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 裴春之毫无悬念地收到了物竞省级预赛通过的通知,名单出炉那天,崔印月还特意给她打了电话, 想请她吃饭庆祝,裴春之忍痛拒绝。
原因是:就在考完预赛后, 裴春之开始了第二本网文的写作。
第一本《大灾变》被骂成了筛子。自打横波渡煽风点火后, 《大灾变》更是体无完肤, 裴春之偶尔刷手机被推送到《大灾变》相关的帖子, 都得眯着眼睛点不感兴趣, 生怕帖子上的肮脏字眼影响自己心情。
但裴春之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不跟横波渡对骂, 只是因为她知道新冠疫情自会出手。
裴春之的第二本网文, 在深思熟虑后,并没有使用“不是自愿上学”这个笔名。
诚然,如果使用“不是自愿上学”笔名写作的话,她的第二本书会有足够的粉丝基础, 可以开文之初就争议满满。但钱对现在的裴春之来说,已经没有那么急迫地重要了。
于是,裴春之新开了个小号,取名叫:“无涯”, 相当不动脑子, 取自“学海无涯苦作舟”, 和大号的“不是自愿上学”隐隐呼应。
浩大中文网有专属的功能,可以在作者后台把马甲号与大号绑定, 裴春之去申请了一下,编辑很快敲了她的小窗,发了好几条消息:
“为什么不用大号写?”
“什么题材, 难道是会惹怒老粉的题材吗?”
“你的《大灾变》最近爆火——为什么不抓住机会用大号开文啊!”
裴春之很有耐心地跟编辑解释:“我已经不缺钱了,第二本书,想追求写作理想,不去考虑读者想看什么,也不想因为《大灾变》而看见评论区全是掐架。开马甲,也许可以吸引来一些真正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人。”
编辑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又发来消息:
“所以到底是什么题材?”
“很小众,很杂交。”裴春之甚至有点心虚,把编辑好的新书简介和标签一起发了过去。
“书本名:《早说了物理学能当饭吃》
标签:西方魔法/无cp/正剧向/异世界/穿越/爽文
简介:
物理系研究生邓嘉石穿越到了古希腊时期的欧洲大陆,一个七岁小孩身上。
走街上一打听,他还能有幸见到苏格拉底最后一面。
等到了地牢,邓嘉石正赶上老头《斐多篇》的现场直播;
邓嘉石刚要为苏格拉底抹两把泪,地牢突然被整个儿轰开,
俊美青年左手五个悬空的多面体,右手一团杂线放射激光,
与地牢石头一起灰飞烟灭的是邓嘉石对这是个唯物主义世界的幻想。
‘我到底穿来了一个什么地方?!’
‘在这里,真理即是武器,越是真理,能量越大。’
俊美青年如是介绍着,原来他是柏拉图,劫狱靠的是他的几何激光和五元素符咒。
那没事了。毫无追求的邓嘉石抱紧当代哲人大腿,本以为可以摆烂一生。
直到他在柏拉图学园不学无术数年后……
亚里士多德向他的老师掷出了缺乏(privation)、运动和质料三项法术。
被迫终止摆烂,开始内卷后,
邓嘉石:你好,牛顿三大定律了解一下。”
几分钟后,手机收到了编辑发来的消息: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裴春之说:“先说坏消息。”
“坏消息是,你这个题材写出来能火,我吃一斤。”
“好消息是?”
“好消息是我太好奇你到底怎么写了,快点滚去开文吧!”
决定开文后,裴春之又过上了每天抽两小时出来写文的社畜生活,莲少班自由度很高,她干脆光明正大地把手机带到班上,到不想听的课时就明目张胆地打字。
沈星映一开始还乐见其成,笑嘻嘻地跟顾榕说裴春之终于明白劳逸结合的道理了。顾榕作为裴春之同桌,立刻终结了沈星映的美好幻想。
“小春是在码字哦,她好像已经是签约网文作者了。”顾榕无情揭穿。
裴春之把自己“不是自愿上学”这个马甲捂得很好,身边人没有人知道她的这个身份。但“无涯”这个身份,裴春之没瞒着朋友,顾榕、沈星映、张钟子航,乃至杨丞墨等一些莲少班上不那么亲密的同学也都知道了。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事——太好了!那个疯子终于有学习以外的事情消磨精力了!
而且,无涯这个马甲,真的是从零开始,大家过去视奸了一圈,发现裴春之发的三四章根本毫无水花。裴春之自己倒是泰然自若,坐冷板凳太正常了。
沈星映在私底下拉着顾榕几个人聊天,小声道:“坏了,这样下去不行。”
沈星映一脸严肃:“你想想,裴春之头一次尝试写网文就备受市场打击——这样下去,她以后还能喜欢写文吗?那不就又要回来和我们卷了吗?”
听到这儿,杨丞墨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从兜里掏出手机就是一顿操作。
顾榕道:“你去给她留评收藏刷数据了?”
杨丞墨:“嗯。”
他头也没抬,还在飞快地输入什么,其他人都以为他在打字留评论的时候,杨丞墨放下手机,长舒一口气道:“我给她打赏了一点钱。”
顾榕陡然察觉不对,“多少钱?”
“反正,现在我是盟主了。”
……
浩大中文网的称号规则里,打赏超过一千块的才能拥有盟主称号。
周围一圈人顿时全都失声,沈星映更是身形微微摇晃,顾榕顿感不妙——沈星映这几年好胜心愈发强,他比不过裴春之已是家常便饭,但比不过情敌——沈星映从兜里掏出手机,顾榕眼睁睁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也打赏了一千块。
“现在我也是盟主了。”沈星映昂起一点头,矜傲地说。
当天晚上,裴春之写完新章节,打开浩大中文网准备更新时突然发现不对。
盟主榜单上,浩浩荡荡地出现了四个人。
要知道,就连《大灾变》后期火到上了畅销榜末位的时候,她的盟主也才十个啊!裴春之发现大事不好,打开打赏名单一看——密密麻麻,至少有百来个账号,乱七八糟地给她打了一大堆钱。
大部分都是五块二,少部分五十二块,还有一些13块14,林林总总,加起来也都有个两三千了!
裴春之看见四个盟主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今天上午刚告诉了顾榕几个人她在写书的事情,估计辐射效应,顾榕他们告诉了莲少班,莲少班告诉了自己的朋友,朋友又告诉了朋友的朋友……如海浪推波,层层荡开。裴春之知道自己是风云人物,但显然她做的心理准备还是太少了。
她在四人小群里发消息:
“谁打赏的一千块?”
沈星映一秒出现并滑跪:“我,杨丞墨,我妈,还有一个人不知道。”
顾榕:“小春,有人在莲高表白墙把你的书挂出来了,你全校的暗恋者都默默支持了一下。”
裴春之:……
她收回手机,发现她的新书已经不幸地上了打赏榜,甚至夺得了日榜第一的好成绩。这个榜单曝光度极好,是在首页一进来就能看到的榜单。不一会儿功夫,裴春之的新书评论区就涌入了大量的路人。
“开文一天四个盟主?”
“这是富二代来勇闯网文了吗?”
