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遇
六街三市,万户千门,来往之人熙熙攘攘。
宋默垂首穿行于人间,面上平静无波,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腰间的素白长带。
一辆马车与他擦身,缓缓驶过,带起的微风卷过额角的鬓发,恍若有人轻抚过。他鬼使神差地回首。
雕花车窗内,车帘挽起,如琉璃净瓶易碎的少女探出头来,春日和煦的金色阳光不吝啬地尽数洒落她脸上,墨发如瀑吹落肩头。
嫌弃阳光太刺眼,少女张开手掌遮住半片明媚的天光。
两道视线于人群中悄然相会。
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
然后,宋默看见少女狡黠地眨眨眼,唇角勾起一抹俏皮的笑。
心跳一瞬落了半拍,砸落风静浪平的海面。
不过萍水相逢……他自嘲地勾起嘴角。他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将死之人,今日之后,与这天地人间红尘万丈再无干系。
又何必徒染情丝?
怔忡间转身,却冷不防迎面撞上个鹤发童颜的老道。
那老道拄着根圆头木杖,背着个破漏竹篓,腰间酒葫芦晃荡,被撞得摇摇晃晃,好似喝醉了似的踉跄了好几步。
他虚虚扶正歪斜的帽子,假模假样地抬头看了一眼宋默,夸张地吹胡子瞪眼起来。
“诶呀呀,你这浑小子,怎的走路不长眼,欺负老人家呢!”
宋默一言不发,撩起眼帘淡漠一瞥,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他被这老道拦路拦得严严实实,他往左,老道便往左,他往右,老道亦往右。
“我没钱。”
老道突然哽住,气得胡子翘起:“谁要问你讹钱?把本仙当什么了!”
少年了然,点头道:“抱歉,那劳烦借过一下。”
老道深吸一口气,围着宋默转了一圈,双手从上至下划过衣袍,张牙舞爪地显示自己一身专业行头。
“这位后生,你有没有看出来什么?”
“?”
见少年仍不开窍,他解释道:“有没有看出本仙与凡人不同之处?”
宋默摇头,很是和顺。
“罢了。”老道大手一挥,也不强求,为防止人半路逃跑,他双指松松攥住少年的衣袖。宋默扯了扯,没扯动。
“本仙方才打远处就瞧见后生你气质不凡,日后定有大作为。”他话锋一转,“只是观你印堂发黑,恐有大灾大难……”
老道说得正是起劲,唾沫横飞,却见少年缓缓抬起胳膊,双手各自捂住耳朵,又强调了一遍。
“我真没钱。”
老道气极失语,差点跳起来。沉默半晌,才张口道:“要死就去死,赶紧死,拿根破布条子上那城外桃花林里一甩,脖子往那里一架。”
双手环住脖颈,头一歪,翻起白眼吐舌头。
“额……啊……”
一连串动作流畅至极,他松开手,转而蹙眉眯眼推搡着宋默往外去,“走走走,去死吧你。听不懂话,执意想死的人,本大仙可救不了。”
宋默闻言怔住,手指探向腰间的白布。
这老道说得不错,他确实是要去寻死的。只是,这老道怎会知晓?莫不是确是……
神仙不成?
眼前人表情虽淡,老道却料到对方如今的心理活动定是五彩缤纷十分精彩,他骄傲地扬起头,下巴一抬。
“如何呢?”
宋默点点头,“嗯。”
“没了?就没别的表示了?”老道瞪大眼睛。
“好。”
“得了,你这闷葫芦也倒不出什么东西来。”老道越过宋默,目光落在后头,又回过来看他。
“本仙劝你先别死。”老道作势掐指一算,“你这人世爱恨嗔痴、万千苦果亦未尝遍,怎能轻易而死。况且……”
老道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你与某位小神仙还有天定的良缘,累世的宿缘,你就不想再等等?见见这位小神仙?”
宋默眼神终于动了动,他抬眼看向老道,眸色虽淡淡的,但认真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老道见状摸着白胡须笑眯眯道:“想不想知道这小神仙……如今身在何处呀?”
宋默接着话茬问:“在……”
话落半道,只听一声轻灵干净的。
“在这呢!”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二人之间钻出。
少女面若白纸、弱不禁风,曲着身子,隔在中间,仰起秀气的小脸好奇地问道:“你俩说啥呢?算出啥名堂没有?”
老道似乎认识她,也似乎料到有今日场面,一边顺着胡子一边嘿嘿笑,慈爱地看着两位小年轻。
宋默先是被温禾吓了一跳,她身上的药香若有若无,在闹市之中显得格外清冽。当她仰起脸望向他时……
他见过她的。
一面之缘。
温禾站直,这副身体天生孱弱,依着长年累月的苦药灌下去,才勉强吊住了一条命,因而个子不显。
她的发顶刚好擦过少年的下颌。
下巴被毛茸茸的脑袋擦过,宋默感觉痒痒的,伸出一只手按住了温禾那颗躁动的脑袋。
于旁人眼里,少年像是在温柔地摸头。
感觉到触碰,温禾猛地抓住宋默的手,抬头往上瞟:“什么天定良缘……?”
宋默未曾想到少女如此不避嫌,被火燎到似的抽回手,藏进袖子里的手心沁出薄汗。
心跳得好快,仿佛快要冲破胸膛。
少女眼神灼热地望着自己,宋默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后退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温禾不满地看着他,这人又怎么了!
这时,老道拎起木杖,转身撇下二人远去,笑声爽朗,沉稳浑厚的笑声音似从天边飘来。
“缘分二字,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老道不明不白地独自离去,温禾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又回看宋默。
“真不告诉我?”
少年沉默转身,修长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一道孤寂的黑影。
“诶——”
温禾急急追上,她本想扯着宋默的衣袖,缠着他说。手刚探出去一些便僵住,猛然想起她换身份了。如今的少年要比在虎牙山上看着还要年轻一些,更是不可能认得她。
他们现在是陌生人的关系。
少年腿长腰细,迈开的步子比她大上许多,温禾在后头追赶不及。
最后,叉腰气鼓鼓喊道:“你就不想知道那老道有没有骗你吗?!”
宋默果然脚步一顿,没回头。
温禾趁机小跑凑上前去,大大方方地指着自己:“是我,是我。”
因着小跑了好一段路,少女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两坨微红,少年眼神停留在那张俏生生的脸蛋,看了好一会儿,又迈开步子走。
“你别不信呀!”温禾继续追,脚尖踩着脚跟,“那老道不是说了,缘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她横下心手臂一张,挡住去路:“我不就在你眼前吗?”
二人四目相对。
你看我,我看你。
眼波流转间,跟着温禾进京的贴身丫鬟从后头追上来。
“小姐,小姐……”巧灵气喘吁吁地追来,停下后只偷着喘了两口气,拉着温禾的衣袖就要回马车。
见小姐不动,还一瞬不瞬地在大街上同一外男眉来眼去,她差点急得落泪,“小姐,咱们得回马车上,早些赶到宋府,天要黑了……”
说完,拉着温禾的胳膊就走。
温禾这副身子的体能哪里比得过巧灵,连拖带拽地被拉上马车。缰绳抽上马屁股时,温禾挣扎着探出脑袋。
少年还在原地,抬头遥望,清俊脸上盛满了困惑与不解。
“喂,你住哪?”
还未来得及得到回答,温禾被扯回车内,跌坐在软座上。
一双手探出,巧灵伸出半个身子,斜眼瞥了一眼,冷哼一声,“啪”地关上窗子。
“巧灵,我还没问完呢!”
“小姐,你怎么能……”怕被人听到,对自家小姐名声不好,巧灵压低声音,“你怎么能和这外男随意攀扯,你与宋大公子可是自小有婚约。老爷夫人逝世之前的愿望就是……”
“好了好了,我有我的安排,你不必费心的。”
温禾甩甩手示意巧灵可以暂停这番长篇大论。这一路上,她都快听出茧子了。不过也幸而巧灵是个话多爱唠叨的,愣是让她在这半个月的路程里,理清了自个儿的身份和进京的目的。
她如今名唤应幼兰,其父其母皆亡故于三年前的水患之中。原身虽幸免于难,但先天骨子弱,落下了病根,时时用名贵药材续着命。幸而,应家乃商贾之家,偌大家产,最不缺的便是金银。
温禾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她嘴里又念叨了几遍。
“应、幼、兰……”
忽地,她坐起身,掌心重重拍下大腿,“靠,原来我就是白月光啊!”
“什么白月光?”巧灵撩起车帘,“小姐?”
温禾摇头说无事,又靠回软垫。
应幼兰,应幼兰。
当初宋默不就是把她错认成应幼兰了?
温禾捏了捏脸,懊悔应该带面小铜镜,多看看这副面容的。
原来,他喜欢的人竟生的是这副样貌,病弱三分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
娇娇柔柔的清冷美人。
车轮磕过小石头,微微颠簸,温禾激起一阵咳嗽,泪花涌出来。
歇停后,她靠在车窗边出神。
那她岂不是得学着应幼兰的模样,才好让宋默再喜欢上她?
思索间,巧灵的声音透过帘子。
“小姐,我们到了。”——
作者有话说:是谁第一眼就喜欢上老婆了呀?
