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怪物

    暮色苍茫,飘风暴雨。


    李成业弓着背,将一具被雨泡发的尸体扛在肩上。尸体又沉又冷,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服里,冻得他直打哆嗦。更诡异的是,不知从何处来的妖风,他总觉得似乎有人在他耳畔幽幽吹气,那气息阴冷粘腻,像灌了铅的黑水。


    他猛不丁停下来,回头四处张望。


    诸位同僚都忙着搬运尸体,收拾现场,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收拾!等会可有你好受的!”


    严同的呵斥声从身后炸开,李成业缩了缩脖子。


    自从这严同升了一级,地位高了苍蝇点大后,便整日里端着架子,像只趾高气昂的公鸡。巴不得时时刻刻提醒众人,如今他的身份可是今非昔比。


    李成业对他颇有怨怼,但碍于两人悬殊的地位,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他暗自啐了一口,却也只能闷声应道:“这就去,这就去。”


    尸体的腐臭味混着泥腥味熏得他晕头转向,李成业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扛着尸体向尸堆靠近。将军下旨可说了,要把这些人的尸体放在一起,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绝不能留下任何破绽。


    上司指令说得轻易,他们底下干的人可命苦咯。


    待他到达目的地,正要把肩上的尸体卸下,忽然觉得肩上一轻。


    那具尸体的手臂不知何时垂落下来,青白的手指正正好勾住他的衣带。


    “晦气!”


    李成业慌忙去扯,双手顾不上,那尸体顺着脊背滑落下来,头颅滑落在他的脚尖。他低头弯腰,正巧与那黑洞洞直勾勾的眼眶四目相对。


    他当即跌坐在地,尖叫起来。


    “救……救命啊!”


    严同闻声赶来,见他被吓得散了三魂六魄的模样,哈哈大笑:“怂货!杀人的时候也没见你怕,如今人死了,你倒是怕起来了!”


    他拿剑鞘抽在李成业背上,“还不快起来干活!”


    李成业连滚带爬地起身,抓着尸体的两只胳膊刚要拖拽到尸山里,忽觉脸上一热。


    他猝不及防被溅了满脸的血。


    严同站在高坡上,身体从半腰处被拦截,上下分割成两段,一前一后掉落在地。


    他还未死透,眼皮动了两下,嘴唇还在蠕动,嗫嚅着想说些什么。


    “啊——”


    “鬼、有鬼……鬼啊!”


    李成业哭嚎着扔下尸体扭头就跑,生怕跑慢了一步,下一刻就轮到自己。


    只是,他踉跄跑出几步,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硬生生将他绊倒在地,整个人栽进尸堆里,腐尸的脸皮与他面对面贴上。


    他还未来得及张嘴尖叫,嘴角就“嗤”地从两边撕裂到耳根,上颚与下颚彻底分离。


    倏忽间毙命。


    宋默从男人后脑缓缓抽出匕首,血珠滴落在雨中绽开暗红的花。


    他眸色深黑,抬眸冷淡扫过那座由熟悉面孔堆砌的,堪称雄伟壮观的尸山,眼神淡漠地如同在看一堆烧焦的枯木。


    几张见过的脸在其中若隐若现,但与他无关。


    他们的生死就如同一颗无足轻重的小石子,轻轻落入潭中,虽泛起涟漪,但也仅仅只是圈圈细小的波澜。


    转瞬就归于平静。


    夜雨渐密,宋默宛如一只灵巧的黑猫,轻巧跃上残存的屋檐,转身没入浓稠的夜色里,形同鬼魅。


    他在尸山血海里穿行,四处逡巡温禾的踪迹。


    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


    庭院中央,水蓝色的裙裾被烧毁了衣角,露出被烧伤的脚踝和小腿,少女背对着他,瞧着仿佛只是睡着了。


    有几个官兵上前搬运覃争义的尸体。


    其中一人道:“这可是土匪头子的独女,指不定藏着不少好东西呢。”


    长脸麻子听同行之人说此女是山寨之主的独女,又瞧了几眼这衣裙,一看便是新的。心下有了打算,料定少女身上定有价值不菲的财宝。


    他一脸喜色,搓着手凑近,贪婪地探出手想从少女身上摸些值钱的玩意儿。


    却在即将触碰到少女的刹那。


    那手于半道之间,被无名之人一剑斩下。


    断掌“啪”地掉落在地。


    麻子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手腕处断开,血液喷涌。


    “呃……呃啊!!!”


    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在雨幕中缓步而来,他发间的红色发带被风吹乱狂舞,衬得那张脸愈发妖异,整个人如同恶鬼般从地狱里爬出来,目光幽暗、阴翳,冷冷地站在不远处凝望着他哀嚎。


    麻子莫名感到恐怖,这少年年岁不大,明明长了一张玉面桃花的脸,却让人想起花开到荼蘼的腐败诡谲,美得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他止住声音,颤颤巍巍地半退,撞到同行的人身上。


    被他撞到的同僚正背对着他搬起覃争义,似乎是没注意到少年的存在,不耐烦地推搡了他一下,还抱怨道:“大惊小怪的,摸个死人也能吓死你不成?”


