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吃醋

    温禾抱着被褥,穿过回廊,她原本打算和张婆婆挤一晚,可走到半路又停下脚步,咬着唇恨恨地回头瞪了一眼:“不回来,死都不回来!”


    可一炷香后,她还是回来了。


    虎牙山夜凉如水,宋默身着雪白薄衫,抱膝坐在门槛边,下巴抵在膝盖上,痴愣愣地望着远处发呆。他的眼神空落落的,整个人看上去破碎又凄惨。明明这段时日养胖了些,可看着却比初见时还要单薄。前几天张婆婆为他新做的夏衣似乎宽大了些,风轻过,衣摆轻轻飘动,显得人愈发伶仃。


    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浓密的睫毛似因风动,颤动着露出几分欣喜。


    温禾忽视他瞬间炽热的眼神,别开脸,硬着心肠从他身旁擦过,径直进屋铺床,翻身躺下,背对着门。


    张婆婆的话在耳畔若有若无地回响:年少夫妻,哪有不拌嘴的?默哥儿对你如何,阿婆都看在眼里心里。你说默哥儿心里有别人,阿婆不晓得他过去的事,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是不?咱们可以等,等他心里真真正正只有你,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人,来日方长。况且,俗话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莫让隔夜仇伤了夫妻情分。


    可她还是气恼,但又不知道气的什么名堂。是因为那个早逝的白月光横亘在他们俩之间,还是气自己竟然真的起心动念。


    越想越烦,温禾翻了个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门口。


    月色之下,宋默的背影更显孤寂。


    温禾突然觉得他像只无家可归的狗,可怜巴巴地等在原地,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只可惜,她不是他的主人。


    宋默在门前呆坐了许久,直到夜露浸透衣衫,指尖微微发凉,才迟缓地站起身。他扶着门框,膝盖因久坐而僵硬,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床榻边。


    他垂着眼,只伸手拿了自己的枕头,转身寻了处墙角,沉默地躺下。


    地板又冷又硬,硌得骨头生疼,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只侧身蜷缩着。然山间湿寒,冷风偷偷灌进来,少年身躯忍不住瑟缩。


    温禾全都看在眼里。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胸口发闷。见他这样刻意避开她,连睡都要离得远远的,那股无名火更盛。


    他喜欢那位,所以把她当成替身时就能心安理得地同塌而眠。戳破以后,就连靠近都不愿意了?


    活该,冻死他得了!


    温禾愤愤地背过身,扯过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阖眼入眠。可没过一会,她又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松松套上鞋,径直往墙根去。


    “起来,去床上睡。”


    没有回应。


    少年仍旧蜷缩在角落,背对着她,安静地像一尊石雕,只有脊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证明他还醒着。


    “喂。”


    “跟你说话呢。”


    她加重了语气,不免染上几分恼怒。脚尖不耐烦地蹭了蹭地面,见宋默还是不动,终于忍不住抬脚,鞋尖抵上他的脊背,不轻不重地顶了两下。


    力道不重,像只闹脾气的小猫,明明生气想挠人,又怕伤人而收着爪子。


    宋默总算动了。


    他撩开鸦羽般的眼睫,转身,骨节分明的手精准制住少女乱踢的鞋尖。


    屋内的烛火早一步熄灭,唯有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棂斜斜洒落,将那张冷白如玉,清雅绝尘的脸变得迷离徜恍。喉结上下轻滚,目光单纯天真,却隐隐露出狡黠的狐狸尾巴。


    宋默支起身子,握着她的鞋尖,指尖若有若无地摩挲,既像禁锢,又似无声的祈求。仰头望向她时,恍若窥见神女,虔诚又克制。


    可这姿势着实轻佻暧昧。


    温禾呼吸滞涩,下意识想抽回来,却被更用力地扣住。


    “松手。”


    “我叫你松开。”


    她低声警告,宋默充耳未闻,只是抬眼看她时,眸色深的惊人。


    “那你先松脚。”


    少年嗓音低哑,夜色侵袭,无端把一身白染成一身黑,带着几分撩人的蛊惑,狐狸尾巴大胆地试探道:“你踩着我,我该怎么起来?”


    明明还是那副清风霁月的样子,温禾却从那微抿的唇角读出些许阴谋的味道,像是雪地里蛰伏的狼,伪装成良善的狗,伺机而动。


    装可怜,博同情,再夺取主权。


    谁是猎手,谁是猎物,此刻已然分明。


    “我腿酸了。”足尖在他掌心轻撞,“放不放开?”


