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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任务失败,但反派自我攻略了 50-60

50-60

    第51章 暖锅


    为着乔迁之喜,温禾早早就定好了这一日吃暖锅。


    她先前与师兄师姐一块经过巴蜀之地,曾经有幸尝过几回,便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机会复刻,一是因为修仙者许多都已辟谷,没有关于食物的欲、望,二是有些东西还真是不好找。好在京都物产丰富,集齐吃火锅的材料也方便许多。


    他们早早便在庭院中忙碌起来。中央支起了一口铜锅,红油滚滚,辣椒与花椒在其中沉浮,麻辣鲜香的蒸汽袅袅升起,勾得人馋虫大动。


    巧灵端着片好的肉碟和洗净的菜蔬来回穿梭,小停云像个小尾巴紧紧跟在她身后指着搭把手。林青时倒是难得正经地算着人数摆放胡凳。温禾将长短一致的木筷一双一双分到每个碗边。


    虽看着手忙脚乱,却充满了热闹温馨的烟火气。


    门口传来一声轻轻的叩响。


    众人抬起头,只见安乐郡主正站在那扇本就开着的院门边,今日她竟未带任何随从,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石榴红裙,头发利落地梳成高马尾,倒像个英气勃勃的少儿郎,只是脸上还带着些许不自然的扭捏。


    “快进来呀,”温和笑着朝她招手,“都等着你呢。”


    侯平绿眼睛一亮,像只雀跃的喜鸟儿噔噔噔地小跑进来,下意识就先在人群里寻找那个靛青色的身影。找到后,目光便向被麦芽糖人黏住了似的,偷偷地、飞快地瞟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双颊微微泛着红。


    林青时分明察觉到了那缕小心翼翼又灼烈的目光,却故意偏过头去,有意无意地露出侧脸,假装全神贯注地调整着面前碗筷摆放的位置。


    那碗筷摆的端正,他偏生往死里挑刺。


    大伙儿手头上都有事,侯平绿站在庭中,自己插不上手,显得有些无措。她犹豫着想帮巧灵端些碟子,蹭到桌边却被巧灵连声劝住:“殿下,放着奴婢来便好。”


    她又想去帮小停云,小丫头有样学样地摆手。


    侯平绿顿时有些垂头丧气,站在热闹的边缘,显得格格不入。


    “殿下?”温禾看在眼里,怕她觉得被冷落,便笑着开口麻烦道,“晚些天黑了瞧不清楚,能劳烦殿下去屋里将那对牛角明灯取来可好?点上也好亮堂些。”


    “好!”侯平绿重重点头,转身要跑。跑出两步突然愣住,不好意思地回头,“……在哪个屋子?”


    院中众人都笑了起来,温禾也忍俊不禁:“东边厢房第三间。”


    看着少女雀跃跑开的背影,温禾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身旁的林青时,低声道:“瞧见没?其实也挺可爱的,是吧?”


    出乎意料的是,林青时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反唇相讥处处挑刺,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飘向东边又迅速收回。


    这反常的沉默倒是让温禾心里愈发好奇,昨日这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多时,侯平绿捧着灯回来,小心放在桌边。她跑得急,脸色红润,额上沁出薄汗,整个人亮莹莹的。


    林青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几人围炉坐下,铜锅里红汤翻滚,各式的菜品下去一涮,不过片刻就能捞起,蘸上酱料,送入口中之后是极大的满足。


    一时间,庭中只剩下筷子碰撞声和满足的喟叹。一个两个吃得鼻尖冒汗,脸颊泛红,乐在其中。


    这其中当属小停云和侯平绿吃得最是投入欢畅。


    小停云年纪尚小,孩子遇到好吃的爱吃的,总是刹不住似的往嘴里塞,眯着小眼睛开心地摇头晃脑。侯平绿是从未吃过这样的吃食,宫中最讲究的先是形色再是味道,哪有机会一群人围在一块热热闹闹地吃一顿暖锅?


    她被辣地咝咝吸气,却还不停筷,一片毛肚涮得急了,捞起来就往嘴里送,差点烫到了舌头,被烫得眼里蓄起泪水,伸出舌头晾晾。


    “嘶……好烫。”


    一直看似专注着自己碗中,实则眼角余光片刻都没离开过的林青时,几乎在她呼痛的同时,便默不作声地将手边冰镇的杨梅汤推到了她面前。


    侯平绿一愣,看着冰镇后沁出水珠的汤碗,被辣红的脸蛋似乎更红了。她小声嘟囔了句“谢谢”,捧起杨梅汤小口小口地喝着,缓解舌尖的灼痛。


    碗后的小眼神不住地偷瞟,林青时握拳在唇边轻咳。


    温禾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挑眉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又夹了一筷子嫩牛肉放进侯平绿碗中:“多吃些。”


    正当气氛浓烈之时,新居又来了一位贵客。


    “表妹。”


    温禾放下筷子望去,只见宋明义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一袭青衫,身影在暮色将落之时显得有些寥落。


    她起身走过去:“表哥,你怎么来了?既然来了,那便进来一起吃点吧。”


    宋明义的目光轻轻扫过院内围坐得满满当当的几人,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浅笑,摇了摇头:“不了,只是听闻母亲说,表妹已经搬离宋府,特意过来看看。见你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温禾点点头:“仓促决定,没来得及亲自向表哥辞行。”


    “无妨。”宋明义沉默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份请柬,递了过去,“三日后,我便成婚了,这是请柬。”


    温禾接过,大红描金的请柬,她没打开来看里头。她先前就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并不关心与宋明义成婚的人是谁。


    她正要祝好,便听见宋明义轻声道:“但……我并不希望你来。”


    温禾眨了眨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平静道:“好,那我先祝表哥新婚快乐。”


    宋明义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终是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他声音压得很低,并不希望其他人听见,只用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幼兰她……她究竟是因何而死?”


    闻言,温禾猛然抬起头。


    他知道了,他终究是相信了这副躯壳之内早已换了她人,也接受了真正的应幼兰身死的消息。


    既然如此,温禾不再隐瞒,直言低声道:“是在来京的路上,因病而故。”


    宋明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哀凉。


    人们总说,哀莫大于心死。


    温禾无法完全体会到他心中的苦楚,但也无端被感染到了一些悲伤。


    她正思索着如何安慰才好,却见宋明义点了点头,又挂上那端方君子无懈可击的笑容。


    “……好。我明白了,告辞。”


    他转身离去,在万家灯火中,背影渐溶于浓浓夜色里寥落的大街。


    温禾拿着请柬重新回到席间坐下,方才她与宋明义谈话时,院中的热闹仿佛被按下了暂停,一个两个都停了筷子仔细偷听。


    侯平绿好奇地探头,小声问:“温姐姐,刚才那位是宋家的大公子吧?我之前好像见过几面。”


    “嗯。”温禾将请柬随手搁在放肉菜的架子上,提起筷子。


    “他来给你送请柬?”侯平绿撇撇嘴,按捺不住八卦之意,“他家与将军府的亲事定的又快又急,京都好些人私下里都说草率呢。”


    的确着急。


    宋明义的冠礼才过多久,林宛筠便急着给他娶亲,娶的又是高门大户之女。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门第权势高,未必是一件好事。况且宋明义本就惊才风逸,有逸群之才,此后必然躲不过招人忌恨。


    不过温禾对朝中时局并不了解,也就随着去了。


    她笑了笑,没说话。


    “温姐姐,那他来邀你观礼,你去吗?父亲也收到了请帖,不过我不想去,但你若是要去,那我便去。”


    温禾摇了摇头,片好的牛肉又轻薄又嫩滑,刚进嘴里就顺溜着入了肚子。


    “他说,不希望我去,那我便不去了。”


    “啊?”侯平绿瞪大了眼睛,更是疑惑,“哪有送了请柬又不想人去的道理?好生奇怪。”


    “那他来送请柬做什么?平白刷个脸就走?”林青时淡淡瞥了一眼,顺着接到。


    说起这个,温禾就有些怅然。


    若是应幼兰还活着,不知这世间还会不会有转机。


    她不愿再多言,重新扬起笑容,招呼大家:“快吃吧,牛肉都要煮老了。”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乔迁宴才堪堪散了场。


    温禾存了几分撮合的心思,眼见时辰不早,便以“夜深路远,需得有人护送”为由,笑着将林青时与侯平绿一道推上了马车。


    她站在门边,笑吟吟地朝他们挥手:“路上当心些!林青时,你若送人送得太晚,索性就别回来啦!”


