器人等等。但是乡下地上杂物太多,她最后暂时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外婆拉着她的手问:“你到底哪儿来这么多钱?”
“我自己挣的钱。”裴春之解释道,“我写小说,挣了很多很多很多钱,你放心。”
为了论证她的说法,裴春之掏出手机,给外婆看浩大中文网的账号,给她介绍怎么看上面的打赏和订阅,数字各自是什么意思。
外婆听得很认真,她接过裴春之手机翻了一会儿,裴春之以为她在看总收入,等了一阵,外婆却突然说:“之之,为什么他们都要骂你啊?”
裴春之愣了一下,跨一步走到外婆身后,惊愕地发现外婆不知怎么找到了“收到评论”的按钮,自顾自地刷起了她收到的评论。
裴春之虽然一向对恶评视若无睹,但她也是知道自己这本书的评论区堪称三战战场的。顿时,她猛地抽出手机,有些心虚地侧过脸。
“……”
“之之。”外婆说,“你有没有话想和我说?”
裴春之走神地想到一些毫无关系的事情,比如,她真的很喜欢“之之”这个小名,因为这是她独有的。她和裴载之共用“之”这个字,但外婆的“之之”,只指向她一个人。
那么,要告诉外婆吗?这和告诉崔成光不一样,因为崔成光虽然退休,但身体矍铄,雷厉风行。外婆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但是,裴春之又觉得,就这样剥夺了外婆的知情权,好像也不太好。
她决定把这个问题摊开来,平等公开地交流。
她说:“外婆,如果我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知道你没有办法改变这些,所以为了让你不烦心,我不告诉你。这样的话,你可以理解吗?”
外婆想了想说:“我明白,你外公直到去世前一个月都以为自己只是肺炎,人是会为了别人不受伤而说谎的。”
外婆握住她的手,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松油味儿,还有护手霜的味道,裴春之闻出来这也是上次她买给外婆的东西。
“如果你还把我当重要的亲人,那就不要隐瞒我。欺骗实际上是因为你觉得我很虚弱。”
“就像当年我欺骗你外公一样,我觉得他很虚弱。”
“……”
裴春之想了很久,她觉得外婆说的很有道理。
她开口了。
裴春之极其客观、冷静地和外婆讲了她去到新安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
即使是很多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也一并说了。
陆林花真实的态度、裴永明的漠然、裴载之的转变、客厅的沙发很硬、没有她椅子和筷子的晚餐、因为陆林花而全盘崩溃的小学社交关系……
当然也有好事。她告诉外婆那些幸福的瞬间,世界上第一个冒出来说她是天才的人,崔成光的赏识,顾榕的仰慕,沈星映的倾听,张钟子航的变化……这么多美好的事情,她终于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告诉外婆了。
现在,她全部讲完了。
外婆听到她遇到的坏事就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听到好事,她也一起微笑。裴春之忐忑不安地等待外婆的反应,外婆的手心有一种植物的清香,让她想起小时候梳头,木质梳子用力磨过头皮带来的暖意。
“之之,辛苦了。”外婆说,“瞒着这些很累吧?”
“我不喜欢让人为我担心。”裴春之说,“而且,解决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自己需要做的。告诉别人,索取别人的情绪价值,不会有任何改变。”
裴春之说完就后悔了。
她觉得外婆应该理解不了什么叫做情绪价值。
经历过高考后,她彻底成为了一个实干主义者,为了达成既定的目标,她可以暂时搁下所有影响行动的事情。
比如感情。
高三的时候,她见过很多人因为情绪和压力而崩溃。她的班上有一个复读了两年的复读生,是她的舍友。那是个过于喜欢谈心的姑娘,耽湎于过去的失败和对未来的优柔,她总是试图拉着裴春之聊高考的压力,但是裴春之似乎总是不能给出她想要的反应,最后,她转向了别人。
裴春之前世从不和任何人谈心。
上辈子,外婆死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情感的波动,做试卷时忽然流下眼泪,却还在流利地做题,思路没有任何滞涩,灵魂浮在空中,遥远地想起不再会出现的外婆。
所以,即使她的理智不断告诉她:别告诉外婆,别让她担心。
她的感情也在另一边同时微弱地说:
——告诉她吧,告诉外婆吧……等到她去世,你连告诉她的机会……
都没有了。
外婆问:“那么,之之会怎么解决这些事情呢?”
