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洞房

    “你要怎么帮我?”


    在药效的作用下,少年整个人染上红云,那像熟透的石榴被轻轻打开而湿润饱满的口唇,再一次重复问句。


    温禾无端联想到那个来自百年后的吻,柔软的触感仍旧清晰。如同暴乱夏雨开晴后的粘腻闷热,他的目光太滚烫。


    避无可避。


    “我让他们打点冷水来。”


    说罢,温禾爬下床榻,来不及穿鞋,便裸足小跑到门口,屈指叩门,声音洪亮。


    “外头的,拿盆冷水来。”


    “……”


    没动静。


    温禾推了推门。门从外头被落了锁,推上去纹丝不动。她只能重重敲门,边拍边喊:“水啊!来点水!”


    还是没动静。


    温禾回头摸鼻子讪笑:“可能是去吃酒了。”


    少年的情绪淡淡的,如果不是湿漉漉的眼睫和胸脯的微微颤动暴露了此时的情动,任谁看了都是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


    “你背过去。”


    温禾疑惑地“嗯”了一声,听话照做。


    清凉的夜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她凑近门框,想把身上的热意消散些。


    衣物摩擦的声音,玉带坠落地面的声音,以及少年轻微沙哑的声音,混在幽深静谧的夜里,清晰、明确的,一点不落地砸在温禾的耳里。


    就连柔和的夜风也叛变成缱绻暧昧的呼吸。


    “不要……转过来……”


    少年的音色带着克制,但断句奇怪,温禾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转过去,还是不让她转过去。


    思考一瞬,她转过身,看见人生中的第一次。


    脑袋宕机半晌,她突然意识到,少年是在纾解,脸顿时红透半边。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在她转身的一刻,轻哼,花苞轻颤吐露,雨打浮萍在人间摇摇晃晃,幼弱可怜。


    “你……”


    温如晦抬起眼角泛红湿漉漉的眼,漂亮的眼瞳失焦,倒映出慌乱无措的少女。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话没说清楚。这东西长得又丑又难看,谁想看了?这里没有人想看!”


    不等他回答,温禾一路跑回床榻,趴在床上把自己埋在被褥下。


    她看到了,她全都看到了。


    宗门里时常有弟子偷偷看有关男女之间的画本,温禾也好奇借阅过,但看到实物和看画本还是不太一样的。


    她的心情很奇怪。


    心从悬崖边高空坠落,一路向下,沉在没有边际的河流。荡漾,起伏,然后被推向无名的火山。


    另一边。


    行程被打断,温如晦陷入迷茫,他望向自己的身体。


    少年的肤色冷白,关节粉嫩,因而连带着那处也是粉粉的。他不知其他男子的是否与他的有些许不同,但论及大小,的确算不上娇小可爱。


    他很丑么?


    温如晦摊开手,粘腻恶心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他不擅长做这种事,他也未曾做过这种事。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的身体是美丽的,亦或者是丑陋的。


    但他想,应该是少女说的那样,是丑陋的。


    他吓到她了。


    温如晦从地上捡起散落的衣物,一件一件重新穿戴整齐,然后像一尊端坐的玉佛,安静。


    温禾把被褥开了个口子透气,屋内弥散着石楠花浓烈的气息,她不喜欢,捏着鼻子说:“明日,明日我会跟阿爹说把你送回去的。”


    “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嗯?”温禾从床榻说坐起来,“当然是送你回家啊。”


    “我没有家。”


    “为什么?你的家人呢?”


    温如晦的眼底难得出现波澜,他眨了眨眼睛,声线平稳,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死了,全都死了。”


    “那你跟着那些人是要去哪里?”温禾有些好奇,这个时期的魔头似乎还只是普通人,她想了想,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让我爹派人送你去,怎么样?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温禾摇头,“我还没想好,等我哪天想好了,我再告诉你。所以,你要去哪儿?”


    “栖云山。”


    栖云山上有一位名显天下的散修,人称他为紫净仙君。听闻他擅岐黄之术,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但行踪诡谲,脾气古怪,不少求医者都被拒之门外。


    “你去那里做什么?”