“卧槽,甚至还是第一本书,这绝对是富二代没跑了。”
评论区的评论水涨船高,大多是来看热闹的,也有少部分人真的去看了裴春之写的文,没看一点就灰溜溜地跑出来。
“感觉作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不可自拔了。”
“这才是真正的物理学圣剑。”
“我勒个豆啊,这难道就是……不想写物理的哲学家不是好西幻?”
“本来西幻就够冷的了……作者还在里面添加了大量的物理学和哲学,不行,看了两章感觉自己要长脑子了。”
“作者到底是哲学系学生还是物理系学生?”
裴春之浏览完评论区,偷偷在心里补充解释。
物理系学生,但爱看哲学版。
小学时,她看的课外书还大多停留在文学的部分。小升初结束后的暑假,她没什么事做,便开始把阅读范围扩展到了历史和哲学,这一看就看了两年。哲学上囫囵吞枣地把整个哲学史的著名作品全部扫了一遍,越是早期的作品越容易理解,这就导致她没忍住选择了古希腊时代。
历史上,中国古代的历史类著作她也看了个大概,后期又延伸到了欧洲史。如果不是物竞和连载网文使她时间愈发紧张,她本打算今年开始看拉丁美洲历史。
不过,评论区里认为她写得晦涩难懂,她是不认的。
她事先把这本书给莲少班的同学们看过,莲少班中学物竞的同学都表示,书里理论性的部分非常好理解;不学物竞的同学也觉得里面理论性知识并不多。
而且,裴春之写得很细,一个理论用几百字深入浅出地介绍,很清晰,甚至可以称得上把饭喂到嘴边。
顾榕也看到她评论区的部分争议了,她在小群里安慰裴春之:“没事的,我真的觉得你写的没问题——我物理才学到高一,你写的文我也能看懂,可能是网友现在更喜欢短平快的开篇。”
裴春之觉得有理。写网文本如千里徒步,日积跬步。
她一向很有耐心——
作者有话说:*我有在考虑修改笔名……主要是因为现在的这个笔名曾经接过大量私稿,朋友提醒我可能会被红眼病举报(因为她就被举报过),总之为了以防万一(思索中)。
*微博和这里同名,每个世界完结后可能会去微博写一写创作谈、原型之类的东西,我微博发得不多,私用性质很强,大家随意取用。
*感谢名单:4840043、Celia·Ftura、今夜离港的地雷;丹禾的72瓶营养液、舟遥的70瓶营养液、松子的50瓶营养液、菜色炊烟的40瓶营养液、苹果大王的30瓶营养液(节选)
第4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7 营养液2w5……
二零一九年十月初, 裴春之走进莲池火车站,准备出发参加江海省物竞集训。
她心情出奇地平静。
她没有戴耳机,前世所做过的所有题、没做出来的题、在崔成光家伏案写奥数时厨房传来的水滴声、自动笔芯滑过纸张留下的几何图案……那些细微的、平常的事物, 交织在一起,她走向高铁的闸机, 等待列车准点到来。
远处, 轰鸣的列车滚滚而来, 裴春之抬头望去, 忍不住屏息凝神, 她站在黄线之外,却觉得好像直直地面对这辆庞然大物, 迎接它的冲击与洗礼。
还有两个月。
裴春之在心中默念。她从没有忘记过这个事情, 上辈子疫情横贯了她几乎整个高中生涯,频繁的停课、网课给了她很多时间陪伴外婆直到外婆去世。
裴春之掏出手机,再次找到横波渡对自己长篇累牍的攻击,“不是自愿上学”的作者官方微博自从开通以后, 除了转发浩大中文网活动以外没有发表任何言论,评论区却一直保持着高频率的骂战。
有意思的是,裴春之之前绑定的那个老作者“黑猫就是好吃”,居然亲自下场为她说话。裴春之去看了一眼黑大夫的微博, 他的微博活人气息很重, 时不时转发恶评并犀利反击。她一直翻到六月底的微博, 差不多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因为黑大夫和她联动,被《大灾变》的极端黑粉攻击了。
黑大夫一怒之下, 就替她出征了。
裴春之微笑,高铁停稳,里面的乘客鱼贯而出, 裴春之带着行李踏上车,还没走几步路,接到了陆渐晓的电话。
他要在今年年底艺考,这段时间集训忙得像狗,估计是好不容易抽空来给裴春之打了这通电话。
电话里,陆渐晓长话短说:裴春之提出的三个建议,他很郑重地告诉了陆母,但含糊其辞了裴春之的年龄,就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权威人士。
陆母听完以后,对儿子终于知道关心自家产业深感欣慰,为表示鼓励,采纳了深耕兴趣、做网课、做考公三个建议。
裴春之纳闷道:“那不就是全采纳了吗?”
“全采纳了,但是你对我妈原计划的不赞同我妈压根没听,她原本的计划仍在进行,她还是想做线下中小学辅导。”
裴春之表示理解,这种布局确实不可能因为她一句话就停下,但是陆母愿意为了儿子的建议继续扩张业务,已经十分难得。
高铁最后一声播报结束,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已经坐下,裴春之拖着行李箱急匆匆跑过,一声清脆的轨道咬合,高铁徐徐开动。
时代如列车,她必须找到她的那个座位。
*
裴春之参加集训期间,也就是十月中旬。
莲少班在结束期中考后,进行了一次盛大的庆祝活动。
莲少班二十八人中,有四人进入省集训队,获得了参加的国赛资格,这在整个江海省都是不小的比例,比很多学校一整个学校的人数还多。这四个人分别是两个数学、一个物理和一个生物,成绩算得上极其亮眼。
沈星映就是两个进入数学省队、参加全国决赛的幸运儿之一。在名义上,他们现在都是高一学生,但其实他们都才15岁。
进入省队,裴春之又引了好大一波关注。
原因也很简单,她是今年物理省集训队中唯一一个女生。
往年,省队二十来人中,还是能有两到四个女生的,今年运气格外差,居然只有裴春之一个。
裴春之自己也有印象,去年她参加国赛的时候,江海省省队除了她还有两个学姐,今年反而一个都没有了,使得裴春之在集训队一路都没人说话,整个集训过程都有些乏善可陈。
裴春之去年就来过这里,有几个去年高二,今年高三的学长对她记忆深刻。集训的教练也没换人,是一个姓林的中年老师,他是个很急躁、说话跟打了鸡血一样的人,在他的带动下,整个物理集训队气氛紧绷。
他见了裴春之,和她唠了一会儿家常。裴春之保持微笑,忍不住吐槽:年龄在这个世界上天然就是热点,每个人看见她都像npc触发关键词一样大谈特谈“你就是十三岁拿了铜奖……”
集训期间,裴春之压力并不大,她还记挂着小说,每天借着要去培训实验的名义钻个空教室写网文——她也没什么好紧张的,搞物理竞赛对她来说并不是冲着升学去的,她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国内物理竞赛方面的顶尖水平,顺便调整一下自我。
和她相对的,几个省队里高三的学长则是肉眼可见的焦虑。
裴春之很能理解他们,毕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提前特招的机会。
而且,他们已经走到了省队这一步,不上不下——往前进一步,就是国家集训队,整个人直接跳进大学的大门;往后走一步,那就是拿着一个尴尬的奖,滚回去准备高考,还会因为少了大半年复习的时间,高考焦虑超级加倍。
也许是裴春之真的太松弛了,教练林老师总是往她这边转悠,一看见她在玩手机就要骂她。
“裴春之!”林老师恨铁不成钢,“你去年来过了,今年就可以划水吗?你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这样下去进不了国集自己躲着哭去吧!”
