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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任务失败,但反派自我攻略了 40-50

40-50

    第41章 桂花吻


    鼻尖萦绕着身后人的味道,是淡淡的桂花香。


    是他。


    温禾深吸了一口,紧绷的神经像被温水浸透的茶叶,慢慢舒展开来。她轻轻拉下宋默覆在她唇上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不由得多摩挲了两下。宋默似乎僵了僵,却没抽回手,任由她握着。


    假山石间的缝隙极窄,两人不得不紧贴着才能藏身。温禾身前是冰凉的岩石,后背抵着少年温热的胸腔。


    假山外的人声隐隐绰绰,还在交谈。


    “宋家三子,你这算不算大义灭亲?”


    说话的人虽含着笑意,但语气中却冷冷的,隐隐有些嘲讽的意味。


    宋家三子?


    温禾想侧过头看一眼宋默,宋家三子不是在这吗?外头的人是在跟谁说话呢。


    头被轻轻推回去,肩上突然一沉。


    是宋默下颌抵在她肩头,整个人大半重量压在她身上,双臂在何时中不知不觉地环住了她,变成了从后往前拥抱的姿势,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少年刻意偏着头,余光中都是她的模样。灼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桂花香具有侵略性地闯进温禾的领地,激起一阵又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往前靠了靠,脸几乎要蹭上假山石。


    宋默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斜眼轻瞥,不动声色地揽住少女柔软纤细的腰肢往后一带。


    贴的更近了。


    少年修长高大的身影将温禾完全笼罩在阴影下,若有人不小心经过,也仅仅只能看见少年半弓起的身子。


    温禾也不动弹了,老老实实地待在他怀中。


    宋默垂下眼睑,凝神听着那两个男人的对话,却忍不住唇角勾起,看上去心情颇好。


    “为殿下办事,在下荣幸之至,还望殿下能记得我与您之间的约定。”


    殿下。


    温禾微微蹙眉。能被称为殿下的,也只有皇室中人,但今日来的皇亲不少,能被喊上一句殿下的也有五六位。


    看不见脸,她还真的不知道在对话的殿下是哪一位。


    还有那个宋家三子。


    真正的宋三郎此刻正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那外头的又是谁?


    若是以宋家老爷夫人对宋默的态度,不愿意承认他是第三子倒也正常。那顺位下去,只有那个被娇宠惯了只会啃鸡腿,如傻子一样的宋明乐。


    可宋明乐今年才八岁。


    总不能一夜之间就变成十八岁吧!


    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里,那位“殿下”突然轻笑:“你倒是比你父亲要聪明有眼力一些。”


    “多谢殿下。”


    那两人似乎也害怕被人发现在同谋,温禾等了好一会,才听见脚步渐渐,那二人陆续分头离去。


    宋默依然保持着禁锢的姿势,温热的唇几乎贴在她耳廓上,“好了。”


    温禾侧首,鬓边一缕散发扫过他鼻梁:“你怎么在这儿?”


    少女肌肤冷白似雪,一双桃花眼水光潋艳,泛着悠悠的水波。平素穿的都是些素色,今日却难得穿了件石蕊浅粉色的衣裳,双唇也点了浅浅朱色,衬得人愈发活泼有生气,真如同裙摆的那朵洛阳赵粉一般,花开争艳。


    纤长的睫羽微微翘起,透着几分可爱的好奇。


    宋默呼吸一滞,胸腔里的鼓点跳得更密集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轻笑道:“你不也在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温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转身时,手不小心擦过他腰间,滚烫炽热又奇怪。


    接着,只听少年一声闷哼,白玉似的脸噌的一下红起来,藏在袖子下的手腕紧紧攥起,绷紧了蓬勃的青筋。


    好在黑沉沉的衣袍挡住了风光,不足以令他在这时候出丑。


    “我可不一样!”温禾抱臂扬起头,一字一顿道:“我是不得不来,那你呢?”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自己想来的?”


    少年脸上笑容温和,乌亮的眸子里也含着笑意。温禾定定看了他许久,感觉出他也不想说真话,但也不想说假话骗她,所以刻意避而不谈。


    她也就不再纠缠,转移话题质问:“之前不是说好了,会帮我挡掉宴会的吗?”


    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又挤出二字,“骗子。”


    宋默脸上笑意更深。


    昨夜……


    他好歹也是喂了一晚上的马,保证宋府的每一匹马都吃了足量到腹泻的巴豆。谁能想到林宛筠发现后能如此之快地就向其他人借到马车……


    话在嘴边盘旋,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宋默语气软和了一些,听上去很是诚恳,“嗯,我的错。”


    道歉的速度这么快,温禾一刹那没反应过来,奇怪地看着他。


    只见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个鎏银小盒,温禾接过打开,寒气氤氲。


    竟然是一堆的碎冰,其间还裹着几颗饱满红艳的山楂。


    “所以……我这不是来弥补错误了?”


    “你就拿这个弥补?”温禾捏起一颗裹着冰晶的山楂,贝齿咬破糖衣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她眯起眼,“这可弥补不了我来赴宴受到的精神伤害,我可没说就这么原谅你呢。”


    “若我说,能解决你当下最头疼的事呢?”


    温禾嚼嚼嚼:“我能有什么……”


    她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住,猛然抬起头,一只眼眯起,一只眼瞪大。


    “展开说说。”


    宋默忽然倾身,贴近她耳侧,垂眼能看见那颗小巧玲珑,泛着微红的圆润耳垂,夹在上面的耳铛一摇一晃。


    他悄悄说着,目光却时刻不离。


    少年低语吞吐时,温热的呼吸染红了她耳尖。温禾下意识去挠,指甲在肌肤上刮出几道艳色痕迹。宋默盯着那抹红,喉结滚动,声音又哑了几分。


    他的眸色渐深。


    “哇……”温禾倒吸了一口气,双手捂住嘴,忍不住吐槽,“这么损。”


    宋默眉头一挑:“管用就行。”


    温禾倏地笑起来,眼眸弯弯的,笑声清脆如铃。宋默见她笑的开心,唇角也勾起浅浅的弧度,神色温柔地看着她。


    石壁外突然传来杂沓脚步声。


    温禾紧张地直接钻进少年怀里,宋默身形微僵,随即收拢双臂将她更深地按进胸膛。


    少女的额头抵在他胸前,能听到磅礴有力的心跳,随着她的靠近,越来越活跃,如同干柴烈火冒起的火星,噼里啪啦的,搅和得脑子乱糟糟的。


    “太子殿下真是好箭术。”


    “还是三弟更胜一筹,你那一箭三雕也令人惊叹啊。”


    “哈哈……”


    “今日诸位都要玩得尽兴。”


    又是虚伪的客套,无聊的你夸我,我夸你。


    温禾听得烦躁,又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腿脚发麻,于是站直了身子,悄悄拉伸了一下腿。


    她脑袋上的发丝蹭的宋默下颌痒痒的。


    少年立即按住她不安分的脑袋,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别闹。”


    “谁闹了?”温禾松了一口气,直接靠在他身上,懒洋洋的。先前在虎牙山时,她还总嫌宋默身上的桂花香太浓,如今闻着却感到安心。


    好像他在这儿,就不必担心任何事。


    二人借着这个姿势等了许久,待脚步声终于远去。


    温禾从他怀里起来,稍稍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与他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却见少年微红着脸,眼梢潋着薄红,湿漉漉地看着她,像微雨打落的春花。


    又……又中药了?


    温禾悄悄咽了一下口水,心情狂跳,然后。


    鬼使神差的。


    踮脚。


    凑近。


    仰头。


    他闭上了眼。


    下一秒,眼皮一凉。


    是少女的唇瓣在那颗朱砂小痣上轻轻一点,燕过无痕。


    却让二人都僵在原地。


    温禾轻轻咳嗽,撇开涨红的脸,慌忙错开了视线。


    眼上的触感似乎还未完全消失,宋默怔怔地望着她,眼神直勾勾的,燃烧着别样的光彩。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你为什么……”


    “亲……我。”


    哪有什么这么多为什么!


    温禾咽了咽口水,为自己的色迷心窍与莽撞感到后悔。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就是见色起意,那咋了呢!


    她耳尖红的滴血,却强装镇定:“想亲就亲咯,哪有什么理由。”


    “是么……”


    只要想就可以,是么?


    宋默不断在心里咀嚼这句话,他沉思了片刻,忽地发觉眼前明朗开阔起来。


    有什么闸门被一瞬间打开了。


    他突然将少女扳回,扣住她的腰肢将人带回。


    在温禾错愕的目光中。


    柔软的唇瓣相碰,微凉与炽热,冰雪与熔岩。


    天地间的一切都在融化。


    温禾也闭上了眼,少年的掌心悄然触上她腰间,隔着层层衣物仍能感觉到滚烫灼烈。


    二人都是第一次,生涩。


    一不小心牙齿就磕到了唇瓣,破了皮。


    温禾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被宋默一眼捕捉。他一边加深了这个不太熟练的吻,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他希望,他于她而言是有用的。


    因为缺氧而喘不上气,温禾微微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攻势。


    这个缠绵的吻才短暂分开。


    宋默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块因为他红肿的唇,不等她多呼上几口气,双手捧起少女绯红的小脸,带着薄茧的拇指抚过她红肿的唇瓣,再次覆了上去。


    这一次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克制。唇瓣相贴时放轻了力道,在温禾气息紊乱的间隙稍稍退开,待她急促的呼吸平复几分,又再度覆上。如此反复,像潮水一次次温柔地漫过沙滩。


    温禾的手指曲起,紧紧攥着他的衣领,直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坠。


    而少年滚烫的掌心稳稳托住她的后腰,成为这眩晕中唯一的支点。


    却带着她一同沉沦下去——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虽迟但到,我说什么来着!!


    (按头)


    第42章 野猫


    一吻终了。


    温禾气喘吁吁地从他怀中退出来,少年目光灼灼地凝望着她,眼底的情潮未退,好一笔浓墨重彩的颜色。假山石缝间弥漫着潮湿的热意,将两人交缠的吐息都蒸得发烫。


    温禾慌乱地别开脸,支起手扇了扇风,想要吹散这股热气。眼神却不住地偷偷瞟他,却正好撞上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


    脸颊一烫,止不住地掩唇咳嗽起来。


    “出来久了,我……我得回去了。”


    宋默低低“嗯”了一声。


    目光落在少女松散的鬓发上,头上的珠花不知是否在方才弄乱了,松松散散地垂在发间,将要滑落。他动作轻柔地将温禾的发钗归位,又带着十二分小心地将她的仪容都整理了一番,像是对待一株精心照料不忍其枯萎的花。


    “我回去等你。”


    我等你。


    原是简单的三个字,但刚经历过那一番,这话就突然变了味道。落入她耳中,甚至比方才的亲吻更让她心头发麻。


    温禾没回答,低着头抱着小盒子快步走出假山。


    少年还停在原地,似乎心情颇好,眼尾弯弯。


    温禾凭着记忆在公主府里乱走,她方向感奇差,走了半天都觉得在原地兜圈子。她正为难着要不要随便拉个人问路,便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幼兰。”


    温禾转过身,发现是宋明义。


    原是带路的丫鬟跟丢了她之后,立马回头去找人,又正巧碰见宋明义,听闻她在男眷所在的地方丢失了踪迹,便隐瞒了下来,独自寻找。


    她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朝宋明义小跑过去。


    “我听府中下人说,你突然就跑丢了,是怎么一回事?”


