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肉、体被割裂的细微声响,温禾哭喊:“爹——!”
长剑贯穿了覃争义的胸膛,不偏不倚地正中心口。他却大笑着徒手抓住剑刃,任由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硬是将夏侯守拽到跟前:“老子就算死!”
下一瞬,断刀狠狠捅进夏侯守的腹部,两个人同时吐出一口鲜血。
覃争义往里又送了一寸,“也要拉个垫背的……”
巍峨山峦轰然倒下。
就在所有官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受伤的夏侯守身上,温禾突然发力,挣脱钳制,扑向倒在血泊中的覃争义。
几个官兵立即警觉,手持武器上前靠近温禾他们,却被夏侯守抬手阻止。
他吐了一口血,缓慢摇头,声音沙哑:“让他们道别。”
官兵们面面相觑,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仍旧保持戒备的阵型。
温禾颤抖的双手接住了覃争义沉重的身躯,掌心立刻被温热粘稠的鲜血浸透,那粘腻的触感让她胃部抽搐,生理性作呕。
与已死去的人不同的是,这血是滚烫的,是将死未死之人的还未消失殆尽的余烬。
她徒劳地按压着伤口,阻止鲜血溢出,可根本止不住,从她的指缝肆意逃出去。
“不要……不要……”
覃争义看着少女慌乱无措的模样,长叹一口气,用尽力气艰难抓住了温禾的手,最后安抚道:“别白费力气了……”
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血沫,“你说你……回来干啥……”
对今日必死之局,从十五年前,他手刃贪官,为妻子报仇,带着流民上山落草为寇那刻起,就注定要死在今日。世人常说邪不压正。
可他,宁愿做这个邪。
覃争义望着泣不成声的女儿,染血的手指轻抚温禾的脸颊,喃喃自语:“囡囡,囡囡啊……”
温禾感受到他逐渐失去的温度,死死抓紧阿爹的手,拼命想把自己的体温渡过去。
她抽噎着说:“阿爹,我在,我在这儿,元宝在这儿……”
可覃争义的眼神却渐渐迷离涣散,偏过头穿过厚重的雨幕,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见到了曾见过的遥远身影。
“你不是囡囡……不是……”
“我的……囡囡……”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那只抚过温禾脸颊的手突然失重、垂落。
雨幕深深,温禾呆坐在血泊之中,暴雨冲刷干净她脸上的血与泪,怀中的身躯的渐渐冰冷。
她将覃争义那双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合上。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不是他真正的女儿,知道她是个冒牌货。可他没有拆穿,还是给了她一个家,一个名字,一份她从未体会过的父爱。
温禾缓缓抬起头,天穹灰暗,模糊不清。恍惚间,她又看见覃争义大剌剌地朝着他笑,同往常一样朝她挥手。
但这次不是招呼,而是道别。
她将额头抵在覃争义的掌心,声音平静:“阿爹……去见她们吧。”
去见你的妻子,去见你的女儿。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重逢。
夏侯守在下属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他腰腹间的伤口被简单处理过,暂无大碍。他凝视着已经失去气息的对手,目光复杂,继而将目光转向静默如石的温禾:“你便是覃争义之女?”
少女抬眸,面上无悲无喜地回望他:“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夏侯守闻言,颇感熟悉,竟轻笑出声:“好一个父女同心。”
他踱步向前,停步在温禾面前蹲下,“本将且问你,两月前那支商队被劫的货物,现在何处?”
温禾沉默以对,她素来不关注这些事,确实不知。
“若你如实相告,”夏侯守俯身靠近,压低声音,“本将可以饶你不死。”
“将军三思!”
一个中年男子突然从军阵中冲出来,“这丫头诡计多端,嘴里可没有一句实话,将军万万不能轻信她!”
温禾仔细端详,觉得此人甚是熟悉,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她努力在脑中回想,突然想起何大娘的丈夫,许久未在山寨里出现。
此人便是……
熊虎寨的二当家。
温禾一字一顿地念出中年男子的名字,声音嘶哑的可怕:“康德……”
一月前,这个男人还跪在覃争义跟前,声泪俱下地说家中老母年迈病重,应是活不过一月。于是向覃争义告假,说回老家陪伴侍奉母亲最后的时光。
原来……竟是攀上了朝廷。
温禾突然笑了,“何姨可晓得,她日夜思念的好夫君,如今在给朝廷当狗吗?”