裴春之小声说:“……可是我还有至少三年机会。”
顿时,林老师的表情微微裂开,裴春之身边的高三学长表情也同时裂开。
当天晚上,林老师把她留下来谈话。
“裴春之,竞赛是一个不进则退的地方。”林老师看上去操碎了心,把裴春之入集训队以来的试卷翻了又翻,顿时又有些不知道从何骂起:她一直是前三名,甚至还很有可能是在没认真做题的前提下。
“谢谢老师。”裴春之先感谢他的负责,然后再说:“但是老师,我有我自己个人的安排。”
“你自己的安排?”
林老师吹鼻子瞪眼:“你现在最大的安排就是把这个国集给我进了!你知不知道国赛随机性高?你知不知道每年都有全省第一名因为一些小失误连国集都没进?”
见裴春之反应不大,他又说:“江海省竞争虽然激烈,但还没到隔壁沪市、宁杭省那种程度——小裴啊!你得用心啊!这么好的机会……”
裴春之仍然摇了摇头。
她轻声说:“四大力学我已经学过两遍了,竞赛阶段,除了数学难度偶尔变化可能造成做题速度下降外,我有把握做出这一范畴的所有题目;这几天,您进行了微分方程特训,然而即使是微分方程,我最不擅长的部分——我也比集训队的大多数同学做得更快。”
她一点也没有夸大情况。实际上,她也感到有些迷茫。
这辈子走竞赛只是一个意外。
在十二岁的秋天,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也为了让谭长松的话成为现实,她开始学习竞赛。一直以来,她都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甚至崔成光第一次见到她,对她的评价也是“基础扎实,但不够聪明”。
然而,时间斗转星移,日月不居。
她十五岁后,却发现周围的人越来越平庸、竞赛越来越易懂。物竞出了名的计算量巨大,这也是唯一让裴春之觉得有些讨厌的地方,她不喜欢解微分方程的部分,这让她觉得不纯粹。
想到这儿,裴春之若有所思,她认真地想了想,轻声说:
“我想……可能是因为……”
“——我并没有那么喜欢竞赛。”
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刻,裴春之感到豁然开朗,仿佛多年来隐约荫蔽心头的某种情绪获得了名字。林老师气疯了,对着她大喊一些“难道会有人喜欢做题吗”、“搞得好像有人喜欢竞赛一样”、“你是小孩子吗还讲喜欢不喜欢”……
裴春之并不想伤他的心,赶紧顺毛:“不,老师,您不用担心我会偷懒或者消极怠工,我只是在思考我对物理的心情,竞赛也很有意义,因为竞赛,我才学了这么多的理论,数学基础也打得很好。”
“我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我大概明白我为什么不想在竞赛上花费多余的时间了。”裴春之尝试解释明白,“因为物理竞赛越来越让我觉得走偏了,物理的部分削弱到成为一个引子,整套试卷,沦为数学的战场。”
“很多学长都对我很好,他们也一直很努力,拼尽全力。可是我却觉得难过,因为竞赛好像真的是有鸿沟的。”裴春之轻声说。
“他们没有人真的热爱物理,又或者在经年的培训下,他们的那种热爱被削薄了……”裴春之一边说,一边缓慢地用笔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老师忍无可忍:“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裴春之静静地摇头,她觉得她有很多话想说,似乎有关竞赛、天赋、努力这个话题,她如鲠在喉。只是林老师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裴春之一改刚刚的游移,面色珍重地对他发了几个毒誓,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备考,林老师立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不再关心裴春之到底在想些什么。
*
夜里,裴春之给顾榕打了电话。
她问顾榕:“你觉得我是天才吗?”
“是的。”顾榕大声说,“咋啦,小怪物还会怀疑自我啊?”
“我从来不觉得我是天才。”裴春之说,“只是,我比你们花了更多的时间……”
顾榕立即打断了她:“不对,小春,你得搞明白一个事情——能够毫不犹豫地操控自己的身心这件事,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顾榕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十二岁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有点胖吧?可是你现在是我见过身材最好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被情绪带着走;无论什么突发事件,你都不会焦虑绝望。”
“你知道这有多难得吗?”顾榕大喊,“这何尝不是天才的一种呢?”
好奇特的观点。电话结束,裴春之感觉自己好像有一点点触碰到自己犹豫的部分,她又想了想,给沈星映打去电话。
隔了好几秒沈星映才接了电话,他似乎很惊讶她会打过来,很小心翼翼地问她是物理集训出事了吗?
“是我自己有点纠结。”裴春之先让他安心,然后问道:“对你来说,数学竞赛有什么意义?”
“保送。”沈星映毫不犹豫。
“那如果没有追求保送的目的……你还会搞数竞吗?”
沈星映想了想说,“会的,因为数竞做题很纯粹。”
裴春之点点头,她说:“我有点明白了……我纠结的地方是,物竞对我没有功利价值;物竞的题目又有太多的数学,我没有那么喜欢做物竞题;同时,集训队里那些拼命备考想要进国集的学长,让我感到愧疚。”
“愧疚?”
“我发现我学物竞的时间比他们少得多的多,成绩却比他们好。”裴春之难过地说,“然后,我还会占掉他们一个保送名额,而这个名额对我来说除了称号没有其他意义……”
“你错了。”沈星映说。
电话那头传来他斩钉截铁的声音。
“裴春之,你始终没有搞清楚一个事情。”
不知为什么,裴春之感到心跳缓缓加速,仿佛有预感他即将说出重要的话语。
“天才是孤独的还有后半句话。”
“——那就是天才必须更冷漠。”
“必须更冷漠?”
“你不能指望每个人理解你在想什么。”沈星映说,“冷漠是必须的,你小学的时候大概就和周围人毫无话题吧,莲少班也许给了你一种假象,让你以为大家似乎都是差不多的人。”
“可是实际上,裴春之,你比我们所有人都还要优秀,还要聪明,只是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裴春之试图反驳:“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性格使我更容易专注……”
“不是的,不是的。聪明就是聪明,我比不过你。”沈星映低声说。
他也许是为了挽尊,又说:“外公亲口承认过我有拿国奖的天赋,我也能算是战胜全国99%人的天才了,可是即使这样,我也觉得你是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
“那是因为——”
裴春之差点张口说出“因为我比你们前世多学了十几年。”
沈星映大声说:“不是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老是说,‘你比我们花了更多时间,所以你不是天才’这种话——但是我得告诉你,你好好想想你接触新知识时学会的速度!”
裴春之猛地一怔。
学习物竞的时候,四大力学、朗道物理、广义相对论……那些她上辈子也从未学过的东西,那些让周围人哀嚎,难以理解的东西……
她似乎确实从未觉得困难过。
两个人都好久没有说话,裴春之坐在宿舍的床上,听见自己的呼吸起伏。
整个女生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她闭上眼睛,一句话震耳欲聋跨越数年而入脑海。
——“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他妈是天才啊!”