    “故人。”


    温禾“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今日本就忙活了一天,精神一直保持紧绷的状态下太久,温禾早已疲惫,她搂过被子,和衣躺在床上准备入寝。


    床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是温如晦什么时候站在她床边,不知何时抽出她枕头底下的匕首,寒冷的刀尖直直对着她。


    “你干什么!”


    温禾方才刚松动的神经又被提起,她双手支起半个身子,仰头看。


    “少当家真是雅兴非常,枕头底下放一把利器,是怕在梦里遭遇不测么?”


    温如晦拿刀尖轻轻划过食指指腹,冷峻的触感使他寒毛直立,危险犹如深渊,凝望他,诱惑他,无端战栗的兴奋。


    温禾才不会说,这把匕首就是用来防他的。她和他仅有一面之缘,那段回忆可不太美好。


    温禾劝道:“温如晦,你先把刀放下。”


    “温如晦?”少年脸上出现空白,反复咀嚼这三个字,“他是谁?”


    温禾抿唇无语,“你不叫温如晦么?


    少年勾唇微笑,“我叫宋默啊。”继而他沉思道:“难道……少当家的心上人叫这个名字?那有为何非要把我掳来压寨?”


    “宋默!?”


    “嗯。”


    温禾确信她绝对没有认错人。


    魔头的脸本就显眼,最巧妙的证据是他的左眼眼皮上有一颗朱红小痣。


    “你闭眼。”


    “为什么?”


    温禾懒得跟他废话,半跪在床边,掌心轻轻抚过宋默的眼睛。少年的睫毛又直又长,扫过掌心,痒痒的。


    宋默阖眼,左眼皮上有一枚纤小的朱砂痣。


    是他。


    温禾松一口气,还以为找错人了呢。


    不过她没打算告诉宋默,他就是未来臭名昭著残暴成性的魔头。


    “那我认错人了。我还以为你是我爹的姐姐的叔父的妻子的侄子的妹妹的哥哥。”


    宋默思忖一会,“你以为我是你堂兄?”


    “……”


    温禾很想问他是什么脑子,怎么能这么快就理清楚她随意胡诌的家族关系,最后只得点头称是。


    宋默把匕首横过来,刀面轻拍自己的脸颊,想了半天,把疑惑宣之于口。


    “你喜欢你堂兄?”


    温禾拦下他危险的动作,“不喜欢。”


    目光落在少女露出的半截手腕,她让他觉得很熟悉。不同的人,不同的脸,可是这只手阻止他伤害自己的动作,给他熟悉的感觉。他突然想到什么,继而又自嘲般摇摇头。


    死而复生,借尸还魂,怎么可能。人死了就是死了,真的能重新活过来么?


    宋默不再言语,垂眼用匕首划开指腹,鲜血从小口溢出。他不甚在意地丢掉匕首,用脚踢更远一些,掀开被子,血一滴一滴落在席上,伪装成他与温禾已行云雨之事,已有夫妻之实。


    温禾不赞同:“这么做,我爹更不能放你走了。”


    “不这么做,恐怕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怎么会,我爹虽然长得凶,但人挺好的呀。”


    宋默呵呵笑,不欲争辩,拿上枕头寻了床边的空地,就势躺下。


    “你不睡床上?”


    “你不怕?”


    “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温禾拍床,“要怕的人是你。明日一早他们进来,看到你睡在地上,谁还会信你方才做的一整套戏?”


    宋默想想,觉得此言不差,抱起枕头在床外侧躺下,没盖被子,两手搁在小腹,睡觉的姿势端正。


    温禾看他像一具有温度的尸体。


    昨日少当家与压寨夫婿的喜宴虽筹备匆忙,一切从简。但参加的人多,热情头十足,最后热闹到深更半夜才结束。等到日上三竿,临近午时,覃争义等人才想起新人还被他们关在房中出不来。


    一行人步履匆匆地往小院走。


    何大娘今日心情格外好,追在覃争义后头说吉祥话:“诶,这都要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两位新人还没动静,定是昨夜太激烈了,累着了!我已经安排人给元宝多备下补身体的吃食。”


    “姨姐办事我放心。”


    覃争义心情也好,两根粗眉挂的高高的,满脸喜气,到温禾门前,使唤看门的解开门锁。


    “乖囡囡。”


    “爹?”