康德脸色骤变,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浮现阴毒之色。
夏侯守敏锐察觉到,脸上闪过一丝玩味。他慢条斯理地转过头,“康参军,看来这少当家,认得你啊。”
“将军!”
夏侯守挑眉,“如何?”
康德抱拳,表明衷心:“末将与这些蛮人早已无瓜葛,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共鉴!”
他分了个眼神瞟了温禾一眼,“将军千万不能听信小人谗言!”
“啊……”温禾笑了笑,看向康德的眼神凉丝丝的,“我是小人,那你是君子咯?”
“这是自然!我早就无法容忍覃争义等人的无耻行径,为了收集更多情报,才潜藏在此,寻求一个机会。”康德冷哼一声,朝夏侯守方向虚虚行礼,“幸而夏侯将军心如明镜,愿给末将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才能在今日诛灭尔等无耻小人。”
说罢,他持剑朝温禾步步逼近。温禾背手,摸到藏在腰间的匕首,握紧。
若他敢行到她眼前,她便有机会杀了他。
夏侯守一眼不差地看清温禾的动作,猜到她心里的想法,提议道:“你若是全然告知,本将可以让你亲手杀了这个叛徒。”
夏侯守的声音压得很低,暴雨劈里啪啦混淆了一切。
温禾低头垂眸,看似在认真思考夏侯守的提议,湿发遮住她轻轻勾起的嘴角。
待康德距离她只剩几步时,她倏忽间抬眸:“夏侯将军,你不妨想想,为何你的康参军如此急着杀我灭口?”
“贱人!休要胡言乱语!”
康德暴怒挥剑,却被夏侯守反向格挡开。
“你想说什么?”
温禾瞥向被拦住急赤白脸的男人,不紧不慢开口:“我想,许是康参军心里有鬼,他知道那批商队的货物在哪,却一直瞒着将军,是为何啊?”
夏侯守身居高位,在这个位置上,他只有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之心才能坐稳。果然,听了温禾的话,他疑信参半,一面认为此话是挑拨之言,一面又对康德抱有疑心。
温禾本就不指望夏侯守完全相信自己,只要他对康德有所追究便可。
她同覃争义一样,既然无法除掉对手,那恶心一下也是好的。
无端被猜疑的康德当即弃剑跪地:“将军,属下真的不知道!覃争义此人生性多疑,从不轻易相信他人。属下在他身边蛰伏多年,也未能全然获得信任。”
“你放屁!”温禾闻言大骂,“爹不告诉你,是怕你贪心害了性命!”
康德神色一瞬僵硬,下一刻,夏侯守的剑已抵上他的咽喉。
“康参军,看来你还有事情瞒着?”
“没……没有,属下真的……”康德抖索身子,颤颤巍巍地磕头。
他磕头磕得极为用力,不多时额角便破了皮,流出血水。
夏侯守却像没看见似的,再次问他那批货物的下落。
康德磕地的头没有再起来,他半伏着身子,“属下,不知……”
“好啊,既然你不知道,那便起来吧。”
康德从地上爬起来,夏侯守见他似乎还在后怕,还好意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温禾狐疑地看着两人,却见夏侯守突然重重按下康德的肩,把后者按下半个身子,随即一个眼神,身后的官兵蜂拥而至,将康德捆起来。
他踹了一脚康德,男人扑通正对着温禾跪下,“我把这叛徒给你,你把货物的位置给我,如何?”
很公平很爽快的买卖。
温禾站起身,握着匕首走近,脸上笑眯眯地说好啊。
“只不过,我性子急,等不及之后。将军且等我杀了这叛徒,再告诉你,好吗?”
在夏侯守眼中,康德本就是个已死之人。即便温禾不处理掉他,回过头他也是要亲自动手除掉此人的。
在老东家那里称兄道弟十几年,转头便可以背义忘恩。这样的人留在手底下,可是要日夜心惊胆战地做噩梦的。
他点点头,默许。
温禾接近康德,第一刀插在他的腿上,凄厉的惨叫划破天幕。
温禾嫌他吵闹,皱着眉头,第二刀利落割掉了他的舌头。
“唔……唔!”康德疼得浑身抽搐,那双眼睛里竟还带着哀求,哀求温禾能够放过他。
真是奇怪。
温禾歪着头端详片刻男人的惨状,突然手起刀落,匕首刺入眼球。
她不想让康德死得这么轻易,因而每一刀都避开要害,专挑那种令人疼痛又无法速死的地方下手。
直到她累了,手臂酸软地抬不起来才停手。
突然调转方向,她把匕首对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