还有一双,谭长松从出租车前座激烈转过身望向她的眼睛。
沈星映隔了好久又继续说道:
“你之前问过我几道物竞题中的微分方程,我也很惊讶为什么物理竞赛会有这么大的计算量。将心比心,如果数学竞赛中有那么多的物理——我也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你感到懈怠,也是很正常的。”
沈星映想了想,又说:
“情绪、感受、欲望,那么多东西组成一个人……我妈妈一直说,要尽可能地理解别人,理解别人每一个想法背后的故事。”
“你似乎太……游离了。”沈星映抓摸了一会儿准确的词汇,“我的意思是,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些不愿意、甚至说恐惧——恐惧你占了别人的位置。”
宛如被击中一样,裴春之嘴唇微微颤抖,她头一次这么清醒地感到,沈星映是崔印月的儿子,他的话犀利得让她说不出话来。
没错。就是这样。甚至裴春之为自己的精神把脉,立刻意识到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自从姚倩倩的出现,她陡然发觉蝴蝶效应的伟力。自此,这种负罪感如影随形。
参加物理竞赛,拿了国奖,加入国家集训队,参加世界比赛,拿金奖——那么,上辈子那个本应站在那里的人怎么办呢?
裴春之握住拳头,感受心脏的跳动,她需要用这种方式确定自己鲜活地活着。
“我……”
“裴春之。”
沈星映郑重其事地说。
“你怎么忘了你自己教我的道理?‘不要因为竞争而愧疚,也不要因为竞争而疯狂到失去自我。’”
沈星映的声音有些沙哑,裴春之怀疑他最近依然压根没有睡好。
“全力以赴吧,裴春之。”
*
发现裴春之改变最高兴的当然是林教练。
她的状态明显变好,写小说的频率大大下降,钻研物理题目精神可嘉,也不再整天借着实验培训名义溜号……和深感欣慰的林教练不同,整个集训队都感到如坠冰窟。
裴春之一认真起来,真是忘情的卷!
十月底,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拉开序幕,数天的比赛,最后一天的闭幕式上直接宣布名次和国家集训队名单,无数全国各地奔赴而来的竞赛生,就在这天定生死。
林教练在考试的前一天带他们吃了顿好的,学长在旁边忧伤地说这是断头饭,裴春之微笑,她走到边上,给谭长松打了电话。
“老师。”她毕恭毕敬地喊,“您最近怎么样?”
“状元想起我了!”谭长松爽朗大笑,“好得很,好得很啊!我去深市了,崔老师给我推荐了学校,还有你这个辉煌履历——这个深市的私立学校待遇好得佛得了啊!”
“佛得了”也是这里的方言,意思是好的不得了。裴春之笑了,看来谭长松是真的高兴。
“我还没有跟您说呢,明天物竞国赛正式开始。”裴春之说。
“崔老师和我说过,你搞物竞去了。”谭长松语气很遗憾,“怎么,瞧不起我们数学啊?”
“怎么会。”裴春之笑。
她和谭长松聊了十几分钟,谭长松得去看晚课,不得不挂了电话。然后她又给崔印月、崔成光、宁希漾依次打了电话,每个老师都拼命鼓励她,一大圈电话打下来,裴春之感到整个胸膛都暖洋洋的。
接下来,裴春之打给了陈佳怡。
她和陈佳怡保持了联系。她从新安搬走后,才从谭长松那里听说了当时陈佳怡放了视频。裴春之五味杂陈。
人的爱与恨如此界限不清,人的轻信与鲁莽又如此美丽。
陈佳怡哭着给她打了电话,说了一万遍对不起,裴春之说她从来没有怪过她——她们说了很多话,顿时,裴春之觉得小学那些灰蒙蒙的日子,都像一声叹息一样远去了。
去年,陈佳怡父母正式带她做了斜视手术,她终于有了一双正常的眼睛。陈佳怡手术恢复后,特意跑来莲池找她玩了一天。裴春之没说多少话,主要是陈佳怡在说。
陈佳怡似乎觉得裴春之肯定很恨班上那些同学,于是尽说了他们的境遇。裴春之大致听了一遍,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受尽报应,也没有过得太好。这么一看,她居然已经是最幸福的那个。
其中,陈佳怡又着重强调了宋晓龙,她说,“宋晓龙现在一点也不胖了,很苗条。他知道你是去莲少班后失魂落魄……嗯,他还托我跟你道歉。”
裴春之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陈佳怡问,这是原谅他的意思吗?
“不是,这是从头到尾,都不在意的意思。”
裴春之温和而冷漠地说。
裴春之躺在床上,翻阅着长长的通话记录。
她想起来前世高考前,高中宿舍的同学们都在高考前抢电话,给家里人报信,她却没有一个人值得拨号。
这种幸福今生得以填补,她稳稳睡去,一夜无梦。
翌日,她奔赴属于她的战场,精神勃发。
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说:*本章节奏缓一缓,解决一下春之的内耗。以及,春之真的是天才,只是读者跟着春之的视角,她老是在心里强调她不是天才——但是其实她就是天才。
*感谢名单:溪水西流的手榴弹,Celia·Ftura、48400430、巧克力脑袋的地雷;资深拖延症患者不想咸鱼翻身的90瓶营养液、舟遥的36瓶营养液、纤苜的35瓶营养液、糖糖清的30瓶营养液(节选)
第4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8 金牌四人,集……
国赛历来在国家的最南处举行。
这是一段幸福的体验, 裴春之看见高高搭起的台子,时刻走动和检查设备的工作人员,那是几天后, 举办闭幕式的地方。每个人路过那里的时候都忍不住微微出神,幻想自己站在那上面, 被宣读成为国家集训队成员的样子。
最后阶段, 所有人都减少了做题的数量和强度, 转而把最重要的一批真题拿出来测试, 裴春之每次都在三百分以上, 只有一年的真题考了297。模拟成绩一拿出来,林教练对她再无怨言。
决赛允许使用卡西欧计算器, 裴春之带着全套装备坐到座位上, 考试即将开始,四周鸦雀无声,裴春之抬头看考场前方的电子钟,数字闪烁着, 她的大脑无比活跃,每分每秒跳动着一万个念头。
——考试铃声响起,一霎那,所有的念头归于空白。
她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周围的一切烟消云散。
开始的题目, 建模,求导, 计算量大得吓人,手下的卡西欧按键渐渐滚烫、湿滑,她出了手汗, 每个数字都仿佛向神祈祷的贡品之一——但她完成了,答案长得像一串咒语。写上答案的那一刻,仿佛有人在耳边吹了一口气,告诉裴春之她开了个好头;
她做到力学,算转动惯量,每一个数字倾泻而出,大脑清明无比,数字漂亮整洁,预示着它是一个正确的结果;
磁场,光学,热学……公式、理论、数字前赴后继地从脑袋里挤出来,是亥姆霍兹线圈的磁场计算,她平稳地渡过出题老师的关卡,每个小问连环相扣,走到第三小问,面对一道千回百转的题,裴春之按在卡西欧上的手微微停顿,她立刻跳过了这道小问。
林教练的话在脑袋里回荡:跳过该跳的题,算出该算的题。
光学她一向很擅长,圆孔衍射公式列出,她吐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近乎剥开题目的缚衣,抽丝剥茧,她已经行至最后几题。
最后一题是天体,她原以为会是量子力学或者相对论,题干长得惊人,计算器的按钮跳动着,她全神贯注地替换数字,电子钟的时间须臾闪过,她确信自己马上跑到终点。
“时间到。”
巨大的,浩繁的计算量,可怕的数学能力考查,出来的每个学生都惨叫自己按计算器按得快要冒烟。晚上在食堂吃饭,裴春之安静地坐着,不时甩着手腕,考试后她才后知后觉,感到整只右手剧烈疼痛,食指的指腹甚至已被按平。
旁边桌,几个西南地区的学生坐在一块儿,氛围凝重地对着答案。裴春之旁边坐着江海省集训队的几个学长,大家看上去还在正常吃饭,其实都已经竖起了耳朵。
“……答案是个六位数分母六位数分子的东西?”
