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表白

    温禾与李雀儿玩到戌时才归家。


    夜色如墨,悄然爬过虎牙山的每一道山脊。这里的星星格外明亮,仿佛伸手便可摘星辰。山风微拂,带着夏夜的清凉,将星辉也吹得摇晃。


    李雀儿站在屋外朝温禾挥手,约定好过几日,二人再一起出来玩。少女活泼可爱,带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气,娇娇地轻哼:“到时候,我定拿下那书生,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温禾笑着点头,站在门口嘱咐道:“夜路湿滑,路上当心些。”


    目送李雀儿的身影渐融于夜色,直到那抹灿烂的鹅黄色消失在眼中,温禾才转身回屋。


    屋内只着一盏灯。


    少年背对门口,正低头收拾着什么,动作慢腾腾的,却又不想令人察觉,刻意放轻了声响。


    温禾站在门口,发觉他换上了被掳上山前,初遇那日的粗布衣服。衣裳本就破旧,许是有不少年头,穿在他身上,极不合身。少年长得快,这段时日身量又长了些许,如今更显局促。衣袖短了一截,露出清瘦的手腕。裤脚也高高吊起,衬得他身形更加单薄倔强。


    火苗在灯芯上轻轻摇晃,将他的影子打在墙上,如同一株拼命向上的青竹,不合时宜的固执。


    似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宋默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又继续折叠手里的衣物。


    温禾将买的礼物盒子一概放在桌上,心想着晚些整理,看见宋默收拾行李的动作,她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吭声。


    她今天走了太多路,小腿酸胀得厉害,几乎站不住,扶着床沿缓缓坐下。


    沉默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隔开,却又将彼此的心跳无限扩大。


    宋默一直整理得很慢,他故意拖延着时间,将一件本可以迅速完成的事,拖得漫长而煎熬。他试图将时间拉长,给她更多的时间。


    他在等她开口。


    可是,沉默比话语更张扬。


    她只是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收拾。


    她的沉默,分明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指尖深深陷入包袱的布料里,心里的潮湿几乎足以将他溺毙。宋默深吸一口气,想把那股酸涩压下去,然而越是用力,情绪越是翻涌。


    他咬着牙给包袱打上结,挎包往外走。


    “你要走了吗?”


    “你为什么不阻拦我?”宋默几乎是同时开口,嗓音低哑,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气和委屈。


    话音落下,二人皆是一怔。


    “那我说,不想你走,你就不走了吗?”


    宋默的脚已经跨过门槛,闻言硬生生收了回来。他眉头微蹙,眼中似有暗火跳动,半是埋怨半是执拗道:“你不试试,如何知晓?”


    温禾也不晓得这人今日又是犯什么毛病,总归还是先把人留住再说。


    于是她好声好气地劝:“那我希望你不要走,留下来,好不好?”


    “好,我不走。”宋默几乎是立刻应下,顺手将包袱往地上一撂。


    他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情绪复杂:“只是可惜,我不走,那外头的人也别想进来。”


    “?”


    温禾听得一头雾水,眨了眨眼,"什么外头的人?"


    她指了指敞开的大门:“这门又没落锁,想进来就进来呗。”


    “你……”


    对牛弹琴。


    宋默被她这副全然不知的模样气得喉头一哽,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发出"咔"的轻响。他深吸一口气,阴恻恻道:“呀,看来那书生也没什么本事么?”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得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自己这副模样像什么?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拈酸吃醋的怨夫,然后相比起来,更加喜欢那个不要脸的书生。


    温禾先是一愣,书生?


    随即恍然大悟,画摊上那个作画的书生啊。她狐疑地看了眼别过头去生闷气的某人。


    他不是不喜欢出门么?他今日难道也下山了?还正巧碰见她跟书生说话了?


    “你怎么不说话?”


    温禾把那句“你不会一直在跟踪我吧”憋下去,眼底浮现笑意,故意歪着头,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拖长音调:“哦——你说的是……画摊上那个作画的江公子?他可厉害了,又会作画又会写诗,人长得也端正俊秀,真是个大才子。”


    呵,才子。


    明明是花孔雀一只。


    宋默一时间语塞,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哦,才子。”


    说得心不甘情不愿。


    他脸上表情淡淡的,依旧维持着平静,像一张柔白的宣纸。温禾却从这张白纸上硬是看出几点红梅尽染:“你好像很不高兴?”