    马车遥遥远去。


    待那一点灯火彻底消失,温禾强撑着的笑意瞬间消散。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空荡的庭院,喉间一阵剧烈的痒意袭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单薄的身子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簌簌发抖。她急急掏出帕子掩住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口中猛地涌上一股熟悉的甜腥味。


    素色帕子上,赫然绽开刺眼的红色。


    正收拾着残羹碗筷的巧灵闻声抬头,一眼便瞧见了那帕子上的血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丢下手中的东西就要往外跑。


    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温禾抬起头,唇色因方才的剧烈咳嗽而显得异常嫣红,她微微喘着气,摇了摇头,声音轻弱却尤为坚持:“这么晚了,就先别去惊扰大夫了。我没事……明日,明日再去请。”


    听小姐说没事,巧灵脸上的担忧不减反增。


    这段日子,小姐咳嗽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如今竟又咳出血来……这情形,不免让她想起往日小姐重病缠绵、奄奄一息卧于榻上的光景。


    “小姐……”


    温禾扯出笑脸安慰:“巧灵,明日还得再麻烦你去挑个贺礼,代我送给表哥作新婚贺礼。”——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明天就能见到小默啦


    第52章 乌龙


    马车徐徐驶过长街。


    镶金嵌玉的窗牖被一帘淡色络纱遮挡,从车外之人的视角看去,车厢内迷迷蒙蒙无法探究真切。


    车厢内坐着一位身着暗纹锦袍,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那青年慵懒地侧倚着软垫,一手支撑着额角,目光带着几分玩味,细细审视着对面沉默的少年。


    “本王早知那宋明义有几分才名,却不知尚书府上竟还藏着一位更惊才绝艳的人物。”青年唇角噙着浅笑,“宋尚书倒是好福气,两个儿子,皆非池中之物,真叫本王刮目相看啊。”


    宋默闻言,只是极淡地勾了勾唇角,并未接话,眼神沉静无波。


    青年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应,继续慢悠悠道:“只是……晦庵此行的手段,比本王预想的还要决绝狠厉。就不怕将来有一日,会后悔吗?”


    宋默抬手,轻轻掀开车帘一角。窗外已是宋府熟悉的侧门巷弄,他避而不答,只道:“殿下便送到此处吧。”


    马车稳稳停住。


    “多谢殿下相送。”


    宋默正欲躬身下车,那青年却忽然再度开口,语气状似随意:“听闻令兄今日大喜,本王还要前去观礼讨杯喜酒喝。晦庵既已回府,何不同去?”


    少年掀开帘幔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宋明义娶妻


    他离府的这些时日,竟不知此事。


    她与宋明义的婚约,终究还是作数了么。


    手脚突然冰凉,带着铁锈味的郁气瞬间堵在心口,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面上却仍是维持着镇定,宋默偏过侧脸,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冷静。


    “为成大事,眼下我与殿下之间,还是装作素不相识为好。”


    青年挑了挑眉,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


    宋默下了马车,却并未立刻前往前院,而是鬼使神差地先绕去了听雪院。


    心中祈愿着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想亲眼看看是不是她。


    院门虚掩,他轻轻推开。


    院内寂静无声,昔日居住的痕迹已被彻底抹去,花木依旧,却未曾看见那道灵动身影。


    听雪院的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她未曾到来时的模样。


    冷清、空洞、岑寂。


    人去楼空。


    仿佛是大梦一场醒来,只剩下无边的寂寥。


    心在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不再停留,转身直奔锣鼓喧天宾客盈门的前院。


    宋府处处披红挂彩,热闹非凡。迎亲队伍浩浩汤汤地抵达宋府门前,府门之外,早已备好了跨火盆所需的熊熊燃烧着的炭火,火焰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小厮点燃了爆竹,一顶装饰华丽的大红花轿停在门口。


    在喜娘与侍女们的围绕搀扶下,今日的主角身着凤冠霞帔,顶着红盖头缓缓下轿。


    宋默混在人堆中,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灼目的红色像一把烈火突然烧痛了眼,他闭眼又睁开,紧抿着唇看着她落轿后又跨过了火盆。


    真希望那盆火将这嫁衣,不,将这里的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才好。


    这个念头如同滑腻冰冷的毒蛇,缓缓流过他的心脏,然后一点一点啃噬,将他的骨头渣子都吃的一点不剩。


    周围是宾客们喧闹的恭贺声,鞭炮锣鼓喧天震耳欲聋,他们每个人脸上为何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


    宋默看着宋明义一身大红喜服,春风满面地迎上前,接过那红绸。


    他看着他们依照礼数,拜天地,再拜高堂。


    然后是夫妻对拜。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无人发现站在角落的少年神情阴郁,眸色近墨,山雨欲来。


    礼数已全。


    他像一尊失了魂的木偶,凭着本能,悄然绕开人群,浑浑噩噩地跟在了那被送入洞房的新娘队伍后面,又亲眼看着她自愿走进新房。


    新房内红烛高燃,房梁挂朱缎,窗牖贴双喜。新娘安静地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沿,红盖头之下又是哪家千娇百媚的姑娘。


    而屋顶之上,宋默如同蛰伏的夜枭,无声蹲守着,周身弥漫着冰冷刻骨的寒意。


    前院的宴饮持续了许久才渐渐散去,今日来客众多,一圈敬酒下来,宋明义不得不带着一身酒气,脚步虚浮地由着小厮搀扶回来。


    他挥退了下人,踉跄着,独自踏入院中。


    屋顶之上,少年手指骤然收紧,覆在腰间刀刃的指节隐隐发白,杀意又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翻涌。


    如果他现在动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掉宋明义,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她或许会恨他,而他又害得她成为京都所有人口中那个刚过门就克死了丈夫的笑柄。他想起她可能会因为宋明义的死而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那翻腾的杀意又被强行克制压下,化作更深的痛苦和不甘。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之时,宋明义推门而入,屋内的红烛倏地熄灭了。


    宋默的五感比寻常人都要敏锐得多,在沉静的夜里,任何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包括瓦片之下,那一阵细微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那是衣物剥离的窸窣声,然后是压抑的喘息……


    少年的身形彻底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猛地闭上眼,可那声音简直无孔不入地钻入他耳中,化作无数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穿心脏,带来尖锐的耻辱和剧痛。


    夜露寒凉,直到东方既白,晨曦微露,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就这样在人家房顶听着下方缠绵悱恻的暧昧声响,受刑般蹲守了一夜。


    腿脚早已蹲得麻木,失去了知觉。如同大梦初醒般,他僵硬地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一夜的煎熬倒是不亏,反而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就算她为人妇了又如何?


    只要她心里还有他一丝位置,只要她还愿意对着他笑,还能让他触碰,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就当是让宋明义先替他好好照顾她,待他日后手握权柄,拥有足以匹敌甚至是超越宋明义的一切之时,那他这位兄长就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了。


    届时,她还是他的,她就能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这个念头诡异地让他扭曲的心思平静下来。


    宋默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突然觉得今日的花香味道不对,是要比昨日的好闻许多。


    *


    宋默拖着沾了一身潮湿疲惫的身体回到听竹院,一路上脑海中仍在不断回荡昨夜刺耳的喘息和黑暗中霪靡的幻想。


    他推开院门。


    庭中的石榴树开花了,烈焰般夺目的花卉像一簇一簇盛放的狐火。树下,少女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晨光为她周身踱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照得他恍惚。


    温禾看见他,立即用力地挥了挥手,声音清脆,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宋默!你回来啦!”


    那一瞬间,所有积压的猜疑、阴郁和暴戾,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在这一刻被瓦解消融。一种近乎能使他眩晕的失而复得的狂喜抓住了他。


    宋默有些站不稳,摇晃了几下,扶住了门框。


    她没有嫁给宋明义。


    原来,这一切让他几近疯狂的煎熬都是一个乌龙。


    心从万丈深渊中被柔软的手掌小心托出,又被抛上云端。剧烈的情绪起伏让他突然间说不出话来,只会怔怔地看着少女在石榴花雨中对他巧笑嫣然。


    半晌,心头豁然开朗,一股暖流缓缓涤荡过胸腔。


    “干嘛呢,一直在门口!”温禾不知他心中是怎么的狂风骤雨,又是如何缓缓平静下来,只当他刚回来有些懵,走到他身边拉着人进来。


    “饿死了饿死了,我等了好久,我想吃你下的面行不行?”


    “好……”宋默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感到重获新生的放松,“你等等,我马上去做。”


    温禾想到他刚经过风霜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会休息休息,就被自己催着去干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也不用这么着急,反正饿了有一会了,也不差这一会。”


    “你去屋里坐着吧,我很快就好。”


    宋默几乎是步履匆忙地走进厨房,生火、烧水、和面、下锅……


    温禾许久不见他,其实也不过是过了半个月,她跟着进厨房,懒懒倚在门上瞧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就如同春笋般节节高,她觉得宋默又长高了,只不过定是没有好好吃饭,那腰身比上回她抱着的感觉又细了一点。


    她看着他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无比专注,亦是专注地盯着人看。


    锅里的水汽氤氲上升,模糊了他有些发红的眼角,却掩不住唇角无法抑制的不断上扬的弧度。


    少年脸上的软肉褪去了一些,下颚线明显了几分,五官俊秀,骨相周正,眉眼间虽有淡淡的疏离,却被那抹笑意散去了些。


    “好香。”温禾如是评价道。


    宋默以为她说的是将要出锅的面条,温声安慰:“马上就好。”


    果然如他所说,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被端到石桌上。雪白的面条,碧绿的葱花,煎的微微焦脆的荷包蛋,内里还会流心,香气浓郁扑鼻。


    温禾吃得心满意足,吸溜着面条,像是随口提起:“对了,我搬了新居,那宅子之前就已经定下了,只不过前段日子才收拾妥当。”


    她抬起头,鼻尖被热气蒸出细汗,眼睛水亮水亮地看着他,语气自然又真诚,“你要不要也搬过来一起住?那边屋子很多,完全住得下的,也省得你一个人在这里冷冷清清。反正他们也不管你。”


    她口中说的他们便是指宋府那堆大大小小。


    宋默自己碗中的面条没动几口,一直光顾着看她,闻言指尖微微一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吃瓜]在别人房顶蹲一夜吗


    真的是屋顶着火,天黑容易犯错了哈哈哈哈


    反正不该听的该听的应该都听到了……吧?