好几个人嚷嚷起来:“七位数吧!”
“五位数!”
“六位数啊,我按出来也是六位数!”
顿时,三个男生同时站了起来,各自拿着一个计算机,就仿佛抓握着自己武器的三个士兵,剑拔弩张地——按起了计算器。
裴春之忍不住道:“六位数分母,五位数分子吧?”
顿时,站起来的三个人中,两个江海省的人坐了下来。西海地区的人十分惊异,忍不住道:“……她是你们教练吗?你们这么相信她?”
他们在开玩笑,裴春之冲他们笑笑,她也没想到江海省的大家这么相信她。
“她是裴春之。”一个学长在旁边说,“你们不需要认识她,只需要知道她是物竞神就行了。”
裴春之被吓一大跳,她张嘴为自己申辩,声音被淹没在好几个学长声嘶力竭的推销声中:
“裴神——裴神发话了肯定是对的——”
“裴神去了国集别忘记我们啊!”
“膜拜巨佬!”
裴春之落荒而逃,饭也顾不上吃了,赶紧离开饭桌。
在她离开后,西南地区的几个人和江海省集训队继续聊天。
“她好漂亮哦。”西南地区集训队有两个女生,她们张望着裴春之离开的地方,忍不住小声说。
其他男生都没搭声,公开谈论异性外貌太暧昧了,大家纷纷左顾右盼,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个莲池高中的直系学长倒是一点也不羞赧地大声说:“对啊!对啊!这是我们的校花啊!”
另一个人则提起来:“话说,国家集训队多少年没有过女生了?”
“至少十年。”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大家安静下来,话已经结束,话外之音悠然回荡,江海省的每个人都忍不住想到:
——说不定,裴春之就是十年来的第一个。
*
国赛与省赛不同的地方或许就在于场面。紧张兴奋的考试之外,整个决赛也令人激动。江海省集训队没有女生,隔壁宁杭省有两个女孩主动来加了裴春之好友,随后便仿佛开了什么头一样,十来个女孩涌上来,全是各个省的女孩,叽叽喳喳地以加裴春之好友为头,乱七八糟地互相加起好友来。
一瞬间,裴春之的社交平台增加了十来个天南海北的网友。一开始加她好友的女生最活泼,她主动自我介绍,告诉裴春之她叫“莫知娴”。
莫知娴翻了翻裴春之的朋友圈,颇为遗憾地说:“姐姐,你怎么不发朋友圈啊?”
姐姐?裴春之踌躇一阵,小声说:“我今年十五岁。”
“什么?!”
莫知娴大叫一声,旁边的两个女孩也瞪圆了眼睛。莫知娴看上去只有一米六左右,难怪她看见一米七二的裴春之以为她是学姐。
“我今年都高二了”。莫知娴幽怨地说,“我十五岁的时候连高中物理都没学完呢——你是什么怪物?”
西南地区的女孩冒出脑袋,说:“刚刚我听到你们江海的人喊你裴神。”
裴春之有点紧张和害羞,她垂着脸,只静静地微笑,时不时抬眼匆忙地扫一眼女孩。
不久后,主办方发放了漂亮的蓝色水杯,上面还有CPho(中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的图标,还有一些纪念意义的小礼品。明天就是成绩颁布的日子,后天则是闭幕式。裴春之和江海集训队的队员们待在一起,林老师问他们要不要喝奶茶,每个人都高高地举手。
外卖到了,林老师还点了很多烧烤,大家像考试前一样聊起天来。裴春之默默地往嘴里塞肉,几个学长还在旁边兢兢业业地讨论题目和实验,估分。过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学长发出了不一样的声响,裴春之感到怪异,抬头望去,发现那个学长哭了。
他哽咽着说着什么,裴春之坐得比较远,听不清具体的话,但大概能猜到他在痛苦什么。裴春之走近一点,听见他说:“……根本不够金牌线,更别提前五十。”
“说不定呢?你不要这么悲观嘛!”
“已经不可能了……而且,我的语文英语很差,高考不可能上菁华中央了,我上不了菁华中央了……”
学长没有号啕大哭,他只是一开始掉了两滴眼泪,然后就心死如灰地平淡陈述。顿时,四周气氛凝重无比,裴春之五味杂陈,林老师把手放在了学长肩上,另一个大大咧咧的男生走过去,大声说:“没关系啊老卢,我也完蛋了,我整个第六问都没做出来,还有第一问那个弱智的转动惯量我也算错了,你也知道的嘛!我们一起回去备战高考呗!大不了复读一年,想考菁华中央,人之常情。”
裴春之想了想,开口道:“你物竞能走到这里,也一定可以靠高考考上菁华中央。”
学长面色枯槁地望着裴春之,裴春之也认真地看着他,一番对视后,学长垂下脑袋,很勉强地说:“学妹你才十五岁,你不知道压力……”
裴春之打断他。
“明年,我也参加高考,我的目标是高考状元。”
一片喧哗,裴春之一点也不在乎,继续说下去:
“目标定得再高也不要害怕别人的嘲笑,更不要怀疑自己做不做得到,只要做就可以了。”
喧哗声降下来,每个人都深沉地思考着。
学长不知想了什么,他擦了擦脸上未干的眼泪,对裴春之下定论般坚定地说:
“我相信你,裴神,所有你说过要做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
成绩通过电子邮件发送。林老师最先拿到成绩,他把所有人集合起来的时候,近乎是死一般的寂静。裴春之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似乎住了一个交响乐队,好多声音和自言自语揉杂在一起。前几天的估分,手感,自我感觉……无论什么方面,她都觉得自己发挥不错,甚至超常发挥。然而,即使这样,她也忍不住想到许许多多乐极生悲的案例。
在心里把期待调低,又调高,她想起来许多次考试公布成绩时她的感受,这一次更甚过一切的总集。林教练说:“江海省这次金牌四人,集训队两人。”
他没有提银牌和铜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失败的正反面。裴春之抬起脸,直勾勾地望着教练的眼睛,他低头看着手机,开口道:
“金牌:裴春之、童翰哲、黎旭、成家昊。”
裴春之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有冰水沿着全身淋下。
“其中,裴春之,童翰哲进入国家集训队。”
裴春之仰起头,学长们转过身看向她,世界静默于这一瞬,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没有泪,也没有狂喜,只是一种石头落地的安心。林老师走向她,用力地抱了抱她。
“你是第一名。”
他说——
作者有话说:*距离第一卷完结还有不少,大家放心(翻看大纲)
*感谢名单:Celia·Ftura、48400430的地雷吃我猫猫拳的35瓶营养液、 的34瓶营养液、烟雨皆散尽的33瓶营养液、苹果大王的20瓶营养液、一只草履虫的20瓶营养液(节选)
第49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9 你看起来很适……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失意的人辗转难眠, 心如刀割;入选的人载歌载舞,喜极而泣……到处的空教室里都挤满了为前程惶惶不安的学生们,这里最年轻的学生只有十五岁, 最年长的也不过堪堪十八。
“第一名。”裴春之感到林老师用力压在肩上的手滚烫如锭,她环绕四周, 对上无数张心神不宁的脸。昨天哭泣的学长走上来握裴春之的手, 他确实不在名单上, 结果出来后, 他反而看起来镇定不少。
“恭喜。”学长再三握她的手, “集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可以。”
“谢谢学长。”裴春之低声说,她还有点没回过神, 周围人已经拥簇而上, 另一个和她一起进入集训队的,叫做童翰哲的男生,摘下了眼镜,一个劲儿地揉着眼睛, 然后眼眶微红地和旁边的朋友们拥抱。
林老师扯着嗓子喊起来,裴春之居然成了所有人里最镇静的那个,林老师喊大家去提交查分表,十来个学长浩浩荡荡地跑去写查分表, 申请确认试卷有无批错, 这也是常规操作, 能争取一分是一分。裴春之站着没动,她昨天对过答案, 分数和预期误差很小,她懒得再去查分。
对于裴春之来说,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菁华和中央直接有大量的招生组等待在考场学校, 前几天,物竞生们都很躁动也是这个原因。
童翰哲礼貌地问裴春之:“你打算签哪个?”