裴春之沉默了一下。
老实讲,她在莲少班面试彻底结束前,完全没有让自己去考虑之前小学里的事情。
一方面是她总觉得和小学生吵架她心里太别扭了,有种大人欺负小孩的荒谬;另一方面是她更喜欢把最重要的事情做完再说。
裴春之坦然道:“我……之前没有考虑过。”
“因为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最重要的,完成小升初择校,最能打击看不惯我的人。”
“但是,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因为就这样放过他们,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造谣是一件极其低劣的事情。”
风暖洋洋的吹动两人脚边的落果,裴春之弯下腰,把挤在脚边睡觉的猫推到边上,稍稍松动已经麻木的脚。
“之之是想警告别人吗?”
“是也不是。”
猫被裴春之弄醒了,她赶紧伸手挠挠它的耳朵,表示深刻的歉意。她继续说:“不单单是为了我,更是为了其他女孩。”
“如果我就这样放过何子昂和李乔,班上其他的男男女女就会觉得,造谣是一件只需要消费人缘就能做到的事情。”
外婆叹气。
“下周,我找时间,去你学校一趟——”
“绝对不需要。”裴春之斩钉截铁,“您身体一直不好,上次让您跑到铜州,我真的……”
裴春之说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说道:“真的不需要。外婆,我刚刚跟您说的崔老师,愿意为我出面。请您相信我,我真的可以搞定这件事。”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她笑一下,“更何况,我只是晚了十周。”
外婆怅然地望着她,猫站起来,绕着她们的脚踝走来走去,喵喵直叫。
外婆低下头抱起它,告诉裴春之,这只小猫叫“十九”,是今年三月十九日,被外婆在路边捡到的。
当时它奄奄一息,经过将近两个月的修养,现在居然完全恢复了。
“三月十九。”裴春之喃喃道。
她顿时知道为什么外婆要收养它了,因为三月十九日,是她的生日。裴春之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只纯白花色的小猫,它看上去只有半岁大。
外婆不是那种会想很多、多愁善感的人。裴春之也不是。但是这次裴春之却忽然忍不住想到——这个小猫也和她一样,缓缓地、缓缓地,获得了重生。
*
周一,裴春之照常去学校上课。崔成光告诉她,虽然莲少班的通知喜欢拖一周,但她上莲少班,已经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现在,班上对裴春之的态度又回到了她刚转学来的时候,甚至更糟。女生还只是背后议论,男生则老是在谭长松和裴春之同时出现的时候起哄。
还有班上一个据说有智力障碍的男生,父母是菜市场卖煎饼的,从来没有过朋友。老师和学生都绕着他走——现在他有“女朋友”了,班上起哄裴春之和他,这大概也是羞辱裴春之的方式之一。
裴春之总是面无表情,冷淡地看着他们。最近,这些事情少多了,男生干这种起哄的活也是需要观众的反馈的,裴春之始终无动于衷,他们戏弄她的动力少了不少。
裴春之午休在厕所里码字,忽然,夹在裤子里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裴春之拿起手机,发现是之前开课时建的群有了消息。
李瑶在群里发消息:“老师,下次课什么时候开呀?”
她顿时纠结了起来。
上数学,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备课,却能高效率地挣到一大笔钱,非常合适短时间地凑钱。但是,裴春之深知她现在年龄诈骗的问题严重性,她还是应该尽可能避免被发现。
既然经济已经不再那么紧张,她何必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裴春之在群里发消息:
“@全体成员所有课程已经上完,近期不再有开课打算。”
一瞬间,群里涌现出数十条消息。
“不——”
“蓝瘦香菇TT”
“春老师救救我的数学啊!我可以上一对一!”