好难猜啊~
第22章 表哥
巧灵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温禾下了马车,将自家小姐安顿在府门前的石狮子旁阴凉处,才放心去叩那宋府的朱漆大门。
温禾慵懒地倚靠在石狮上,看着巧灵与宋府小厮交涉。
“我家小姐是应家表小姐,特来投奔宋大人。”巧灵递上名帖,声音温和有礼。
小厮借过名帖,眼睛却不住地往温禾那边瞟。只见那少女一袭月白罗裙,腰间系着一条青绿色丝绦,越发衬得腰肢不盈一握。春风拂过,她掩面轻咳,眼中泪光闪闪,更添几分清丽可怜。
“原来是应小姐!”小厮恍然大悟,笑着同巧灵攀交情,“我家大人常常提起应老爷的恩情呢。”
温禾闻言,嘴角微勾。她自然知道这段往事:应幼兰的父亲与宋思齐是同窗挚友。当年宋思齐在读书上颇有天赋造化,无奈家中贫寒家徒四壁,凑不齐进京赶考的盘缠,是应父倾囊相助,才得以让他进京赶考,最终连中三元。这份恩情,宋思齐为官之后,常常拿出来讲,府邸上下无一不知。
而且,从巧灵的话中得知,应家与宋家似乎往来十分密切。两家不仅常年书信往来,每年宋家还会抽个把月的空,拖家带口落脚应家。故而,原身与宋家大公子自幼相识,两家早有结亲之意。
小厮请巧灵在门口稍后,自己拿着印信进院去找主家。不多时,便见一位管事嬷嬷快步而来。
推开朱漆大门便热络地朝温禾喊道:“表小姐来了。”
不知来人怎么称呼,温禾只微微颔首。
“夫人在正厅候着呢,奴婢带小姐过去。”
一路舟车劳顿,温禾随嬷嬷步入宋府宅院,才心知这应家父母为应幼兰所作打算是多么明智。
宋府的宅子是宋思齐入京为官后买下的,特意请人着手修缮布置。而宅邸多能显示主人家的品味审美。
廊院亭桥,花草檐角,清雅素净。仔细瞧去,却可见其中玄机,精美奇巧,颇有文人雅士之风。但见府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处处透露文人雅士的清雅意趣。假山流水间点缀着几株垂落的粉白山茶,微风拂过,香气清新淡然。
待穿过长长的游廊,绕过海棠垂花门,便听到一声字正腔圆的“幼兰”。
循声望去,里头出来个雍容华贵、风姿绰约的美妇人。眉若新月,眼若秋波,穿着一袭华贵的紫棠织锦流云裙,裙身织着繁复的流云图案,随着其走动的步伐缓缓飘动,如同天边云霞,优雅贵气。
此妇人,便应是当朝吏部尚书之女,宋思齐的正妻,林宛筠。
温禾走上前去,乖巧地应了一声,向其行礼。
“伯母。”
林宛筠握住温禾的手,便跨进厅内。发觉温禾的手冷得像块冰,忙捂在手里揉搓,蹙眉道:“这春寒料峭的,怎不让手底下的人生个汤婆子暖一暖。你自小身子弱,我瞧着都心疼。”
温禾浅浅笑着宽慰,“不碍事的,我这身子本就如此,是我不愿拿着费事。”
“快去取汤婆子来给姑娘暖暖身。”
掌事的方嬷嬷是林宛筠身边待了许久的,颇有眼力见,闻言便带着几位下人忙活起来,又是准备汤婆子,又是备好热茶送上,还另为温禾拿了一件大氅御寒。
温禾在客座,由巧灵服侍穿上大氅,又啜饮了一口热茶,方觉得身子暖了一些。
见一切安排妥帖,林宛筠关切问道:“幼兰此番来京,可还要回沧州?”
温禾与身边的巧灵对上一眼。她们此次前来,便不曾想过要再回沧州的。她父母俱亡,老家沧州只剩下些闹事烦人的亲戚想要争家产吃绝户。她一个孤女,若留在那里,只会被吃得一干二净。因此,来京之前,沧州的田产铺子都被转手卖掉,换成银两存在钱庄里。
如今,温禾可算是个富家小姐。
她缓缓开口,眼圈却倏地红了,“应是要回去的,只是……”
欲语泪先流。
温禾以袖掩面,轻拭泪水,哽咽道:“真是不该,幼兰叨扰伯母伯父了。”
座上贵妇事先已收到应氏夫妻于水难之中双亡的书信,只是宋思齐在朝中事务繁忙,所以不曾前往沧州吊唁。本就对此颇感内疚,何况眼前的小姑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人非草木,听温禾话语之中身若浮萍孤苦无依之态,难免心生怜爱。
于是林宛筠温声宽慰道:“你父亲母亲的事……罢了,斯人已逝,侥幸活着的人更要好好保重。你就在此住下,只管把这儿当作是自己家。”
温禾乖巧点头,“多谢伯母。”
说完,又是犯了咳疾。纤弱的身子随着咳嗽轻颤,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快,去把听雪院腾出来。”林宛筠连忙吩咐方嬷嬷派人去把下榻的院子收拾出来,转头又征询温禾的意见。
“听雪院如何?你母亲上回来,住的便是这个院子。那里头的物件摆设都未曾动过,你住的也亲切安心些。”
温禾为客,哪敢有意见,虚弱地笑着点头说好。
“全凭伯母安排。”
“那我便让下人先收拾一番,你也好先休息。我已派人同老爷说你来了,那三个小子还在书院,等他们回来为你接风。”
因着下边的人收拾还需些时间,林宛筠与应幼兰又是许久未见,便拉着温禾闲话家常。聊的无非是谁家闺秀许了哪家郎君,然后引到再过几月便是温禾的及笄之礼,要为她好好相看人家。
温禾对这些事不上心,听得昏昏欲睡,眼皮不住地往下坠,神魂都要飞到天外去。
就在她要眯上眼歪倒下去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母亲。”
只见一位身着黛蓝长袍的少年立在厅前,眉目端正,气质儒雅。
看见温禾,迟疑了一会,脸上露出喜色,规规矩矩行礼道:“幼兰妹妹。”
不用巧灵提醒,温禾也猜出眼前之人是谁,立刻会意,起身行礼。
“明义哥哥。”
只是一句简单的称呼,愣是让宋明义烧红了脸,他轻咳了一声,回身转向母亲。
“儿子刚从书院回来,听府里下人说幼兰妹妹来了,就赶紧过来。”
林宛筠怎会不知自己儿子的心思,揶揄道:“比起你那两个弟弟,你倒是懂待客之道。”
闻言,宋明义脸更红了,他悄悄瞥了眼垂首不语的温禾,隐隐嗔怪,“母亲。”
深宅大院里的规矩,温禾不懂。为了避免被人捉住错处,她惯常是垂首看自己衣裙上的纹路,细细描摹。
这面宋氏母子在拉家常,另一面她低头仔细听着。任何人看了,都要夸一句应家的小姐端方知礼,仪静体闲。
宋明义便时不时把目光悄悄落在温禾身上,他这位妹妹,似乎与记忆中有些不同。长相么,比过去长得更加秀丽,宛若仙露明珠,水月观音。性格么,同过去也无甚差别,但为何他总觉得幼兰与自己生疏许多。
这时,有婢女来报听雪院已收拾妥当。
林宛筠点头,正要差使个得力聪慧的人,把温禾带过去入住。宋明义立即请命,“母亲,我带幼兰过去吧。”
他正愁着没机会同应幼兰交流感情,自然不愿放过,“正好我可以带着幼兰熟悉熟悉。”
无外乎是两个孩子的事,林宛筠也懒得计较,也就应下了。
宋明义高兴了,温禾却开始犯难。
同这位表哥熟的是应幼兰,又不是她。若是宋明义同她讲起儿时趣事攀谈家常,她这位应家小姐的身份就要遭到怀疑了。
温禾慢腾腾地起身,跟着宋明义往外走去。
刚迈出门槛,却见一个年轻的丫鬟慌慌张张地冲进院子。
“放肆!”林宛筠不悦,厉声呵斥,“成何体统!”
丫鬟扑通跪下,颤抖着身子,哭丧着脸,“夫人恕罪!是、是听竹院的那位……”
“他又做什么了?”
“他……他回来了……”
温禾故意走得极慢,与宋明义二人皆在门口徘徊。她敏锐地察觉到,随着丫鬟的话音落下,整个厅内的气氛骤然下降凝固。
“听竹院的那位是谁?”温禾小声问道。
林宛筠的脸色她看不真切,但宋明义的脸近在咫尺。她抬头看了眼宋明义,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不大对劲。
不善,阴沉,还有……愤恨?
温禾不懂也形容不出来,但很明显,宋府上至夫人公子,下至小厮婢女,都不太喜欢听竹院这位。
神人。
宋明义沉默半晌,“不过是个闲杂人,幼兰不必在意。”
温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余光却瞥见回廊尽头,有一抹白色悄然消失。
那背影在落日余晖之下显得格外萧索,与这富贵繁华的府邸格格不入。
“走吧,幼兰。”宋明义心情不大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带你去听雪院,母亲为你挑的可是宋府最好的。”
温禾笑着点头,心里却翻江倒海。
那白色,是他吗?
听竹院的那位,说的也是他吗?——
作者有话说:男n号出现了。
温禾:[哈哈大笑]表锅,窝系表妹——
第23章 兰花
宋府宅院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宋家主人们的居所,朱门绣户,处处彰显着热闹以及官宦人家的气派。而西院则专门用来招待下榻的宾客,虽不及东院的富丽堂皇,但胜在清幽雅致。
分给温禾的听雪院便是西院里头的一个小院,她对这个安排颇为满意,地处偏僻,往来人少,正好方便她行事。
宋明义领着温禾穿过几道回廊,一路上时不时侧目看她,春风拂过海棠花醉,带起少女鬓边的几缕青丝,衬得越发楚楚动人。
“这三年……幼兰过得可好?”
温禾露出浅淡的微笑:“多谢表哥记挂。父亲母亲死后,家中有诸多繁琐之事需要打理。”
她顿了顿,“不过……都过去了。”
“幼兰……”宋明义闻言,叹了一口气,眉头微蹙。
担忧他与表妹之间因此生了嫌隙,解释道:“我想去找你,但……实在走不开。我曾给你寄过书信,你可看到?”
温禾哪知道什么书信,“许在路上遗失了,我并未看到。”
“伯父伯母故去之时,父亲正处于风口浪尖,在朝中处境艰难。官场险阻,举步维艰。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全家都不能保全。故而……”
故而才没有去找你。
宋明义声音渐低,没再说下去,他眼中满是愧疚。
“我明白的。”
温禾抬眸看他。这位远房表哥生的端正儒雅,听闻又惯会读书,在书院里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温禾对读书好的聪明人一向感官很好,因此并不讨厌宋明义。
她温声道:“表哥不必自责。”
少女虽言语温婉,但肢体间却处处透露着疏离冷淡。料峭春寒,连带着宋明义的心也凉了半截。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到温禾眼前。
荷包老旧褪色,缝线处有许多不合适的针脚,应是多次破损后缝补造成的痕迹。但在岁月洗礼下,也不难看出做这荷包的人极其善于女红,才能把荷包上的兰花纹样绣的清雅脱俗。
兰花。
身边的下人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了,连在温禾身边一步不落的巧灵也不见了。
宋明义开始怀念过去,“以往每年,母亲都会带着我与弟弟们在沧州住上一两个月。你幼时一见到我,就特别欢喜,还说要跟我来京都生活。可你去不了京都,便绣了荷包让我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你说,带着它,就是把你带在身边。”
宋明义目光炯炯,灼热地望着温禾。
“这些年,我从未取下。”
他的眼神实在热切,温禾被烫的不知如何回应,挪开眼长久盯着地面忙碌的蚂蚁。
少年声音温和,说得又缓慢,一字不落地暗暗表明心迹。
“每年你都会为我做新的。今年……你可还愿意为我做一个吗?”
温禾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饶是她愚笨迟钝,也能感觉的出来,这并非只是做一个新荷包的事情。宋明义的潜台词是——
你可还心悦于我?
应幼兰喜欢宋明义,但她不是应幼兰。
她无法代替那个已经逝去的少女回答这个问题。
回溯了三次,温禾已摸清楚了阴阳纵横仪运行的规则。她每一次穿越借用的身体原主都已死亡,而她恰是那个时机进入了这副无主的身体。
半月前她在这具身体中醒来,而真正的应幼兰在来京的路上感染疫病死了。
少女明显的迟疑,让宋明义心里一紧,隐隐感到不妙。
他轻声唤道:“幼兰?”