    宋默眸光一暗,这才慢条斯理地将她的脚带回地面。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凝滞,相顾无言。


    直到耳朵尖染上烫意,温禾先败下阵来。仓皇转身,缩进床榻里侧,故意把外头那侧空出好大一片位置。


    窸窣声响起,身侧床褥微微下陷。


    熟悉的桂花香混着夜里潮湿漫过来,温禾鼻子痒痒的,合上眼心想下回得让宋默换个味道的,实在是太香了。


    两人并肩躺着,方才的暧昧从接触的肌肤上流连,谁都没有睡意,只是阖眼假寐。纱帐里只余下清清浅浅的呼吸声,和彼此压抑的心跳。


    “真的……不是么?”


    宋默的声音突然划破宁静,像一滴墨落入白水里,在其间缓缓晕开。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脸上的热意慢慢退却,心上泛起酸涩。温禾听懂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执着,她到底是谁。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那……你希望我是谁呢?”


    这句话在唇齿间辗转,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不管是他念念不忘的应幼兰,还是没心没肺的覃元宝,那都不是她。


    她是来自百年之后的人。


    是原本不会与他产生交集的一个人。


    宋默没有回答,他侧过身,看着少女在夜色朦胧里仍旧明媚的侧脸。


    他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他心里,她、她们都是同一个人。


    因为她曾许诺:“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


    翌日,晨光熹微。


    昨夜翻来覆去一晚上,温禾想明白了。


    她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宋默动心。管他是把她当作应幼兰还是覃元宝,只要能让他长出血肉心,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到时候,一拍两散,各不相干。


    温禾正想着,宋默先她一步起来,墨发松散,从梳妆台上抽出一根白色发带绑上,察觉到温禾也醒了,装作无事发生,问她:“早上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跟小雀儿约好今日下山逛逛。”


    宋默系发带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在发尾缠绕了两圈才松开。


    “哦。”他应了一声,不咸不淡的,“吃了再走吧,喝粥和葱饼么?”


    “不饿。”


    少女从床榻上爬起,顶着一头乱糟糟,揉揉发昏的脑袋,抓起衣服就往门外走,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晚饭呢?”宋默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不回来。”


    手上的发带梆了几回都没绑上,白绸从指间滑落。他盯着地上的发带看了许久,眸色愈发暗沉,连带着整个人都笼在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里。


    这边温禾刚梳洗完,推开房门就瞧见李雀儿正站在院里的梨树下等她。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襦裙,发间簪着几朵新摘的野花,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


    李雀儿是原身覃元宝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说来好笑,温禾刚穿来时竟没认出这位青梅竹马,惹得小姑娘当场红了眼眶,跺着脚说“元宝姐姐好生没良心,连雀儿都不记得了”,扭头就要走。温禾好说歹说,又是赔笑又是哄骗,最后赌咒发誓说方才是在逗她玩,这才把人哄回来。


    “元宝!”李雀儿一见她,三步并作两步蹦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快些快些,听说镇上来了个西域的货郎,带了好多新奇玩意儿,咱们快去瞧瞧!”


    说着就拽着温禾往外跑。


    两个小姑娘出行,覃争义安排了一辆马车和两个功夫不错的弟兄护送。


    这是温禾穿越以来第一次下山逛集市。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而行,窗外的景色渐渐从苍翠山林变成了开阔的田野。


    李雀儿年纪比她小两岁,两个月前刚及笄,性子直冲冲的,一路上兴奋地趴在车窗上到处指给温禾看。温禾被她的热情感染,心上松快许多。


    一下马车,李雀儿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温禾往人堆里钻,两个小姑娘像出笼的小鸟,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东瞧瞧西看看。


    “元宝。”李雀儿举起一支雕花木簪在她眼前晃,“这支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温禾瞧了两眼,摇头。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此次下山来,也是为了选些礼物送给覃争义、张婆婆,还有……


    目光扫过摊位,她仔细挑选着礼物。给覃争义选的是一双护臂,她这便宜爹习武勤耕不辍,有这个多少起到保护作用。给张婆婆的是两匹柔软的棉布,正好入秋时能做几件新衣裳。


    至于宋默。


    温禾指着摊子上那一方成色不错的砚台,通体漆黑,边缘雕着简洁的云纹,清微淡远,倒是适合他。


    想到他生辰将至,温禾轻叹一声,还是让摊主包了起来。


    李雀儿不知打哪儿冒出来,“这是给谁的呀?”