“去听听待遇决定。”裴春之说。
她刚走到招生组附近,就差点掉头就跑——十来个学长学姐和老师,哗啦啦地围过来,老师已经认出她,远远地就喊:“裴春之——你是裴同学吧!”
另一边的几个老师穿着紫色的上衣,明显是菁华的招生组,他们正广撒网地喊着:“来填一下表吧,意向表,想去什么专业?”
中央大学的老师已经更进一步,果断把预录取通知书塞到了裴春之手上。
“你是裴春之对吧?可以直接签预录取了。”
“想读什么专业?可以随便挑了。元沛?计算机?还是物理?”
童翰哲在旁边也有相似的待遇,但因为裴春之作为女生,再加上今年物理国集十年难遇地进了女生,她实在更加显眼。菁华和中央快把她人给淹没了,裴春之抓着两份预录取苦苦支撑。
裴春之小声说:“我就打算学物理。”
一个中央的学长肃然起敬,对她说:“敢进四大疯人院——你是这个。”
旁边的老师笑着拍了拍学长,对裴春之说:“别听他的,你都国赛第一了,疯人院杀不死你!”
裴春之忍笑。菁华的老师在旁边条理清晰地讲起了菁华的优厚待遇,裴春之频频点头,认真地听完后,又转向了中央大学。
“中央大学的物理系是全国第一。”裴春之说,“所以,我想签中央。”
菁华并不纠缠,见裴春之去意已决,立即转向了站在裴春之旁边的童翰哲。裴春之签下预录取后,几个央大的学长学姐和老师都来加她好友。
招生老师是个笑眯眯的中年大叔,他对裴春之说:“你今年十五岁吧,网上都在惊叹呢。”
裴春之克服想逃跑的冲动,细微地点了点头,她真诚地说:“这不算什么,数学那边,十三岁国家集训队的都有很多。”
“天才遍地走啊!”老师长叹一声,“可是能保持初心,不为外物所动的也没几个,你能坚持学物理,这很好。”
童翰哲走回来了,裴春之客气地问了一下他的去处,他选择了菁华计算机。
童翰哲和她一块儿走回宿舍区,得知裴春之选了中央的物理,童翰哲摇了摇头,说:“我学物理是学够了。”
“学计算机也很好。”裴春之猜到他大概听到刚刚老师说的“忘了初心”之类的话,赶紧安慰道:“你不用当真,学计算机也是很好的选择。”
“我考虑过要不要去元沛,但想了想,估计最后还是分流去计算机。”童翰哲怅然若失道。
他想了想,又说:“不是不喜欢物理……但是,这一路物竞真的太累了。”
“精疲力尽。”
裴春之仰起头,她知道童翰哲是高三的学生,成为国家集训队成员,标志着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但同时,这一年以来他的压力难以言喻,这或许也是他现在决定离开物理的原因。
“终于可以休息了。”童翰哲说,“我肯定进不了国家队,但裴神一定可以。”
国家队是在集训队里再次进行选拔,然后代表中国,去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物理竞赛,这也差不多是未成年学生能拿到的最高荣誉。不过,好笑的是,一般来说国际奥林匹克的比赛难度,甚至比不上中国赛区的难度。
裴春之说:“我并不觉得累,但是有时候会有点惶然。”
“惶然?”
“惶恐终日,觉得相较于你们的痛苦,我的成功来得太轻松。物理就这样给我荣耀,反而让我觉得危险的东西还在后面。”裴春之低下头踢石子。
童翰哲叹一口气道:“就像我学理论力学觉得已经难得没边了,结果广义相对论又给了我一棒子——话说,学妹对未来有什么打算?走学术吗?你看起来很适合搞学术。”
“也许。”裴春之含糊道,“走一步看一步就很好。”
手机铃声响起,裴春之向童翰哲打声招呼,钻到旁边没人的地方拿出手机,是沈星映。
数学决赛十一月中旬进行,他们目前还在紧张地备赛。电话一接通,沈星映的声音如一串长笛的音调,以约德尔歌咏般的方式激昂地说:“裴春之,我看到名单了,你是第一名,你进集训队了,你可以保送,可以进国家队,可以去亚洲奥林匹克、国际奥林匹克了!”