“我……”
温禾正斟酌着是否要直白明说,以后二人只为兄妹之情,不会再有旁的心思。
忽见宋明义抬头越过温禾,神色复杂地望向她背后,点了个头。
“三弟。”
温禾转过身,白衣少年静立在他们不远处,如同一棵喑哑沉默的百年老树,淡漠的目光匆匆扫过站在那儿的宋明义,最后直直地定格在她身上。
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如同幽深的古井,深不见底。盯着她看了许久,又冷冷瞥了眼宋明义,而后一言不发地扭头径自进了院子。
温禾盯着宋默独自离去的背影迟迟没有回过神。
竟然这么巧,他是宋家的三少爷?
可宋家如此富贵,他的穿着却十分简朴,不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少爷。难不成……宋家克扣他了不成?
温禾垂眸不语,心里脑里都被宋默的出现塞满了。
宋明义略带歉意地替自家弟弟向温禾致歉,“我这三弟素来性子古怪,对谁都这般冷淡。幼兰不必放在心上。日后若遇见,避开便是。”
温禾跟着点了点头。
好在经过宋默突然出现的那一茬打断了尴尬,宋明义暂且忘记了探询心意之事,转而借着这机会向温禾说起宋府的一些趣事。
他学识渊博,谈吐不凡,引经据典间又添几分独到见解,二人倒是相谈甚欢。
几株老梅掩映间,一座小巧的院落静静伫立。
“便是此处了。”宋明义推开院门,露出里头收拾齐整的庭院,“我记得幼兰你素来不喜欢喧闹,此处正合适。”
温禾望着院中错落有致的景致,假山旁有一弯清浅的水池映着天光,落日余晖洒在水面,金光粼粼。
确实是个僻静的好去处。
最关键的是,只需走半柱香的时间,便是宋默所在的小院。
“多谢表哥费心。”温禾福了福身,“这路上舟车劳顿,我有些累了,就不留表哥进来喝茶了。”
“好。”宋明义点头,“那你好生休息,待晚膳时,我们再聊。”
“嗯。”
宋明义行礼告辞。
温禾立刻合上门扉。静候片刻后,她感觉宋明义应该走远了。
悄悄打开木门的一个小缝,探头探脑地确认四下无人。她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搓着手掌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她如今可是宋默的白月光,天然自带加成,就不信这一回还能不成功!
*
温禾提着裙角快步走在青石小径上,心里直犯嘀咕。明明去听竹院的路她记得清清楚楚,直走穿过回廊,右拐绕过小花园,再穿过月洞门就到了。可这会儿绕来绕去,竟又回到了原地。
“怪了,这园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温禾停下脚步,疑惑地对比周围的景色。
绕了一大圈,她都快要怀疑是不是遇上了鬼打墙。
却听巧灵和一群丫鬟笑嘻嘻地沿着石径走来。
她此行本来就是偷摸的,不想让人知晓,于是背对着巧灵快步回去。
“小姐!”身后突然传来巧灵清脆的声音。温禾心里一紧,赶紧背过身去假装整理衣袖。
“小姐!”
巧灵已经小跑着追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四个面生的丫鬟。
温禾没法,转身笑着先发夺人:“巧灵,你这是去哪儿了?”
巧灵一把揽住她的胳膊,“方嬷嬷刚给我派了四个新丫鬟。”她转头对那几个丫头说,“还不快见过小姐?”
四个丫鬟齐刷刷行礼。
温禾点点头:“既是方嬷嬷挑的,想必都是好的。你看着安排就是。”
“小姐,”巧灵凑近她耳边,“宋老爷快回来了,大公子也在前厅候着呢。咱们回去换身衣裳吧?”说着挤了挤眼睛,“大夫人送了一些胭脂水粉过来,待会试一试?”
温禾能理解巧灵的心思,她一介孤女,宋家,宋明义是她能够上的最好的高枝。宋家家主宋思齐为官多年,在朝中已颇有根基。而他的嫡子宋明义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将来入朝为官,指日可待。庇佑一个挚友的女儿,绰绰有余。
可若是她现在说,她要追求的人是宋家第三子。
指不定巧灵要朝她哭上好几日,这丫头的眼泪她在病榻之时是见识过的,能冲垮龙王庙都说不定。
“走吧。”温禾叹了口气,任由巧灵将她往回拉走。
温禾靠在浴桶边,温热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巧灵正用木勺舀水淋湿她的长发,打湿后用皂角揉搓了三遍,又往上抹发油。茉莉发油的香气浓郁,熏得她有些头晕。
“新来的四个丫鬟里,可有在府里待得久的?”温禾拨弄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状似随意地问道。
巧灵手上动作不停:“有个叫蕙香的,先前伺候过老爷那位过世的姨娘。”
“让她来伺候吧,你去歇着。”温禾说着往水里沉了沉。
巧灵却担心其他人照顾得不周到,“小姐……”
“去吧。”温禾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走到浴桶边坐下。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接过布巾,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的长发。
水汽熏的人困倦,温禾闭着眼问:“你叫蕙香?”
“是,小姐。”
“蕙香……”温禾记住了,“我且问你,三少爷叫什么名字?”
“三少爷叫宋明乐。”
“嗯?”温禾皱起眉头。
“那你可认得一个叫宋默的?”
布巾突然停住了。温禾疑惑地睁开眼,转头就看见蕙香脸色煞白,抖如筛糠,手指紧紧绞着布巾,指节都泛了青。
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
“怎么了?”温禾直起身子,水珠顺着肩膀滑落。
蕙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抖,“小、小姐,怎么突然问起……那个晦气的人……”
“你说谁晦气?”
温禾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骤然加重,听上去似乎不大高兴。
蕙香以为自己刚来就惹怒了主子,哭丧着脸,眼睛鼻子嘴巴都皱成一团。像是怕被谁听见,压低声音道:“那人……那人是天煞孤星来的,晦气得很,谁和他沾上都没有好下场!府里人都知道,谁沾上他谁倒霉。先前伺候他的丫头,不是病就是伤,就连他亲娘都……”——
作者有话说:每一个大锅都可以精准砸到宋默头上[眼镜]
第24章 接风
“他亲娘怎么了?”
蕙香不想触霉头,有些不情愿,“那晦气玩意儿出生后,芷姨娘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整日病蔫蔫的。三年前又生了五小姐,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人,还未出月子就突然疯了,然后就……”
她做了个上吊的姿势,“临去前的那段时日,有人时常听到听竹院那边传来打骂的声音,什么……都是你这个灾星害的。”
“那五小姐呢?”
蕙香叹了一口气,“上月五小姐要看荷花,又吵着闹着说要吃莲花酥应景,下边的人没看住,掉进了荷花池里……”
她可怜那早夭的孩子,“真是造化,才三岁的小人儿,就这么没了。”
“怎么会连个半大孩子都看不住?”
“都是那奶娘的疏忽……”
水温有些凉了,蕙香把温禾扶出浴桶,换新的贴身衣物。
“不过奶娘也知道是自己犯的错,连夜逃了。前不久被人发现死在城外的一家客栈。”她替温禾拢了拢领口,停顿了一下,十分害怕,“听说见过的人,都说她死的极惨。”
温禾一直垂眸听着,越听越觉得荒谬怪异,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把所有的事情推到一个人身上。竟然连宋默的亲生母亲也这样责难他?
“你说的这些事,与他又有何干系?”
“小姐有所不知,他出生那日,天降异象,打了三天三夜的旱雷。府门外来了个疯和尚,说此子是……”
温和轻瞥了一眼,“是什么?”
“他是恶积祸盈被天上罚下来的扫把星。”
温和猛地扭头,水珠从发梢甩落,“这么迷信?”
话说多了,蕙香觉得这主子性子和顺是个好说话的,于是连带着声音都高了不少。
“哪能呢!老爷夫人也是有学问的,一开始自然没有全信。但……据府中的老人说,与他有过接触的下人多多少少都会倒霉受伤。更有甚者,头一天还好端端的,碰了他之后,转日就断了条腿。”
换了身衣裳,温禾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若有所思的脸。蕙香站在身后,正用细棉布轻轻绞着她半干的长发。这副身子吸收不好,有些营养不良,并不是纯黑的发,而是类同琥珀的咖色,在烛火下呈现出温润的光泽。
“奴婢原也不信的,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我在芷姨娘身边伺候过,她是个心地好待底下人很和善的主子。那位哥儿小时候瞧着也是个长相漂亮的普通孩子,只是年岁越长……性子就越发不行了。因着传言,奴婢也不敢多接触。”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巧灵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进来,见状立刻皱眉:“蕙香,你又乱嚼什么舌根!”
她快步上前,故意用身子隔开两人,然后用肩膀将蕙香挤开,自己大喇喇站在主子背后,明晃晃的争宠。
“小姐,该梳妆了。”
知她因为从小和应幼兰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格外容不下其他人。
温禾哑然失笑,看着蕙香惶恐的样子,从妆奁中随手取出几件首饰,缓和了语气。
“今日辛苦你了,这些拿去分给姐妹们吧。自己选选有没有喜欢的,没有就来寻我换些别的。”
主家的赏赐,有就不错了,蕙香哪里还挑挑拣拣。欢欢喜喜地收下,跪下磕了个实在的响头,就退了出去。
*
温禾踏入宴厅时,暮色已深,几盏烛灯尽数点亮,将整个厅堂照得如同白昼。
她脚步轻盈地跨过门槛,身上新换的藕荷色罗裙随着步伐微微摆动。
宴席布置得极为讲究。正中央的主位上,宋思齐身着赤色罗织的官服端坐,身旁的林宛筠一袭绛紫色织金褙子,发间的金凤衔珠步摇富贵迷眼。左侧首位坐着长子宋明义,一袭青绿色锦袍衬得他愈发温润如玉;次位是三子宋明乐,圆滚滚的身子将宝蓝色绸衫撑得紧绷,活像个会喘气的汤圆。
还有一人,温禾的目光在宋明远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在宋思齐身后侍立的红姨娘。这对母子不仅眉眼相似,连那种若有似无的算计神情都如出一辙。
还真是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在这样遗传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宋默能够脱颖而出,还真是稀奇。
“幼兰,你可算来了。”林宛筠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她抬手示意身旁的丫鬟,“快给表小姐看座。”
唯一空着的席位就在宋明义身侧,温禾缓步走去。她能感觉到宋明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待她落座时,这位大公子已经连耳根都红透了,显然是紧张得过了头。
宋明义见温禾丝毫不犹豫地坐在他边上,耳根一红。虽说这位置是他特意安排的,但心下还是忍不住窃喜。
这样看来,表妹也还是喜欢他的吧……
宋明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又很快恢复如常。
只有那老三宋明乐,最是年幼,看着一堆菜却不能吃,心中不满,嘴里嘟囔道:“饿死人了!怎么才来!”