“春师……”
“老师别走啊,你比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好多了……你是第一个说话我能听懂的数学老师……别走,别走……”
“那老师什么时候会再次考虑开课呢?”
裴春之被问倒了。她犹豫半天,只好十分含糊地回复:“至少几年内可能都不会开课了。”
消息震动响成一片,裴春之发现居然是好友申请。一听到她暂时不再开课,十来个人来加她好友,问的事情也撞到一块儿去了,那就是——春老师那你接一对一吗?
裴春之纳闷了。她真的教得有这么好吗?
疑惑之余,她和现在私聊她的这个账号顺便问道:“为什么觉得我教得特别好?”
对方是一个叫“瑶瑶不吃药”的账号,裴春之对她有印象,这个小姑娘其实很聪明,只是一直懒得动脑子,很多时候,临门一脚的题,她就躺平不追问了。
瑶瑶不吃药:“老师,你真的是我遇到过最好的数学老师。”
瑶瑶不吃药:【五体投地熊猫头表情包】
瑶瑶不吃药:“就是说不出来的好……所有的题在你手下好像都可以归到某个种类里,它们的本质是一样的,然后你一分析,我立刻就恍然大悟,确实是有什么什么特征的。”
瑶瑶不吃药:“但是我之前的老师,就从来不会讲这些。我感觉我就是在乱做题,做出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来,没做出来的更不知道为什么没做出来。但是你会让我们研究没做出来的题,分计算、思路、联想几个方面总结。”
裴春之心里想,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吗?
据她所知,所有学校基本都会鼓励学生做错题本,她从第一次做错题本开始,就一直会一丝不苟地给题目分门别类。
久而久之,对题目进行反思和分类的能力,几乎已经刻烟吸肺了。她甚至从看到题干的那一刻就可以敏锐地把大多繁杂的信息剥离,发现出题老师实际上想要考察的那个点。
这居然是一种稀奇的能力。
裴春之笑了笑,回复瑶瑶不吃药:“谢谢夸奖,我很感谢。”
瑶瑶不吃药:“那么……老师愿意继续教我数学吗?【可怜】【可怜】”
裴春之:“可能不太方便了。”
瑶瑶不吃药:“真的不行吗【可怜】【可怜】”
瑶瑶不吃药:“老师,那我可以来继续问你题目吗?我可以继续每周给你打钱,只要回答我……五道以内的题就可以了!帮我分析一下或者点拨一下,怎么样都可以!”
裴春之还想拒绝,对面已经继续发来了消息。
“每周两百,可以嘛?”
一道题四十块?
饶是已经不太差钱的裴春之也被深深地打动了。做五道题,哪怕全是最难的导数大题,一题也就二十分钟的事。
她又思索了一下,觉得做题和发语音讲解,可以更大程度把两人接触控制得小一些。
似乎更安全了。
“可以。”
裴春之最终同意了。
午休快结束了,她轻盈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一路上鸦雀无声,所有教室都拉着窗帘。她最喜欢这种时刻,上辈子高三,她也总是在午休的时候溜出来,找个静谧的角落无声地做题。
她的座位今天早上还被人泼了有色饮料,好在很好擦干净。她用一张废弃试卷擦干后环顾一周,好几个男生吹着口哨,裴春之从他们的眼神聚焦处判断出应该是李乔干的。
午休还有五分钟,整个班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裴春之拉开凳子坐下,突然发现自己的桌子换了一张。
她张望了一下,她那个被染色的桌子并没有给其他人用,也就是说,“嫌疑人”应该是从学校的器材室拖了一张过来给她换桌子的。
器材室离这儿可很远。
裴春之稍稍一动脑子就想到了突破口。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她走到何子昂面前,问:“今天升旗仪式谁请假了?”