    “哦……”温禾不好意思地笑笑,“见到一只不曾见过的蝴蝶,好奇得很,便追丢了。”


    宋明义目光落在她红润到有些怪异的唇瓣,少女一贯苍白羸弱的脸颊也红扑扑的,多了好几分血气。


    他浅浅笑了笑,似乎觉得有些稀奇:“看来幼兰很喜欢这只蝴蝶,难得见你兴致这么高。”


    温禾应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而那只“蝴蝶”正躲在暗处,看着对话的青年与少女,指尖摩挲着唇上未愈的伤口,缓缓地,低低地,笑出声来。


    *


    这厢,温禾与宋明义在男女眷分界处道了别,将匣子中的冰块一并拿出,又嚼了一颗冰镇糖葫芦才回到席间。


    亭台楼榭,飞檐青瓦。先前萎靡的洛阳牡丹此刻舒展着花瓣,被侍女们安放在错落的太湖石案上。那些重瓣的魏紫、姚黄又经过其他花匠的妙手调理,比初绽时更添几分精神。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还凝着未干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风亭中铺设着软毯,诸位贵妇人懒懒坐着在说笑,身旁各有一名侍女为其侍奉茶水。


    忠勇侯夫人一眼看见她,朝着温禾走来,热络地拉起她的手,“可好些了?”


    姚玟玉远远瞧见她的热切,冷哼一声。


    “多谢夫人关心,好多了。”温禾顺势握住对方的手,冰凉的体温传递到另一端。


    万雁果然被冷得一激灵:“你这手……怎的如此冰凉。”


    “对不住。”温禾歉然地抽回手,不给对方再接触的机会。


    “自小便是这样的。寻了不少大夫,都说是娘胎里带着的寒症,没什么法子。”她又轻咳了几声,分外惋惜,“这些年都不知吃了多少副药……”


    “你这……”万雁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每日都喝药却不见好么?”


    温禾脸上隐约是不愿承认的表情,但又摆出一副不忍欺骗的模样。她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那你好生调养。”


    话音未落,万雁突然起身,一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蜜饯盘子,她也没工夫理睬,“我还有些事要找她们……”


    她本是想借机邀请温禾去府上一叙,顺道让两个孩子见个面,若是合心意的便抢先与宋家定下。


    却不曾想……


    是个不好生养的。


    万雁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转身,步履急匆匆的,临走前甚至都没再看温禾一眼。


    因而也未曾看见身后的少女得逞的笑容。


    常言道,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销毁骨。还不等温禾自己再试验几遍,谣言就如同飓风一瞬间传遍了贵妇圈子。


    宴席堪堪过半,她便明显感觉投来的目光变了味。


    那目光里,有探究,有惋惜,更多的是突然冷淡的疏离。


    她小口啜着燕窝羹,听见隔壁桌隐约飘来“体寒”、“子嗣艰难”的碎语。


    不过碍于林宛筠还在场,说这些闲话都是无名无姓的,懂的人自然有心懂,至于不想让她懂的。


    林宛筠坐在温禾身侧,见她一直垂眸搅动着茶汤,似有心事的模样,往她碗中夹了点菜。


    “可有夫人邀你去府上作客?”


    温禾缓缓摇头,眼圈恰到好处地红了,“许是我不够好……”


    林宛筠的眼神尖锐,她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又往她碟中夹了块茯苓糕,“不急,过两日自会有人下帖。”


    糕点落进碟中,银筷却在碟边顿了顿。


    “听府中的下人说,常常见你去听竹院,你去那儿做什么?”


    温禾手一颤,银匙碰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轻轻放下,仪态得体地接过侍女递来的白布擦了擦嘴,“伯母怎会信这些个无稽之谈?又是哪个下人多嘴。”


    她垂眼,羽睫轻颤时沾湿了水光,显得分外无辜委屈。


    “最好如此。”林宛筠忽地笑了,收回眼神没再说话。


    温禾埋头咬那块糕点,心里惴惴不安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索性好在整晚宴席还算顺畅,贵人们对她的兴趣浅淡了许多,似有似无的冷落让林宛筠感到有些奇怪。但各位都是体面人,尚且不会舞到宋府跟前。


    直至暮落,她才有惊无险地归家。


    头上带了不少朱钗,衣服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装了一天的体面,温禾早就忍不住了。


    “快备水。”


    一进内室,她便迫不及待地扯开束腰的丝绦。层层叠叠的衣裙像蜕下的蝉壳,委顿在檀木地板上。浴桶蒸腾的热气中,少女瓷白的肌肤渐渐泛起海棠色,额前碎发被水汽打湿,黏在泛红的眼尾。


    巧灵舀起一瓢温水,看着水珠顺着小姐肩颈的曲线滑落。氤氲水雾里,她忽然注意到温禾耳后有一小块红痕。


    那位置极为隐蔽巧妙,她感到奇怪,用指尖轻触。


    “嘶……”


    耳后的位置敏感,温禾猛地缩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询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小姐,”巧灵指着方才看到的地方,凑近细看,“你这儿怎么红了?是被什么东西咬的么?”


    闻言,温禾脸上的绯色似乎更深了,藏在水汽渺渺里,幸而看不大真切。


    她慌乱地掬水冲洗耳后,水珠顺着她烧红的耳廓滚落,语气有些不自然地回答:“许是今日赏花的时候给什么小虫子叮咬了。”


    又是扑蝴蝶,又是虫子咬。


    今日说出去的谎话比她前半生都说得要多。


    温禾伸手自己摸了摸耳后的红痕。


    临了的时候,少年明着替她整理仪容,趁其不备的时候,在她耳后的颈部轻咬,齿痕褪去了,还余留下浅淡的痕迹。之前有头发遮掩,沐浴时便都暴露得一干二净。


    巧灵没注意到小姐的滚烫,以为水温太高,“小姐可要再添点水?”


    “不必,正好呢。”


    巧灵撩起温禾的头发揉洗,轻声道:“今日小姐可有与大公子说上几句?”


    “嗯……”


    “如何呀?”巧灵是自小就跟在应幼兰身边的,说起话来也不避讳,她语气暧昧,“大公子是不是说了些羞人的话?”


    “没有。”温禾睁开眼,水珠从睫毛上坠下,认认真真道:“以后别说这些话了。待明义表哥的冠礼一过,我们就找个院子搬出去吧。”


    “为什么呀?”


    巧灵疑惑得很,小姐一直以来都与宋大公子两情相悦两小无猜,怎么会突然转变了心意。


    “别问了。”温禾侧身,湿漉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你个小脑袋瓜是想不明白的。”


    巧灵的眼神愈发地疑惑了。


    沐浴后的温禾瘫在锦被里,闭眼正欲沉沉睡去,恍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欠着宋明义一个荷包。


    可她向来不擅长女红。


    “巧灵。”她翻身唤人,“你能不能教我绣荷包?”


    小丫鬟瞪大了双眼,“小姐,您可是能绣双面异色的,连老夫人看了都得赞叹一声巧手……”


    她犹疑地确认:“您是在说笑吧?”


    温禾从床榻上坐起来,有些无奈道:“病了一场,许多事都模糊了。我也不曾同你说过,过去擅长的事情也一概记不得了。”


    “怎么会……”巧灵皱起眉头,不明白。


    “怎么不会?”温禾叹了口气,“如今想给表哥做个新的,好将那旧的换下来,总做不成样子……”


    门外突然传来瓷盏碎裂的声响。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俱是一怔。


    巧灵正点上安神助眠的熏香,她将香炉轻轻搁在案几上,压低声音:“我去瞧瞧。”


    说罢,蹑手蹑脚地往外间去。


    温禾在榻上小坐了好一会儿,才见巧灵捧着花瓶碎裂的瓷片回来。


    “不知哪儿来的野猫,打碎了门口放着的玉瓶,碎得到处都是。她们都歇下了,我等会儿再去清扫。”


    “猫?”


    巧灵头也不抬,“嗯。”


    “不急,明日再处理吧。”


    睡意渐淡,温禾索性就从榻上起来,坐在桌边,让巧灵寻了针线来——


    作者有话说:还要听小野猫吗?


    我再唱一遍——?


    [闭嘴][闭嘴][闭嘴]


    第43章 荷包


    油灯噼里啪啦炸开一朵灯花,昏黄的火焰轻轻摇曳,烛泪如珠,沿着灯台蜿蜒而下,在桌面上凝结成琥珀色的痕迹。


    温禾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抿着唇,又一次跟着巧灵的示范穿针引线,指尖因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发抖。


    笸箩里堆着七八个绣坏的荷包,最新完成的那个歪歪扭扭绣着青竹,针脚凌乱线头粗糙,像是醉酒的醉汉晃晃悠悠地走路。


    “嘶……”


    银针突然刺入指尖,一颗殷红的血珠倏地冒了出来,在素白的指尖凝成珊瑚色的圆点。温禾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望着这抹刺目的颜色。


    她果然在女红方面没有天赋。


    “小姐别急……”巧灵举着小银剪正要剪线头,却见自家小姐突然将绣绷砸进针线筐。


    “明明都是跟着你的步骤来的,怎么做出来就是不一样呢?”温禾揪着乱成一团的丝线,脸上满是懊恼。


    巧灵忍着笑,劝慰道:“初次能绣出形状就已经很好啦,小姐。”


    温禾转过头望着窗外的月亮,缓一缓眼睛。她长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着给宋默也绣一个的念头,此刻是泄了气,够呛。


    “巧灵。”


    “嗯?”


    “要不……”温禾转了转眼珠,心里暗自打着小九九,“你帮我绣一个给表哥得了?”


    人,贵在自知之明。


    她索性也放下针线,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反正也做不出,又何必要为难自己。


    “小姐……这、这合适吗?”巧灵有些担忧。


    “有什么不合适的。”


    温禾捡起唯一的成品,笑着反问:“那你觉得,我把这样的给表哥,就合适了?”


    翌日,清晨。


    温禾躺在床榻上,脑中不断回想林宛筠所说的话。


    “听府中的下人说,常常见你去听竹院……”


    府中的下人,是哪一个?还是说,林宛筠拨给她的那四个丫鬟,个个都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般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皮子底下,实在令人窒息。况且,只要她一日住在宋府,林宛筠便能借机带她出入各种交际场合,在名利场上左右逢源,实在烦不胜烦。


    倒不如搬出去,图个清静。


    因着昨日长公主寿宴,林宛筠念她累了一整日,便替她向江嬷嬷告了假,今日难得不用上课。温禾便独独带着巧灵一人去城西的庄市牙行一趟。


    牙行的伙计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姐亲自登门,不由愣住,站在柜台后迟疑着,竟一时忘了迎客。


    温禾径自出声,“掌柜的,可还有二进二出的小院出售?”


    “有的有的!”伙计眼睛一亮,忙不迭从木匣中翻找钥匙,铜匙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偷眼打量着这位气度不凡的小姐,殷勤道:“不知小姐可有什么讲究?我也好帮着参详参详。”


    温禾数着指头盘算,离开宋家,她只打算带走师兄、巧灵、停云,还有宋默。


    如果他愿意跟她走的话,姑且算上自己也只有五个人。


    她淡淡开口道:“家中只有五口人,因此也无需太大。”


    指尖在柜台上轻轻划着圈,“若是能带个小园子,种些花草更好。”


    伙计突然“哎呀”一声,拍了下脑门,“倒真有一处合小姐心意的!只是……”他搓着手,面露难色,“那宅子有些年头了,需要修缮一番才能住人……”


    “要多久?”温禾挑眉。


    “这个嘛……”伙计转了转眼珠子,精打细算了片刻,“多则两个月,少则半月。”


    温禾了然地轻笑,这是要坐地起价,在这等着宰她呢。


    她从容地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钱袋,“啪”地搁在柜台上,“银钱不是问题,只望掌柜的多费心。”


    牙行伙计果然看到满满当当的钱袋,顿时喜不自胜、眉开眼笑,他一把揽入怀中连连作揖应承下来,并发誓:“小姐安心!半月之内,定让您住进称心如意的宅院!”