他摸着自己浑圆的小肚子,“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林宛筠轻飘飘地扫了小儿子一眼,却没有苛责。亲自执起银筷,从面前的清蒸鲈鱼上取下最嫩的一块腹肉,轻轻放在温禾面前的瓷碟里。
“多吃些,瞧你瘦的,看着都心疼。”
宋思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温禾身上,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想要透过她看见死去的故人。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半晌才开口道:“用膳吧。”
侍立一旁的丫鬟们立刻上前布菜。温禾小口品尝着面前的菜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宋默没有来。
宋家的厨子确实了得,一道清蒸鲥鱼鲜嫩得入口即化,水晶肴肉晶莹剔透,连最普通的时蔬都炒得翠绿爽口,很合她的口味。但为了维持人设,她不敢多吃,筷子在瓷碟上轻点,每个菜都只浅尝两口就放下。
宋家家规严格,寝不言食不语,席间安静得能听见银箸碰触瓷器的轻响。宋明义见她停筷,压低声音问道:“可是不合口味?”
肚子空空,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温禾还是摇头,推脱说:“已经饱了。”
其他人还在吃,她只能干坐在那里等。
待到宋思齐搁下筷子,整桌人立刻跟着停箸。红姨娘眼明手快地递上绸帕,丫鬟捧着铜盆伺候净手。
只有宋明乐见大家都结束了,敞开膀子一个人扫空饭菜,抱着个鸡腿啃得正欢。
“子崇他……”宋思齐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低的沉痛,“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子崇是应幼兰父亲的表字,只有关系极近的亲朋好友才会如此称呼。
温禾眸光闪动,应父是被因为水难而死,被大水刷一下冲走,哪里还来得及留下什么话,最后喊着救命的可能性还大些。
她声音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
“阿爹他走得太突然……还未来得及交代。”
宋思齐点点头,可惜地长叹,“我与子崇三十年的挚友交情,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当年……若不是子崇的倾囊相助,又怎会有我宋思齐的今日。”
“我如今的一切,都是子崇的功劳。”
这些事情都是提了又提,说了百遍的。宋府众人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俱是一贯沉默倾听。只有温禾认真了解宋思齐和应父的渊源。
红姨娘适时地递上茶盏,温声安慰道:“老爷不要太伤神了。”
“只可惜……斯人已逝,”宋思齐想到挚友不在,眼中泪光闪动,他拿袖袍挡了一下又放下,“兰丫头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不能让人薄待了你。”
林宛筠也跟着说道:“自然,若有什么想要的缺的,尽管来找,千万别憋闷在肚子里。”
温禾低头作感激状,“多谢伯父伯母。”
看上去仿佛真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余光瞥见宋明乐正偷偷把整盘杏仁酥往自己面前拖。林宛筠假装没看见,反而笑着转移话题:“幼兰来的真是时候,下个月就是你明义哥哥的冠礼。”
“那我可要好好准备贺礼,”温禾转向宋明义,笑着打趣,“明义哥哥可不许说不喜欢。”
宋明义手中的茶盏猛地一晃,茶水溅在衣襟上。他慌乱地掏出帕子擦拭,连脖颈都泛起了红晕,结结巴巴道:“自、自然不会。”
耳朵红的像要滴血。
本就是客气礼貌的无心之举,他这副样子,温禾暗叫不好:完蛋了,这关系越描越黑。看来找机会跟宋明义说清楚这事,得提上日程了。
憋在心里好一会,她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怎么不见三表哥?”
席间顿时一静。
连正在大快朵颐的宋明乐都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众人都有些尴尬。一时间,没有人出来回答温禾的问题。
红姨娘是个活络的性子,眼珠一转,连忙跑出来打圆场,脸上堆起笑脸:“默哥儿他性子冷,向来喜欢一个人静静,我们也不好打搅,便没喊他来。”
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厅门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默一袭素白长衫立于月色之下,和皎白的月光巧妙融合一体,恍若下一刻就要登仙而去。
他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十分兴味。
“这么热闹的场合,怎么独独漏了我?”——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章[抱抱]
第25章 断掌
宋默的目光在席间扫过,最后落在温禾身上。那双乌黑如长夜漫长无垠的眼眸在烛光下流转着奇光异彩。
他的突然出现,让席间众人同时感到不适,神色骤变。
除了温禾,她只是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宋默随手拉开温禾对面的空椅坐下,眼睛弯弯的看着温禾,“表妹方才是在问起我?”
见宋默初来就对温禾产生如此大的兴趣,宋明义莫名感觉到威胁,下意识地挡在温禾面前,挡住了少年的视线。
“三弟,幼兰初来乍到,你莫要……”
“大哥这是做什么?”宋默轻笑一声,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我不过是想与表妹说说话罢了。为何如此紧张?”
宋明义正要反驳,却听温禾娇娇地喊了一声“三哥哥”。
宋默很是受用地点点头,破天荒地缓声回应:“兰妹妹。”
这声妹妹说得能有多慢就有多慢,每个字仿佛都在唇齿间细细研磨过,才舍得悠悠吐出来。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兑上那慢条斯理的语调,硬生生多了几分缱绻暧昧的意味,仿佛带着说不尽的深意。
宛若情人之间的调、情。
因为宋明义挡在跟前,温禾看不见少年的脸,从背后探出半个脑袋。
宋默觉得她这副模样,像只偷腥的小猫闻着味去觅食,很是可爱。
而且,她寻觅的是他。
林宛筠看了一眼丈夫的脸色,暗自揣摩他的心意。她对着宋默道:“既然来了,那便坐下用膳吧。”
说罢,回头吩咐丫鬟下去再添置一副碗筷。
宋默却浅笑着,嘴里说出能噎死人的话。
“不了,我可不敢吃。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下毒呢?”
他说话夹枪带棒,一听便知道没有存着好心来的,他来就是为了闹得众人都不愉快。
今日又是表妹新来,宋明义不满他如此不分场合,不免呵责道:“宋默,你怎么能这样对母亲说话?”
“如何不能?”
宋默冷笑,她又不是他的母亲。
“她是你的母亲,你总该懂些孝悌之道!”
“你忘了?我母亲三年前就死了。”
“宋默!”
连看似好脾气的宋明义都发了大火,温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吓得睁大了眼睛,她正犹豫开口:“你们……”
“够了!”宋思齐重重搁下茶盏,闹出不小的声响,打破两人愈演愈烈的气氛。
厅内霎时死寂,宋默却恍若未闻,丝毫不受影响地回望发火的宋思齐,眼神冷冰冰的,像未化的春雪停在树梢,一抖落就是一地的潮湿。
“闹什么呢?难看不难看?”
宋思齐看似一起责骂了两个人,但实际上针对的对象只有宋默。下一秒他又转头对宋默呵斥道:“既然不吃,你来这里做什么?惹得所有人都不爽利。”
“阿菱。”
他言语一出,宋思齐突然沉默起来。
“阿菱的尸骨我还未见到,怎么就要将她匆匆下葬?”他盯着宋思齐的眼睛,“难道父亲就不觉得蹊跷?我又如何能相信人真的没了。”
阿菱是宋默的幼妹,便是蕙香嘴里所说的那位落水而亡的五小姐。
宋思齐面色铁青:“你觉得,家里人还能骗你不成?”
闻言,宋默忽然笑了,他觉得这笑话甚是有趣,“那可不一定。毕竟这府里……什么那腌臜事做不出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默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随手丢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父亲不妨打开看看?”
宋思齐狐疑地看看这匣子,眉头紧锁,他看了眼宋默,示意身旁小厮上前。
小厮在他的吩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个匣子。霎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他踉跄着后退,摔倒在地。匣子翻倒,里头的东西滚落出来。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是一个孩童大小的断掌,被割下的时间有些久了,散发着浓烈腐烂的恶臭味,青灰色的皮肤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孔洞,白色蛆虫弓着身子蠕动,在里头钻进钻出。
众人都先是被吓了一跳,待看清后又忍不住恶心,刚吃下去的东西翻江倒海。
宋明乐年岁最小,方才进膳吃得也最多,最先受不住,当下就感到反胃,趴在林宛筠膝头剧烈呕吐起来。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递上银盆。
宋默对此情形见怪不怪,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事不关己地环抱胳膊,冷眼旁观这场混乱,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他们是生活在高阁之上不染凡尘苦海的贵人,何曾见过云泥之下的血肉凡胎?
但他见过,那才是他生活的世界。
“孽障!”宋思齐拍案而起,怒骂,“你反了天了!竟敢把这种东西带进家门!”
“哦?”宋默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眉眼弯弯的,像只无害的毛茸茸小狗,顷刻间露出骇人的獠牙。
“父亲连亲生女儿的尸骨也害怕么?”
他的目光掠过在场每一个人,唯独避开了温禾的方向,“都不认得么?”
他脸上挂着戏谑的微笑,眸色深沉,有着黑云压城将要暴雨过境的的沉闷,周身气场阴沉森冷。
温禾是见过死人的。
见的还是遍地的死人,是能堆成山的尸海。
经此一遭,她已经不害怕了。那些死去的人,也曾是鲜活的同她交好的亲人好友。
不知为何,她好像窥见了宋默隐藏在恶劣表象之下的痛苦。
下一瞬,宋默的目光落在林宛筠脸上,后者有些僵硬地避开了他直勾勾的眼神。
他笑了笑,继续道:“前几日,我去挖了阿菱的坟,发现这孩子居然连副像样的棺材都没有,就裹着草席扔在乱葬岗里。”
“不过,也幸好因为这样,我才能挖得如此顺利。”
说得有些口干,宋默顿了顿,反问宋思齐:“父亲就不好奇,我发现了什么更有意思的事?”
“有话就说。”宋思齐不耐烦地回道。
宋默从怀里找寻不到帕子拿起那只断掌,正踌躇着,却见少女从自个儿怀里掏出绣有兰花的绣帕,递给他,丝毫不嫌脏。
“喏,拿去吧。”
宋默轻轻瞥了一眼,轻声拒绝:“会弄脏的。”
“没事儿,我还有很多。你先拿去用。”
噤声许久的宋明义见状,突然插进二人之间。自告奋勇地掏出帕子,顺势一把夺走温禾的那块,将自己的塞到宋默手里。
宋默:“?”
温禾:“?”
宋明义:“用我的。”
宋默挑眉,不经意地扫视二人,眸光微沉。他用被调换的帕子裹住断掌,举到众人面前。
“以这手掌的大小来看,它的主人至少要比阿菱高上半个脑袋。而且我仔细检查过这具尸体,颜面青紫发绀,口鼻周围都有擦伤的痕迹,还有指甲的抓痕,明显死前经过挣扎。若是溺亡的,鼻腔内会杂水中的泥沙、藻类等,而且……”
他把那只断掌翻了个面展示。
“表面的皮肤应该浸软,然后脱落。”
宋思齐的目光总算重新落在这只手掌上,“你的意思是,这不是阿菱的?”