    [狗头]


    第53章 风筝


    能靠近她,能时刻看见她,于他而言,是求之不得的恩赐。


    几乎未有任何迟疑,他便应了下来。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极淡却真切的笑意,像是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漾开细微的涟漪。旋即,他想起一桩要紧事,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木匣。那匣子用料寻常,却打磨得极为光滑,泛着素雅温润的光泽。


    “这个,”他将木匣推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你的及笄贺礼。抱歉,那时……有要事在身,错过了。”


    温禾自然接过,打开匣子。只见黑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根玉簪。簪身是温润的白玉,簪头却巧妙地雕成了几朵含苞待放的梨花,花瓣边缘薄如蝉翼,玲珑剔透,工艺极其精湛,是花了大心思的。


    她微微一怔,随即莞尔:“没事呀,我自己都忘了。”


    这段时日先是忙着搬家,后又撞上宋明义大婚,而这日子本就是原身“应幼兰”的及笄之日,她压根未曾记在心上。既已离开宋家,当初那位嘴上说要为她张罗的林宛筠,自然更不会提及。


    因此,这及笄礼还真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温禾拿起玉簪,指尖细细抚过簪身。在肉眼不易察觉的背阴处,能摸到几处细微的钝痕与修补的痕迹,显见制簪之人起初手法生疏,定是反复雕琢,失败了许多次。


    “是你亲手做的?”她抬眼望他。


    宋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目光微动,落在她空落的发髻,轻声道:“我帮你戴上?”


    “是你做的我就戴。”温禾拽住他的衣袖,执拗地追问,眼底却藏着亮晶晶的笑意,“不是的话,我可不要。”


    “……嗯。”


    这便是承认是他亲手制的了。


    温禾顿时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松开手,自觉理了理两边的发髻,没乱,端端正正地坐好。


    “真想不到……你还会这本事呢。”


    为了这支簪子,他不知废了多少块玉料,私下寻了师傅偷师,却终究技艺生涩,还是留下了笨拙的马脚。逃不过她的眼睛,还是被瞧出了端倪,这是个出于他手的粗制滥造的半成品。


    但她看起来乎不嫌弃……反而还很喜欢。


    宋默垂首,唇角弯弯,从她手里拿走玉簪,动作轻柔而小心,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一般,仔细地将玉簪插入她的发间。


    白玉温润,梨花素美,映衬着少女乌黑的云鬓和明亮的眼眸,恰到好处,清丽淡雅,不可方物。


    他从背面绕至正面认真端详,晨光穿过窗棂晕染了少女穆若清风的眉眼,发簪在她鬓边流淌着柔和的光泽。温禾仰着脸,迎面撞进他的深邃眸中,一切都浅浅淡淡的,细微的尘灰在半空漫舞。


    他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察觉到她了然的眼神,他蓦地回神。


    “好看?”她笑着打趣。


    “嗯,”他低声应答,目光却未离开一寸,“很好看。”


    宋默在后来想起这一刻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是连绵雨后的一缕初霁,又似浓雾散尽时,天边破晓的曙光,万物刹那清明,皆因她在眼前。


    *


    宋默搬进新宅院这件事,众人皆无异议,唯独林青时对此颇有微词。倒并非是对这个少年魔头的身份心存偏见,纯粹是瞧着他不顺眼,总觉得他一出现便没好事。


    不过好在他并不常常呆在新宅中。大多数时候,他皆不见踪影。他与安乐郡主之间发展到何种地步,温禾尚未来得及问,却见师兄一纸书信,寥寥数语,只道是京都周边已无甚意趣,他将随着小绿儿同往辽阔自由的边塞,领略一番豪迈风情。


    玩伴骤然少了一位,小停云百无聊赖,颇感无趣。时常蔫蔫地坐在门框上,眼巴巴望着大街上纵情奔跑的同龄孩童嬉戏打闹。但因着先前遭遇的种种,加之温禾时常告诫她对外边之人要留有戒心,她极少独自外出游玩。不过这般郁闷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温禾便将她送去了书院,一同打包送去的还有宋默。


    为小停云找的书院只收男学生,故而她只能扮作男童装扮。每日天边破晓,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背着箱笼,一同步行去上学。


    宋默起初是并不愿意去书院的。他这个年纪不上不下,处境尴尬。当温禾提议他不妨也去上学堂的时候,少年眉头一皱,嘴唇动了动,却又蹦不出一个字儿来。


    温禾瞧出他的别扭,只当他是羞愧于自己识字太少,年过十六却要同六岁的稚童在外舍启蒙,实在有失颜面才不愿意去。于是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给他画大饼。


    “我们还等着你将来金榜题名,当大官,让我们也跟着享享福呢。”


    不知是前半句点燃了志向,还是后半句的期盼起了作用,孩子总算勉强点头,愿意听话去上学了。


    平淡日子如水般流过。


    两个月后的某个黄昏,一大一小散学归家,只见小停云鼓着腮帮子,闷着气儿不理人,一进门也不吃饭,背着一箱笼的书躲进了自个儿的房间。


    温禾与宋默面面相觑。


    她忙问起是不是孩子在学堂受了委屈又不肯说,宋默摇头一概不知,温禾气得真想梆梆给他两拳。


    先前明明说好在学堂好好照看孩子的呢。


    温禾推门进去的时候,小丫头正捧着书摇摇晃晃脑袋,嘴里念叨着什么之乎者也……背着背着,跟自己怄上气了,猛地将书本往头上一顶,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温禾见状,心一下子揪住了。当即以为孩子在学堂受欺负了,拉着小停云就要去书院讨个公道。小丫头拼命拽着她的手不让去,笑脸哭得惨兮兮的,抽着鼻子说跟谁都没关系。


    温禾轻轻捏捏她的脸颊软肉,柔声问:“真的吗?”


    “真的……”小丫头眼泪鼻涕混为一谈,说着说着自己又委屈地嗷嗷起来,“为什么默哥哥两个月就能进上舍,我、我连先生布置的课业都做不完……”


    “他十六,你六岁,咱不跟他比!”温禾用袖摆抹掉她脸上的眼泪水,指腹温柔地揩去眼角的残泪。


    一直默默跟在后头的宋默从门边走出来,他不知自己的进步神速对小孩儿造成多大的伤害,有些无措地摸了摸鼻子,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才好。


    闷了半晌,才笨拙地挤出一句。


    “那我下回考差一点便是。”


    闻言,温禾呼吸一滞。这叫人听了更像是有意的嘲讽,她轻轻瞪了他一眼,转头正要再安抚小停云。


    却见小丫头自己一抹眼泪,叉着腰,带着浓厚的鼻音,不服输地大声道:“不必让我!总有一日,我会超过你的!”


    不愧是老温家的孩子,温禾激动鼓掌,抱着小丫头开玩笑道:“好志气!那咱们家可是要出个女状元咯!”


    又是金桂时节。


    随着入秋,风起枫落,吹散了夏日的焦躁,只是窗外簌簌飘落的红叶,总是难免染上一些悲凉的意味。


    在散学归家的路上小停云看中了一只粉蓝相间蝶翼的风筝。为此,她足足纠结了三日,待到学堂放假,一大清早便蹲守在温禾房门口,眼巴巴地等着。


    温禾推开门,便被一只小年糕鬼扑上来,抱住了她的大腿。


    “好姐姐,给我买只风筝吧!”小丫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话,仰着笑脸,“求求您啦!给我买了,我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也成!”


