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粗粝的喝令骤然撕裂了宁静。
人群猛地僵住,领队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怎……怎么了这是?”
覃争义大手一挥,“跟你没关系!就那个小白脸,给老子留下!”
他手点温如晦,给了铁蛋一个眼神,后者“诶”一声从怀里掏出麻绳朝少年走去。
闻言,少年微微侧头,表情淡淡的,如同一幅纯白画纸。待来人走到眼前,他倦怠地掀起眼帘,顺从伸出双手,由着粗糙的麻绳一圈一圈绕过腕部。
“爹!?”
怎么突然?
温禾神色茫然,脑中好似有烟花炸开,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爹,你抓他干嘛呀?”
“乖囡,你甭管。爹答应你的,肯定做到。”覃争义信誓旦旦,把温禾逐渐涨红的脸视作小女儿家的害臊,作出一副“你爹都明白”的模样扬了扬头。
不是?他答应她什么事了?
温禾心里着急,暂时想不出覃争义到底答应她什么事。但她肯定,绝对绝对不能就这么留下少年魔头。她还没摸清楚这少年现在是处于人生的什么阶段,是否已经开始修习鬼道。山寨里都是凡人,真打起来,没人能制得住他。
早知道把捆仙索也一同带来了。
“不行,不能把他带回去!”
温禾脱口而出的瞬间,便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语气太强硬了些。
不料覃争义并不生气,似乎早已习惯自家女儿的阴晴不定和暴躁脾气,柔声劝说道:“听爹一次,爹真是为了你好。”
温禾还想说什么拒绝,这时一直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的领队插进来打断父女二人的谈话。
领队“扑通”跪在地上,开口道:“爷,这贱奴,您尽管带走。”顿了顿,他转过头看温如晦一眼,“本就是个不值钱的赔钱货,爷能看中是他的福气。只是其他人,求爷能放我们一命!”
这是把他一个推出来换其他人走。
温禾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哦?”覃争义摸摸鼻子,自言自语道:“我也没说要其他人啊……”
无奈他脑子只有一根筋,招呼铁蛋把少年拎上马,像一袋大米捆在马背上,挥手示意其他人可以走了。
因为覃争义不听自己的劝阻,温禾心里有气,回山寨的路上一句话也没跟他说。好在原身本就是个被宠惯了有恃无恐的小姑娘,覃争义对此表示意料之中,还是笑呵呵的逗温禾玩。
殊不知温禾心里的打算。
她想等着熊虎寨的人忙着分赃的时候,把温如晦放了,然后告诉他。
是我救的你哦,做人可不要太忘本,请时刻牢牢记住今日的救命之恩~
这样也算刷一刷她在魔头心里的好感度?
谁料,她从马上下来,甫一落地,就被三四个婆子连拖带拽地关进她自个的房间。
最后留了两个婆子专门服侍她梳洗打扮。
何大娘是覃争义结发妻子的亲姐姐,亦是原身的姨母,与另一位刘婶相比,她对温禾热情又挑剔许多。
一会儿挑剔小姑娘的皮肤黑,一会儿又挑剔她不够柔软。就连衣柜里的衣服还有首饰盒里的珠钗簪花都通通嫌弃了一遍,明里暗里嘲讽原主审美不佳。
温禾被她念叨烦了,脾气跟火铳似的一点即炸,“有完没完啊?我爹让你们来,不是就为了数落我一通的吧?”
何大娘讪笑,转头差使起刘婶去烧水,把人打发出去了。
屋内仅余二人,说话便也方便起来。
何大娘选了几个金首饰,一一给温禾试戴比照。少女的肤色本就是健康的小麦色,长相也是朝气阳光那挂的,配上分量极大喧宾夺主的头饰,简直。
俗不可耐。
头上又被加了一顶纯金打造的沉重头冠,压得人昏昏欲睡。
“元宝,姨母先前跟你说的事儿,你可别忘了跟你爹提一嘴。”
温禾打了个哈欠,“什么事儿?”