“自然不是阿菱。”
宋默将帕子往下扯了一点,露出断掌的几根手指,“而且你们看,这里原本应该长着第六根手指,但却生生被人切掉了,因而看上去和常人一样。”
红姨娘突然尖叫道:“胡说八道!”
“默哥儿,你和菱儿感情好,姨娘都晓得。但你现在拿根烂得不成样子的断手说这不是菱儿,是不是太没道理了?”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宋默冷眼望向她,“这不可能是阿菱。”
红姨娘似乎断定了他找不到幼妹,大声质问道:“那你倒是把人找出来啊!”
第26章 小气
“默哥儿,”红姨娘尖着嗓子,丹蔻染就的红指甲攥着帕子朝少年一甩,女人浓烈的脂粉味熏得宋默皱眉,他抬手捂住了口鼻。
“今儿个本是给兰儿接风的好日子。你非要闹得大家都不痛快!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菱儿还活着,怎么不把人找出来?那这烂骨头吓唬谁呢?”
红姨娘言语刻薄,凉飕飕的语气如同漏了风的竹篓,上下打量着宋默。后者闻言轻笑,眼神凉薄地回望,吓得红姨娘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宋思齐身边靠了靠。
她就不信天底下能有小子不怕老子的。
她梗着脖子接着道:“空口白牙的,谁知道是不是你编的瞎话?”
“人在哪儿……”宋默垂首低低地笑,猝而他抬起头,轻飘飘地反驳,“诸位不是最清楚么?”
“都给我闭嘴!”
宋思齐听着二房和三儿子之间的争吵,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个家里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善茬,净会给他惹事!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怒气,脸上堆起慈父的笑容:“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一家人更是要互相体谅互相照顾,切莫生分了才是。”
他转向林宛筠,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宛筠啊,你是当家主母,要多加照看家里人之间的情分。”
林宛筠轻轻扫过丈夫,低眉,无甚感情地道了一句是。
“默儿,”宋思齐又转向宋默,眼中满是宽容,“你既然认定了菱丫头还活着,那便去找,天涯海角为父也支持你把她找回来。需要什么尽管和你母亲说。”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只是以后莫要再这般莽撞了,吓着你的弟弟妹妹们可如何是好?”
红姨娘不甘心地插嘴道:“找什么?能找到就才怪了。”
她偷偷翻了个白眼,“菱丫头的尸首我们都亲眼瞧见的。你这样怀疑自家人,心里可还有半点亲情?”
“亲情?”宋默又重复了一遍。不知因何缘由,他似是气极了,藏在袖袍下的手抖得厉害,咬牙切齿道:“父亲放心,我自会把阿菱找出来。”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温禾始终安静地坐在席间,这毕竟是宋家的家事,她作为一个新来的外人不好插话。却从宋默和红姨娘之间的争执中,嗅到了一些模棱两可的端倪。
宋默的妹妹宋菱于上月溺死,可下葬的尸体却又异处,似乎并不是宋菱本人。所以宋默怀疑是家中有人趁其不在家偷偷动了手脚,调换了尸体。俗话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宋默认为宋菱没有死,倒也有这个可能。那既然没有尸体,便能合理怀疑宋菱被调换到了别处。
但会是谁呢?
温禾垂眼抠着指甲,思绪纷飞。
若真有人要害宋菱,又为何大费周章地调换尸体?直接毁尸灭迹岂不是更加干脆?
除非……他们的目的是想让宋菱活着,却再也不能回到宋家。
这场接风宴终是不欢而散。
红姨娘最早离席,她借故声称气急攻心,捂着心口说气闷,回了住处。
其他人也陆续散去。
唯有温禾想得出神,连宋明义在她一旁等候多时都未曾注意。
“幼兰。”宋明义轻声唤道。
“嗯?”
温禾想得脑子乱糟糟的,抬起头,眼神里露出十分的茫然。
“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认得路。”见他似要再劝,温禾又补充道:“真的认得,你放心。况且,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宋明义刚要开口,林宛筠身边的丫鬟茹娟匆匆走来,俯身凑在他耳边悄悄说些什么。温禾看见他的眉间渐渐皱起,最后只得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母亲找我有些事……幼兰,你路上小心。”
温禾倒落得轻松自在,点点头,独自走出宴厅。
她沿着回听雪院的小径散步回去,晚上没吃饱,巧灵被她打发去寻些甜汤填填肚子解解馋。其余四个丫鬟她也一概没有带在身边。
夜风拂面,叶与风相碰,作出沙沙、林响,竹影悠然乘着月色映在白墙之上,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她慢悠悠地荡,荡着荡着,忽然停在那扇陈旧斑驳的木门之外。
听竹院。
她不是故意逛到宋默门口的,因为她是全然有意的。
木门静静地立在那里数十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主动碰瓷它。温禾盯着那木门看了半晌,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下定决心,闭上眼直直往那木门撞去。
“砰”的一声,她被反弹地跌坐在地上。新制的衣衫不免沾上了尘土,手掌也擦破了几处大大小小的伤痕,看上去不假。
刚刚那阵仗不小,木门的另一侧却迟迟没有人出来。
温禾摆好受伤的姿势,捂着脚,故意拉长了语调,嚷嚷得很大声。
“哎哟——疼死我了,有没有人啊?好疼啊啊啊啊……”
竹林沙沙,门内却一片寂静。
她狐疑地挪着屁股靠近门扉,独眼偷偷往里张望。
只见宋默独自坐在廊下,一条腿屈起支着手臂,遥遥望着天上亮橙橙的月牙儿出神。清凉的月光洒在他清瘦分明的侧脸,眉梢眼角尽是清冷疏离。
“喂!”温禾不死心地又喊了一声,“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少年置若罔闻。
温禾撇撇嘴,她的声音不小,她敢笃定宋默一定是听到了,这人就是纯粹装耳聋听不见,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理睬。
心机好深,恐怖如斯。
但她怎么可能就轻易退却!
温禾也不急于一时,她索性扶着门框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每隔一会儿,像公鸡报时似的,支棱着完成任务喊两声。
“有人吗?我好疼啊……”
“我不小心扭伤脚腕了,有没有好心人救救我啊?”
“哎哟——”
“再没人来,我可要疼死在这啦!”
约莫是宋默没料到她这么坚持,被吵嚷得消受不起。喊到温禾口干舌燥,她才终于透过门缝瞥见宋默动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
见状,温禾立刻摆好姿势,抱着膝盖仰起小脸,眼里还故意挤出两滴泪花。觉得这样还不够,又从地上摸了一把尘土,往脸上抹了抹。
宋默拉开门。
这扇门有些年头了,拉动时,发出绵长的“吱呀”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梢微挑。
“大半夜的,表妹是有何贵干啊?”
温禾眨眨眼,举起擦破皮的手心,掐着嗓子娇滴滴道:“三哥哥,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好疼啊——”
她适时地拉长音调,又挤出两滴泪水,眼眶泪盈盈的,小脸灰扑扑的,好不可怜。
宋默目光先是落在那张脏兮兮却仍旧难掩清丽的脸上,然后移到温禾抱着的那条腿,又移回她脸上。
“伤着哪儿了?”
“左脚扭了,疼得走不了路。”见少年不为所动,温禾可怜兮兮地蹙起眉头,“三哥哥,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不能。”
宋默冷冷丢下一句,跨出门张望了一阵:“你的婢女呢?”
温禾心里腹诽,小气鬼。
她偷偷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嘴上却还是娇声娇气:“巧灵去取甜汤了,其他人都歇下了。你就不能好心扶我起来先吗!”
宋默听出话中的怨气,他转过头瞧见少女气呼呼地抓着自己的衣摆,腮帮子鼓鼓的,他想起之前钓上来的一条河豚。
河豚易怒,生起气来,就会不断地膨大。
见他转身看过来,少女立刻又换上那副楚楚可怜、人畜无害的表情,娇娇地抓着衣摆摇晃撒娇,“求求你啦。”
说罢,还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夜里寒凉,石阶上更是露重湿冷。
宋默叹了一口气,后退两步,在他与温禾之间隔开些许距离。
他朝她伸出手。
把控的距离相当精确,温禾必须极力伸长胳膊,才能勉强够到他的指尖。她刚搭上去,宋默便轻轻一拽。少女顿时像只断了线的纸鸢,七零八落地从空中落下来,撞了宋默满怀。
“对不住,”温禾假意慌乱地道歉,趁机往他怀里钻了钻,“实在是脚太疼了……站不稳。”
说着,抬起了那条“伤腿”。
宋默瞟了一眼那条伤腿,若有所思,忽的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沐春风。
“方才表妹扭伤的是哪条腿来着?”
少年笑得温柔,温禾心里没有防备,还偷偷庆幸在自己的智谋之下,二人的距离果然有所拉近。
她不假思索地答道:“左腿啊,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看了一眼。
“那表妹抬起右脚是做什么?”宋默声音里带着戏谑的凉意。
温禾囧得简直想要钻进地里去,她闻言立即站直,手掌挡在宋默眼前,“好了,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她的手不大,仅仅只能遮住宋默的眉眼。效果甚微但也足够缓解心里的尴尬,温禾咽了咽口水,暗骂了一句。
不解风情的狗东西。
宋默轻松掰开她的手,方才的温柔笑意已荡然无存。
“既然腿脚利索了,表妹请回吧。”——
作者有话说:[抱抱]前面四天跟朋友去庐山玩了一趟
上上下下爬山,腿废了
连带着手也没力气(找借口)
今明两天直接更万字~
抱歉啦~
但是庐山风景真的很不错!!!
第27章 蹭喝
“表妹,请回吧。”
少年高大的身形挡在门前,只开了半扇的木门被他遮得严严实实。温禾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对上宋默的脸,少年收敛了笑意,脸上又重回冷冰冰的眉眼。
她却不恼,反而展颜一笑,“三哥哥就是这样待客的?”
话音未落,突然趁其不备猫腰从他臂弯下钻了过去。
等宋默反应过来,少女已经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很是自然地拆开纸袋,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刚买的蜜饯果子。
沾着糖霜的指尖莹润,捏起一块桃酥,放在唇边小口咬下,酥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春夜里格外清晰。见宋默还呆立在门口,温禾忙招呼道:“傻站着做什么?进来呀!”
那熟稔的语气,倒像是她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宋默没吭声,缓步行至石桌旁。
“这蜜饯金桔真是不错。”温禾晃着双腿,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三哥哥要不要也尝尝?”
“我们很熟吗?”
怎么就不熟了?温禾刚想反驳,她可是跟他同床共枕过两个多月,还拜过天地的假夫妻呢!