    宋默懒懒抬眼:“没有,我挺高兴的。”


    “真的?”温禾起身,裙裾轻旋,在他身边转了个圈,施施然落座桌边,继续添油加醋道:“江公子人确实挺好的,说话又和气,人也和善,姑娘们都挺喜欢他。你是没瞧见,今日他的画摊前围了多少姑娘。听说连知府家的小姐都特意差人去买他的画呢!”


    她托着腮,眼神飘得远远的:“那样温润的公子,也难怪……”


    那副模样,看着是心猿意马,魂都要飞到别人身上去了。


    宋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没递到嘴边,就听“啪”的一声脆响,茶盏不堪重负,裂开一道细缝,温热的茶水顺着指缝滴落。


    茶水落了满身,宋默只死死盯着桌角,“难怪?”


    温禾这才装作惊慌地“哎呀”一声,连忙凑上去。她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将碎裂的杯盏残渣一一取出。又从怀里掏出帕子,执起他的手细细擦拭。


    她忍不住轻笑道:“怎么了这是?喝个茶也忒不小心了。”


    宋默猛地抽回手,转身就要去捡地上的包袱。


    温禾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袖,声音里尽是藏不住的笑意:“怎么都不听人把话说完?”


    她把绣帕在他眼前晃了晃,不由分说地抓过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仔细擦净。少年指尖冰凉,被她温热的掌心包裹,慢慢回暖。


    “松手。”


    “不松。”


    “……”


    僵持间,温禾忽然莞尔:“我说,江公子这般好。”她故意停顿,等着手心里的指尖僵硬,继而开口。


    “难怪小雀儿一眼就看中了他。”


    宋默眉头微蹙:“小雀儿?”


    “嗯。”温禾知道他素来不关心旁人,怕是连李雀儿是谁都不晓得,解释道:“就是今早同我约好一起逛集市的那位妹妹,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宋默怔住,耳尖突然窜起一抹绯红,像是大雪之中盛开的梅花。他张了张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哦……”


    她不喜欢那个书生。


    被少女包裹的那指节隐隐发烫,那温度顺着血脉一直蔓延到胸口,烫得他心口直跳。


    他别过脸去,却怎么也压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那你……跟他搭话也是因为……”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白皙的脸悄然爬上一层薄红,连眼尾都染上淡淡的啡色。温禾看在眼里,心下暗自窃喜。虽然借的是他那位白月光的势,但是这效果倒是肉眼可见的好。


    她趁机加大火力:“是啊,因为小雀儿喜欢,我才特意帮她打听呢。”


    说罢,指尖一滑,从擦拭的动作变成了十指相扣,还故意晃了晃,“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别人。”


    在关键处停了停,温禾看着少年眸色乌黑,像是漫长无垠的夜晚,渐渐晦暗,才继续道:“但是没关系,我会一直等,等到你也喜欢我的那天。”


    少女的心意直白又大胆,宛如一簇幼小的火种落在漫无边际的草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1]


    宋默眉心一跳,先前如溺水般的窒息感一瞬间消散,那些淤堵在胸口的酸涩与苦闷,被这团突如其来的野火焚烧殆尽。


    他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


    清风朗月,如沐慈悲。[2]


    表白的时候,温禾满脑子都是攻略魔头的任务,竟丝毫不觉得害臊。回过头,躺在床上,那些话语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在表白诶。


    “我会一直等,等到你也喜欢我的那天。”


    夏夜蝉鸣扰人清梦,温禾猛地用被子蒙住头,脸颊滚烫。她翻来覆去,心跳在胸口似乎快要蹦出去。


    直到月光西斜,天光乍破,她才晕睡过去。


    宋默却是一早便醒了。


    晨光柔和地勾勒出少女熟睡的轮廓,见温禾睡得正香,连发丝都凌乱地贴在面颊上,心下柔软,不禁莞尔。修长又漂亮的手指轻轻理了理她的头发,贴心地为其拢了拢被子,怕吵醒她,宋默轻声问道:“早上想吃什么?”


    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痒痒的触感让温禾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挠了挠脸,身子一扭背对他,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包子……”


    少女声音软糯,带着未醒的困意,宋默弯了弯眼睛,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引用:


    [1]出自唐代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2]出自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图片
新书推荐: 真少爷他求我复合[重生] 被造谣后成了掌印太监的对食 无cp男主表示不约[快穿] 今天也要和富江分手 分不掉啊 仙尊的幻境成真了 前任姑姑对我步步轻诱 神道降女 写手那些事儿 被迫和对头上演奇怪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