何子昂刚睡醒,看见裴春之吓了一跳,他懵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回答道:“好几个人。吴思雨迟到了,陆哲前几天体育课崴了脚,还有陈佳怡说经痛。”
裴春之点了点头,回到座位。
吴思雨是谁她都不认识,陆哲一个瘸子,更不可能。
陈佳怡以前就经常假装经痛,逃掉跑操或者体育课。
裴春之知道了答案,却佯装不知。
她坐到座位上,大致翻看了一下桌肚,里面仍然全是宋晓龙的零食,陈佳怡做事很周全,还把原桌子的东西装模作样地摆了回去。
她没忍住笑了——
作者有话说:*关于上一章陆林花突然说了点人话这个事情。
评论区有微弱的声音觉得人设ooc,搞得我有点犹豫,倒不是纠结要不要修改。这个行动是我在设置了角色背景后做的推演,我觉得她会这么做。但因为我还在连载且不想剧透,读者是不知道我对陆林花背景的设定的。如果大家在第一个单元完结后仍然觉得此处推演奇怪,那可能是我真的写错了。不过等我写到那儿感觉还有好几万字……大家还是暂且把这里当成一个奇怪的败笔吧。
昨天加精了一些对陆林花人物分析的评论,有猜得特别准的(比如说猜到和性.侵有关的)我也回复了。但目前没有看到全猜出来的(这个剧情设置得如此狗血能全猜出来的也得请高人了!
*一个让我哭笑不得的事情是,上夹那天不是收到很多恶评搞得我有点破防吗。我一个签约好几年的朋友过来给我看了一下评论区,然后告诉我其中好几条恶评基本可以确定是同行恶意竞争,还有这本书被举报的事情应该也是。纯良的江怀辫大吃一惊,忙问是怎么看出来的,原来这种号有共同的特征,那就是订阅少、评论间隔久、全是恶评没有好评、评论书本集中于特定频道。现江怀辫把此招传授于各位读者……我心情好多了^_^
*本章。你们不会想知道我删删改改了多久……准确的说我改了整整一天,最后重写了后半部分。还是在纠结之前的事情:马上要到一个高潮点,怎么样才能写好这个点?焦虑desu……以及过完此高潮节奏会大大加速,然后时间大法,然后完结世界一。
感谢名单:
昨天Amina的300瓶营养液(补),今天又10瓶、步锦添昨天70瓶营养液、扑通的300瓶营养液、发疯的杨桃的地雷、xiaobao的地雷、Celia·Ftura的地雷、鹿鹿鱼鱼的50瓶营养液、关山度若飞32瓶营养液(节选)
大家明天见!今天抢cpsp的票败北气得我决定早点发早点睡。
第30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0 相信她就见鬼……
周末, 莲少班名单出炉。
几乎所有的家长群都沸腾了,任何一个考上莲少班的孩子,足以让一整个亲戚网脉为之喜极而泣地传播。
裴春之登上官网找到名单的第一时间, 并没有找自己的名字,而是在找顾榕。
她找到了。
一瞬间, 仿佛淋了一场清爽的雨, 裴春之心情陡然变好。
顺带着, 她看见“裴春之”、“沈星映”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且高居前排。
裴春之很高兴, 公交车还有半个小时到铜州市区,裴春之打开社交软件, 和顾榕兴奋地聊天。
顾榕激动得只会狂发“啊啊啊啊”, 把裴春之逗笑了。
沈星映、张钟子航都发来贺电。
他们四个人有一个小群。张钟子航在群里多说了两句,说他决定去铜实中最好的班。他很早就录取了,还是前几名。他原本想的就是把铜实中尖子班当保底,如果没考上莲少班, 去铜实中也挺好的。
说着,张钟子航还把录取名单发到了群里,裴春之扫了一眼,居然在上面看到了“何子昂”的名字。
确实。她都快忘了, 何子昂当时绞尽脑汁地坑害她名声, 就是因为他想上铜实中。
裴春之不喜欢这个人。
想了又想, 她还是在群里提醒道:
“你未来同学里那个叫何子昂的,你得小心。”
张钟子航发来一个“?”。
顾榕:“这人咋了?”