    温禾被逗笑了,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一只风筝而已,哪就用得着你当牛做马了?走吧。”


    恰是风清气朗的好时节,天气也已转凉。温禾便带着她,顺便叫上宋默和巧灵,一同去城外踏秋放纸鸢。她给小停云买了那只心心念念的粉蓝蝴蝶,另一只是瞧着喜庆随手挑的。


    卖风筝的老翁舌灿莲花,一通乱吹下来,温禾只听见了“双喜登眉”这么一句吉祥话。


    小停云是第一次放风筝,马车刚停稳,她便抱着自己的蝴蝶风筝欢呼着跑远了,巧灵赶忙追上去照看,生怕她摔着或是跑丢了。


    转眼间,原地只剩下温禾与宋默。


    入了学堂后的宋默,周身那股凌厉冷硬的气质似乎被墨香书卷气柔和了不少。他常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袍,身形颀长,立于秋色之中,眉眼间的阴郁散去,竟显出几分疏朗温文的书卷气,瞧上去倒是可亲了许多。


    秋风掠过旷野,掀起他青袍的一角。他接过温禾手中那只双喜登眉的风筝,“我来吧。”


    他放线,牵引轻扯,缓步逆风而行。


    动作沉稳有序,很是娴熟。不多时,那只色彩鲜妍的风筝乘风而起,稳稳地翱翔于蓝天白云的秋空之中。


    “飞起来了!”温禾仰头望着,被这天朗气清所感染,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宋默将线轴递给她。温禾接过,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指,两人皆是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分开,只是耳根都悄悄漫上些许不易察觉的热意。


    “你从前……常放风筝吗?”


    “阿菱喜欢风筝。”


    风筝越飞越高,线轴飞快转动。温禾试着拉了拉线,感受着风通过细线传来的力道,一阵疾风而过,天上的风筝摇摇坠坠。


    宋默手指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帮她握紧了线轴。


    和他相识以来,温禾不常从他口中听到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此人的心意口味总是淡淡的,什么都行,没有好恶。即便有些擅长的惯用的,也都是因为其他人的喜欢而存在。


    温禾总觉得这样不对。


    若一生只依他人的喜恶来决定自己的方向,如同无根的浮萍,那这一生,究竟算不算是真正为自己活过?


    “那你呢?你喜欢吗?”


    第54章 花败


    宋默垂下眼睫,日光倾泻,他们的影子交叠,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不知道。”


    温禾轻轻拉了拉风筝线,并未追问。


    让他认清自己的心意,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没关系的。”她声音温柔,带着能够抚慰人心的力量,“我们可以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秋阳暖融融的,令人昏昏欲睡。温禾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倦累,宋默他们在学堂的时间,她都不下地。今日在外头的时间久了,有些支撑不住,她望了望四周,指着不远处一棵枝叶金黄的大树。


    “有些累了,我去那儿歇一会。”


    两人走到树下,温禾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下,却仍觉得不舒坦,她下意识往身边挪了挪,将头轻轻靠在宋默的肩上。少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瞬间绷紧了,但仍稳稳地让她靠着。


    可这样似乎还不够惬意。


    温禾索性又往下滑了滑,竟直接枕在了他的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下了。


    宋默浑身一僵,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红意,连呼吸都刻意地放轻了。他低头看着膝上安然闭目的少女,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好像被日光闪到了眼,微微不舒服地蹙起眉头,长睫轻颤。


    宋默伸出手挡住了那片光。


    少女眉间松弛下来,呼吸渐渐平缓。


    犹豫片刻,宋默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带着克制的颤抖,极轻地将她脸颊边的一缕神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


    本该睡着的温禾忽然睁开了眼,一双明眸清亮澄澈,毫无睡意,就那般认真、专注地望着他。


    好像望到了他心底最深的地方。


    她总是喜欢这样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看他。


    被这么看了许多次,宋默仍是感觉不自在,喉结微动,哑声道:“……方才不是说困了?”


    温禾露出一个狡黠的弧度,看不见的狐狸尾巴探出一半,朝他勾了勾手指:“你再低下来一点。”


    宋默听话,微微俯身。


    他今日束的马尾,用一根青色发带简单绑着,随着前倾的动作如瀑布流水般倾泄,一小部分垂垂散落在温禾的脸上,被她抓在手心里把玩。


    她很喜欢他的头发,手感如上好的绸缎丝滑,爱不释手。


    “闭眼。”温禾手卷着发丝,眼神却一直在他面上没挪开。


    只见她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微阖的眼睑,在那颗只有阖眼时才能被看到的眼皮上的浅红色小痣上流连了片刻。


    先前一直不觉得,少年的皮相配上这颗红痣,闭眼时更像一尊洁白剔透纤尘不染的神像。


    她仰起脸,温软的唇瓣如同秋日的落英,轻而珍重地吻在了那一点红痣之上。


    一触即分。


    吻后,又躺回他的腿上,言笑晏晏地望着他呼吸骤停,目光染上沉沉的墨色。


    被唇瓣贴过的地方滚烫,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涌向了她亲吻过的那一小片皮肤。


    他又往下了一些,温禾瞧见他的动作,料想到要发生什么,先行一步双手撑着他肩上,将人退回。


    “睡觉,睡觉。”


    她像是完成了一件期待已久的大事,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重新躺好,顺势抱住了他的一条胳膊,脸颊蹭了蹭他的衣袖,把人当作一棵不会说话的树干,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真正酝酿起睡意来。


    好歹是休息了一会。


    回程的路上,天色尚早,秋风依旧清爽。小停云玩了一整天,跑出了一身的汗,推开车窗趴着吹凉风,马车轻晃,巧灵怕她掉下去紧紧抓着她的衣摆。


    温禾靠着车壁,不施粉黛的脸上没什么血色。不过她向来气血不足,也没放在心上。正想着开口说些什么,问问回去后就别自己起锅了,不若去酒楼吃顿好的。喉间猛地一阵腥甜,猝不及防地剧烈咳嗽起来,竟生生咳出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迹溅落在衣襟上,触目惊心。她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下一瞬便软软地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对于生死这件事,温禾一向看得很开。人都是要死的,早晚问题。从她借尸还魂到应幼兰这句身体开始,就有一种预感,她迟早会病死。


    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又快又急,还是在一切都步入正轨越来越往上发展的时候。


    父母为子之计深远,她本还想着等小停云上完学再给她开家铺子,又或者孩子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大不了她找个合算靠谱的钱庄聘人好好打理家业,等她死后孩子也能生活得好。还有再过几年,巧灵也是到了成婚的年纪,也不知这丫头喜欢什么样的人,反正她都会准备好卖身契和银钱,还有一份丰厚的嫁妆,嫁不嫁人都由她自己选择。


    最后就是宋默。


    按理来说,他应该远离那该死的命运了吧?上了学堂,等他高中当官,然后青云直上……再找个喜欢的人。


    不过他这般木讷,也不知什么样的姑娘会喜欢他。


    但这样看来至少还要十年。


    十年,太久了。又或许是因为凡人的时间是短短一瞬,因而只是十年都弥足可贵。


    再度恢复意识时,已是夜深人静。


    温禾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顶。继而,她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微凉而用力的大手紧紧握着。


    她微微偏过头,看见宋默就守在床边,身形僵硬地坐在椅子里,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她,眼底布满了血丝,仿佛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她昏迷后这人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态,从未移开过视线。


    见她醒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收得更紧,嘴唇动了动,却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就一直这么坐在这里?”窗外也已深,照他这执拗的性子,肯定不愿离去。温禾叹了一口气,“上来睡。”


    她腾出空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少年闻言不动。


    “上来,说话好累,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少年依言在她身边躺下,侧过身,目光仍是牢牢锁定。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小哑巴。”


    除了身上没什么力气,其实她感觉不出来哪里格外的不适。她一贯是这个性子,师父总是玩笑她是老虎咬到了屁股也不记得吭声的。虽然猜到今日大夫定是来过了,铁定还说了些令人难过的话,她也还有心玩笑。


    今日格外沉默寡言得很,温禾戳了戳他的鼻尖,“说说吧,请来的大夫怎么说的?是不是说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


    少年想也不想就反驳,见她还有心玩笑,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隐隐有些来气,抓住她手的力气加重了几分,又怕弄疼她松开了些许。


    温禾觉得他这话太孩子气,忍不住笑出声:“谁不会死?我又不是神仙。”


    “我不会让你死的。”


    少年的声音里隐隐夹杂着鼻音,握着她手覆在自己脸上,像是在哀求她轻抚安慰。


    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幼年丧母,少年失妹,如今连最初喜欢的人也要失去了。


    他才十六岁,却将多数人的半生都要走完了。


    温禾也突然觉得有些不公平,她轻轻摸着他的脸,指腹擦过少年泛红的眼尾,也跟着他发起疯来。


    “好,我是蓬莱的仙子,可不会死了。”


    *


    从巧灵话里得知了大夫来后的诊断,对此温禾一点都不奇怪。倒是小姑娘藏不住事,尽管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抱着扫帚扫秋日掉落的秋叶,扫两下便要抹两把泪水。


    温禾揉了揉她的脸颊威胁,等小停云散学归来可不准是这样子了,不能叫小孩儿知道,知道了肯定吵着闹着不去上学。


    宋默却是好像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抛开那一晚,好像日子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依旧是两点一线,只是做完课业后,他便随手拿本书坐在温禾床边陪她,一步都不愿离开。


    温禾倒是不讨厌。她现在能够活动的范围最多到自家院子,还是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的情况下才勉强能到,多个人说话,她也就不那么无聊。前几日巧灵陪着她踏出门去,一路行至她刚搬来时候弄的花圃。来时,她种了秋海棠和木芙蓉,就等着秋日到来的时候可以煮酒赏花。


    可惜,


    花都败了。


    宋默话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卷着他的头发,枕在他怀里看话本。一开始是她自己看,到后来连眼睛也不大清楚了,看点字就头晕脑花的费劲,最后变成宋默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


    话本有趣,但从宋默嘴里念出来就不有趣了。少年声音清冷,念话本的时候无甚感情,逐字逐句,平铺直叙,因而显得格外呆板。但是这儿识字的只有他和小停云,停云大字还识不得几个呢,叫她来实在难为人家。


    自她病后隔几个时辰就要喝药,因此灯烛不灭,蜡油一滴一滴坠落。


    念着念着,她被哄睡着了。独留下少年手执着话本,怀里搂着她,垂头细细地看。


    如今他的大半时间都花在看她和念话本之间了。


    但他不悔,只恨这人间,一面少一面——


    作者有话说:[可怜]时间有些紧,之后需要微微修一下


    第55章 新年


    新春将近,作为家里唯一的小屁孩,停云对过年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整日里像只雀跃的鸟儿。


    温禾瞧着她那欢喜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停云这么喜欢过年呀,高兴成这样?”