    从牙行出来,天色尚早。温禾便带着巧灵沿着回家的路随意逛了逛,路过卖文房四宝的铺子还给宋明义买了一套笔墨纸砚,权当加冠的贺礼。


    至于那荷包,还是另找个时间给他为好。


    回到宋府后,温禾到底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去寻宋默,便提笔写了张字条,托巧灵悄悄送去听竹院。字里行间尽是委婉:近日事务繁忙,府中人多眼杂,暂且不便相见。


    她原想着女儿家总该矜持些,太过主动反倒失了脸面。若是宋默有心,自会来寻她。可一连数日过去,不仅未见人影,连只言片语的回复都不曾收到。


    那日还说回去等她呢!到头来,人是根本没着落的!


    温禾心里闷闷的,像压了块石头。她甚至疑心是巧灵没把信送到,可巧灵却眨着无辜的眼睛道:“小姐,奴婢明明将信放在他书案上了。只是那屋里积了层薄灰,想来那位已有好几日不曾归家了。”


    “没回家?”温禾托着腮,指尖有意无意地轻叩桌面,“那他能去哪儿?”


    转念一想,宋默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出门去了。这么想着,她也就暂且将此事搁下。于是又另写了封信,让巧灵送去约宋明义在其冠礼前夜相见。


    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


    桃树下落满月华,晚风吹绿了一江春池。


    宋明义带着那封书信赴约,遥遥望见他曾朝思暮想的人在亭中玉立,恍惚又见当年那个提着裙摆扑进他怀里的少女。


    他静静站在不远处,没出声打扰这一刻的安宁。


    方等到温禾回过神来,一抬眼瞧见了他,率先喊了一声“表哥”,他才莞尔回道:“幼兰,你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温禾从怀里掏出做好的荷包,递给他。


    “这个。”


    荷包是巧灵做的,虽不及原身亲手做的那一枚荷包精致,但常人不仔细看是瞧不出什么差别的。温禾没说过让绣什么款式的,巧灵便自作主张同过去一样,还是兰花的样式。


    宋明义接到手中,只用了一眼,便知晓不是应幼兰亲手做的。


    但他没挑破,浅笑着低头收下,掩下眸中的落寞,站在温禾身边一并看着池中游来游去的鲤鱼。


    良久,他开口打破沉默。


    “幼兰,若是我现在求娶……你可还愿意?”


    说这话的时候,一贯带着笑意的脸上是淡淡的苦涩,风起花又落,宋明义没有转头。


    温禾错愕地偏过头看他,看着这个曾让原身魂牵梦萦迢迢千里也要与他相会的青年,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没办法替应幼兰做选择。


    夜风突然凝滞,正当温禾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只听宋明义苦笑着侧过头回望她。


    “我知道了,幼兰不必说出来。”


    话被堵塞在口中,有些不大舒服。温禾细细思考了一番,还是下定决定有意无意地提起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个一个人的事实。


    只是说得隐晦,不知宋明义能不能明白。


    “表哥信不信……有些人死过了一次,就再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温禾回过脸,取了一点鱼食洒进湖中,鲤鱼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夺食,鳞片成群,翻出亮闪闪的彩色。


    池中月影破碎又重圆。


    宋明义没说话,她就自顾自地说:“我原也是不信的,直到自己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看明白人生在世,飘飘荡荡随着风走,许多事都是无能为力不能自主的。”


    她话里有话,宋明义隐约能感觉到一些。


    “就像表哥你,总问幼兰愿不愿意,可是……”


    温禾呼了一口浊气,心里堵塞疏散了些,她接着道:“可是她愿意了,你这边就能成吗?”


    那些缠绵病榻时写下的诗句,那些藏在暗匣中珍藏的情笺,终究是随着真正的应幼兰一起葬在了黄土之下。


    “你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我一个旁人看得明白。表哥你在此山中,难不成就看不明白了么?”


    月光将他眼底水色照得分明。


    宋明义突然笑了,“我原想着……若你点头,我们就逃去岭南。天遥海阔的,总有地方能落脚。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家族荣辱,我都可以一概不要,只要与你……”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摇头,“罢了。你说得没错,我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你,只不过是我自己舍不得这些。”


    他说得坦坦荡荡,借着温禾的话才看清自己一直放不下的是什么。


    他总是犹豫,总是在等待。一次次在书信里说着:


    等我中了举人……


    等我入了春闱……


    等我成了榜上佳话……


    他一直在让应幼兰等。他向她许下一个又一个誓言,为她编织一个接一个幻梦,然后才惊觉。


    他的誓言,和狗叫没什么两样。


    母亲不会让他娶应幼兰的,为了他璀璨耀眼的未来,为了他能够在官场青云直上如鱼得水,他的夫人必须出自名门大族。


    而不是一个因着过去对他父亲有恩才有着多年交情的商贾独女。


    他与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当宋明义张开双臂时,温禾嗅到了他那一抹熟悉的松烟墨香,这是应幼兰记忆里温暖的味道。


    “最后一次。”青年唇边漾起温和的微笑,他好似释然了一些,请求给这个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


    触之即离,这个拥抱短暂得像雪落掌心。


    却在分开时被廊下的黑影尽收眼底。


    宋默深深看了一眼手心里鼓鼓囊囊的钱袋,下一秒便随手扔进了草丛之中。


    “好的很。”


    他勾唇惨然一笑,脸色惨白至极。素色长衫血迹斑驳,显得那张出尘清雅的容颜在月色之下狼狈非常——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放心,不是我的狗叫。


    第44章 暗道


    宋府正门前,朱漆的府门大开,匾额之下悬着新扎的红绸。


    因着宋思齐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六部,今日他的嫡长子行冠礼,京中半数权贵皆来道贺。翰林院的学士、六部的郎官、各府的诰命,就连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几位阁老都遣人送了贺仪。


    紫檀屏风后,宋明义摘下玉冠,衣服下摆还沾着方才行礼跪拜时的香灰,他俯身掸了掸。


    “大公子……”


    巧灵隔着屏风将锦盒递给他,“这是小姐的贺礼,小姐说愿您前程似锦,万事顺遂。”


    宋明义见状一愣,随即莞尔一笑,“替我向你家小姐道谢。”


    巧灵低低嗯了一声,也不多留,转身便走。


    外头人声鼎沸,恭贺声不绝于耳。宋明义找了块清净地,只求没人打扰,打开了锦盒。


    盒中是简单的一组文房四宝,他倒也不意外,每年的生辰贺礼都是这些,他将东西拿出来放在一边。


    还有一小盒香膏,像是女子用的物品,他打开浅浅嗅闻,一股子清冽的梅花香扑面而来。这味道很熟悉,他似乎曾在哪里闻到过。


    再往下,底部是一叠厚厚的书信,只是过了经年,纸张有些陈旧了。


    他一封一封展读。


    最上面的那一封落款已是去岁重阳。


    字体娟秀工整,诉说着难以宣之于口的爱与恋。


    都是应幼兰生前没能寄出去的信。


    泛黄的信纸又干又脆,只需一缕风,一滴泪,便碎得一干二净。


    直到最后一封书信拆解,他才抱着那堆过去低低地哭出声来。


    他听见她说,


    “死当长相思——”


    *


    巧灵空着手跑回听雪院,甫一入门,便见床榻之上的少女正捧着药碗蹙眉,乌发散在杏色枕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送到他手上了?”温禾咽下汤药,喉间泛起一阵苦腥味。


    巧灵点了点头,走到温禾身边坐下。


    “小姐您为什么要把以前写的那些书信都送给大公子看呀?”


    昨晚吹了一遭冷风,回来时就染了来势汹汹的高热,过了一夜便病得卧床不起,应幼兰这身子实在是……


    温禾叹了一口气,但好在有理由避开加冠礼了。


    她把应幼兰过去写的那些都送给宋明义,本意也是想着将二人之间的故事做个了断。但这么说,巧灵年纪尚小,还不一定能理解呢。


    “表哥加冠之后,便要寻个登对的人家议亲了吧。”汤药苦涩,入口后苦得她龇牙咧嘴,“总不能让他一直带着愧疚吧。”


    “可是……老爷夫人让我们来京都,就是希望小姐和大公子成婚的呀?这怎么大公子转头要娶的是别人了呢!”


    “巧灵。”温禾皱起眉头,声音冷了一个度,“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


    碗中见了底,温禾将药碗搁在架子上,巧灵顺势递上蜜饯润嘴。小丫鬟委委屈屈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背对着温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禾推了推她,“去把青时叫过来。”


    青时青时,那个捡来的扫地的,小姐为何喊他这么亲热!


    巧灵迈开步子朝院中正埋头打扫的林青时走去,脚步噔噔噔的,饱含着怒气和不满。


    “林青时!”


    扫帚沙沙声停了,林青时疑惑地抬起头,“怎么着儿?”


    巧灵不喜欢林青时,自从他来了以后,小姐有什么事都找他说,再也不找她了。她悄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小姐找你,去。”


    林青时得意地笑笑,将怀中那把秃噜毛的扫帚递给她,“那就辛苦巧灵妹妹替我干一会儿?哎呀,这天,这树,这叶子可真能落啊。”


    巧灵夺过扫帚就往他脚面上砸,“扫个地都能扫得满地的灰!”


    林青时灵活后跳,嘻嘻哈哈地冲进温禾房中。


    “找我何事?”


    他一进来就不见外地拿起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下,瞥了眼躺在床上病中无力的少女,忍不住嘴欠道:“哟,这是怎么了,给咱们小祖宗整成这副德行了。”


    若是平时,温禾一定追着他满院子打。实在是身体不适,无力与他对吵,她有气无力地横了他一眼。


    “从长公主府回来之后,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宋默了,你有没有瞧见过他?”


    “没有。他行踪不定的,不是常事吗?”


    这话倒也没错。


    但心里总觉得发慌,那日假山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明明有了些许变化,怎么到头来全部清零,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温禾突然撑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单薄的寝衣。她眼底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师兄,你去找找吧……”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呛咳,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


    “找什么呀,你跟他不是有那个……金丝蛊吗,找起来不比我胡乱找方便多了?”林青时大喇喇坐下,满脸写着“我不干,我就是不干”。


    “你确定我现在能去?”温禾侧过脸,说话声气若游丝的,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林青时,后者被她盯得如芒在背,哆嗦了一下。


    “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良心啊?良心会不会痛啊?说好是来帮我的呢?”


    忘本啊你!


    “知道了知道了。”林青时被念得耳朵生茧,“我去,我去。”


    他站起身,手插着腰,昂起头颅,背后串着银铃铛的小辫一晃一晃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


    他话还未说完,温禾便抓起一个软枕朝他丢过去。


    林青时笑哈哈地侧身躲了过去。


    三日后,平阳大街。


    休养了两日,病虽好了一些,但是伤其根本,她如今体质格外虚弱,只步行了不足百步,便气喘吁吁。


    温禾裹紧了外衣,脸色依旧苍白,说话间也是气力不足的,只是好在不再咳血了。


    林青时刚进门便说找到人了。闻言她便立马换了身衣服就跟着出来,没想到七拐八拐,都没找到地方。


    她轻轻拽了拽走在前面的林青时:“你不是说找到了?”


    “是啊,我是找到了啊。”林青时领着她拐进一条窄巷,突然停在一堵斑驳的老墙前,指了指这堵墙,“就这呢,当时我就跟着他到这,亲眼看着他一靠近,这里就出现了一堵门,然后人就不见了。”


    那堵墙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因为年久失修,墙皮还剥落得厉害,温禾伸手摸了摸粗糙的墙面,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他就没有别的动作?”