裴春之不欲多说, 只简短地说了一句:“他造我和老师的黄谣。”
不到半秒钟,张钟子航发了十个企鹅张大嘴巴吃惊表情包。
“???逆天吧?”
顾榕:“傻逼学校傻逼男。”
裴春之:“别骂脏话()”
沈星映:“何子昂?我记住了。”
张钟子航怒不可遏,又发了一大段污言秽语, 在群里隔空骂了半天素不相识的何子昂。
裴春之看得津津有味,原来张钟子航平时面对顾榕确实已经是“减毒版”的毒舌了,真遇到事情,他骂得是真狠啊!
张钟子航骂爽了,意犹未尽,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要造你谣言?嫉妒你?”
“这个说来话长……”
裴春之简要地在群里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总之,都是三好学生的错。
张钟子航听完一阵无语,随后又是一顿输出:
“他脑子有病吗?你同学脑子进屎了吗?一张照片,有什么可信度?”
“我现在还能拉着沈星映拍两张呢,是不是就是我们搞基的证据了?”
沈星映:“?”
顾榕:“这个好,磕了。”
裴春之:“【小猫吃惊表情包】”
裴春之:“不过,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个男生之所以能骗到人,是因为他是班上人缘最好的知名老好人,而我几乎没有朋友。”
顾榕:“那你在班上现在怎么办?”
裴春之:“什么怎么办?”
顾榕:“这个谣言解决了吗?”
裴春之:“……应该不算解决。”
张钟子航明显进入了二阶段狂暴模式,群里被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逆天表情包占满了,他再次输出:“裴春之你站起来啊!你站起来打啊!”
顾榕:“站起来打啊!新中国没有胆小鬼!”
裴春之:“因为我不擅长骂人,而且我那时候忙着华赛和择校。”
顾榕:“那你以后会骂回去吗?”
裴春之:“静待时机。”
张钟子航:“废物啊!哪有那么多时机给你待!骂人的机会是要自己创造的!”
沈星映:“你有何子昂企鹅吗?”
裴春之陷入了沉默。
坏了,这个她还真有。
裴春之:“你们想干什么?”
顾榕:“你别管。”
张钟子航:“你闭嘴,把号拿过来,别的都别管。”
沈星映:“我也不知道你们想干嘛——我们想的是一件事吗?”
张钟子航:“那3,2,1,一起说——”
顾榕:“加好友骂他。”
张钟子航:“造他黄谣群发他企鹅空间好友。”
沈星映:“假扮警察或老师诱导他自己承认造谣,然后传播聊天记录。”
……
裴春之:“好阴啊……星神。”
顾榕:“人家能信吗?哪有人这么蠢?”
张钟子航:“上次是谁兴冲冲告诉我加到了EXO吴某凡的企鹅?”
顾榕:“……我觉得这招行。”
裴春之:“你们得想想清楚,而且,我已经对这件事有计划了,我会处理好的。”
张钟子航:“什么计划?
裴春之:“下周毕业典礼,崔老师说,会在那天到访学校。按照我对崔老师的了解……他应该会很体面但是声势浩大地把这件事解决。”
张钟子航:“没有证据,仅仅恐吓不行吧?”
裴春之:“你太小瞧老教师的手段了。”
顾榕:“搞了半天小春也阴招蛮多的,你和沈星映一个小阴人一个大阴人。”
沈星映:“借刀杀人,狐假虎威,此乃三十六计也。”
张钟子航:“为什么不让你现在的班主任帮你这么干?为什么不让你爸妈帮你这么干?”