    小停云有些不好意思,快要过年了她穿得喜庆,像一只外头包裹着红纸包的糯米团子,她小手抓着胸前的红色系带,声音轻轻的,“以前家里没钱,过年什么也不能买呢……爹爹欠了好多债,每到年关,总有好多人堵在门口讨钱。”


    但今年完全不同了。她不仅可以跟着巧灵姐姐去集市上置办年货,也不用躲在屋里提心吊胆地假装没人在家。想到这是她第一个能堂堂正正、开开心心过的年,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顿时亮晶晶的。


    “这是我可以光明正大过的第一个好年!”


    许是被过新年的洋洋喜气感染了,温禾觉得这几日身子舒朗多了,也有力气能在院中多坐会儿。她看着小号苦瓜,眼神多了几分怜惜,揉了揉停云的脑袋安慰:“快新年了,想要什么就让巧灵姐姐带你去买,要什么买什么,管够!”


    小丫头开心地快跳起来,巴在温禾边上亲了她一口脸颊,被宋默揪着后领送进巧灵怀中。


    “快去吧。”


    温禾看着好笑,弯了弯眼睛催促宋默也跟去。


    “我已经好多了,趁着机会你也出去走走,别老是陪着我浪费时间。”


    明明年纪小小的,行事作风又老老的。她生病以来的日子,宋默也跟着好像病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个人显得沉闷不少。


    她希望他能多走走。至于她能活多久,那是要看天的。况且,她也不希望他一直走不出来,伤心难过一阵就好了,证明她来过就足够了。


    日子总要向前看的,总这样下去那怎么行?


    于是温禾又重复了一遍,“去吧,我真的没事。”


    宋默没吭声,沉默着走到她身边坐下,细心地替她拢了拢大氅。


    他性子执拗,不愿做的事情谁也说不动。温禾不再劝,手指着空落落的门口:“那我们便留在家里贴春联?你看咱们家对门都贴好了,瞧着真喜庆。”


    整幅春联都是小停云的杰作。


    宋默写字漂亮,事先已经写好了一幅。却被小停云瞧见了非要比一比,他们想想也不能打击孩子的兴趣和自信,一一点头都夸停云的好,决定就用停云的春联。


    上联:岁岁年年添美满


    下联:家家幸福庆团圆


    横批:吉星高照


    有几个字笔画太难,入学不到一年的小停云不会写,还是宋默先在纸上写下来,她照猫画虎描出来的。事到如今,看着字体歪歪扭扭的春联,也没法顺坡下驴了。温禾与宋默对视一眼,忍不住一块笑起来。


    少女咧嘴笑的肆意,少年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


    宋默搬了条板凳站上去,温禾仰着头将小碗和刷子递给他。先用抹布简单清理了一下墙面,将那污垢与油渍都处理掉,再拿刷子蘸取少许浆糊在春联的四个角落均匀涂抹。他凭着感觉在差不多的位置比划。


    温禾后退几步,离远了看,“好像歪了?”她摸着下巴仔细瞧瞧,“往左偏了一点。”


    宋默往右挪了挪。


    “林青时来信说,他与郡主这段时日都在一个胡商家里,过段时日要去大漠,应该是赶不回来过年了,所以就算了。”


    温禾点点头,这也是在意料之中。他们现在又没有法器做不到一日千里,按照两条腿的脚程,也要走上好几个月才能回来。林青时他们的位置一直在变化,因而她寄信也不方便。


    “嗯,知道了。那咱们就不等他们了。”


    本以为贴春联是个简单的活计,直到巧灵她们置办年货回来,温禾他们还差一个横批没贴完。小停云把东西都放在院子里,赶忙跑出来要宋默抱她起来,她来贴。


    站了许久有些累了,温禾趁他们不注意轻轻咳嗽,扶着墙看少年手穿过小停云的胳肢窝举起来,小丫头双手持着抹了浆糊的春联对着中间贴上去,临了生怕不牢固,还重重拍了两下。刚被放下来,就后退几步,满意地拉着温禾的裙角喊她来看,“姐姐看我贴得好不好!”


    “好好好,好极了。”


    “那我呢?”宋默在一旁搭腔。


    温禾看他们俩就像两只一大一小的苦瓜,她笑着点头:“你也好,你也好。”


    贴完春联,宋默又领着小停云搬着梯子将一盏盏灯笼都换成大红色的。趁着他们换灯笼的时候,温禾陪着巧灵准备年夜饭。


    早在之前就说好吃饺子的。


    温禾想起她之前听说过的一个传统,好像叫什么“吃福”。实践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往饺子里包几个吉祥物,若是谁吃到了就预示着来年有好福气,讨个好彩头。


    她背过身,往三只饺子里装了不同的吉祥物,又在上面做了不同的折角区分开来,装作没事人似的放进饺子堆里。


    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吃到好运,想了想,在出锅的饺子里,把那三只单独挑出来捡入各自的碗中。


    除了饺子,巧灵置办年货的时候还买了一只烧鸭,折下两只鸭腿放进温禾和停云碗里,一人一个。


    病了以后,温禾常觉得嘴巴发苦,不喜荤腥,又捡起丢进宋默碗里。


    小停云是第一个吃到福气的,她咬下半个饺子嚼吧两下,突然察觉到不对,这饺子怎么是甜的?


    温禾看着她疑惑的神色,眯眼笑说看来还是停云运气顶顶好,她在里头加了糖块,所以吃着甜甜的,新一年小停云的日子也会过得甜甜的。


    孩子兴奋地直嚷嚷:“我第一个吃到!我第一个!”


    “诶?”


    “我也吃到了。”


    巧灵从口中吐出一枚铜板,“小姐,我的不是糖块,是铜板诶!”


    温禾点点头,解释道:“看来来年巧灵要发财了呀。”


    只有宋默还没吃到。


    他不知不觉加快了吃饺子的速度,温禾见他一直没注意到放在他面前的那只,特意夹起来放在他碗中。


    宋默径自塞入口中。


    那是一颗花生。


    他愣了愣,抬起头看着眉目含笑的少女。糖块寓意着生活甜蜜,同伴寓意着财源滚滚,那花生呢?


    花生又寓意着什么?


    “那可不是花生,这叫长生果。”


    “希望你健康平安,福寿绵长。”


    他们三个都吃到了福气,唯独温禾碗里没有。


    宋默朝她碗里夹了一个,“你的呢?”


    “没了呀,就三个,你们不都吃到了吗?”温禾胃口不好,看在他的面子上只咬了一小口,没在多吃。


    小丫头跪在椅子上,双手撑着桌面:“那我的好运分给姐姐一半!”


    “好,谢谢停云。”


    都吃得差不多了,温禾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总共三份压岁钱,一人一份依次放进他们手中。


    停云第一次收到压岁钱,又开始像只小鸭子一样开心地嘎嘎叫,巧灵给她梳的两个丸子头都被她左右晃动得松散了些。


    巧灵接到压岁钱有些意外,“小姐,我也有?”


    “拿着呗,都有都有。”温禾将红包往她手里送进去,“把你的铺子做大做强。”


    她知道巧灵最近一直忙着开新铺子的事儿,还要一边照顾她,实在辛苦,整个人都跟着饿瘦了一圈。


    最后一份给宋默。


    少年沉默着接过红色的压岁钱。在母亲疯了之前,他也曾每年都收到过压岁钱,但是时间隔得太久了,久得他都有些忘了当时是什么感觉。


    除了相同的压岁钱,温禾还掏出之前就绣好了却一直没机会给的荷包。


    宋默看见那荷包怔住。


    “就是给你的,宋明义的那个是巧灵代我做的。”温禾捉着荷包的绳在他面前来回晃悠,“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怎么的,嫌丑?”


    宋默立马接道:“不丑,很好看。”


    “我干什么都好看是吧?”