    林青时站在原地细细回想了一阵,“好像有……他在墙上的哪个地方摸了一下,就开门了?”


    摸了一下?


    “摸哪儿?”温禾随意在墙上拍了拍,见林青时还愣着,赶紧招呼:“快呀,全摸一遍。”


    “万一,”林青时有些犹豫,一把拉住她,“我只是说万一啊,万一这是个机关呢。等会万箭齐发给咱们扎穿了怎么办?”


    温禾想想也不无道理,于是眨眨眼,倒退一步,又送师兄往前一步。


    “你说得对,去吧,师兄!”  ?


    林青时挑挑眉,“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


    嘴上虽然说着不要,但是身体却是很诚实地在墙上上下摸起来。


    忽然,他“咦”了一声,“这里好像有个……”


    手下感觉不对,墙面微微凸起,仔细摸了一下,有个圆点状的按钮,林青时欣喜地按下去。


    突然一支暗箭“嗖”地从墙缝中直直朝他射过来。


    林青时狼狈地侧身躲过,不等下一刻,第二只箭又从他耳边擦过。


    然后是一连数根。


    他边喊边躲:“卧槽卧槽卧槽——”


    温禾站在一旁轻咳,不忘为他加油打气,“师兄,能者多劳。”


    无伤躲过了暗箭,林青时拍着胸口喘气:“你个没良心的。”


    随即又重整一番,定了定神,再次站在墙下。他依照记忆在墙上摸索一阵,发现了和方才手感类似的地方,轻轻按了下去。


    “噗——”


    从哪个不知名的孔洞冒出三股绿色的毒气。


    “闭气!”


    温禾急忙喊道,但已经晚了。林青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皮肤被撑成薄薄一片,脑袋鼓鼓的,活像个泡发的猪头。


    “我的俊俏小生脸……”林青时含糊不清地说着,眼睛都快被肿胀的脸颊挤成一条直线。


    温禾从周天袋里拿出两瓶药,一瓶是内服的,一瓶是外服的。


    依次给林青时用下。


    只觉得脸上肿胀疼痛的感觉消散了许多,但是还是猪头模样,林青时欲哭无泪,指着自己的脑袋问:“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


    温禾憋着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没有,你在我心里是仅次于大师兄的存在。反正平时也没有多好看……”


    “呵呵,你自己去吧。”


    “别呀,我开玩笑的。”温禾拽着林青时的衣袖再去试试,“事不过三,剩下的肯定是真的机关。”


    林青时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地在墙上乱摸。指尖又触到熟悉又独特的地方,他正要按下,却听温禾再背后悄咪咪道:“早知道带个能记录的法器拍下来了……”


    语气颇为遗憾。


    “温禾!”


    林青时转过头,气得想跟师妹理论两句,只听“咔哒”一声响。


    两人同时愣住。


    只见青砖突然下陷三寸。整面墙无声裂开,露出条幽深的地道,直直地通往地底下。


    阴风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温禾拿袖子掩住口鼻,不自觉地往林青时身边靠了靠:“要进去么?”


    林青时摸了摸自己还没消肿的脸,又看看幽深的通道,最后看向温禾:“来都来了……”——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如果写文能像我喝奶茶一样快就好了(真诚祈祷)


    第45章 角斗


    那是一条暗无天日的通道。


    越是往下,铁锈血腥的味道就越沉重。暗道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


    温禾跟在林青时后边,一步一个脚印踩在湿软泥泞的地面,由着无光,他们没注意到地下不是潮湿的雨水,而是被血浸透的土地。


    再往前,通道两边终于燃起明火,勉强能见物了。


    通道两侧的墙面都是斑驳的血迹,像是什么人临死挣扎时候指尖紧紧抠在墙面,被磨蹭得血肉模糊之后的结果。


    温禾不由自主地停下,盯着墙上的掌印发怔。


    “走吧。”林青时把她唤回神。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终于看到了这条暗道的尽头。


    那是一排锈迹斑斑的铁笼,腥臭浑浊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


    温禾捂住口鼻,胃里一阵翻腾:“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林青时眼神扫描四周,笼子里挤着不少人,他们只能站着或者蹲在地上休息,个个眼神空洞面若死灰,身上带着污秽和伤痕,像牲畜一样被关着。昏暗的光线下,能看见他们残破的衣服下是新旧交错的瘀伤和枷锁磨出的血痕。


    许是被关久了,磨灭了心志,他们看到了温禾二人的到来,目若无人地径自发呆,不起波澜。


    “这里没有。”


    只轻略扫过一遍,林青时便下了决断。


    温禾担忧会错过,又仔细探寻了一遍,确实没有宋默的踪迹。


    她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这里关押的人里没有他,忧的是如果他遇到的是更坏的情况呢?


    “请问……”


    温禾声音发颤,靠近过道边一个靠着笼子闭目蜷缩的男人,“有没有见过一个个子大概这么高,年纪在十六七,很瘦很瘦的少年?”


    她比划着宋默的个子,想起又添了一句:“啊,还有眼皮上有一颗小痣。”


    林青时闻言微微错愕,师妹何时连他眼皮上的小痣也看清了么?这得凑多近啊?


    那人眼皮抬了抬,遍布血色的浑浊双眼扫过温禾还算干净的衣摆,嗤笑一声,扭过头去,彻底不理会他们。


    这时,旁边的笼子里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年轻男子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扒着栏杆,压低声音:“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


    男子将头伸出栏杆的缝隙,朝他们眨了眨那只独眼,“过来,过来。”


    温禾与林青时对视一眼,后者先行走到笼子边,抱着胳膊等男子继续说。


    “你知道我们要找谁?”


    “知道知道。你可别看我瞎了一只眼,来这之前我那眼神尖着呢,就算是少了一只眼睛我也照样看得清楚。”男子嘿嘿一笑,生怕温禾他们失了兴趣,急匆匆撂下话,“那是个瘦瘦高高的少年,穿件白素衣,好像还在孝期一样。”


    温禾立刻点头:“你见过他?他在哪?”


    “在……”那男子朝着黑暗通道的另一端努努嘴,“他可不跟我们关在一块。那小子跟疯了似的不要命地打,睡也睡在那里,吃也在这场上吃。我真不明白他一个有的选的人干什么要来趟这趟浑水,哪像我们没得选,不得不呆在这里等死。”


    他语气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嫉妒,又像是对命运的抱怨。


    “你们……是怎么到这儿的?”温禾忍不住问,看着这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她呼吸不畅,心里堵得难受。


    “呵……”男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钱呗,还能是什么。”


    他颓丧地松开抓住栏杆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这些人,要么是自个儿欠了债,要么是被人卖了,反正来这里都是签了契的。来时说得好听,只要你打够了场数,赚够了赏钱,就能把自己赎出去……”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同伴,笑声里带着彻底的绝望,“可你看这地方,这打法,谁能活着出去?早死晚死都得死,不过是两三天的区别。”


    “要多少钱?”


    “五两。”


    温禾解开腰间钱袋的动作一顿,五两就可以买下一个人,到底是因为人命轻贱吗?


    她没说话,毫不犹豫地解下钱袋,又将所有袖口、衣襟里藏着有备无患的碎银铜板全都掏了出来,塞进那人手里。


    做完这些,她猛地转头向林青时伸出手:“师兄,给钱!”


    “你……”


    林青时看着她的动作,眉头紧锁,叹了口气,但还是解下钱袋放到她手里,语气带着不赞同。


    “师妹,这么多人,你救不过来的。他们中的许多人若只是一时行差踏错也就罢了,可是多数还是因为贪念驱使,自愿投入这个陷阱。你帮得了他们这次,难道他们出去后就不会因为同样的原因再次把自己推向另一个火坑?”


    “这世道,本就是如此。”


    温禾才不管师兄在那里唧唧歪歪,她抓过林青时的那份钱一股脑塞进其他奴隶手里,转过身,眼神清澈又坚定地看着师兄。


    “世道如何,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我今日既然看见了,且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想做,那便做了。只求天地之间,我无愧于心。至于他们拿了钱之后是去赎身重头来过,还是挥霍一空再入泥潭,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管不了这么多,但我能管的了此刻我是做还是不做。”


    林青时知她性子执拗,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那年轻男子领了钱,当着温禾的面与周围的人瓜分后,感激涕零地为他们指了路,又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温禾拉着林青时循着他指的方向,快步穿过幽深腥臭的隧道。


    确如那男子口中所言,越是往前就越是豁然开朗,震耳欲聋的喧嚣声如狂浪般扑来。


    一个巨大的圆形角斗场呈现眼前,周围是高高的看台,上面挤满了狂热呼喊的看客。


    “打啊!愣着干什么呢!”


    “弄死他!哎呀,老子的钱!”


    “废物,还不动手!?”


    看台上的观众口不择言,面目狰狞地挥动着拳头,恨不能上场一搏的人是自己,但又怯懦地躲在后头指挥。


    温禾与林青时穿过人群,找了块空地,半靠在栏杆上看场中的情况。


    她的目光在一瞬间被那个身影牢牢抓住。


    少年浑身浴血,破烂的衣衫几乎遮不住身体,新的旧的伤口纵横交错,鲜血和泥污混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他喘着粗气,脚步踉跄,极力与对手周旋来获得一刻喘息的机会。


    他的对手体型魁梧,整整比他大了两倍不止,还手持着钝器,愣是谁看了都觉得胜负已成定局。


    宋默擦了擦糊住眼睛的血,抬眼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壮汉。


    再坚持几个回合,他一定能撂倒他。


    只要忍过……


    壮汉抡起钝器,每一次击打落在宋默身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少年被打得吐血,仍是一声不吭。


    “砰!”


    宋默再次被重重击倒在地,泥血飞溅。他挣扎着,颤抖着手臂,试图撑起身体。


    但有一条腿骨折断,他刚撑起身子便重心不稳地往右侧倒下。


    接着是单方面的殴打,少年蜷缩在泥地,用胳膊紧紧护住脑袋,将自己防备成一团。


    他在等对手竭力,就是他反击的时刻。


    心脏宛如被一只冰冷枯瘦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温禾眼眶发热,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挣开林青时的阻拦,疯了一样冲下看台,扑到场地边缘的栏杆上,只差一点就能翻进去。


    她尖叫着:“住手!”


    “停下!都停下!”


    “我买他!多少钱我都出!放了他!”


    她朝着场边那几个明显是管事的人大喊,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惶恐。


    场内的搏杀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停顿了一瞬。


    看台上爆发出不满的嘘声。


    一个满脸横肉的管事带着打手模样的人立刻围了过来,眼神凶狠:“哪来的野丫头?也敢坏了我们这儿的规矩!比赛还没出胜负,谁也不能叫停!”


    他晃晃悠悠地朝温禾靠近,“你打断了比赛,惊扰了贵客。”他大手一挥,“给我抓起来!”


    温禾喉头哽住,喊不出来,被逼得步步倒退。


    就在那些人要触碰到她之际,一道血色的影子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原本摇摇欲坠的少年,不知从何处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以一种近乎撕裂自己的速度扑了过来。


    他根本没有章法,只剩下原始的本能。


    宋默挡在她面前,只微微抬眼,目光森冷,犹如寒冰般刺骨。他轻启,唇边溢出沙哑的语调,“别碰她。”


    场面瞬间混乱不堪,看台上的嘘声变成了惊叫和更加狂热的起哄。


    打手们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


    宋默用身体撞开最靠近温禾的打手,又反手夺走另一个人腰间的短棍。他从不曾学过武,因而招式乱无章法,全凭着直觉在保护她。


    鲜血更多地从他崩裂的伤口涌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楚,眼中只有一片混沌的血色和一种要将所有威胁到她的存在撕碎的疯狂。


    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竟短暂地将那几个打手硬生生逼退了几步。


    然而强弩之末终有尽时。


    在一番不要命的爆发之后,少年的身体猛的一颤,一口鲜血喷出,终于耗尽了所有,直挺挺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在温禾的脚边。


    他试图抬头看她一眼,手指微微动了动,抓住了少女的裙摆。


    然而眼中的光芒急速暗淡,彻底陷入了昏迷。


    那只手也直直地垂落下去。


    “抓住他们!”