裴春之一时无言。
——谭长松是谣言当事人啊!他去这样以势压人,别人包骂谭长松心虚封口的。
至于裴春之爸妈……能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何子昂和李乔突然悔过自新狂扇自己巴掌。
沈星映:“但是,那也只是广而告之式的警告吧?我外公那种人,不太可能像□□一样点对点精准打击。这样的话,何子昂那种家伙就不会切身付出惨重代价……”
裴春之:“当然没有只想着靠你外公出面啦,那我也太无所作为了。实际上,如果不是崔老师主动提出希望我相信他,我应该是独自解决这件事的。”
张钟子航:“……你一个连脏话都不乐意说的家伙,能特么怎么解决?我看悬。”
裴春之:“?”
顾榕:“对不起小春,但是。我看也悬。”
裴春之:“【小猫震怒表情包】”
裴春之:“凭什么瞧不起我?”
裴春之刚要再解释两句,沈星映发言了。
“没事,你不用解释了。”
“我相信你自己能处理好。”
“百分之一百相信【微笑表情包】”
*
【沈星映】邀请【顾榕】、【张钟子航】加入了群聊。
【沈星映】修改群聊名称为“相信她就见鬼了”。
沈星映:怎么说?
顾榕:我受不了裴春之了。
张钟子航:我受不了裴春之了。
沈星映:我受不了裴春之了。
沈星映:别光吐槽啊,想点正经办法。
张钟子航:她到底怎么想的?这种事不告诉爸妈,自己硬扛?
沈星映:……这个,她家也比较特殊。先别问了。
顾榕:我早就发现了,裴春之这人就喜欢先把糟心事跳过去,完成手头的任务再说。然后再说着再说着……就不管了。
张钟子航:情绪管理大师。
顾榕:我就这一个裴春之别给我搞死了。
沈星映:大家觉得呢?我觉得我们一定得帮忙做点什么,反正我们都录取了,有去处了,干什么不是找点事情干?
……
【顾榕】修改群聊名称为“塔塔开!”。
【张钟子航】修改群聊名称为“向黄谣男开炮!”。
沈星映:我就不该给你们管理员权限!
【沈星映】修改群聊名称为“作战指挥部”。
*
新安镇小学最近风风火火。
六年级的小学生们,择校大都在五月中旬彻底结束,不择校的也都按照地区上学区初中,基本都不再需要太焦虑学业。
同学之间开始流行买同学录,每个课间都能看到大量的人流窜于座位之间,大声嚷嚷着让某某同学滚过来写同学录。
人缘好的孩子,桌上能叠满几十张待批阅的“同学录奏折”。
一个课间,陈佳怡走到裴春之面前,极快地塞给她一张同学录。她的动作快得要有残影了,却还是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
裴春之眼睁睁看着陈佳怡被好一番严刑拷打,那几个男男女女一边不知说什么,一边不断跨过人群向裴春之发送毫无威胁的瞪视。
裴春之低下头看同学录的纸张,里面大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比如“你的梦想是什么?”
裴春之刷刷地写上:活过十八岁。
“你喜欢的城市?”
——北京。
“喜欢的名言?”
——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裴春之想了想写道:
“漂亮、活泼、自信、耀眼。”
她知道陈佳怡一直都特别在意自己的斜视,还一直觉得自己不漂亮。她还知道陈佳怡特别希望大家记住她,毕业晚会她要上去表演钢琴,陈佳怡从去年就开始唠叨。
填完了。裴春之走到陈佳怡面前,假装把纸弄掉在了她身边。陈佳怡等她走过后才蹲下去摆弄鞋带,裴春之偷偷注意她,发现地上的纸不见了。
她知道陈佳怡不敢为她对抗全班的主流,但是那也没关系,这毕竟是一个太惨痛的代价,十二岁的陈佳怡害怕是个很正常的事情,至少她搬了桌子,至少她在厕所千方百计地试图为她说话。
大课间,裴春之请了假,在班里争分夺秒地用手机誊写小说手稿。最近浩大中文网给她排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榜单,上榜后,对字数要求增加了不止一倍,裴春之更新压力猛增,不得不出此下策。
忽然,她感到自己面前覆盖下一片阴影,她还以为玩手机要被发现,猛地把手机按到了桌肚最深处。
不是老师,是宋晓龙。
“可以填一下吗?”