怎么老有那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找上门呢。
“就那个呀……”何大娘见温禾眼里迷茫,心下一急,“前几日我们说过的呀!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存不住事!真是猪脑子啊……”
“?”
温禾被骂一激灵,醒了。
何大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找补,“姨母不是那个意思!诶,姨母这个嘴就是欠,你千万别放心上,该打该打!”
说罢,她动手扇自己的嘴。
温禾不想计较,“没事,姨母。你要我跟爹说什么事,再说一遍呗。”
何大娘俯下身趴在温禾耳畔,说悄悄话,“就半月前,上头派人来招安……”
房门推开,吱呀声打断何大娘说到一半的话,她不满地瞪了烧水回来的刘婶。后者不明所以,低头端着一盆热水轻放在一旁,然后静静站在阴影里。
刘婶话不多,却是个会埋头做事的性子。她接过何大娘没干多少的活,一顿操作,连带着换衣梳妆都解决了。
只是……
镜子里两坨高原红,嘴巴红得像吃了上百个小孩一样的黑皮狂野大傻妞是谁啊!
此时,温禾开始怀念美商和本人一样美丽绝伦的二师姐。果然这些凡夫俗子,连师姐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好了吧?那我走了。”
温禾起身,宽大的袖摆打翻了桌上一堆金银首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响个没完。
她身上这件红衣,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借来的,身量比她高了一截,整件衣服松垮地套在她身上,活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诶,可不能出去。”
何大娘拦在门口,两只胳膊张开,像一只扑扇的大鹅,紧紧抓住门框。
“成亲不需要本人到场的吗?”
何大娘瞪大眼睛,“你都知道了?”
……
温禾看了又看身上的红色喜服,很难看不出来吧?
头上盖上红盖头,何大娘和刘婶左右一人一边,搀扶着温禾迈进喜堂。
这场婚礼举行仓促,仪式皆从简。不过人们凑热闹的心情不改,喜气洋洋地高声吆喝:“新娘子来咯——”
然后四周顿时哄笑一片。
盖头下的视野狭窄,温禾只能看见自己绣着金线的裙摆。两位婶姨把她带到地方,便退到人群里去了。
温禾也是头回成亲,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即便是假成亲,可周围的场景确实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她也被人群的兴奋感染到,心里砰砰乱跳。
所以和她成亲的人,到底是谁?
会是少年魔头么?
温禾低头看着脚尖出神,按不住好奇的心,偷偷掀起盖头的一角,视野开阔许多。她抬眼去瞧站在身边的新郎。
少年也被换上了喜服,却是正正好的,好像特意为其量身定做似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眉目如墨色染就,唇角却抿得平直,眸中光芒黯淡。
也是在放空。
少女的眼神肆意而大胆,借着对方出神的功夫,上上下下把其探察了一遍。最后只能得出结论,不管是青年版魔头,还是少年版魔头,都是不同风味的绝色。
该死的,这家伙都不会长残吗!
谁知少年正正抬眼,正好撞上她偷瞄的视线。
心中一惊。
温禾手忙脚乱地撒开盖头,胸口好像有一壶烧开的沸水,滚烫,烧得人面红耳赤。
温如晦开始盯着她发呆。
少女偷看他的眼神直白,葡萄般圆润的眼咕噜噜地转,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含羞带怯。被他抓到现行后,又慌慌张张的像极了一只偷腥的小老鼠。
小老鼠?
不,不对。
他不应该觉得这土匪的女儿有几分可爱。
他起过誓的,今生今世,他只爱应幼兰一人。其他女子,不可能再入他的眼。
温禾莫名觉得身边的人气压降低,好像变成一条大冰棍。
谁又惹他了?啊,我请问呢?
覃争义坐在上座,满眼慈爱地望着一对璧人,眼里不禁饱含热泪。
吉时已到。
龙凤烛燃得正旺,烛泪滚烫,满堂金红。
司仪口音有点重,好在嗓音高亢,堂外的人也听得清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温禾转过身与温如晦面对面,她盖着盖头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不过她也能猜到,对方肯定不认可这桩强买强卖的婚事的。
两人相对而拜,牵红一端在他手里,另一端在她手里。
命运的红线悄然将二人连结。
仪式结束后,按照旧礼,温禾还是被两位婶姨搀扶回房间。
作为这场婚礼的主人公,不应该请她喝杯喜酒吗!?