    管事气得跺脚,更多的打手从四周涌来——


    作者有话说:[可怜]会甜滴会甜滴


    小默不要命地打都是有原因滴


    [无奈]一没文凭二没家世,想赚点块钱只能靠自己打不死的小强体质了,纯靠buff。


    第46章 包扎


    林青时被角斗场的人拦住,两只手臂都被禁锢在身后,眼看着那些人一步步靠近温禾,也不管什么修真者不可对凡人出手的规定。


    藏在衣袖下的手暗中掐诀,催动蛊术。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地面墙角凭空钻出无数蛇虫,扭曲着扑向那些打手。


    蛇嘶嘶吐出信子,卷上小腿一路攀爬。看台上的人群顿时炸开尖叫,惊嚷着着四散奔逃,场面一度混乱。


    靠近温禾的那几个打手被牵制住,让她能够获得片刻的喘息。于是,她扭头立刻扑到昏迷的少年身边,颤抖着手,探向他颈侧。


    指尖感受到微弱却持续到跳动,浅浅松了口气。


    温禾抬起头,却见林青时脸色煞白,猛地喷出一口血来,便知道他是强行催动如此大量的蛊虫,遭到了反噬。


    “师兄,停下!”


    林青时惨淡一笑,一边吐血一边摇头,血沫子飞溅,他摆摆手说:“没得事,没得事。我现在强的可怕。”


    温禾心急如焚,正要从周天袋中掏出几瓶迷药做最后一搏,就听高处看台上,一个慵懒却带着无形威压的男声悠悠传来。


    “放他们走。”


    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这一片的混乱。


    原本凶神恶煞的打手们闻声,竟然都低眉顺眼地像是被掐住了死穴,立刻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恭顺地放下武器,无声退至两侧,为温禾他们让开了一条通路。


    温禾疑惑地抬头望向声音的来处,那男子带着帷帽,轻纱垂落遮住了他的脸,叫人看不真切。


    只是温禾却能感觉到那男子正在与她对视。


    帷帽男子还朝她做了个举杯的动作,随即一饮而尽。


    温禾收回目光,转过头。


    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她从周天袋中取了两颗固本培元的保命丹药,一颗丢给林青时,一颗喂进宋默嘴里。


    然后与勉强压住伤势的林青时一起,搀扶起昏迷的少年,踉跄却又迅速地逃离了那个魔窟。


    生怕晚一步,那人就后悔。


    *


    马车停在西院的侧门,温禾一下车,便派小厮去找医师。


    将人安置在听雪院的客房床上,宋默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林青时吃过了药,已无甚大碍,只是气息还不顺畅,他捂着胸口道:“别担心,这小子又不会死。”


    巧灵端着盆热水进来,温禾绞湿了软巾,轻柔擦去少年额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语气沉沉:“那可不一定,他如今也不过十六岁。若那是他后来的机缘呢?”


    林青时眼神微沉,凝视着温禾仔细照料少年的动作,有些怀疑:“师妹,你不会是……”


    “喜欢上他了吧?”


    温禾的动作一顿,克制住被戳穿的心颤,冷声答道:“我知道我要做的事情,我没忘。”


    “你还记着就好。”


    林青时也不再说话,坐在一旁閤眼休憩。


    不多时,巧灵领着请来的大夫进来。


    温禾赶紧让开,大夫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撩开少年破碎的衣物检查伤口,只简单为其处理了一番,摇着头说全凭天意做主。


    “什……什么意思?”


    “伤势太重了,脉搏微弱,能不能撑得过去不好说。”大夫摇着头提笔写下药方,“这些药也只能辅助,能不能活……”


    他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宋默,“就看他自己了。”


    温禾坐在床边,将少年的手紧紧抓住,合拢握在手心,滚烫的泪珠砸落在冰冷的手背。


    宋默连着昏迷了大半个月。温禾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她倒是想事事亲力亲为,但是林青时不准,最多只准她亲手喂药。


    少年面无血色,苍白如纸,在昏睡中也常常会因为疼痛而蹙紧眉头。


    有时候,偶尔会听见他痛苦的呓语。


    他说,娘……我疼……


    每逢这种时候,温禾就会握住他乱抓的手,然后握在脸颊边,心疼地看着他。


    林青时见了就冷哼,轻骂一句:“装货。”


    直到第十九日,温禾推开房门,但见少年坐卧在床,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她一时间被惊喜冲昏头脑,连自己端着药都忘了,就疾冲向他而去。


    宋默笑着重复:“药洒了……”


    小姑娘鼻子抽抽,本是不想哭的,闻言捧着药碗忍不住落泪。


    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碗中。


    宋默见她哭了,开玩笑安慰道:“别哭了,药都要变咸了。”


    温禾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失而复得的喜悦与这半月来的心惊胆战相融合,她脑子糊涂,只想克制自己不要再流泪。


    越是克制,就越是忍不住。


    害怕自己哭得太难看,她背过身去拭泪。


    宋默拉着她的手带向自己身边坐下,从她手中将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伸手替她拭泪。


    他这段时日又瘦了许多,骨节分明的手指拂去眼泪,又在温禾脸上轻轻地摩挲。


    梦里的她和现实里的她,触感是不同的。


    “别哭了,我没死。”他还有力气开玩笑,“眼泪留着等我死了再哭呢。”


    温禾气得想揍他,刚伸出手想起他尚在重伤未愈,又收回去。


    宋默微微抿嘴,轻笑。


    话可以留着往后说,汤药冷了却还需重热。温禾端起汤药,小心地一勺勺吹凉了喂到他嘴边。


    少年乖顺地小口啜着,静静凝注着她,眉宇间光华流转,翻涌着无数的情思。


    汤药缓缓见底,温禾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去那种地方?”


    少年沉默着,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怎么不说话?”温禾放下药碗,追问,“是不方便说,还是……不想和我说?”


    “……不是。”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虚弱。


    “那是?”


    “你快及笄了。”


    温禾一愣:“那怎么了?”


    “我想送你好一点的。”宋默轻声说。


    他眼睫轻颤,微微偏过头,留下半侧脸,至少……至少要比宋明义送的好。


    温禾心头一涩,又是心疼又是懊恼:“我不需要这些。”


    “但我想给你这些。”宋默执拗地说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天上的明月,合该与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相配。


    温禾忽然起身,在房间的角落里翻找起来,最后拿回一个沾着污痕的旧钱袋,递到他眼前:“这个,是不是你的?”


    少年瞟了一眼,立刻否认:“不是。”


    温禾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就没见过这样口是心非的人。什么也不说,就管自己埋头苦做,谁能看得见他付出了什么?


    温禾直接将钱袋里的铜板碎银全都倒在床边,指着钱袋内里一个用同色线绣的,几乎看不见的小小“默”字:“谁的名字里有个‘默’字啊?”


    她故作夸张地“哎呀”一声,“好难猜啊。”


    宋默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喉头滚动,又抿紧了唇不说话了。


    “不是说要赚钱给我送礼物吗?”温禾倾身靠近,双手叉腰怀疑地看着他,“那怎么还把整个钱袋都给扔了?我看你一开始是为了钱没错,后面那样不要命地打,根本就不是为了钱了吧?”


    沉默了许久,久到温禾都以为他不可能回答了,宋默才极轻地吐出一句。


    “他抱了你。”


    “谁?”


    温禾下意识地问,她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故意拉长了声音。


    “哦——”


    她更凑近了些,笑眯眯地问:“所以,你是不是吃醋了?然后气得发疯,就把钱袋子扔了,心里肯定还在想‘我再也不会送你礼物了,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狗’?”


    宋默猛地转过头来看她,因为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急急反驳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温禾追问,眼睛睁得大大的,亮晶晶的,宛如两颗剔透的紫到发黑的甜葡萄。


    少年苍白的脸颊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更加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没有不想送你礼物,也没有不想理你。”


    说着,他竟挣扎着要掀开被子下床,“贺礼,我现在就去拿给你……”


    “不准动!”温禾被他吓了一跳,生怕他再拉扯到伤口弄伤自己,情急之下伸手一把将他推回床上。


    她用力也猛,自己也没站稳,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两个人瞬间面对面靠的极近,鼻尖相抵,呼吸可闻。


    温禾清晰地看见他瞳孔中倒映出惊慌失措的自己,也能感受到他瞬间僵住的身体和自己骤然失控的心跳。


    少年原本苍白,惨无血色的脸也以风吹野草的速度迅速染红。


    两个人一时都变成了煮熟的大虾。


    温禾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脸颊滚烫,眼神飘忽,不敢再看他。


    垂眼时忽然瞥见他胸前的白色绷带又渗出点点鲜红,方才那一番动作定然是又撕裂了伤口。


    “你看你!”她又气又急,连忙去找干净的纱布和伤药,“别乱动,我帮你重新包扎。”


    宋默轻咳了一声,点点头,没吭声。


    之前的包扎都是林青时负责,温禾其实并不熟练。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指尖下温热皮肤的触感和眼前线条流畅,虽然布满伤痕却依旧劲瘦有力的年轻躯体,笨拙又小心翼翼地解开了旧绷带。


    虽然之前也曾见过,今日并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看到这些狰狞可怖的伤口,心里还是会抽紧。而此刻,混合着心疼和暧昧的尴尬,她的脸颊更是烧的厉害。


    咽了咽口水,全心专注于处理伤口,因而错过少年眸色深深之中,一闪而过的愧疚——


    作者有话说:[星星眼]是甜滴


    第47章 偏执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默的伤却仿佛遇到了瓶颈,反反复复总是好不全。


    温禾还疑心过是不是开的药没效果,被人大夫挥着扫帚扫地出门,还扬言:不信就去找别人,成心来倒他生意的不成?


    她托着腮看庭前桃花落,一晃神,竟已是初夏时节。之前置办的宅子早已修缮完毕,本可随时入住,却因着宋默迟迟未愈的伤,搬家的事一拖再拖。


    真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今日巧灵带着小停云出门玩耍,温禾塞了不少银两,嘱咐她们好好逛逛。两个丫头倒是听话,直到暮色四合才姗姗归来。


    巧灵两手提着油纸包,停云个子小怀中宝贝似的抱着一个食盒,一见温禾正坐在院中,小丫头就雀跃地喊:“小禾姐姐!”


    温禾闻声回过神,拍了拍身边的石凳示意她来坐,笑着问道:“今日跟着巧灵姐姐出去玩得可好?”


    停云来听雪院这些时日,早已适应了新的生活。她嘴甜乖巧,很得众人喜爱。毕竟年纪小,出门逛一趟就兴奋得两眼放光,重重点头:“嗯!可开心啦!”


    她掰着手指细数:“我们晨间去逛了衣服铺子,巧灵姐姐给我定做了三套夏天穿的!然后又带我去买了一些上学要用的,嗯……什么书?”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记不清啦,反正还有笔呀墨水什么的……对了对了,中午在新开的酒楼用饭,有道葵花斩肉,可好吃啦!”