    宋默笑着“嗯”了一声,周边清凌凌的气息散去了一些。


    “你也有的。”他掏出自个儿准备的压岁钱,塞进温禾手里。那红包里沉甸甸的,远比温禾准备的多上好几倍。


    她倒是有些奇怪,哪来的这么多钱呢?明明一散学就回家,放了假也是呆在家里的,上哪儿又去整那么多钱?难不成他是个能生金的癞蛤蟆,往嘴里丢金子就能吐出一大堆金子?


    不过她没问出来,喜滋滋地收下,谁能跟钱过不去哩。


    依照传统,除夕夜里要守岁。大家干脆都窝在温禾房里,生了火盆,暖融融的。只是温禾常在房中喝药,将屋子熏得天然有股清淡的药味,又四处关拢了门窗,闷在屋子里药味就更浓重了。


    她仰头灌下今日最后一碗药,凝神专注地与停云下棋。宋默就坐在她边上,由着她靠在身上借力。少年的胸膛温暖,手臂轻轻揽在温禾腰侧,虚虚地护着。


    温禾其实不会下棋,她只能搞清黑子白子,哪一方才是自己手执的一方。


    于棋盘中央落下白子,被过了年虚岁只有八岁的小停云吃得干干净净。


    实在丢面,温禾拧着眉头,食指中指执着一颗白子将落未落,每每要落下之时又反悔,气得小停云直呼她耍赖。


    “落子无悔,我还没落子呢。”


    她轻轻笑着,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饶是她不会下棋,也能看得出来黑子多,白子少,她要输了。


    少年端看着棋盘,凑近她耳边低语。


    温禾眼睛亮了亮,不再犹豫,稳稳落子。


    仅靠一子,局面顿时逆转。


    但她棋艺实在太烂,宋默刚掰回一城,她又立马送了回去。来来往往,每次快输的时候,宋默便在她耳边支招。


    最后搞得小停云不高兴了,将棋子扔回棋笥,大声叫喊:“哥哥姐姐合伙骗人!我不干!哥哥不准帮!”


    温禾嘿嘿笑,瞄了宋默一眼,说:“哪有帮?谁看见了?刚刚我耳朵痒,他帮我吹一下罢了。”


    不过她也不大爱玩这些,顺势借坡下驴,称自己有些累,让宋默代她下棋。转而自己从书柜上抽了一本话本,靠在榻上慢慢读。


    停云一边摆棋一边抽出空叮嘱她:“今晚要守岁,姐姐可别睡着啦。”


    温禾应了一声。


    停云不放心,担忧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没熬过年。每过一会儿,就抽出空来叫她。


    “姐姐?”


    “嗯。”


    听到回应再放心地玩,又过了一会。


    “姐姐,你还醒着吗?”


    “醒着呢。”


    没过一会,又。


    “姐姐?”


    “醒着呢醒着呢。你好歹隔半个时辰再问呢?”总是被打断阅读的温禾有些无奈。


    而后,小丫头真的忍了半个时辰多才喊姐姐。


    只是这次没人回应。


    “姐姐?”小停云喊得更大声了一点。


    床榻上的人书面朝下挡住了脸,一只手垂落在床边。


    宋默立马站起来,他突然感觉到心上一阵的荒凉,好像有什么他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发生了。巧灵放下针线,也跟着站起来。


    他们都默契地站在床边,小停云挤在中间,小声叫:“姐姐,你睡着了吗?”


    宋默伸手轻轻推了推温禾的肩膀,她没有反应。他心跳得厉害,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一种情绪,恐慌,心如破洞的竹篓,到处都在漏风。


    他声音也止不住发抖,“巧灵,快去请大夫……”


    巧灵赶不及拿大氅就冲了出去。


    小停云一直都知道姐姐生了病,虽然哥哥不说,巧灵姐姐也不说,大家都好心瞒着她。但是自小就看着眼色长大的孩子,怎么会猜不到呢。她也只是跟着大家希望的样子装傻,此刻她终于明白过来,扑在榻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姐姐!你不要死!”


    第56章 寻仙


    “姐姐,你醒醒!”


    小丫头越嚎越大声,一声比一声高。


    “你快醒醒啊……”


    宋默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温禾安静垂落的手。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飘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


    盈盈的烛火透过窗棂漏在灰白的地面,映照着十二月的飞絮轻盈旋舞,直至凋零。


    他突然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也下了这样一场大雪,和今夜一样冷,一样白。初晨时候,母亲难得清醒了一段时间,一声一声叫着他的小字。


    晦庵,晦庵。


    母亲疯了太久了,以至于他没有意识到那是最后时日的回光返照,一度沉浸在母亲终于清醒过来的喜悦中。他紧握着母亲的手喊阿娘,并向她发誓以后一定会照顾好妹妹。


    后来阿菱也死了。


    到头来,他谁也护不住。


    一股冰冷的麻木从脚底蔓延上来,他仿佛又变回了三年前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停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趴在温禾身上抽噎,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温禾做了好长的一场梦,她迷迷糊糊中依稀听见停云的哭喊,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眼,话本从脸上滑落。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围在床前的两个人,不见巧灵的身影,轻声问:“……怎么了?巧灵呢?”


    宋默与停云同时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最是直率,爬上床挨着温禾坐下,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抽抽搭搭地说:“姐姐你刚刚一动也不动,怎么叫都不应,真是吓死我们了……巧灵姐姐跑去请大夫了。”


    温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方才太困了,没想到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对不起呀,让你们担心了。”


    她说着就坐起身,揉了揉停云的头发,安慰道:“别哭啦,这次我肯定好好守岁。”


    宋默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温禾有些担心他,向他招招手。少年顺从地走近,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好着呢,你别担心了。”


    外头的雪更大了些许,纷纷扬扬宛如鹅毛。温禾担忧雪天地滑,也不知巧灵来没来得及带伞和披大氅,便拉着宋默到门口等候。怕她受凉,宋默往她怀里塞了个暖炉,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允她出门。


    门口的红灯笼敞亮又温暖。


    “瑞雪兆丰年,”温禾望着漫天的飞雪,自在喃喃,“明年一定是个好年。”


    待巧灵带着大夫匆匆赶回时,天边银月如钩,星子隐在云后,夜色朦胧。她一路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请来了附近医馆的刘大夫。却见温禾好端端地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她,还将手中的汤婆子递过来,又亲手为她披上大氅。


    这一路上奔忙,她虽出了不少汗,却是冷的。此刻看见温禾安然无恙,心头蓦地一热。


    闹出这样一场虚惊,温禾很是过意不去,特意包了个丰厚的红包,让巧灵塞给刘大夫。这段日子她病着,也多亏刘大夫时常照拂。


    刘大夫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连声道:“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夫就先告辞了。”


    送走刘大夫后,四个人又回到屋内。后来也不知到底守到了什么时候,一个个的,终究还是在那张宽大的榻上睡得四仰八叉。


    停云紧紧挨着温禾,睡在中间,巧灵睡在最外边,手臂小心地护着这丫头。宋默则睡在温禾的另一侧,这是惯有的事了,他下意识地将温禾搂在怀中。


    四个人就这么挤在一张床榻上将就过了一晚。


    翌日清早,新年的第一缕晨光透过雕花窗棂,零零落落洒在温禾脸上。一阵噼里啪啦的炮仗声猛地在耳边炸响,她被吓得浑身一颤,顺带着惊醒了也在梦中的宋默。


    宋默立刻收紧手臂,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是停云她们在放新年的炮仗,大年初一的惯例。”


    他看着她惺忪的睡眼,柔声问:“天还早,要不再睡一会儿?”


    横竖他们也没什么亲戚要走动,睡到几时都不打紧。


    温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摇摇头:“新年第一天呢,不能犯懒。”


    宋默扶着她梳洗,换上新衣,又细心地帮她系好衣带。为着喜庆,二人的过年新衣都是一水的红色,温禾外面又罩了件雪白的狐裘,毛茸茸的领口衬得她略施素妆的小脸俏生生的。


    她看着宋默也换上一身红衣,笑着问他这像不像嫁衣。


    话一出口,自个儿却先愣住了。


    她和他还真是成过亲,穿过嫁衣的。


    宋默没有答话,只是默默为她拢好狐裘,继而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清冽的梅香混着浅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温禾安适如常地任由他抱着,头轻轻倚靠在他肩上,听着彼此的心跳。


    “新年快乐,万事顺遂。”她轻轻说。


    宋默不善言辞,静默良久,他才回道:“嗯,新年快乐。”


    一切收拾妥当,他便陪着她走到院中。晨光清冽,空气里弥漫着爆竹的火药味,昨夜一场大雪已然停歇,满地银装素裹铺就厚厚一层积雪,一枝独梅凌霜傲骨,从团团白雪中盛开,夺目耀眼。


    停云和巧灵正在雪地里嬉笑玩闹,温禾就站在廊下,含着笑看她们嬉闹,宋默静守在她身旁,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交握在一起。


    *


    新年过后,离了送旧迎新的喜气,温禾的病仿佛兵败如山倒,一日比一日要重了。她身体越来越虚弱,吃进不补,到后面吃下什么便全数吐出来。到后来,她已没有力气踏出暗无天日的屋子。


    巧灵她们一直不敢在她面前垂泪,生怕她多想,刘大夫的判词也不曾让她听见分毫。


    但作为当事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是真的死期将至了。


    她有好几日没见到宋默了。


    自从那日她勉强起身想出去走走,恰逢少年散学归来。她还没开口,就毫无征兆地流下两道鼻血,却仍强撑着开了个不着调的玩笑。


    “不碍事,实在是晦庵你秀色可餐,看得我都流鼻血了。”


    说罢,她便一头栽倒下去。


    自那之后,再没见过宋默。问巧灵,也只说他外出寻人,过几日便回。


    等到了第七日,终于等到了风尘仆仆归来的少年。


    宋默甫一入门,便让巧灵帮忙收拾行李,又雇了一辆马车,将温禾收拾妥帖后轻轻抱起来。


    温禾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对他匆忙回来后又要带着她匆忙离开感到不解,“我们要去哪儿?”