    温禾笑着伸手刮了下她的鼻梁:“你又不爱念书,自然不是给你的。”


    “哦~”李雀儿突然拖长了音调,凑近温禾耳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了!是给你家那位小白面郎君的~”


    她故意把“你家”两个字咬得极重,还促狭地眨了眨眼。


    “什么呀你,不要胡说八道!”温禾耳根一热,作势要拧她的嘴。


    “我哪儿胡说啦!”李雀儿灵活地躲开,顺手从旁边的糖葫芦摊上摘了一根,嘟囔道:“我还想找个小白脸呢,可我爹娘净给我相看些五大三粗的。”


    她撇撇嘴,夸张比划:“上回那个,胳膊比我大腿还粗。我爹娘见了可高兴了,说男人就得这样,干活有劲!”


    温禾接过店家仔细打包好的礼盒,闻言不禁莞尔。她知道李雀儿最近为这事没少烦恼,便温声劝道:“不若再等等,婚姻大事急不得。说不准过两日就碰着喜欢的了。”


    “诶,要我说,你家默哥儿确实是十里八乡最俊的了。”她掰着手指数道:“眉如剑,眼如星,连手指都比姑娘家还好看。难怪覃叔从来不劫色,也要把他抢回来。”


    “我爹咋这么没品位呢?”


    这话说的夸张,脑子里却不禁回想起每日清晨醒来,映入眼帘的那张睡颜。长睫如月弯如钩,薄唇微抿,连睡梦中都带着几分清冷。


    算了。


    李雀儿这话倒也不算夸张。宋默的皮相,当真是极好的。


    温禾正欲转身再逛逛,却发觉身旁的小姑娘突然没了声响。转头一看,只见李雀儿呆立在原地,一双圆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某处,连手中咬了一半的糖葫芦都忘了继续吃。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但见一位身着翠青长衫的青年正在街角支着画摊。那人眉目如画,执笔的手骨节分明,正含笑为围观的姑娘们讲解画作,端得是温润如玉的青年才俊。


    温禾拉着李雀儿的手,“走啊,喜欢就看看,看看又不要钱。”


    李雀儿却站着,脚下生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不、不了吧……我我我……”


    说话磕磕绊绊的,饶是温禾愚笨,也看得出来她是春心萌动了。


    “那我帮你去问问?”温禾打趣道:“问问这位郎君可曾娶亲,有无心上人,要不要见见咱们虎牙山最可爱的李雀儿姑娘?”


    “哎呀!”


    李雀儿羞得直跺脚,一把捂住温禾的嘴,“不许说!”


    温禾眨几下眼睛,李雀儿被她看得羞臊,终于败下阵来,松开手,低着头小声嘟囔:“那……那你去问问嘛。”


    “好。”温禾弯眸一笑,从李雀儿袖中抽出绣着“李“字的绣帕,帕角还绣着一只小雀纹样。她捏着帕子,让李雀儿在原地等着,自己则径直朝画摊走去。


    摊前围了不少姑娘,却都只敢远远瞧着,没人敢上前搭话。温禾大大方方地拨开人群,站到书生面前,笑吟吟地问:“郎君可曾娶亲?”


    摊前的姑娘们都为书生而来,却无一人敢大胆表露心迹,听温禾问出心里都想问的话,俱是竖起耳朵认真听。


    读书人含蓄,被温禾问得耳朵一红,“在下……在下,未曾……”


    “没有啊。”温禾追问道:“那有没有心上人呢?”


    “也,也未曾……”


    温禾“哦”了一声,没有啊,那好办了。


    她把绣着“李”字,上面画着鸟雀的绣帕放在书生的画案上,指着李雀儿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我们家小姐说,明日未时想与郎君在山下清心亭一叙。”


    说罢,挤开人群走出去。


    临了还高声叮嘱了一句:“郎君可千万要记得啊!”


    温禾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道阴郁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她。


    某个角落,少年站在阴影里,脸色阴雨绵绵。修长的手指在袖中攥得发白,青筋隐隐浮现。


    他看着温禾对那书生笑,看着她将绣帕递过去,看着她低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他比他要好看么?所以她想换个夫君了?


    “呵……”墙砖在指下碎裂,碎石混着血沫簌簌落下,那双总是含霜带雪的眸子此刻黑沉得吓人。


    原来她下山,是为这个。


    宋默垂下眼帘,浓睫掩住猩红的眸色。碎发扫过眼皮上那颗朱砂痣,恍若一滴将落未落的血泪。


    好想……想把那人的头拧下来,要她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图片
新书推荐: 真少爷他求我复合[重生] 被造谣后成了掌印太监的对食 无cp男主表示不约[快穿] 今天也要和富江分手 分不掉啊 仙尊的幻境成真了 前任姑姑对我步步轻诱 神道降女 写手那些事儿 被迫和对头上演奇怪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