    小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温禾含笑听着。


    小丫头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密了,忙止住话头,将怀中的食盒献宝似的捧上桌,“这个是我和巧灵姐姐在路上看见的,排队的人好多呢,所以我们也买了一些回来。姐姐,你吃。”


    温禾打开食盒,里头的点心并不特别,均是寻常的款式,她浅尝了一口,味道意外的不错。


    “嗯,很好吃。”


    温停云咧嘴笑起来,“我们买了好多,大家都分着吃!”


    三层的食盒,七八种口味的点心,温禾想着他每日都闷在房中,于是每样都拣了些,盛在瓷碟里,特意端往客房送去。


    她未作多想,习惯性地轻推开门,想着让他也尝尝这市井的热闹气息。


    室内昏暗,宋默素来不喜光亮,因而只点了一盏灯烛。他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上身未着寸缕,本该缠绕绷带的腰腹处却空无一物,只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上斜斜贯穿到下腹。


    旧痂被蛮横地撕开,一片血肉模糊。


    宋默左手按住那那道伤口,右手握着一把银色匕首,刀尖精准地刺入皮下,毫不犹豫地划开。


    暗红的血珠在一瞬间争先恐后地涌出,沿着他本就没有血色苍白的皮肤蜿蜒流下,顺着指缝一滴一滴泅湿了床单。


    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唇色咬得发白,紧皱着眉似乎正极力忍受着剧痛,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翻滚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扭曲的满足感。


    只要她的目光还能因此停留在他身上,即便只是片刻,那么这皮肉撕裂的痛苦就是他甘之如饴的奖赏。


    想到又能多几日的停留,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温禾手中的碟子摔在地上,各色的糕点滚落了一地。


    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怔怔站在房门外没动,突然间又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过去。


    匕首“当啷”一声被打落在地。


    温禾气得发抖,站在宋默跟前,想也没想,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静默中格外刺耳。


    “你疯了!?”温禾的声音尖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颤抖,“宋默!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少年被打得偏过头去,苍白的脸颊上迅速浮现红痕。他却仿佛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也丝毫不在意腰腹狰狞翻卷、血流不止的新伤。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伸出手,想去抓温禾的衣袖,像在漫无边际的海中流浪的人,想要抓住唯一的浮木。


    然而,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女洁净带着馨香的鹅黄色衣裙时,他猛地顿住了。


    他看见自己满手的腥红,那颜色刺目又肮脏,生生灼痛了他的眼。他像被烫到一样,急速缩回了手,指尖蜷缩进掌心,无措地隐藏起来,只留下一片黏腻的血污。


    “我……”他试图解释,长久未开口,声音干涩又沙哑,像一张被磨砺的粗纸。


    “你骗我。”温禾打断他,眼神里的震惊逐渐被冰冷的失望覆盖,她冷笑一声,步步紧逼,“看着我每天为你担惊受怕、为你忙前忙后,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你很得意是不是?觉得把我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


    宋默张了张嘴,所有精心构筑的,想要留住她的理由,在温禾如此直白的失望和愤怒面前,都变得苍白可笑,难以启齿。


    他该如何告诉她自己那隐秘的心意和无法剖开展现的卑劣?


    他就是这般不择手段的小人。窝藏在阴暗潮湿的地底,偶尔窥见温暖天光,便起了将她占有私藏的心思。


    宋默垂下眼睑,沉默了下去。


    沉默就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人心上凌迟。


    最初的盛怒过后,一阵无力难言的心酸在心头弥漫。温禾看着少年沉默倔强的侧脸,看着他腰间新旧交错的伤痕,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亲人、朋友、归宿,全都化为乌有。他像是一头被困在绝境里的幼兽,等不到被拯救,只能用这种极端甚至自残的方式,笨拙的、绝望的想要抓住眼前唯一的光和温暖。


    只愿祈求那目光能为他多停留一刻。


    只有一刻,也好。


    情有可原。


    但这并不意味着温禾能坦然接受他这般算计和欺骗,被愚弄的感觉依旧鲜明地刺痛她。


    就像是你养了一只狸花猫,它亲人又可爱,陪在你身边时人畜无害,还会发出呼噜噜的治愈声音。然后有一天,你出门撞见你的猫一对多斗殴全胜,威风凌凌的仿佛背后有个红披风迎风而飘。然后你听见其他的猫喊它,丧彪大王。


    她并没有因此而讨厌他,她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反差。她以为,这个时期的魔头,天真单纯,只是因为从小的际遇而有些自卑自怜。


    不过真的变成只是她以为。


    温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冷清的疲惫,所有的情绪都在慢慢淡去,只剩下疏离。


    “既然伤早就好了,”她转过身,不再看那片刺目的红和他苍白的脸,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那就搬回听竹院去吧。”


    闻言,宋默猛地抬头,看着她决绝的背影,那双盛满了阴郁和偏执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掠过恐慌和哀求。


    他想开口道歉,想乞求原谅,想告诉她,他只是害怕被她遗忘、被她丢弃。可常年积压的骄傲和此刻巨大的愧疚像磐石压在他的舌尖,最终,他也只是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然后沉默地、缓慢地开始收拾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几样东西。动作间,腰腹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他却浑不在意。


    温禾率先走出去,路过那盘糕点的碎末,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见温禾回来,小停云吧嗒吧嗒跑到她边上,睁大眼睛问:“默哥哥喜不喜欢吃呀?这儿还有呢!他要是喜欢我就再给他送去!”


    温禾心情不好,但还是忍下火气好声好气地回答:“他不喜欢。”


    小停云有些丧气,挪回石桌边坐着,林青时安慰地摸了摸她脑袋,“咱们下次再买些别的尝尝呗。”


    不多时,少年跟在温禾后边出现。


    当巧灵和林青时看到宋默拎着个小包袱,脸色惨败、脚步微跛地走出听雪院时,都愣住了。


    巧灵惊讶地跑过来:“宋默?你的伤不是还没好么,这是要去哪儿?”


    她又看向面色不愉的温禾,“小姐……你怎么不劝劝他?”


    温禾抿着唇不说话。


    旁边的林青时抱着手臂,嗤笑一声,一语道破天机:“装的呗。他那点伤早该好了,一直赖着不走罢了。”


    宋默身影一晃,堪堪扶住门框稳住身形,朝着巧灵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温禾在他背后,目光一直随着他离去而离去。等到人消失不见,她转过头剜了林青时一眼。


    “瞪我干啥?”林青时有点委屈,微张着嘴疑惑问道。


    温禾走过去,脚下毫不留情地狠狠踩了他一脚。


    “嗷嗷嗷——”林青时抱着脚单脚跳,疼得龇牙咧嘴,“温禾!你生气朝他撒火啊!是他在骗你,又不是我!你打我干啥呀!真是好没道理一人!”


    “你话多。”


    温禾撂下一句,不再理会他们的吵闹,只是走到听雪院的大门旁,看着少年沉默孤寂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通往听竹院的小径尽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上不去下不来,闷得发慌。


    巧灵脸上的担忧还未散去,转而化为了浓浓的困惑。她看看空无一人的小径,又看看面色冰冷、明显在生闷气的温禾,最后求助似的望向还在龇牙咧嘴揉脚的林青时。


    “小姐……”巧灵小心翼翼地上前,声音都放轻了许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流着血呢,怎么说走就走了。”


    温禾只是抿着唇,目光依旧望着宋默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那紧抿的嘴角和微蹙的眉头,明确地告诉“别问,烦着呢”。


    林青时单脚跳了两下,凑到巧灵身边,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还能怎么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嘛,装的!那小子精着呢,伤早好了,搁这儿博同情赖着不走呗。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说着,又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揉了揉被踩疼的脚背,“啧,某些人啊,好心当成驴肝肺,被人骗了还冲我撒气……”——


    作者有话说:[狗头]感觉都要找到规律了,甜一回下回就得吃酸的。


    第48章 醉酒


    “师兄!”温禾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


    林青时立刻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状:“行行行,我不说了。”


    转头又对小停云挤眉弄眼,“看吧,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呢。”


    一直安静坐在石桌边的小停云虽然听得半懂未懂,却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和姐姐的不开心。她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蹭到温禾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温禾的衣袖,小脸上满是担忧与不解:“小禾姐姐,你和默哥哥吵架了吗?是因为我今天出去玩,没给他带喜欢的点心,所以他生气了吗?”


    孩子的逻辑总是简单又纯粹,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惹得大人们不高兴。


    温禾心头一软,看着她懵懂的眼睛,那些无处发泄的火气顿时消散了大半。她蹲下身,摸了摸停云的头顶,语气缓和下来:“没有,停云很乖,点心也很好吃。是他……是他自己做了错事,不关停云的事。”


    “哦……”停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小声嘟囔,“可是默哥哥看上去好难过,像被扔掉的小狗一样……”


    童言无忌,却一语中的。


    “……”温禾眼眸闪动,叹了口气没说话。


    巧灵在一旁听着,脸上的疑惑更深了。宋默在听雪院呆了也有些时日,她虽觉得这少年性子孤僻沉闷,有时眼神吓人了点,但怎么看也不像是那样工于心计的人。而且,若只是想留下来那与小姐明说不就成了?何必要为了博同情,那样残忍地对待自己?


    她不是没见过宋默腰腹间的伤口,每次换药时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姐,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也不像是……”


    “巧灵,”温禾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听竹院那边,你晚些时候送些干净的伤药和吃食过去,别的……就先不用管了。”


    吩咐完,温禾不再多言,转身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理清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和排空心中那种闷堵的感觉。


    然后先晾一晾某人,至少得让他明白这么做是错的。


    院中,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林青时耸耸肩,对着巧灵和小停云摊手,用口型无声地说:“别惹她。”


    巧灵叹了口气,虽然满心疑问,但小姐既然发了话,她也不便再追问。她摇摇头,开始收拾石桌上狼藉的杯碟。


    小停云则重新坐回凳子上,学着温禾经常的模样,托着腮,十分老成地望着听竹院的方向,小脸上写满了“大人真奇怪”的疑惑。


    *


    之后的日子,听竹院和听雪院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巧灵每日按时给听竹院送去吃食和药物,回来后向温禾禀报宋默的情况,无非是“公子气色好些了”、“伤口已经大好”“一切如常”之类的。


    直到这日傍晚,巧灵回来时却面露踌躇。


    “他今日如何?”温禾照例问道。


    “都、都挺好的……”巧灵眼神飘忽,手指绞着衣角。


    “是吗?”温禾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她,“那你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有什么便直说。”


    巧灵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机关枪似的从口中迸出:“小姐,我看见公子房里的桌上有几壶酒,闻着味道还挺烈。他见我瞧见了,还特意用袖子挡了挡。”


    “小姐,他如今的伤好了是能喝酒了?”


    温禾闻言,眉头立即蹙起,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小姐!?”


    “不用跟上来。”


    听竹院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有夏日的鸣蝉和小池塘的流水潺潺,除此之外是寂寞的静夜。


    温禾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只见宋默独自坐在桌边,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眼神迷离涣散,一整醉酒过度的模样。


    听见动静,他迟缓地抬起头,看清来人时,他怔了怔。随即又弯起眼睛笑了笑,那笑容带着醉后的憨气和不设防的依赖,与他平日判若两人。


    “又梦见你了……”他喃喃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张开手臂就朝温禾走来,结结实实地将她拥入怀中。


    因为酒意,他的怀抱滚烫,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道,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温禾有点喘不上气,又怜他如今是醉着不好计较,放弃了挣扎。


    他就这样静静地抱了她很久,久到温禾感觉到世界慢慢地安静下来,能够听见他擂鼓的心跳和自己渐渐失衡的呼吸。


    “真好……”宋默将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呼出的热气烫得她皮肤微痒,“梦里的你,不会讨厌我……也不会推开我……”


    这话听着令人发笑,温禾失语,无奈地在他怀中翻了个白眼,心中不禁腹诽:讨厌你……要是讨厌你的话,那天干嘛让你亲这么久啊?呆子,呆子,真是个呆子。


    看他醉得实在厉害,温禾费力地扶着他,想将人搬到床上好好休息,再让巧灵去弄碗醒酒汤来,免得他明日头痛。


    刚扶着他躺下,正要直起身,腰间却骤然一紧,宋默的手臂牢牢箍住了她。


    “你难道……不是喜欢我吗?既然喜欢我,又为什么……为什么要和宋明义那样?”