    初春,冰雪有隐隐消融之势,温禾却觉得比以往更冷了些,不住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宋默垂眸,长睫还沾着未化的霜雪,他只觉得怀中的人又轻了许多,像一片即将飘落的叶子。


    “去太衡山。”宋默低头,额头与她相贴,身上的雪好像簌簌落了,身子暖融了许多,“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他辗转多方打听,终于寻得一线生机。传说太衡山中隐有一位神医,于昔年乱世瘟疫之中曾救千百人于水火。


    他要去求这位仙人,救他心爱之人。


    然而长途跋涉对温禾已是煎熬。他们走走停停,温禾只觉着浑身上下有一根棒槌像打砸猪排一样在揍她,她痛得受不了,蜷缩在宋默怀里,呜咽着,喉咙里又有一把柴在烧,声音干涩地发不出声。


    宋默却听见她在无声地喊疼。


    少年缓缓收拢手臂,将她又抱紧些,像记忆中母亲安慰自己那样,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


    他极力克制声线的颤抖,低声道:“再等等,快到了……”


    温禾不愿他担忧,哼哼唧唧的,渐渐止了呻吟,不知是痛晕过去还是勉强入睡,一只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宋默默然望向车窗外被风掀起的帘隙,目光遥远。


    第三十日,他们终于抵达太衡山。


    太衡山高耸入云,唯见一道长长的石阶,仿佛直通天际,望不到尽头。


    人们说,这位太衡山的仙人就住在山顶,等待缘法自然叩门的那日。他要带着她爬上去,找到他。


    宋默俯身,将温禾小心背起,用一根绑带牢牢捆在自己身上,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温禾伏在他背上,微弱的气息拂过他颈侧,轻声问:“这山这么高,你不会要背着我一步一步爬上去吧?”


    宋默没吭声,默认了。


    石阶覆着薄雪,冷冽而潮湿。


    他是不信神佛的。年少时母亲还清醒的时候会带着他跪在神像前祈求神明的庇佑,但神明没有,神没有看见在人世间苦苦挣扎的母亲,还有他。


    可是如今为了她,他不得不信一回,只求上天垂怜。


    温禾的意识在清醒与昏沉间浮沉。偶尔醒来时,她能听见宋默越发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他逐渐沉重的步伐;昏睡时,她又仿佛回到那些弥漫着药香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停云在院里嬉笑,宋默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时光宁静而漫长。


    可是生老病死,万般皆是命。


    她艰难地抬眼,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无力地轻拍他,“放我下来吧……”


    回应她的是少年倔强的侧脸。


    他这性子……如此执拗,合该是因此吃了不少亏。


    温禾叹了口气,“这山里根本没有仙人,都是他们诓你的。”


    “有的。”宋默凝神专注眼前的路,只要再坚持,走完这道通天梯,什么都好了,什么都好了……


    太衡山的山巅云层缭绕,天光破云而下,洒落一片金光,恍若神迹。这里灵气氤氲,的确曾是高人修炼之地,传说中亦有人在此得道飞升。


    但他们是注定见不到了。


    此行只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温禾早已察觉,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那棵系着红绸的古树,她已经第三次看见了。只是宋默一心向前,从未留意周遭景致一再重复。


    是山上那位仙人特此设下的幻境结界。


    从他们踏入太衡山那刻起,仙人便已知晓,设下这重重幻境,不允他们近前。


    这已是婉拒了。


    一直这样下去,牛都要被累死了,何况是人。


    “晦庵,你听我说,这样下去是到不了山顶的。”


    宋默闻言,脚步顿了顿,却没停留。


    “我说真的,我们一直在兜圈子……有人不想让我们靠近山顶。”温禾在他耳边轻声劝,“人各有命,就这样吧,好吗?”


    宋默摇摇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始终没有停顿,声音哑却清晰。


    “请苍天宽宥,所有恶果,我来承担。”


    温禾轻轻打了他一下嘴,她如今体弱更没多少力气,打人说话都软绵绵的,“慎言,还轮不到你替我背业果。”


    宋默沉默不语。为她承担业果,他心甘情愿;为她而死,他亦无怨无悔。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温禾往上托了托,继续一步步向上攀登。


    天色渐晚,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仿佛永无尽头的石阶上。当最后一丝余晖即将隐没时,宋默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就在他迈步而上的瞬间,一道无形的结界悄然消散。


    一位白发老者凭空出现,目光如古井无波,静静注视着这对历经万阶而来的年轻人。


    宋默猜想这便是那位太衡山的仙人了。


    他轻轻放下温禾,毫不犹豫地屈膝下跪,“晚辈宋默,恳请先生救她。”


    “她是你的什么人?”


    少年眼睫轻颤,朱唇翕张,那四个字滚烫,在舌尖辗转缠绵,最终如拂尘轻轻扫过落下一地的灰烬。


    “我心悦她。”


    老者目光扫过一旁的少女,又落在宋默磨破的衣摆和渗血的膝盖上,良久,化作一声叹息,“我救不了她。”


    “她在山腰处时,便已经去了。”——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已经增补啦


    第57章 孽种


    温禾死后,巧灵坚持要带着小姐的灵柩返回沧州安葬。她说,如今人既已去,总要让小姐魂归故土,落叶归根。


    巧灵着眼眶,声音哽咽地问宋默是否要一同前往。少年只是怔怔地立在原地,像是没听见,过了许久才缓缓摇头,一遍又一遍地固执重复着:“她不会死的……”


    回程的一个月,他没怎么和人说过话,声音沙哑干涩。不知是在回答巧灵,还是在自我说服欺骗。好似只要他不承认,温禾就没有死。


    那太衡山的仙人见他执念深重,终究生出一丝恻隐,望着他长叹一声:“老朽医术有限,回天乏术……但世间之大,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听闻海外栖云山上隐有一位紫净真君精通玄门秘法,或有还魂续命之能。你若决心已定,不妨去求他一试。”


    栖云山。


    少年沉寂的眼眸微动,如同在漫长无尽的长夜中终于窥见一粒星火,虽渺茫,但仍需一试。


    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只是在前往栖云山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去做。


    *


    京都大街,人流如织。


    陈记面馆的阳春面价格实惠,量大管饱,因此宾客盈门。


    “听说了吗?昨夜宋大人被宫里来的侍卫直接带走了!”


    两个客人聚在一桌窃窃私语,说话的人说完就嗦了一口面条,在他一旁的另一人立马回道。


    “何止是宋大人,整个宋府都被围起来了,大小主子全都被软禁在里头,等候发落呢。”


    旁边一桌的竖起耳朵偷听,闻言探过头去,“怎么回事?这么突然?”


    “还能是怎么一回事?据说这宋思齐勾结商人贩卖私盐,还贪墨军饷……”


    “不可能吧?宋大人一向为官清廉,岂是这等贪财之人?”新来的这位明显不信,皱着眉头道。


    “嗤。”最开始起话头的那位被他的天真所惊到,嗤笑了一声,“真真假假谁说得清?上头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反正啊……我看这宋家的富贵是到头咯!”


    宋默面无表情地从议论纷纷的人群边走过,他听见这些唱衰宋府的话,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宋府门前守卫森严,被不少精兵围住出口,进出都很困难。他走到宋府正门处,立马有人认出了他,低声唤了句:“温公子。”


    随后便侧身放他进去,想来早早就收了上头的意思。


    原是此番接管查办宋府一案的是翊王,便是那日马车之上送他回宋府的青年。宋默让门口的小厮去向翊王传话,就说:此事晦庵定会为殿下分忧,从此了结。


    他径直走向红姨娘的院落。


    喜爱着红衣的女子今日却身穿素色,连平日戴了满头的珠花也都收了起来,正在房中慌乱地收拾细软金银。听见推门声还以为是自己的亲儿子,头也不回地催促:“收拾好了没有?娘全都打点好了,咱们趁今夜天黑就逃。”


    催完,她又开始翻箱倒柜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骂骂咧咧道:“你爹那个没心肝的,好东西都留给你那大哥。这么多年了,我们娘俩他管过死活没有?”