酸甜的果肉在口中化开,口腔不断分泌唾液,温禾含糊不清地回道:“现在是不熟啊。”
“那你……”
温禾嘿嘿一笑,打断了他,“但是没关系啊,我们很快就会又熟悉起来了。”
月色流淌之下,温禾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荡漾着春水潺潺,桃花树落下的残花随风飘落,打着旋儿坠入她眼底的波光里,又顺着春水流进他心底。
周遭好像暗了下来,只有活泼闹腾的她闪着莹莹微光。
宋默忽然沉默下来,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叩,依着心跳,节奏分明。
夜风穿过竹林,带来沙沙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啼叫。耳边只剩下风声、鸟声、落叶声……
还有她咂吧咂吧小声咀嚼的声音。
“唔……这个杏脯也好吃……”温禾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偷腥的猫儿。
她今晚着实没有吃饱,顾着对外应幼兰的身份,什么也不敢多吃。那道烧鹅就摆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她却只能浅尝一口。厨子掌握的火候正好,油光水滑的表皮亮晶晶的,酥脆香嫩,念念不忘。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可惜。
蜜饯吃多了,口里又酸又干,嗓子眼齁得发干,温禾趴在石桌上,摸摸吃得浑圆的肚子,像过去一样使唤某人。
“想喝水。”她嘀咕道。
“宋默,我想喝水——”她懒洋洋地拖长声调。
落叶顺着风的方向悄声停在少年的手背,微凉的触感,惊醒了梦中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只白皙的小手伸过来,捏走了那片叶子。
温禾将叶子揪下来在指尖碾碎,无意的触碰在梦中人眼里,是有意的接近。
宋默微微侧头,月光如洗,他的眸中晦暗不明,不解地看着她。
为什么呢?为什么敢这样靠近他?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对他避之如蛇蝎?
难道她不知道,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吗?
“我想喝水,你给我去倒杯水来,行不行嘛……”少女嘟囔着嘴撒娇,脑袋轻轻搁在手背上,往左歪着头,脸颊的白净软肉如牛奶般化开。
宋默沉默地起身,不一会儿端来一盏清茶。温禾双手捧着茶盏,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真好喝。”
“只是寻常的水。”
温禾把空茶盏往石桌上一放,托着腮望向他:“你倒的茶,就是好喝,特别甜。”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说得那样真诚,让宋默险些就要信了。他别过脸去,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灌下一杯,尚且觉得不够,温禾把空茶盏往前一推,眼巴巴地望着宋默。
“能不能……再来一杯?”
宋默垂眸看着那盏空杯,他正要伸手。
却听见巧灵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语气焦急,似乎遍寻不到小姐而烦恼。
“小姐——”
“您在哪儿,小姐!”
二人对视一眼,温禾“腾”地站起来,茶也不喝了,拎着裙摆往外冲,带起一阵微风。
“不喝了?”
温禾哪还有心思留下来喝茶,要是被巧灵抓到,可不得被说一顿。
她往前直冲,冲宋默摆摆手,应付道:“不喝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了出去,哪还有半点脚伤的样子。
另一边,巧灵提着灯笼沿小径寻来。她刚从厨房端来温禾要的甜汤,却发现小姐根本不在房中。灯笼散发的光晕柔和,在石板路上摇摇晃晃,映出她紧紧蹙起的眉头。
经过听竹院,静谧的夜混着那位晦气的传说,她停下脚步,壮起胆子,期期艾艾地喊了两声。
“小、小姐……”
紧闭的木门忽然“吱呀”,两扇门不约而同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慢敞开,夜风穿堂而过,吹起巧灵额前的碎发。
她吞咽口水,循着声音望过去。
门后空无一人。
巧灵倒吸一口凉气,灯笼“啪”地掉在地上。只见门后阴影处,一颗脑袋慢慢探了出来。
“鬼、鬼、鬼啊——”
巧灵腿脚一软,跌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那鬼影却快步追了出来:“巧灵?”
听到熟悉的声音,巧灵停下动作,颤抖着缓慢转过头。月光下,温禾一脸茫然地站在台阶上,发间还沾着几片竹叶。
“小、小姐!?”
巧灵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您怎么从……”她瞥了眼听竹院,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温禾弯腰捡起灯笼,不解地问:“你趴在地上做什么?”
“方才……我看见门后有个头。”
温禾长长的“哦”了一声,她伸手把巧灵从地上拉起来,把灯笼塞进巧灵手里,又帮其拍了拍刚刚在地上蹭到的灰,若无其事道:“方才的鬼是我。”
“小姐进听竹院做什么?”
拍打得差不多了,温禾拉着巧灵回自个儿院子去,“小孩子家家的,别问这么多。”
若是原身没有病死,如今应是十四岁,还有半年便要及笄了。巧灵其实比原身还要大上几个月。但温禾可是活了十七年,偶尔还是摆起大姐姐的谱儿。
“您还是离听竹院那位远一些吧。”巧灵打着灯笼照亮前方的路,夜已深了,周围安静的没有任何人声。
她想起接风宴上的事,忍不住嘟囔:“又不是没看见方才吃饭时,那位做的昏头事……”
“还有蕙香姐姐也说了,跟那瘟神碰上,准没好事!”
瘟神?又是谁取的新外号……
温禾听得不耐烦,突然停下脚步,掏了掏耳朵,打断:“好了。”
她用食指点了点巧灵的脑门,吓唬道:“再让我听到这莫须有的闲话,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语气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巧灵立刻抿紧嘴唇,右手在唇边一划拉,作出保证。
待二人回到听雪院,温禾困得眼皮子直打架,也顾不上心心念念的甜汤,草草洗漱了一番,便拉着巧灵同榻而眠。
*
翌日,天刚蒙蒙亮,温禾就醒了。她摸了摸身旁尚有余温的被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匆匆洗漱更衣后,她蹑手蹑脚地往外溜。
去的早,说不准能在宋默出门前堵到他。
谁知刚踏出院门,就撞见林宛筠身边的茹娟步履轻盈地正朝这边走来。
主母身边的人自然礼仪周全,待走到温禾面前,茹娟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表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温禾不死心,踮起脚尖往听竹院的方向望了望,又环顾四周寻找巧灵的影子,最终只得先点头应下:“劳烦茹娟姐姐稍后,我去取些东西就来。”
“奴婢在此候着。”茹娟温顺地退到一旁。
温禾提起裙摆快步跑回房中,胸口微微起伏。她迅速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写下几个清秀小字:
去听竹院守着。
把字笺对半折,她特意摆在进门一眼便能看到的桌案上。想了想又取来一盏瓷杯,稳稳压在纸上,确保不会被风吹走。
做完这些,温禾整了整衣襟,跟着茹娟穿过曲折的回廊,朝林宛筠住的地方去。
边走边盘算着等会儿要找什么借口脱身。
林宛筠居住的荣春院坐落在东院正中。比之西院,金辉兽面,彩焕螭首。甫一入院,映入眼帘的便是热烈如火的洛阳红,那艳丽的红牡丹开得正盛,色泽鲜艳,花朵繁茂,花瓣上还缀着晨露。
“幼兰来了。”
林宛筠端坐在花丛旁的凉亭里,素手执壶,袅袅茶烟中,她抬眸浅笑,不紧不慢地提起茶壶,手腕微压,姿态优雅地为其倒了一杯热茶。
温禾行礼:“伯母万福。”
“快别多礼。”林宛筠示意她近前,讲茶盏推到她面前,“尝尝这新到的茶。”
温禾应言坐下,捧起轻啜,称赞道:“茶汤清亮,入口回甘,唇齿留香,好茶。”
林宛筠微微一笑,“你喜欢便好。”接着她端看温禾许久,那目光似是抽丝剥茧般要将温禾从外到内仔仔细细剥开看一遍。然后她又慢条斯理地问起温禾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
温禾一一作答。
“昨夜睡得很好,下人们也很周到,也无甚缺的。”
闻言,林宛筠放下心来,终于切入正题:“我听闻幼兰先前是有傅母的,此番来了京城,怎的不见这位傅母一同跟来?”
“路途遥远,傅母便没有跟来。”
“那正好,”林宛筠浅笑着和身边丫鬟使眼色,“你来了京城,自然也不能落下功课。伯母这儿正好有个妥帖的人选。我这就让你瞧瞧。”
第28章 傅母
林宛筠话音落下,一个身穿褐色比甲的中年妇人从屋内转出。她面容严肃,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腰间挂着一把戒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温禾看得心头直跳,这阵仗,岂是什么傅母,八成是来管教她,给她使绊子的!
“这位是江嬷嬷,曾在宫中当过差,可教导过京中不少贵女呢!”林宛筠脸上笑意更深,“幼兰觉着如何呢?”
看似给了选择,实则毫无选择。
温禾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她感觉脸颊上的肌肉好像有些死了,笑不出来。
“伯母安排得极好。”
“江嬷嬷只是为人严格了些,心是好的。从明日起,就由她教导你京中的规矩。”
温禾垂首说好。
心里却满是不好,这下子别说去听竹院,她怕是连院门都难出了。
林宛筠本以为此事不成,还需费些功夫,却不想温禾如此好说话,倒是省了不少功夫。她朝江嬷嬷点点头,后者朝温禾行礼,声音如同她的面容一般刻板强硬。
“奴婢明日辰时在听雪院候着表小姐。”
说罢,也不等温禾回应,便径自退下。
一瞬间,荣春院里似只剩下林宛筠和温禾二人。
人都出去了,也就方便说话了。
林宛筠为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这个月月末是长公主的寿辰,幼兰不若同我一块去吧。”
修仙之人本就潇洒无羁,温禾虽时常跟着师兄师姐下山历练,却不曾与皇亲贵胄打过交道,更是对人情世故一概不知。
她本能地拒绝:“我不大擅长……”
“诶~”林宛筠打断她只说了一半的话,“去见见世面,又并非要你同那些人应酬。再说,明义他一个男子跟着我总是不方便。有你在我身边陪着,我也好有人说说话。”
她亲昵地拉起温禾的手,“你可不能拒绝我。”
温禾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林宛筠的指甲修剪得圆润精致,也未像红姨娘似的涂染胭色,却让她无端想起某中猛禽的利爪。
她硬着脑袋点头应下。
林宛筠这才满意地抽回手,自顾自品起茶来。
见状,温禾立即起身告辞。
既已达成目的,林宛筠便也不再挽留,只点头淡淡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便随她去了。
一出荣春院,温禾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仿佛身后有财狼虎豹在追赶。
林宛筠话虽说得含蓄,不明不白的,她心里明镜似的,却也能猜出几分。
何故要让一个新来的表小姐去参加盛宠不衰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寿辰?不过是借她攀附权贵罢了。
而攀附权贵的最快的法子,不就是联姻么?
温禾轻蔑一笑,还真是看得起她。抛开应幼兰这副好面容以外,她要什么没什么,只怕是要让林宛筠失望了。
要是真有哪个眼黑心瞎的看上了她,她也不介意在京中闹些笑话出来,好让那些适婚的儿郎通通打消念头,再不敢接近她。
温禾直奔听竹院,今日林宛筠的表现,也算是警醒了她。留在宋府,寄人篱下,有些事都轮不到自己做主。
不如说服宋默,跟着她一起搬出去独立成家?