    少年的声音带着醉醺醺的鼻音,执拗地向她追问,甚至带着浓重的委屈和质问,真的像小停云说的,一条粘人又别扭的狗。


    不知是被碰到腰间敏感的软肉还是因为少年现在的样子实在有意思,温禾没忍住笑出了声。


    “嗯?”宋默发出疑惑的声音。


    温禾转过头,“哪样啊?”


    她可是跟宋明义清清白白的,这又是在胡言乱语什么。


    宋默挪动身子,脸颊蹭上她腰间,痒意更重了几分,温禾实在受不住,想将人推开。手刚触到他脸上,少年就紧紧抓着她手腕,将整张侧脸都搭在了掌心里。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醋意:“你抱他了。你还没跟我解释过,为什么抱他?你也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他么?”


    “我没有啊……”温禾下意识辩解,青天大老奶,苍天明鉴啊。


    不对。


    温禾转念想起,她好像的确跟宋明义抱了。但是那只是最后把话说开后,二人对过去诀别的拥抱啊。


    她低下头侧目看他,少年闭着眼磨蹭着她的掌心,眷恋柔软。


    宋默睁开眼,眸中是泛着醉意的水汽,潮湿又黏腻。他坐起身,伸手从她臂下穿过,环住她的腰身,从背后将她抱了满怀。


    他的拥抱总是格外用力,就像他永远害怕身边的一切被夺走、被舍弃。也许是因为他一直以来获得的拥有的都太少了,所以总是充满了匮乏感,对爱也如是。


    炽热的体温穿过布料贴着皮肤,未关紧的窗透出的凉风也吹不灭火苗。


    他很喜欢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有一种特别的安稳。仿佛走失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主人的身边,他闭着眼,认真地深嗅她身上的气息。


    “别离开我,求你。”


    声音破碎,淡淡的哀意。


    温禾哪里吃过这种,一下子就


    被唬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心里瞬间软的一塌糊涂,只当他喝醉后格外缺乏安全感。


    她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像安抚受伤的小兽,声音温柔:“我不会离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反正喝醉了又不会记住,先将人先哄住了再说呗。


    “真的吗?”他抬起头,眼尾泛红,眼神像一只迷茫的幼犬,感觉下一秒就要用舌尖濡湿她的手心,“永远不会骗我吗?”


    温禾看着他这难得一见的脆弱,心想着跟一个醉汉计较什么,便顺着他的话轻轻“嗯”了一声,带着纵容的意味。


    得到这声承诺,宋默微眯起眼,唇边勾起清淡的浅笑。他手上微微用力,带着她一同倒向床榻。


    时局翻转,瞬间变成他上她下的状态。


    温禾疑惑地皱眉,正想问他干嘛呢。却见少年俯身,小心翼翼地吻上了自己的唇。


    不像上一回那般带着侵略性,这个吻轻柔而缱绻,如同蝶翼轻轻振颤,却刮起了一阵不小的旋风。


    少年一下又一下地轻啄着她的唇瓣,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独特的味道,充满了试探、依恋和难以言喻的渴望。


    还有一点浅淡的酒味。


    温禾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搅乱了心神,脸颊发烫,竟一时忘记了推开他。


    又亲,又亲,这人是不是有瘾?


    就在气氛愈发暧昧升温之际,宋默却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脑袋一歪,终于不胜酒力,醉晕过去。手臂却依旧环着温禾的腰际,将她圈在怀里,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安稳,像是真的睡着了。


    温禾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毫无防备的睡颜,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挣脱。


    她盯着天花板愣神许久,待脸上的燥热慢慢退却,翻身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宋默,枕着他的手臂眯眼沉沉睡去。


    身后,少年倏地睁开眼。


    哪还有半分醉意迷蒙?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夜色里亮得惊人,清明、锐利,翻滚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稠痴迷。


    他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少女背对着他的轮廓,隔着薄薄的夏衣,似乎也能清晰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温热。鼻尖萦绕着的是她浅淡的发丝间的馨香,与他身上残留的酒气、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复杂又诡异的味道,却令他无比沉溺。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将脸深深埋进她如云的发间,他要把她的味道全数刻在肺腑。


    真好。


    她就在这里。


    呼吸平稳,身体柔软,对他全然不设防。


    只是还不够,还不够完全的占有。


    她还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


    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如同莬丝花疯狂滋长,缠绕紧缚着他的心脏,悸动得发疼。


    黑暗中,少年的唇角无法自控地缓缓向上弯起。


    但是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作者有话说:[眼镜]你小子又开始明争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抢了。


    最开始的设定确实是狗塑啦


    不过这是在小禾面前的


    实际上因为性格问题


    这小子私底下想法挺多的


    [求求你了]还有关于山寨篇跟京城篇里


    山寨时候的宋默年纪在18岁


    经历了白月光死了又活


    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地就接受了


    坏就坏在老婆完全不认识自己


    所以又装作一开始的纯良小狗


    [哈哈大笑]非常感谢提出问题~


    第49章 郡主


    翌日,晨光熹微,透过窗棂倾洒。


    宋默先醒了过来。他一夜未眠,此刻却毫无倦意,只是侧着身,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枕边人熟睡的容颜。


    少女呼吸清浅,半张脸庞埋在被褥之下,长睫如雏鸦之色,脸颊红扑扑的,睡得香甜。


    胸腔里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充盈着四肢百骸。他就这样贪婪地看着,目光如同实质般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鼻梁、唇瓣,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入灵魂深处。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温禾眼睫轻颤,似有转醒的迹象。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宋默立刻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伪装出一副仍在沉睡的模样,只是环在少女腰间的手臂悄悄收紧了。


    温禾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在宋默怀中睡了一夜,脸颊顿时更红了几分。她小心翼翼地挪开他横亘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想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偷偷溜走。


    她才刚有动作,宋默紧闭的眼睛便睁开了。


    他的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宿醉后的惺忪,好似真的因她的动作而被惊醒。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她,又看了看四周,脸上露出惊讶和一丝无措。


    “你……怎么在我这里?”嗓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听上去很是一回事,无辜极了。


    温禾动作一僵,有些尴尬地坐起身,胡乱捋了捋微乱的发丝,假装平静地阐述事实:“昨晚巧灵说你喝醉了,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说着说着语气有些懊恼,“谁知道你喝醉了酒就耍酒疯,你自己不记得了?”


    不放心。


    放心。


    心。


    她说她不放心我。


    宋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迅速压了下去。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微微凝眉,一副努力回忆却头痛欲裂的模样,迟疑道:“我……我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别的出格的事吧?”


    他问得小心翼翼,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掠过她鲜艳的唇瓣。


    闻言,温禾瞬间想起昨夜那个缱绻的吻,脸颊更热,抓起手边的枕头就朝他扔过去,“你还想做什么呢!”


    宋默接过枕头抱在怀里,看着她又羞又恼的样子,绯红的脸和闪烁的眼,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低笑。


    他装作似是无奈又像是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片刻沉默。


    温禾从床上爬起来,拉了拉裙摆的褶皱,转头,发现少年抬眸,眼神纯然乖顺,声音轻缓。


    “那……你还生我的气吗?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是不会再那般自伤,还是不会再醉酒?


    温禾看着他此刻清澈甚至带着几分脆弱的眼神,与昨夜那个拥抱追问,甚至主动亲吻的少年判若两人。这种矛盾感让她觉得又新鲜又……心头微乱。


    最终只当之前的事已翻篇,不再深究。


    就像大师兄常常挂在嘴边的:以和为贵,为人处世就是要装傻。


    她移开视线,有些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中午想吃什么?我让巧灵去准备。”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面上仍是温顺模样,知温禾不再追究,眼含笑意,杨柳又添新绿。他摇了摇头:“先不吃了。我有些事,要出一趟远门。”


    他说着,话语微顿,目光落在温禾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约莫一月后就回来。”


    接触久了,温禾总能知道他想问什么。她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她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虽小,却是一种郑重的承诺。


    “好,我等你。”


    承诺清晰地落入宋默的耳中。心口那头一直躁动不安着的凶兽仿佛瞬间就被她温柔抚平,暂时收敛了利爪尖牙。


    他望着她,缓慢露出一个极其干净的,甚至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笑容。


    “嗯。”


    *


    听雪院内一时间忙而不乱,弥漫着乔迁前特有的热闹气息。


    新定的宅子正式交付,他们连着几日陆陆续续将住的用的都一并搬过去,只要再辛苦今日,便都能搬空了。


    这般想着,有了盼头,干活也有力气了许多。


    院子里零星放着几只捆扎好的箱笼,巧灵正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尊半人高的青瓷花瓶用软布细细包裹,放入特制的木箱中。小停云也没闲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巧灵身后,看到哪里需要帮个手就上去,颇有眼力见儿。


    温禾则在自己房中清点着一些要紧的物件,但她记性不好,时不时便朝外间问一句:“巧灵,我那匣子呢!”


    可怜巧灵忙得头昏脑热,还要抽空应付自家小姐。


    林青时倒是乐得清闲,靠在廊下柱子旁,看着院里众人忙碌,偶尔还指挥两句:“哎,轻点抬,那里头的东西你们家小姐宝贵着呢!”


    换来温禾隔着窗飞来的一记眼刀。


    正是这忙得脚不沾地的当口,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车辙声,听着颇为气派。


    几人动作皆是一顿,疑惑地望向门口。


    只见一辆装饰华丽,带着明显皇室印记的马车稳稳停住,一名身着体面宫装,神态倨傲的嬷嬷下了车,手中捧着一份以金线镶边的帖子,径直走向院内。


    “请问,温禾温姑娘可在?”


    温禾从屋内走出来,心下颇感诧异。她与皇室素无交往,先前长公主的寿宴上也推却了一众,估摸着那些贵夫人都忘了她这一号的人了。


    又是谁能来找她?


    那嬷嬷见到温禾,略略福了福礼,语气虽恭敬,但仍不免听上去居高临下:“奴婢奉安乐郡主之命,特来送帖,邀温姑娘过府一叙。”


    说着,便将那份沉甸甸的帖子双手奉上。


    温禾接过帖子,狐疑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手娟秀,笔锋却带着勾,甚是俏皮的字迹,内容无非是邀请她一聚。


    不过之前她与这位安乐郡主的第一面,属实不大和乐。这时送请帖来,总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的感觉。


    然而目光扫到最后一行,她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那末尾清晰地写着一句:务必带上你那日抢走的那位一同前来哦!