    温禾假装刚睡醒,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从床上爬起来。她早早便醒了,为此还挨着饥饿一直等覃争义他们来。没成想,他们来得这般晚。


    宋默似乎还睡着。


    温禾推了推他,想说他爹他姨母还有好多人都在门口看他们俩呢。回应她的只有少年紧紧蹙起的眉头,还有滚烫的鼻息。


    温禾摸摸宋默的额头,和自己的比照一番,断定他是热病。


    于是她大声喊覃争义,“爹!你快来!”


    覃争义看到女儿和女婿好好地躺在一起,乐呵呵地想自己做的决定真是明智,二人一定是同榻而眠。谁说强扭的瓜不甜呢?过段日子,等小夫妻俩感情和睦稳定,自己说不准还能早点抱上孩子,享享齐人之福。


    他诶地赶过去。


    “怎么了,乖宝儿?”


    “爹,宋默他好像病了,你快派人去山下找医师。”


    覃争义派人快马加鞭去请大夫,之后凑近端详,“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温禾埋怨道:“你给他吃了什么?他为什么病,你还不晓得么?”


    覃争义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这不是……想让你开心一下嘛。”


    “下次不许这样。”


    温禾从宋默身上跨过,轻轻一跃下床,嘴上一边说着肚子饿,一边把覃争义往外推。


    “爹,我换件衣服马上来。”


    床上的病人似乎难受的紧,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突然苏醒的样子。温禾便懒得去屏风后换衣,把换洗的衣物放在木凳上就着换。


    去山下请大夫一来一回怎么说也要一个时辰,她打算先把肚子填饱,然后再找机会跟覃争义提一提把宋默送去栖云山的事。不过,他去栖云山,她也要跟着去。


    也不晓得覃争义会不会同意。对温禾来说,感情是相互的,你好我便好。所以对这个便宜爹,她虽然感情不深,但是覃争义对她好,她便也愿意多考虑考虑他的感受。


    宋默艰难睁眼。


    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最让他难受的是四肢没有力气,连最简单的起身都做不到。


    他只能翻身让麻木的身体舒缓一点。


    他看到少女光洁的脊背,和昨日被宽大嫁衣笼罩之下的女子特有的纤细腰肢。纤细却不柔弱,是恰到好处的健康活力。


    仿佛被烫到了似的,想要挪开眼,却无法自控。


    宋默阖眼,想把自己看到的全然忘却,便听到少女脆生生地问他怎么醒了,身体可有哪里不大爽利。


    他不喜欢把自己全部剖析在他人面前。


    他自小就不是那种哭着要糖吃,表现自己脆弱而获得好处的孩子。有母亲时,他不愿母亲为自己担忧而选择不抱怨自己的委屈;母亲死后,只剩下年幼的胞妹,他作为兄长,更要显得坚强,便再也不去寻人诉说。


    可今日,他鬼使神差地对温禾说:“头疼,喉咙疼,胳膊疼,腿疼,哪儿都疼。”


    他说这番话的目的,或许是想诱骗她怜惜他?


    他情愿如此。情愿自己本质就是个卑劣小人,满口胡言乱语,为达自己的目的而去哄骗温禾。而不是现在,真的把自己的脆弱撕开口子给她看。


    她会怎么想,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吗?


    他垂下眼睑,有些懊悔自己怎么突然失心疯了,闭眼假寐,假装方才是自己烧昏头的胡话。


    少女的指尖微凉,不嫌脏的,用衣袖一点一点,轻轻拂去他额上的薄汗,继而摸了摸他脸上的温度,轻声细语地询问:“是不是很难受?已经让人去找大夫了,半个时辰后应该能到。你再忍忍。”


    “肚子饿不饿?喝粥可以么?”


    宋默点头。


    “想喝甜的还是咸的?”


    “我都可以。”


    “好吧。那我让厨房煮青菜瘦肉粥,清淡一些。”


    温禾了然,起身打算往外走,却被人攥住了衣袖。


    “你能不能……”


    少年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最后几个字温禾没有听清。


    “什么?”


    “抱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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