    “还给我。”少年声音轻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发带。


    “还、还什么?”麻子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这样害怕一个小孩很是怪异。


    容貌迤逦的少年歪了歪头,忽然绽开一抹艳丽的笑:“当然是……”


    “命啊。”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麻子的头已滚落在地。


    搬运熊虎寨寨主尸体的四人终于回过神,发觉麻子此后一直没再跟上来,狐疑地一同回头。


    只见同伴的头颅骨碌碌从不远处朝着自个儿的方向滚过来。


    “啊——!”


    宋默竖起一根染血的细长手抵住唇舌,“嘘。”


    他眉眼弯如月牙,嫣红的唇轻启,吐出山间精怪引诱人的低语。


    “莫急,这就送你们去团聚。”


    四个人顿时魂飞魄散,一致扔下覃争义的尸首,大难临头各自奔逃。


    宋默手腕轻转,挽起剑花,“噗嗤”一下从背后率先将跑得最近的两人穿了个对穿,那两人如同串糖葫芦似的串在剑上,紧紧钉在一起。


    剩下两人仓皇逃窜,他不疾不徐地逼近,抬手之际。


    跑得快的瘦高个子突然将同伴狠狠往反方向一推,那人跌跌撞撞地,正好撞上宋默的剑尖,吃了一个透心凉。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瘦高个子:“你……”


    瘦高个子头也不回地继续逃窜,却听见身后的脚步轻快,时远时近,一直未曾拉开距离。对方似乎有意捉弄他似的,兴致颇好地同他玩起了迷藏。


    他不敢回头看,亦也不敢停,卯足了劲往前跑。


    只要跑到夏侯守将军的阵前,料这小子也不敢动手,那他就有救了!


    *


    夏侯守此刻正在覃争义的书房中翻箱倒柜,他命令所有亲兵悉数在门外警戒,只留下自己一人在此间搜寻。


    两月前,一支运送官银的商队在途径虎牙山时遭遇劫掠。那批官银本事朝廷拨给边关将士的军饷,却被熊虎寨的人劫走。夏侯守奉命追查此事,却始终未能寻回失银。


    至于这笔军饷为何要由商队掩盖护送?


    他眸色一暗,朝中那些囊虫,中饱私囊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皇帝老儿昏庸无能,朝堂之上尽数皆是酒囊饭袋。


    这金銮殿龙椅,这般蠢子都可坐得,凭什么他夏侯守坐不得?


    思及此处,夏侯守怒不可遏,粗暴地掀翻书案,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将军,可有异况?”门外副将听到动静,急忙询问。


    夏侯守正欲回答“无碍”,却听见自己的副将厉声呼喊:“戒备!”


    数十把利剑同时出鞘的声音在雨夜中回荡,格外清脆。


    副将提剑挡在门前,凝视着少年步步接近,他无端感到胆战心惊,一声令下:“放箭!”


    十几位弓箭兵齐齐拉开弓弦,将准星对准少年。


    箭雨以破空之势射向宋默,瞬间将他射成了一只刺猬。


    他踉跄几步,双膝跪倒在地。宋默垂眼注视着雨珠砸落水塘,嘴角缓缓流下鲜血。


    副将冷笑:“呵,不过如此。”


    又念在这少年出现得蹊跷诡异,摸不准他恰与这熊虎寨等人有所联系,或许……


    这少年还知晓商队的秘密?


    副将上前,正要命人将宋默用绳子捆起来,等候将军发落。却见少年突然抬头,一柄短刃悄然穿透自己的咽喉。


    副将还想大声呼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不断地往外漏风。他双手抓住自己的脖颈,想填补空隙,却发现怎么也堵不住。


    宋默像丢一件破布袋子似的将副将随意丢在一旁,缓缓起身,身上的箭矢纷纷掉落,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愈合。


    他露出一个天真无邪又残忍的笑容:“轮到我了。”


    接下来的画面简直是他们此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刀剑砍在少年身上,流血不过一会,伤口便转瞬愈合;长矛贯穿他的胸膛,他却能一步一步抓着长矛逼近;即便是被斩首后,那具无头的身躯亦能精准地掐断敌人的脖子。


    少年的每一次死亡又复活,似乎都在暗中加强他的力量。


    第十八次,宋默展开翻转折叠的身躯,双手扶着头颅,将被拧断的脖颈重新归位。“咔擦”一下,他晃了晃略微僵硬的脖子,睁开眼,毫无感情地看向最后一个亲兵。


    如同一台完美的杀戮机器。


    “怪、怪物啊!”


    亲兵从来没见过这种非人之物,崩溃大叫,转身欲逃。


    宋默随手从躺尸身上拔出剑,信手一掷,长剑如坠落的流星,瞬时贯穿那逃兵的胸膛。


    他捡起地上的剑,转向书房。


    修长染血的手指轻叩房门,“现在,该我们谈谈了,夏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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