他飞一样地把一张纸贴到裴春之桌上,然后扭过半个身子,好像忽然之间变得很忙。裴春之这才发现他居然也没有去大课间——她已经习惯无视宋晓龙很久了。
她笑了笑,注意到宋晓龙一直用余光紧张地瞥她。
裴春之摇了摇头。
“为什么?”
宋晓龙绝望地说,他把头扭了回来,不再东张西望了。裴春之忽然发现宋晓龙居然瘦了一点点——没多少,至少脸没那么圆润了。
她仍然摇头。
“可是你都给陈佳怡填了——难道她当时没有相信谣言吗?”
裴春之奇怪地看着他。
“你是源头之一,陈佳怡是被裹挟,当然不一样。”裴春之说,“而且,她一直在偷偷帮我,做一些实际有用的事情,而不是投张票,还要过来希望得到夸奖。”
裴春之越说越利索,越说越自在。
换成上辈子,她一定懒得跟宋晓龙废话。但是现在,她意识到告诉对方死因也是个重要的事情——她同时也是在分析自己的心情,而不是让它莫名其妙地溜走了。
“还有。”
裴春之又想到一点,这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大课间偷偷给我,是怕被别人发现吗。”
虽然是问句,裴春之却是陈述的语气,她确定就是这样。
宋晓龙太懦弱,他甚至连像陈佳怡那样,当着别人面丢下一张纸的勇气都没有。
更何况他是她的同桌,冒险悄悄塞过来都极具可行性。
但是他不敢。
裴春之把那张纸拎起来,她本想把它揉成一团丢掉,但思来想去,还是温柔地把它对折再对折,然后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
“谢谢你的好意。”
裴春之温和地说。
“但是我不需要了。”
……
“你,你去哪个学校?”
宋晓龙的声音再次响起,大课间结束的音乐传来,班上的同学要回来了。他一定很想问这个问题,裴春之能听出他声音的颤抖。
裴春之仍然端坐着,毫无反应的,旁若无人地写着自己的东西。
“新实中?”
“新一中?”
“铜州实验?”
“铜州外国语?”
随着每一个备选答案被问出,随着裴春之毫无变化的反应,宋晓龙话语中的绝望愈发明显,他慌了。
不远处,可以听见浩浩荡荡的嬉笑声,同学们要回来了——
“求你了。”
宋晓龙哽咽着说,他低下脑袋从下面去看裴春之的表情。
裴春之手上的笔停了一下。
“求你了,求你告诉我吧,我……我爸说可以用钱让我去任何学校……我,我真的求……”
“至少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笔端继续贴合纸面,裴春之流畅地写了下去。
置若罔闻。
她考上的那个学校,宋晓龙的父亲无法用钱敲开儿子的门路。
自去年以来的日日月月,瞬间充满了意义——
作者有话说:*凌晨应该还会补一章加更。
*哎我居然没有说过吗,写这本书的初心就是我受不了很多亲情虐文最后维持表面和平,所以想写一本撕破脸的文。每个世界不管爸妈怎么样有什么苦衷,一定会撕破脸的,裴春之会断亲也应该很明显了吧。
*感谢名单:夏然熙的地雷、景吾的103瓶营养液、一叶菩提的100瓶营养液、菠萝汁的59瓶营养液、一月的30瓶营养液、琳子曦的30瓶营养液、凉筱的30瓶营养液(节选)
感觉营养液数量有点不对劲,肯定有哪个人投了几百瓶但我这儿没显示的(翻找中)不然哪来的900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