温禾愤愤地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凡间有些习俗还真是奇怪,新郎可以在外头和宾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新娘却要在房间里坐冷板凳。
坐就坐吧。
温禾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干果点心,再怎么说,也整点实在的能吃饱的东西来呀。
何大娘和刘婶把她送回房间便去凑热闹。她本想趁此机会偷溜出去,捞点吃的,然后偷偷带着温如晦溜走。然而刚刚出去的时候,门口两个威武雄壮的汉子大声问好,“少当家!”
只能灰溜溜地滚回来。
真是快饿死了。
温禾手上剥花生的动作不断,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甩开剥到一半的花生,双手翻飞捏诀,从识海里取出从太虚宗主那儿碰瓷来的周天袋。
幸而识海是与灵魂绑定的,即使这副身体没有灵力,她也能从识海里提取东西。
周天袋本体不大,但内里空间无限。来时她放了许多有的没的东西进去,摸索了好一阵才摸到大师兄亲手制作的干粮。
一张比她头还大的大饼。
温禾喜极而泣,大吃一口。
呜呜呜,大师兄的味道,好想家……
温禾吃得正起劲,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温如晦应是被灌了好些酒,浓烈的酒气混着夜风散进来,烛火轻晃,映出少年修长清瘦的身影。
“愣着干嘛!”
“进去洞房啊!”
门外人催促,见温如晦迟迟不动,出手推了一把。
少年进屋,第一时间就是跌跌撞撞地走到桌边,四处翻找。
“水……”
温禾叼着半张大饼,从堆成小山的干果壳里拿出茶壶,递给他。
少年仰头猛灌,喝的又快又急,晶莹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流过修长的颈线,在凸起的喉结处短暂停留,最后隐没。
一壶水灌下去,温如晦喉结上下滚动,还是意犹未尽。
好热。
温禾边啃大饼边抽出功夫观察。
缺水,怕热。
“你中药了?”
“什么?”
温如晦扯扯衣领,裸露的皮肤接触到空气,好像降了一点温度。
温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偏过头不与他对视,“就那种啊……那种男女之间助兴的药。”
她大概能想到温如晦中药的原因,于是又补了一句道歉。
“对不起啊。”
温如晦没回答,抬手抹去唇边的水渍,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
空气冷凝,温禾感觉到他生气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虽然这件事不是她做的,但是源头还是在她身上。
算鸟算鸟,大家都不容易,今日就姑且让他一回。
她小心提议:“要不,我让他们再给你找点水来?其实,我爹他人真不坏,他就是……”
温禾的话在触及少年视线的瞬间僵住,那双眼眸漆黑,冷得瘆人。
“滚远点。”
温禾很听话地抱着大饼,又提了两屉糕点,躲到床上去了。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温如晦静坐在桌边,妄想和过去一样把自己抽离。但体内躁动不减丝毫,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强烈。
他能清晰感觉到身体的某一处被唤醒。
摇晃头颅,再次尝试放空思维,耳边却时不时传来少女咔哒咔哒嗑瓜子的细密声音,偶尔夹杂着几声短促清脆的笑声。
他似乎能想象出那张殷红的唇是如何上下触碰,又是如何发出那样令他抓心挠肝的声音。
憋狠了,一切感知如同千里溃堤泄洪般朝他裹挟,最后化作一声难耐的喘息。
温禾其实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从话本子里抬起头,瞪着一双杏子眼,好心询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她说的帮忙,不过是让外头的人拿些冰水来。
可落在少年耳里却是另一个意思。
她要帮他,什么?
温如晦抬起被欲色侵染的眼,紧攥桌角的指尖泛白,嗓音沙哑,说出的话却自带引诱的意味。
“你要,怎么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