她急促地叩响门环,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却始终无人应答。
“奇怪……”温禾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门竟从里面落了锁。
若是外出了,锁应该留在外头才是吧?
难道人在里头的么?
她退后两步,仰头打量着不算高的院墙。
她试着跳起来触碰,还差一个手掌的距离就能翻上去。然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做什么事情都气喘吁吁很不方便。她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
温禾咬咬牙,转身跑回听雪院,一把拽住正在浇花的巧灵。
这丫头,定是没看她留下的书信!
温禾摇摇头,没时间计较,吩咐道:“快,帮我寻个梯子来!”
“小姐要梯子做什……”
“别问,快些!”
见小姐急匆匆的样子,巧灵也不再多问,立即唤人取了竹梯来。
本就是偷鸡摸狗见不了人的事,温禾对其他人不放心,只让巧灵一人陪着她搬梯子。
两人废了好些功夫,气喘吁吁地将一架竹梯架在听竹院的墙边。
温禾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颤颤巍巍地往上爬。巧灵见了有些担心地叮嘱道:“小姐小心。”
温禾好不容易爬到墙头,却发现院内空无一人。
宋默根本不在家。
“这个时辰能去哪儿……”温禾嘟囔着。
坐得高,望得远。她索性坐在墙头上等。青瓦硌得屁股生疼,但她固执地不肯下来。
巧灵站在不远处替她望风。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藏不住事儿,哭丧着脸,过一会儿便转过头来哀求温禾下来,太危险了,可别摔着碰着了。
温禾爬的树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才一人半高的墙能有什么危险的,全然不当一回事,对巧灵的担忧充耳不闻。
只专注着路的尽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远处终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少年一袭青衣,衣裳偏大,显得人格外消瘦单薄。他手里拎着几个纸包,正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
阳光被白墙截断,只留有一半映照在少年身上,露出棱角柔和的面孔,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让温禾幻视了虎牙山上的他。
那样乖顺,那样青涩。
温禾激动地想要爬下梯子,谁知一个转身,裙摆勾住了梯子的横梁。只听“哐当”一声,竹梯重重侧倒在地上。
“小、小姐!”巧灵在墙下急得直跺脚。
温禾尴尬地骑在墙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宋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下完蛋了。
她试探着背过身,伸出一只脚试探着往下触地。左脚不行,又换右脚。
少年走到院门前,抬头望见墙头上哪个手足无措的身影,眉梢微微挑起。
“表妹这是……”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话中不乏打趣的意思,“在做什么?”
温禾涨红了脸,嘴却是硬的,索性破罐子破摔,胡言乱语道:“我晒太阳呢。坐得高,晒得近,你瞧今日的太阳又大又圆……”
宋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从袖中取出钥匙,“那表妹要不要先下来喝口茶?还是打算在上面……再晒晒太阳?”
温禾还想嘴硬,巧灵却不给机会,在一旁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姐您快些下来吧!”
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温禾一个脑袋两个大。她看向宋默,脚尖朝他的方向隔空踢了一脚,气鼓鼓地抱紧了墙上的瓦片。
“宋默!”
被叫到名字的某人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纸包塞给呆楞的巧灵,走到墙下,仰头朝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张开双臂。
“下来吧。”
温禾仔细瞧瞧他瘦弱的模样,觉得不太靠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行吗?”
“我行不行,你要不要试试?”
语气里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宋默的脸上写满了无语,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下来。”
反正有他在底下,就算摔了也有人肉垫子。
“那我可跳了!”温禾狠狠心,闭眼直接从墙上跳下去。
少女像只轻盈的纸蝴蝶落进宋默怀里。
“诶——”
两个人同时闷哼一声。
温禾的冲力让宋默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上院墙。少女的发丝轻掠过他的眉眼,宋默阖上眼,她发间浓郁清甜的桂花香萦绕鼻尖。
“你……”宋默垂眸看着怀里笑得花枝乱颤,见牙不见眼的少女,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笑什么?”
温禾边笑边伸出手戳了戳他手臂上的肌肉,还算真心地夸奖:“我笑……没想到你还挺结实的嘛。”
听到夸奖,宋默却没有高兴,反而冷笑道:“所以,我行不行?”
“行行行,特别行。”
温禾从他怀里跳下来,却不小心踩到裙摆,又一头栽了回去。
宋默条件反射地接住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呼吸同时一滞。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灼热的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腾”地一下,二人不约而同地脸红。
温禾赶紧站直身子,假装整理凌乱的衣裙。
宋默别过脸轻咳,拳头抵在唇边,含糊不清地数落道:“你怎么敢爬墙的?就没想过上去了下不来这回事?还是说不怕叫人看见坏了名声?”
平白被数落一通,温禾脾气上来,忍不住反驳。
“谁让你大清早的,不好好呆在家里。”她环抱胳膊,高高扬起头颅质问,“你去哪儿了?”
“查些事情。”
“那你查到什么没有?”
宋默看了一眼热心的少女,坦诚道:“没有。”
话音刚落,他靠近温禾方才跳下来的那堵墙,轻轻一跃,像只振翅的鸟儿,转眼轻轻松松就翻进了院内。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叫温禾看得目瞪口呆。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
下一刻,院门从里头解锁,宋默推开院门淡淡开口:“进来说吧。”
逆光中,少年的轮廓多了一层光辉。他侧身让开一条路,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这次记得走门。”
第29章 线索
还是昨日的位置。
宋默打开油纸包,从里头挑了块碧绿如玉的绿豆糕,轻递到她面前。
温禾心里正想这事儿,无甚心思吃东西,心不在焉地接过,连看都没看就放在一旁。
“你说呀,你今早到底去哪儿了?”
宋默盯着那块被冷落的绿豆糕,眼神暗了暗。他特意绕了远路,在那家京都最贵的糕点铺子排队等了半个时辰。掌柜的说这是新出的江南口味,里头还加了清凉解暑的薄荷,小姑娘最是爱吃。
他觉得她会喜欢。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给自己倒了杯茶,“去义庄那里看了看。”
“义庄?是去看阿菱奶娘的尸首?”温禾敏锐地追问。
宋默猜想她应是听其他人说过此事,倒也不意外,点点头算是默认。
“嗯。”指尖停在杯口,宋默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他将茶盏放下,仔细解释:“她死在城外一家客栈,七窍流血。尸体无人认领,在义庄停了半月有余。”
“没人来领?她难道就没有亲人?”温禾有些疑惑,微微蹙眉。
“有个做杀猪的丈夫,还有个十岁的儿子。”
说起这个也曾照顾自己多年的奶娘,宋默语气平淡,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人。
“我去客栈问过,小二说没人来寻过她。她事先预付了七日的房钱,到期后小二敲门无人应答,才自作主张推门进去发现人已经死了三日。”
这七日里没有和人见过面,又是如何被杀的?
宋默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我去她家看过,一切如常,不像要逃的样子。街坊说,阿菱失踪的前几日,她丈夫带着儿子只拎了个包袱出门,便再没回来。”
“可是他们既然分头行动,有没有可能她丈夫和儿子去的亲戚家?”
宋默摇摇头,“他们二十多年前来的京都,在这儿无亲无故,平日人际交往也十分简单,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人一瞬间陷入沉思。
既然他们选择了分头逃跑,应该是知晓此事不能全身而退。作为阿菱奶娘,小姐落水溺亡,责任在她,不可能逃脱罪罚。所以奶娘事先知道此事凶险,那个派遣她作恶的人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如今可用的线索渺茫,时间已过去半月,两个证人说不准早就逃到天南海北去了,又如何能寻得到呢?
温禾苦恼地托着腮,目光不经意扫过桌面,才注意到自己随手放置的糕点,碧绿的外皮印有精致的花纹,看上去不便宜。她偷瞄了眼宋默,正对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温禾后知后觉地拿起来咬了一口,清新甘甜的豆香顿时在口中化开。
“好吃!”她眼睛一亮,由衷夸赞,“香香的,凉丝丝的,你特意买的?”
宋默垂眼抿了口茶,低低“嗯”了一声:“顺路,随手买的。”
“哦。”温禾又咬了一口,两颊塞得鼓鼓囊囊,“那你怎知我今日一定会来找你?”
少女歪着头追问,嘴角还沾着一点绿豆粉,眼神纯粹干净,如一只初生的小鹿。
宋默心头跳动,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
他当然不知道,只是今早路过糕点铺时,看到新出的绿豆糕,莫名就想起她昨日吃蜜饯时满足的笑靥。
于是,他希望她来。
“猜的。”他生硬地转移话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温禾沾着糕点碎屑的嘴角,“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闻言,温禾夸张地“哇”了一声,“你是榆木脑袋吗?我刚进城那会儿就遇见你啦,你被个算命先生拦着不放呢!”
她想起当时情景,撇撇嘴,“我还问你,算出什么名堂没有,你都没理我。”
宋默想说不是那次,而是更久以前。或许是前世,或许是梦里。但最终他只是问道:“想知道那算命的说我什么?”
“说什么了?”
“他说……”宋默突然直视温禾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有一段良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阳光透过竹叶的间隙,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说得那样认真,平素无大波澜的双眼罕见地柔和下来,幽幽地倒映出温禾的脸。
他是故意说出来的,只是想看她的反应。
她会因此高兴吗?还是会懊恼,然后再也不理他了?
却不想温禾闻言只是挑了挑眉,没有半点意外,也没有一点寻常女儿家的羞态,反而爽快利落地应下。
“哦,我是你的良缘。”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宋默一怔,手上的茶盏差点打翻。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耳尖悄悄爬上一抹红,隐隐发烫。
温禾只消一眼就看到了那抹红,她了然地弯眼笑。
拈起一块碧绿的糕点,故意凑到少年唇边,“那我的良缘能否赏脸吃一块,再帮我解决点小问题呀?”
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淡色的唇瓣。
“什么问题?”他声音微哑,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
温禾又往前送了送,“你先吃,我再说。”
依言,宋默长睫微颤,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他顺从地启唇咬下,几粒细碎的糕屑沾在唇角。粉色舌尖倏地掠过,将那点碎屑卷入口中,唇瓣顿时染上一层莹润水光。
温禾看得入神,险些忘了正事。她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唇瓣的温度,传递到心头痒痒的。
“林宛筠要带我去长公主的寿宴……她还给我寻了一位傅母专门教导我礼仪规矩。”她声音不自觉放轻,“我怀疑她想为我说亲。”
宋默眸光瞬时转暗,方才的乖顺荡然无存,他突然扣住温禾的手腕,力道不重却紧紧扣住,不容逃脱。
“你想去吗?”
温禾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一怔。眼前这个昳丽如画的少年,此刻眼尾微微泛红,美的惊心动魄又带着几分戾气。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她感觉这次要是说错了话,这人就再也哄不好了。
“当然不想!”她急急忙忙解释,“我也不想随便嫁人的!”