裴春之把手机拿远了一点保护耳朵,沈星映又说:“我已经尽可能地想象你的能力……显然还是不够,远远不够。我太高兴了,妈妈和爸爸也都知道了,外公让我立刻给你打电话——差点忘记说了,就是外公最先查到的消息。”
“我外公当过省赛奥数教练,出过CMO江海赛区的题目,他给不知道多少学生查过分、蹲过名单了——可是即使这样,他也说你是他最骄傲的学生,甚至不是我这个外孙!”沈星映全然愉悦地说,他说话飞快,情绪高昂。
“最骄傲的学生。”裴春之喃喃道,她握紧手机,千言万语,最终缓缓地说:“你可以告诉崔老师,他也是我最感谢的老师之一。”
沈星映笑起来:“我会帮你把‘之一’两个字隐藏的,省的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吃醋。”
*
比赛期间,裴春之的小说《早说了物理学能当饭吃》停更了一天。
考试当天从早考到晚,光吃饭睡觉都感觉被抽干了力气,她觉得自己理由充分。
这时,书已经连载了一个半月,大约四十章出头,靠着开书不久登上打赏榜,她积累了不少读者。裴春之写完《大灾变》后,对于操控网文节奏和叙事已驾轻就熟,许多人只是好奇点进来,没看几章就深深地陷了进去。
很不巧的是,她停更前一天恰好写到主角邓嘉石决定第一次祭出未来物理学定律——牛顿第一定律——的时候。她宣布第二天请假,评论区一片哀嚎,有叫嚣着要寄刀片的,有捶胸顿足人身攻击作者的,还有对作者过分关心,猜测作者是不是大学生期中周的。
然而,裴春之又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告诉莲少班的乐子人们她的写文马甲实属史诗级决策灾难,整个莲少班都热心帮裴春之在评论区监视中。裴春之想起来去评论区看看的时候,整个评论区已经差不多沦为莲少班的炫耀大会。
到处都是一个路人读者发出好奇:“作者到底要参加什么重要大会?”随后,大量莲少班同学回复路人:“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说作者是神”、“如果你知道作者去参加什么你一定会原谅她请假的”……总之,莲少班的幼稚鬼们成功把“爱炫耀的谜语人”人设贯彻到底。
一整套链式反应就此诞生。大批纯正的路人读者大吃一惊,却不是因为莲少班知情人对比赛的遮遮掩掩,而是对人称上。
“她?!”
“无涯是女作者?!”
“不是,无涯居然是女作者?!”
“这么理工,这么硬核的书,竟然是女作者写的?【滑稽】【滑稽】真没有瞧不起女作者的意思,但是真没想到啊!”
“所以无涯到底去参加什么大会去了?”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莲少班学生回复道:“我只能透露……不久后,也许你们能在一些官方通报或者新闻上看到她。”
“卧槽!”
评论区再次炸锅,裴春之确认莲少班没有人直接把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的最后底裤给扒下来后,就不再关注评论区。然而,评论区的讨论远远没有平息,裴春之也远远低估了她的读者的文化水平,各路大佬纷纷现身,开始揣测“无涯到底去参加了什么比赛”。
有人说无涯很有可能是在读哲学研究生、博士或者青年教师,恰逢十月国家社科基金申报,很有可能忙科研去了;也有人说最近正好是全国物理竞赛决赛时间,然而这个正确答案立刻被群嘲了,不少人现身反驳,首先不相信无涯能在备战竞赛的强度下写小说,其次不相信作者还在上高中,最后列举数据,CPho几乎没几个女生参赛——于是正确答案被水灵灵地排除了。
最后,一个读者悠悠然道:
“我觉得无涯很有可能是科学哲学的相关从业者,以其文笔之老辣、古希腊哲学之深入关切、兼之近现代科学研究融合,我倾向于这一观点。最重要的是,据我所知,这几天正好国际上有大型科学哲学学术论坛举办,中国不少教授都受邀前往。而且,无论是科学哲学教授还是这个领域下学者带的学生,男女比例都是比较均衡的……从无涯是女性这个信息点来看,科学哲学学者最有可能。”
顾榕看到评论区这条评论,转手发到了裴春之小窗,并配文:
“从无涯是裴春之这个信息点来看,全国物理竞赛总决赛全国第一是最有可能的。”——
作者有话说:*最近疯狂摇北大物理的人来为我解答物竞和后续学术路线等问题……今天刚刚确定了小春后续的研究方向和学术之路。
*感谢名单:Celia·Ftura、48400430的地雷;面朝大海的128瓶营养液、胖嘟嘟的44瓶营养液、洛嘉懿的44瓶营养液、苹果大王的20瓶营养液(节选)
第50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0 “陆林花,我……
正式签约中央大学的物理系后, 裴春之打了一圈电话,告诉亲朋好友这个好消息。几个小时下来,裴春之口干舌燥。
令她哭笑不得的是, 沈星映的外婆印女士得知此大好消息,又转手给她打了一万零一块钱, 沈星映转述:“这是寓意万里挑一。”
莲少班班主任宁希漾自己也是中央大学毕业的, 她热心地跟裴春之介绍了许多中央大学的生活趣事:譬如去百年纪念讲堂看电影听讲座、譬如蹲准时点亮的博雅塔、骑车环绕波光粼粼的未名湖……宁希漾还说, 一般来说, 未到十八岁提前录取大学的学生, 会在下个春季学期就去中央大学上预科。
裴春之有印象,招生组的学长学姐也和她说过预科的事情, 在预科可以提前修学分, 少数比较卷的人,会借此提前毕业。
宁希漾遗憾道:“春之呀,没想到我和你的师生缘分只有两年!原本我还期待你明年高考大展身手呢——没想到中央大学直接半路截胡了!”
裴春之思考了一下,道:“老师, 我应该还是会参加2020年的高考。”
宁希漾震惊道:“你还要参加高考?”
宁希漾似乎进行了某些脑补,然后问道:“春之是想去体验一把高考吧?交白卷之类的整活?没想到你也这么调皮……”
像宁希漾说的那样,确定保送后去高考整活的人,每年莲少班都有, 也难怪宁希漾会这么猜测裴春之。但是——裴春之并不打算整活。
“不是的老师, 我是想好好考高考。”裴春之认真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 宁希漾匪夷所思道:“你图啥?”
别人大概会觉得她只是想去装个大的吧,裴春之想, 不过,她不需要在乎别人怎么想——只要她自己知道她是为了完成上辈子外婆的心愿就可以了。
或者也可以说,这是她自己对自己的一个执念:上辈子作为状元, 死得那么仓促,连当上状元会有什么样的待遇都没感受到;这辈子她想再体验一次。
宁希漾明显不能理解她,但作为对天才的尊重,宁希漾还是很负责任地保证,会满足她的这个心愿,并通知她马上十一月初高考报名,她最好回莲池一趟报名。
“谢谢老师。”裴春之愉快道。
*
整个十一月如同度假。
中国竞赛的功利性展现得淋漓尽致,确定进入集训队、签约保送菁华中央的学生们,纷纷放飞自我,每天教师宿舍里都在疯狂地游戏多排,就连裴春之也没逃过。
童翰哲和几个学长,在手机上下满了各类游戏软件,给裴春之也来了一整套,然后每天带着裴春之,一会儿在方神里肆意游玩,一会儿去王者峡谷打打杀杀,一会儿又去高空跳伞P城降落……裴春之对游戏的理解还停留在神庙逃亡和7k7k小游戏,果不其然,所有游戏里她都被秒杀。
几位学长并不嫌弃她菜,反而更加高兴,纷纷手舞足蹈,弹冠相庆:“我们终于发现了裴神的弱点!”