    那位郡主还在句末画了个小小的,因太过用力墨迹稍稍晕开的箭头,直直指向“那位”二字,反复提醒她。


    方才温禾打开帖子时,林青时便好奇地站在她背后,显然也瞧见了帖子的内容。他挑了挑眉,眼前突然闪过那个穿着繁冗的宫装,却生气勃勃地叉着腰,眼睛亮晶晶瞪她的小姑娘,明明那般娇蛮看他的时候又委委屈屈。


    林青时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哟,还没忘了我呢?去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这娇气包又是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挺有意思。”


    温禾轻轻瞥了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合上帖子,对那嬷嬷道:“有劳嬷嬷了,请嬷嬷回禀郡主,温禾收到了,会准时赴约。”


    送走了贵客,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巧灵和停云都好奇地望着温禾手中的华丽帖子,她们还不曾见过这稀罕玩意儿。


    温禾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的请帖,转向看热闹的林青时,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调侃。


    “得,搬家的事先放一放。准备一下,师兄咱们先去会会那位郡主殿下。”


    郡主府邸奢华,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翘角又如展鹏之翅,几欲凌空飞去。檐角悬挂的惊鸟铃轻轻摇晃,发出一连串清越空灵的脆响,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在这片富丽之中平添了几分灵动与雅致。


    安乐郡主侯平绿早已等在花厅,一见温禾进来,立马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插满珠钗步摇的脑袋却不住地往她身后张望。


    步摇晃动的厉害,其实没有京中女儿被束缚规训的痕迹。


    温禾猜想,约莫是这位永宁王在边关之时将侯平绿自小带在身边的缘故,让她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反而多了几分随性恣意。


    侯平绿看了半天,除了垂手侍立的侍女,再无他人。


    那张明媚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嘴角丧气地往下撇,毫不掩饰其中的失望,她嘴里嘟囔道:“不是让你把他也带来嘛……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呀?”


    醉翁之意显然不在酒。


    温禾忍着笑,面上故作无奈:“郡主殿下见谅,今日不巧,临出门时主家忽然有急事,他便脱不开身了。不过,他让我代他向您致歉。”


    心神沉入识海,只见林青时正翘着腿,优哉游哉地幻化出一把摇椅躺着,好不惬意。


    “哦……”侯平绿蔫蔫地应了一声,她今日穿了件藤萝紫的宫装,金线绣花一摞又一摞,虽显得繁复,但好在颜色衬她,仍是娇丽可爱。只是如今神色不对,像只被霜打的茄子,恹恹的,没精打采地引着温禾入座。


    但不过片刻,她又想明白了什么,突然打起精神,变得异常热情起来。


    她指挥着侍女,“快,把宫中新赐的云雾茶给温姐姐沏上,还有御膳房新做的点心都拿来给温姐姐尝尝!”


    一口一口温姐姐,叫得很是亲昵。殊不知,真要算起来,还是她年岁更长一些。


    茶水如流水般送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温禾看着侯平绿那笨拙又直白的讨好方式,心下了然。这位郡主其实心肠不坏,只是从小就没吃过瘪,又难得在林青时这里吃上了,才会这般念念不忘。


    若真要说起有什么感情,其实也未必存在。


    她放下茶盏,直接问道:“郡主今日邀我来,又这般盛情,是有什么事吗?”——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诶!?


    师兄也是要开张了(不是,我在胡言乱语什么)。


    第50章 相约


    侯平绿被点破了心思,脸颊顿时飞起两抹红云,手指绞着衣裳的丝带,扭捏半天,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下人。


    待厅内只剩下她们二人,她才凑近些,声音细如蚊呐:“温……温姐姐,你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他?”


    “这……”温禾面露难色。


    “就一面!我就有些话想同他说!绝不纠缠!好不好嘛?”侯平绿从座上跳下来,拽着温禾的衣袖左右摇晃。


    她生得娇小玲珑,此刻嘟着嘴软声哀求的模样,与平日那个骄纵的小郡主判若两人,倒像一只收起爪子,只会用毛茸茸脑袋蹭人的波斯小狸,娇憨得让人难以拒绝。


    识海里,林青时扑哧一笑,翘着的二郎腿晃了晃,“诶,温小禾,你师兄我这算不算惊鸿一面?”


    温禾自动屏蔽了识海里某人欠扁的臭美,对着侯平绿歉然一笑:“殿下,此事并非我能做主。不过,我会将您的心意代为传达。至于他愿不愿见,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啧。”林青时在识海里坐直了身子,插话道:“你直接帮我拒绝了不行么?”


    侯平绿心上虽还是有些失望,但听到温禾愿意帮忙传话,眼睛又亮了起来:“真的吗!谢谢你,温姐姐。”


    若是旁的有心眼子的听了,便能听出其中婉拒的意思。然而这安乐郡主自小烂漫天真,又是独女颇受家中宠爱,完完全全听不出第二层的含义,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抓着衣袖的手摇晃地更起劲了,像猫儿疯狂摆动的尾巴。


    “你真好。”侯平绿由衷感叹,言语里带着几分懊悔,“之前是……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对你的。”


    “无碍的,殿下,都是误会罢了。”温禾拉着侯平绿在自己身边坐下,“只是今后万不可再如此行事了,若是被有心人看去,传出些风言风语,于殿下清誉有损。而且,”


    她顿了顿,看着侯平绿的眼睛:“对待心仪之人,更要懂得尊重他的意愿,不是吗?”


    明明年岁不大,说起话来却少年老成,侯平绿突然警觉起来,睁圆了眼睛盯着她:“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转变太快,温禾一时间没接住。


    “你不会……也喜欢的是他吧!”


    闻言,温禾疯狂摇头:“绝无此事!殿下千万别误会!”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更何况是林青时?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殿下为何独独对他青眼有加呢?”


    温禾一直奇怪这个问题的答案。贵为郡主,侯平绿见到的青年才俊应当不少,怎么会被师兄勾得心神荡漾。


    林青时又不是狐狸精,又没学过合欢宗的魅惑之术,真不至于吧。


    侯平绿闻言,双手托着腮帮子,眼神飘向窗外,浅浅笑着,白软的脸颊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光晕闪动出梦幻又纯粹的暖黄。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吧?我就是看到他第一眼就喜欢,就算他挂了个狗牌看着可怜兮兮的,那也跟别人不一样!”


    林青时一直暗暗听着,忍不住反驳:“谁挂狗牌了?”


    末了,又觉得侯平绿此话还算得上对,“不过还算有眼光,喜欢我,确实无需自卑。”


    温禾:“……”


    她脸上写满了无语。


    侯平绿瞥见她的神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更小了“虽然他不喜欢我,还老是气我,说话又难听……可是我就是想见他嘛。”


    少女怀春的心思直率单纯,让温禾微微一怔,心中某处似被轻轻触动。


    她不由想起自己同宋默的第一面,百年后的魔头阴鸷暴戾,喜怒无常,远远没有年少时那般木讷好说话。她还差点死在了他手里,要说第一面就心生喜欢,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和他算什么?


    日久生情?


    等等,她居然已经在思考是否喜欢他了吗!?


    温禾猛地回过神,立刻掐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她下意识地微微蹙起眉头,伸手捂住了腹部,脸上露出些许不适的神情。


    “殿下,我肚子忽然有些不适,能否……”


    侯平绿立刻明白了,马上唤来侍女,吩咐她们小心引温禾去更衣休息。


    “怎么每次都是同一招啊,师妹,很没新意啊。”识海里,林青时的吐槽虽迟但到。


    “别管,有用就行。”


    躲到暗处,温禾取出周天袋往外一倒,林青时跟个车轱辘似的在地上滚了一圈,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他拍了拍衣袍下摆,不满的地抱怨:“下手也没个轻重,我这把骨头都快被你摔散架了。”


    “少贫嘴,”温禾直截了当地问,“说吧,你到底见不见郡主?”


    “你觉着呢?”林青时反问了一句,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梳理,“我们是要回百年后的,跟一个凡人牵扯过深,能有什么好处?”


    “话虽如此……”温禾犹豫了一会,还是劝道,“可你若真对人家无意,不如趁此机会当面说个明白?安乐郡主虽然娇纵了些,但也不是那般说不通的人。”


    “哦?这才见了几面,就胳膊肘往外拐,替她说起话来了?”林青时懒懒倚靠在屏风一侧,微微抬眼,细长的眼尾像含着一把若有若无的钩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温禾瞪他一眼,“总之别耽误了人家。”


    闻言,林青时伸展了一下筋骨,像是妥协了,“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肯定好好说清楚。”


    说罢,他竟大摇大摆地就要往外走。


    “等会儿,给人瞧见了……”


    屋外原先就守着两名侍女,看见凭空从屋内推门走出来一个身着靛青色衣衫的陌生少年,皆是一愣,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疑。


    “你……”


    林青时却是不慌不忙,袖下手指微动捏诀,两只透明的小虫迅速飞出,在她们颈后轻轻一蜇。


    “睡吧。”


    两名侍女眼神迅速涣散,软软地瘫倒在地,陷入了沉睡。


    温禾赶紧跟上去,“上回在角斗场,你怎么不用这招?”


    林青时耸耸肩,语气颇有些理所当然,“忘了呗,还能是故意的不成?”


    他倒真是故意的,只不过是想看看那小子能为师妹做到什么份上,不过结果倒是令他出乎意料。


    林青时所精通的蛊术并不需要太多灵力加持,相比之下,换了个身体的温禾就什么招数也使不出来。


    若是有下回,但愿是个修士的身体。


    罢了,还是别有下回了。


    林青时整了整衣袍,还真摆出一副“小爷驾到,通通闪开”的架势,大摇大摆地跟着温禾回到了花厅。


    人还没站定,一道身影如同一只兔子直直地窜过来,一把精准的抓住了林青时的手腕。


    侯平绿仰着小脸,脸颊微鼓,潋滟漂亮的眸子里又是惊喜又是委屈:“你真的来了!温姐姐没骗我!”


    温禾见状,立刻从善如流地后退一步,脸上挂着“我懂,我都懂”的微笑,还非常体贴地将整个花厅都留给他们二人,自己则溜达到不远处的廊下,假装欣赏院子里开得正盛的八仙花。


    她竖起耳朵偷听,实则心里好奇的要命。


    花厅内起初还能听到少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偶尔还夹杂着林青时几句听不清的回应。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得模糊不清。


    温禾忍不住靠近了几步。


    谁想,竟彻底安静了。


    这是在干什么呢?


    温禾正琢磨着里头是什么情况,花厅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只见林青时率先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复杂的难以形容,像是憋了一肚子话又无从发泄,活像生吞了几斤黄连,有苦说不出,最终化作一腔难以言喻的纠结。


    而跟在他身后的侯平绿,一双杏眼果然红通通的,鼻尖也微红,像只受了大委屈的小兔子,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明显是刚哭过一场。


    温禾突然想到我见犹怜这个词。


    林青时还真狠。


    侯平绿细白漂亮的指尖还紧紧攥着少年靛青色的衣袖,温禾瞧见了还有些诧异。


    林青时平素看上去顽劣,但是同二师姐阮钰一样,最讨厌与人肢体接触。这次竟然破天荒地没甩开她,只是任由她这么拽着,虽然脸色依旧像个臭鸡蛋,臭的很。


    这组合着实怪异,又……


    有点好笑。


    温禾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林青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温禾装作没看到,视线在自家师兄那堪称精彩的脸色和郡主红眼圈又紧抓不放的手之间来回逡巡,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


    看来,林青时这番说清楚是说不清楚了。反而好像还把自己也扰乱进去了?


    能看到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模样的林青时吃瘪,温禾突然觉得此行不虚,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


    她心情颇好地走上前,恰好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她想起明日便要搬入新宅,按照人间的规矩是要办乔迁宴,请人来暖一暖房的。


    于是笑着向侯平绿发出邀请:“明日我乔迁新居,会在府上备些家常热汤,若是殿下不嫌弃,可愿来凑个热闹?”


    侯平绿闻言,立刻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瞬间又亮起期待的光芒,但她还是先瞥了一眼身旁面色不虞的林青时,扭扭捏捏地小声问:“那……那他也会来吗?”


    温禾悄悄觑了一眼,林青时脸上一副“你敢答应试试”的警告。


    她笑着肯定地点了点头。


    “嗯,他当然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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