宋默忽然倾身,修长挺拔的身影挡住攀上高空的日头,温禾被笼罩在阴影中。他抬手缓慢的,轻轻揉捻过少女柔软粉嫩的唇瓣,拂去她一直沾在嘴角的碎屑,心情由阴转晴。
“那就不去。”他声音低哑,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绿豆清香,拂过她敏感的耳垂,“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院门外,巧灵尽职地守着。周遭环境幽静,二人的靠近,气氛旖旎暧昧。
温禾突然抓住宋默的指节,“诶,等等!”
“你知道鬼市吗?”
宋默微微蹙眉,“鬼市?那个每月十五才开的黑市?”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尤为兴奋的少女,“你想去?”
“嗯!”温禾重重点头,黑宝石似的眼珠亮晶晶的,难掩其中的亢奋。
鬼市,是个极为特殊的地下交易市场。这个地下,还真是物理意义上的地下。它的位置不定,只在每个月的十五日亥时打开入口。温禾跟着师兄去过一次,知晓进入的门道。
那里的规矩很简单:不问来路,不问去向。每个人都可以自主选择成为买家亦或者是卖家,每笔交易只需要在其中抽取一成的佣金缴纳隐月楼,便可银货两讫,永不相干。正因如此,鬼市上流通的多是些见不得光的物件。
而掌控着这座鬼市的,或者说维持鬼市一直正常运行的,是一个神秘的组织。
隐月楼。
江湖上对隐月楼的传说有很多。但最为知名的还是隐月楼的楼主,华元洲。传闻他是魔族与人族的混血,为两界所不容,于是脱离出来自立门户,创立了隐月楼。他有一异术,可通晓天地,只要是这世间发生过的,亦或者将要发生的,他都能知道。
但前提是,你要付得起价钱。
而华元洲此人,心思深沉,变化多端,随心所欲,开出的价格没有定律,随时都会根据来问的人有所变化。
如果只是要钱……温禾想起自己钱庄里的存钱,倒也不担心,好在她现在别的没有,有的就是钱。
“我听说……那里能打听到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或许,你妹妹的下落可以在鬼市有所眉目。”
“好。”宋默点点头,离这个月的十五也只剩下三天的时间。
他还有时间可以筹钱。
“三日后的亥时,我在西院的侧门等你。”——
作者有话说:[害羞]可以收拾收拾开鬼市副本了吗
第30章 鬼市
月黑风高夜。
夜色已深,温禾特意让巧灵今晚自个儿回房睡,她趁着院子众人都睡熟了,轻手轻脚地翻窗而出。
今夜风凉,她裹紧斗篷,扛着一个大包袱,往约定好的侧门去。刚拐出院门,便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倚靠在墙边。
是在等她。
宋默一袭墨色长衫,黑的几乎溶于夜色。月光倾洒,勾勒出他清冷的轮廓,黑衣衬得他愈发妖异。
“不是约好在侧门见吗?”温禾走过去,把声音压到最低。
“不会有人发现的。”
这话听着怪异,好像他们不是去办正经事,而是去偷、情似的。
温禾凝视着宋默,少年衣襟微微敞开,锁骨处隐约可见几道浅粉色的伤痕,像是被划伤又愈合才能形成的新伤口。
虽已结痂,但仍能看出最初时候的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她皱眉,伸手要去碰。
宋默灵活地侧身避开,少女的手停在半空,他淡淡道:“路上磕的。”
温禾自然不信。这伤明显是打斗才能留下的,但他既然不想说,那她也不再多问,只是从识海里悄悄取出一瓶药膏,是大师兄严选,塞进他手里。
“回去抹上,别留疤。”眼神从少年裸露的领口收回,她轻哼一声,“这么好看的皮囊,留疤多可惜。”
宋默指尖一顿,暮夜里,脸上忽然爬上一层薄红。他低低应了一声,默默将药膏收入袖中。
二人并肩从侧门出去。
今晚的确奇怪,一路上竟未遇到任何守卫,连平日值守的小厮都不见踪影,顺利得十分诡异。
夜风呜咽,枯树低垂,远方隐约传来几声犬吠。温禾带着宋默穿过破败的草屋和孤魂野鬼的居所。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城西的郊外,那里是流民聚集之地。
根据之前跟大师兄去鬼市的经验,温禾花重金从京都的情报贩子手里买下了本月鬼市出现的地点。
纸条上写的模棱两可,字迹不清,只能隐约看清几个字。
城西、流民、水、圆……
她拼凑了半天,觉得应当是城西流民聚集之地。
二人走了有半个时辰,一个巨大的圆形深坑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你确定是这里?”宋默低声问道,目光扫过四周荒凉的景象。
这大坑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坑中水面如镜,水色幽深,倒映着十五夜天上惨白浑圆的明月,深不见底。
“应该就是这里了。”
温禾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小心翼翼地绕着大坑检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悬在天空高挂的圆月。
十五月亮十六圆。
突然她瞥见坑边围了一圈大小相似的树,树上都贴着黄色的符咒。
她就近选了一棵树爬上去,可由于身体虚弱体力不支,才爬到一半就缓缓滑了下来。
“宋默。”她转身朝少年招手。
“你帮我把每棵树上的符纸都取下来好不好?”
少年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向最近的树。他身形轻盈,几下就攀上树梢,修长的手指轻轻揭下符纸。
一棵、两棵、三棵……整整十二棵树。
当宋默将最后一叠符纸递给温禾时,他眸色一顿。这些符咒上的纹路他从未见过,却莫名能感受到纸张上传来的奇异波动,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暗中流动。
“这是……”
“入口。这是某种法阵,可以连接鬼市。”温禾用胳膊拱了拱旁边的人,“身上有绳子吗?”
宋默也不问要绳子做什么,从身上摸了一阵,最后从腰间抽下一根细长的绳索。
温禾接过,这绳子触感冷凝,虽柔软可以肆意塑形,但她总觉得不像是正经绳子……
倒像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工具。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宋默一眼,没问出来。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能是杀人狂吧?
压下心头疑惑,她将十二张符咒用绳索串联成长长一条,每张对应一棵树,绕着十二棵树围成一圈。
当她将最后一枚符咒系好时,突然平地起了一阵阴风。符纸上的血色咒文骤然亮起,在黑暗中凝聚成十二道猩红的光束,将巨坑围成一圈诡异的血色牢笼。
水中月亮的倒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郊野岭的诡谲景象,那水面仿佛变成了一面镜子,清晰映出他们周围的环境。只是有微妙的差异,那画面的右上角有一道暖红色的光,慢慢的,有两三个戴着狰狞面具的身影打着红色灯笼,正从画面边缘缓缓走出。
“这画竟然是活的……”宋默素来沉静的眸子终于泛起波澜。
他今晚见到了太多超乎常理之事,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事到如今,总是忍不住低声惊叹。
温禾见状轻笑出声:“走啦。”
“走去哪儿?”宋默难得露出茫然之色,锐利的眉眼此刻竟显出几分呆愣。
温禾觉得他这样傻乎乎的,与他平素的表现十分出入,不禁笑出来,“当然是去鬼市啊。”
“嗯?”
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把手给我。”
宋默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入她摊开的掌心,少女的手比他想象中还要柔软温暖。
下一秒,她拽着他。
突然纵身往巨坑里跳了下去。
“等……”
宋默还未来得及反应,两人已坠入水中。想象中的窒息感并未袭来,反而像是穿过一层冰凉的绸缎,耳边响起奇异的水流声。
四周天旋地转,头上是他们的去处,脚下是他们的来处。
仿佛置身于阴与阳的夹缝之中。
宋默呆呆地看着温禾,后者指了指头顶,然后拉着他往“水面”游去。
哗啦——
二人破水而出,却并非回到现实,而是站在一条幽暗的小路上。
水池边立了一块石碑,上头印刻着几个字。
黄泉引路处。
雾气弥漫,两侧鬼火幽幽,温禾挥手使雾气散开去,勉强能看见前方立着两道高大的身影。
她拉着宋默上前,从包裹里掏出一小粒银钱,递给鬼市的守门人牛头马面,买两张面具。
马面连正眼都没瞧上她递过来的银钱,牛头只瞥了一眼,从吊着铜环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热流,“打发叫花子呢?”
真黑心。
见状,温禾讪笑着,不得已又掏了块银锭。
牛头接过去掂量掂量,挥挥手让他们过去选面具。
这下总算满意了。
温禾挑了两张面具,递给宋默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自己则带上一张赤红的罗刹脸。
面具下,她眼睛弯成月牙,“怎么样,吓不吓人?”
宋默沉默地戴上面具,面具的凉意触及指尖,他收敛回心神。
“嗯,好吓人。”
面具之下,少年眼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眸光晦暗,一概都被隐藏在黑暗中。
他目光落在少女兴致勃勃一蹦一跳的背影。
宋默从没告诉过她,他曾经见过应幼兰一面。
十三岁那年的立冬,天上下的是成不了积雪的小雪,摊开掌心,雪花落入手中便轻易地融化了。
他的母亲也如此轻易地融化在那个冬日里。
无声无息地上吊,无声无息地落葬。
白茫茫的一片雪。
比他小一岁的应幼兰正是那天跟着父母来京做客。他们在前厅欢声宴请,他在后院抱着还有几日满月的幺妹不知去向几何。
应幼兰跟着宋明义经过听竹院,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是一对璧人。
她看他时的眼神,不咸不淡,对比看宋明义赤忱热烈的眼神,如同天上地下。
她喜欢宋明义,毋庸置疑。
听竹院和听雪院离得不远,但他很少能见到应幼兰。那位表小姐身体不好,每过一段时间就能闹出些疑难杂症出来,医师、汤药、补品,只要是好东西,就如同流水一般往听雪院送。
他当时想的是,暴殄天物。那样多珍惜的东西浪费在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身上,而忽视了真正需要的人。
真是可耻。
因果缘由,他对这位表小姐的印象很不好,那是个柔弱、冷漠、怕死,和世上庸才无甚区别的人。
但三年后的应幼兰,他面前的这个人,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那副一模一样的外壳,他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金贵小姐,熟门熟路地穿行在鬼市的暗巷,对周遭诡异恐怖的景象视若无睹,甚至能准确避开地上游动的黑影。
“到了!”温禾突然回过头,指向城中央最大最惊奇古怪的楼阁,“前面那个就是隐月楼。”
红云黑雾之下,一栋造型怪异,姿态极不和谐的楼阁高高耸入云霄,上窄下宽,如同一根长针深深扎进这片土地,散发着诡怪的气息。
他们真正迈入了鬼市的地界。
但二人都没有进入过隐月楼,不懂其中的规矩,思索再三,温禾提议:“现在时候尚早,要不先逛一圈,看看能不能探到一些消息?”
宋默点头,没有异议。
他们一同转头,目光齐齐落在角落那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加油]天黑容易犯错,屋顶在着火。
苦苦等待,总算新人物要出场了。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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