集训队的培训强度和决赛前不可同日而语,大家都有了大把的时间自由挥霍。随着游戏上被虐菜的时间越来越多,裴春之一怒之下,把裴载之摇了过来一起打。裴载之还不知道裴春之搞竞赛和保送中央的事情,裴春之也懒得和他说。
几个学长遇到裴载之,全都肃然起敬,很快他们就发现,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裴载之一个王者小国标。可惜裴载之只有周末有空打游戏,不然的话两方人马要整日厮混在游戏中。
裴载之第一次被拉过来打游戏后,两边都跑去逼问裴春之。学长们问裴春之哪儿认识的小国标,能不能一直带带他们;裴载之则咄咄逼人地质问裴春之,为什么和一大群男的打游戏。
裴春之已经有点忘记学长们是男的了,在物理面前人人平等,都是猴子,听到裴载之的提问,她才想起来整个物理竞赛的部分她都没有和裴载之说过。
“在参加物理竞赛,那些都是队友。”裴春之随口道。
“物理竞赛?”裴载之笑了,“物理吗,我还挺好的,中考考了95呢。”
裴载之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问我,我可是初中班上的物理课代表呢。”
裴春之扬了扬眉,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恰好她游戏里的角色死了,裴春之停下手上动作,咳嗽两声,对裴载之道:“我参加的是高中物理竞赛。”
“……”
“我们不是一样大吗?你不应该刚上高一吗?”裴载之声音微微颤抖。
“嗯。其实,决赛已经结束了。”裴春之说。
“——我是全国高中物理竞赛总决赛第一来着。”
“……”
裴载之的麦克风那边传来一阵动静,过了一会儿裴载之才重新开口道:“我去搜了一下,是那个可以保送的吗?不会是什么野鸡比赛你被骗了吧?”
裴春之很高兴裴载之自己发现了保送这件事,省了她解释的功夫,她开心地说:“就是那个保送的,我保送中央大学物理系了,明年就去。”
良久的沉默,裴载之的游戏人物也陷入了僵硬,急得队友在聊天框里直骂人,好一会儿,裴载之才幽幽道:
“我们是亲兄妹,一母同胞,不是抱错了,对吧?”
*
裴载之把手机扔到一边,双手交叉垫在脑袋下,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裴春之要上大学了。
中央大学。
他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妹妹的不可思议,宛如锥入袋中,自然而然地出类拔萃。可是他忍不住由裴春之延伸到自己身上,自己对自己发问:“那你呢?你的未来又在哪里?”
就在前段时间,陆林花和裴永明的争吵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陆林花在某次争吵中说漏了嘴,裴永明大惊失色地得知,裴春之居然是今年的莲池市中考状元,顿时,他们所需要严密切割的财产又多了一项:如何划分裴春之和裴载之?
他们吵得天翻地覆,裴载之每天回到家都要在门外听见延绵不息的叫骂,夹杂着方言,翻旧帐,混乱不堪的仇恨层层叠叠。他们从十七岁开始回忆,裴永明说陆林花没有一分钱的嫁妆让他丢脸;陆林花指责裴永明让她未婚先孕使她蒙羞。裴永明大叫道:“那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是谁发情?是谁主动说来试试的?”
“这么多年,你有在意过孩子吗?”陆林花开辟第二战场,“你知道在在的鞋码吗?你知道什么时候给他买衣服吗?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吗?!”
“难道我没有给这个家做出过贡献吗?”
裴永明铮铮有词:“没有我饭店开得起来吗?没有我,你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吧!”
“你们?”陆林花尖叫道:“你一个大男人连养家都要拿来夸耀——贱人!养了个小的还以为我不知道——”
陆林花站起来,把整个桌子、椅子全部推倒,客厅爆发出地震般的响动,她喘着粗气,裴永明往往到这一步就会退让,两个人的目光死死地对望着,裴载之缩在最角落,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出走。
“裴永明!”
裴永明没有沉默,他弯腰抄起椅子,奋力地砸向旁边的电视,整个电视屏幕被椅子腿狠狠地凿入,陆林花本能地抖了一下,抱住脑袋,客厅里发出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动静。裴载之捂住脸,用外套兜住大半个身子——快跑。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呢喃:快跑。
裴永明也气喘吁吁,他眼睛一片猩红,死一样的沉寂,几息之后,他仿佛呕吐般喊道:
——“陆林花,我就不该,救你。”
“我应该把你推下去,按下去,淹死你,随便怎么样。”裴永明咬牙切齿地说,“你爱死不死。”
裴载之不知道裴永明在说什么,但裴永明一定说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话,因为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裴载之把衣服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天塌了一般地看见——两行眼泪从陆林花死死瞪着的眼眶里滚出来。
她微微蠕动着上下两片嘴唇,突然之间,她冲到裴永明身前,下了死手,猛烈地扇了他两巴掌,裴永明被扇得蹲到地上,还没站起来,陆林花冲上去又加了两巴掌。裴永明反而笑,大喊:“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不如你姐姐——你为什么不去陪你姐姐!”
“闭嘴——闭嘴!”
“对的,我就是骗炮的,我就是想跟你上床,我一点、一点都不爱你——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恶心!看见你的孩子我也恶心!你还不如像你姐姐一样死个干净——”
“闭嘴!”陆林花把手抠进裴永明的嘴里,裴载之冲上去拉住母亲,裴永明脸上到处都是血,可他却哈哈大笑,木讷的父亲疯了,强势的母亲却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裴载之按住母亲,竟然觉得自己在按住一头疯牛,母亲披头散发,尖叫道:“你以为你能摆脱我?你觉得你能走吗?裴永明我不离婚了,我要一辈子——一辈子让你和我一起折磨!你后悔了?后悔也没用……”
“妈!妈妈你在说什么啊,妈妈你别——”
“你他妈是疯子吧!我操!”裴永明狂暴地吼道,“你去跳河啊!你再去啊,你看看我会不会救你——怎么就没淹死你呢你个傻逼——”
“什么跳河?”裴载之绝望了,他也泪流满面却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陆林花怔怔地望着裴永明,那张脸上苍老,暗淡,仿佛被击碎了某些东西。裴永明用力挣扎,发现陆林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他赶紧爬起来,像小偷一样东张西望,慌乱地拿了个公文包就跑出了家门。裴载之伸手托住母亲,陆林花按着他的肩膀,脸色灰暗。
她问:“今天周几?”
“周六。”
“周六。”陆林花重复道,她又问:“今天几号?”
“十月二十九号。”
“好,好。”陆林花喃喃道,她挣扎着站起来,宛如一堆骨架零散地重建,裴载之心惊胆战,他有种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们走。”
陆林花平静地说,和平时别无二样,她慢慢地抠着指甲,里面都是裴永明的血。裴载之不明所以,傻乎乎地问:“……我们去哪儿?”
“只要不是铜州。”陆林花轻声说,她拿出手机,三分钟不到就放下手机,转向裴载之,面无表情地说:“我定了去洛平的机票,下午四点的飞机,我们现在就走。”
她走出去,走出门才发现裴载之毫无反应,她转过头拔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现在就走!”——
作者有话说:*写完这章后我心情也不好了很久……写吵架真的很影响心情啊!(感慨)
*感谢名单:Celia·Ftura、48400430的地雷;淡粥的90瓶营养液、舟遥的26瓶营养液、胖嘟嘟的25瓶营养液、卟噜卟噜的20瓶营养液、呆瓜的20瓶营养液、nibawawa的20瓶营养液(节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