    “姨娘要逃到哪里去?”


    红姨娘手一顿,猛地回头,慌忙用身子挡住收拾好的行李,又瞥了一眼丢在床上还没收拾好的衣物。


    她强笑道:“默哥儿说笑了,姨娘哪里也不去。”她打量着宋默,“你不是早已搬离宋府了吗?今日怎么得空回来了?”


    宋默淡淡一笑,也不着急,只与她周旋道:“家中遭此大难,我好歹也姓过宋,岂能对家人不管不顾?”


    闻言,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那……那默哥儿的意思是,你有办法?”


    宋默但笑不语。


    红姨娘眼珠子乱转,突然诶哟一声,好似十分为难,“可你找我也无用啊,我一个管不了事的姨娘,你应该去求大夫人……”


    “怎么无用?”宋默缓步靠近,唇边挂着清浅的无辜的笑意,“我找的就是姨娘您啊。”


    银光一闪,他抽出腰间的银线,突然间套上女人的脖颈。


    “啊——”红姨娘瞪大了眼睛,惊恐挣扎,呼吸被强制掠夺,脸色迅速涨红起来。


    宋默手上缓缓用力,女人染了朱色的指甲尖锐,深深扎进手臂,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凑在她耳边轻声问:“姨娘为何就这么容不下我母亲和妹妹?要如此这般赶尽杀绝呢。”


    “没有……”红姨娘嘶哑着声音狡辩,“我什么也没做……你母亲的死与我无关……”


    “无关?”


    宋默轻笑了一声,略略松了力道。


    他不相信这女人临死之际的鬼话,但是也不妨听一听,这脏水还能泼到什么人身上。


    红姨娘大喘着粗气,颈上一道红痕隐隐破了皮,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急忙道:“是真的!当年负责你母亲生产的婆子是大夫人找的,也是她一直送你母亲那些补品才会导致胎儿太大难产的呀……若不是你母亲因为生你妹妹坏了根本,哪会久病不愈……这些都与我无关啊!”


    宋默点了点头,姑且认下她的供词。


    “那阿菱呢?”


    “这……阿菱……也……”红姨娘眼神闪烁,语无伦次地想要拖延时间。


    宋默料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阿菱的事与这对母子脱不了干系。他不再留情,银线猛然收紧。


    “娘?”


    宋明远挎着包踏进院子,恰好看见亲娘瘫软下去的身影。


    “娘——”他目眦欲裂,丢下包裹抽出佩剑,疯了一样刺向宋默,“我要杀了你!”


    宋默闪身避开,女人死不瞑目的脸正正瞧着他,他觉着不舒服,踢了一脚,将人翻了个面。


    他看着宋明远要杀他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还不忘嘲讽一句:“以你的天资,想比过宋明义,痴人说梦。”


    宋明远气得浑身发麻,肩膀剧烈起伏,咬着牙呛道:“那你又算哪门子的东西?什么时候宋家还轮到你说话了?”


    他挥剑再次向宋默砍去,只是他这位弟弟行踪鬼魅,他奈何不得。宋默冷冷看着他将屋内砍得一片狼藉。


    “如今,你也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滋味了?”


    宋明远闻言挥剑的力气软了几分,错愕地抬头迎上少年清明的目光。


    他是在报复。


    宋明远更是狂怒,嚎叫着扑来。宋默不再像逗狗似的玩弄他来回躲闪,任由那剑刺入自己的腹中。


    他闷哼一声,**被撕裂的痛楚从脊骨传递到神经,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接着一步步向前,长剑贯穿了他,却也缩短了他与宋明远的距离。


    “呃……”宋默伸出手狠狠扼住了宋明远的喉咙,后者被胁迫着张开嘴,从喉咙里挤出嘶哑凌乱的语调,徒劳挣扎。


    宋默手上用力,直至宋明远彻底失了力气,瘫软下去。


    感受到手中的人脉搏停滞,不再跳动,他松开手,宋明远如一件重物轰然倒地,砸出一声闷响。


    随后他从宋明远怀中摸索,摸出了一块白玉双鱼佩。此物是吕文赋曾经提到过的证物,他本以为此物属于宋明义,却没想宋明远只为栽赃嫁祸特地讨要。


    他凝视着这块玉半晌,而后将它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林宛筠独自坐在昏暗的房中,昔日的容光焕发不再,面若死灰地盯着一片虚无。


    宋家大厦将倾的颓败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她心知此番的荣华富贵终是到头了。


    昨夜宋思齐被请去宫中迟迟未归,她紧急修书给父亲也迟迟未果。


    不会再回来了。


    人亦是,信亦是。


    斜阳照在半开的门,门口的光亮被一个身影挡住。


    她迟钝地抬起头,看见来人,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她讨厌这个孩子,声音染上不悦,“既然走了,就不该再回来。”


    宋默腹部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捂着伤口平静地坐在林宛筠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像是唠闲话家常似的缓缓道:“我幼时,母亲常提起您。”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嘲意,“她说,您是她最好的朋友。”


    林宛筠听到那两个字,面部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只是她到死都不知道,”宋默抬眼看向林宛筠,“害死她的,正是她以为的挚友。”


    林宛筠缓缓转过头,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嘲弄:“朋友?”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好像有些意外,之后又恍然大悟。


    “是啊,是我害得她。”林宛筠承认地很爽快,许是本就无力回天了,临死之前人言也善。


    她点点头,“是我故意送那些会让孕妇难产的补品给她……她不是很开心吗?真是天真啊,还以为能回到从前,什么也没发生,做好姐妹?”她低低地笑起来,重复道,“好姐妹?就是我这个好姐妹,买通了产婆在她难产时候见死不救!可她为什么还要活下来!她就应该就这么死了!”


    那她就不必再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了。


    宋默冷冷地看着她,“你真令人恶心。”


    林宛筠却毫不在乎他的评价,“你母亲不过是我身边的丫鬟!一同长大的情分又算得了什么!主子就是主子,贱婢就是贱婢!是她竟敢攀附主家,她既然选择爬主子的床,就该想到这一天!”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宋默攥紧了拳,“不是母亲自愿,是宋思齐逼她的!”


    林宛筠沉默片刻,眼中陡然迸发出怨毒的光:“是啊……所以最该死的人是你!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雀枝还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


    她像是疯了一样盯着宋默,不断地诅咒:“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死?你这个孽种——”


    宋默站起身,走向门口。在跨出门槛前,他回头轻声道:“母亲临终前说过让我好好善待您。她说,她不恨谁,也从未恨过您。母亲她……一直将您视为挚友,只是偶尔会埋怨,为什么您如此冷心冷性,真的再也不理她了。”


    林宛筠从木凳上跌落下来,留下两行清泪,望着渐沉的暮色,她环顾这个由珠玉黄金打造的囚笼。


    这半生的荣光,


    困住了她,也困住了自己。


    “雀枝……”


    三月廿三,庚辰月,丙辰日。


    京都起了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仍不绝。人说,那是天降神罚。


    只有宋默知道,那不是天灾。


    是林宛筠。


    她把所有的爱与恨都在这场火中消解——


    作者有话说:[撒花]马上小禾就回来啦


    下次再见就是不同的身份啦


    小默的娘跟大夫人的恩怨应该会放在福利番外


    就不占用正文字数了


    这样故事还是围绕小禾跟小默


    虽然这场火不是小默放的


    但是没关系锅都是他背的[抱抱](不是拥抱,是在掐脖子)


    第58章 重逢


    温禾睁开眼,肚子里空空如,强烈的饥饿感随着神魂归位在一瞬间苏醒。她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屋内空无一人。


    师兄师姐都不在啊。


    “又回来了……”她喃喃自语,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这回到底是睡了多久啊……怎么都直接不管我了。”


    窗外日光明媚,鸟鸣清脆。


    温禾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子,循着一阵如清泉石涧流淌的琴声来到庭院。


    只见师姐正坐在石凳上抚琴。阮钰的模样生得极好,雪肤乌发,眉眼如霜,犹如冬日薄雾清冷氤氲。指尖轻轻一拨,悦耳的琴声宛转悠扬。


    奈何师姐太过耀眼,她有一瞬直接忽视了坐在一旁的大师兄。


    阮钰专心抚琴,蒋恒明也没闲着,正仔细地剥着一颗葡萄,然后自然地喂到她唇边。阮钰朱唇微启,含着那颗葡萄咽下,顾盼神飞之间眼波流转,轻轻瞥了蒋恒明一眼,后者唇角含笑,细心擦净了手,又为她梳理被风吹乱的青丝。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氛,连空气都甜得发腻。


    “……”温禾揉了揉眼,严重怀疑自己没睡醒。


    这不对吧!?


    这种感觉不亚于一位清秀佳人当着她的面倒拔垂杨柳,还朝她自信地亮了亮身上坚实有力的肌肉。


    “师兄?师姐?”温禾试探着叫了一声。


    琴声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她先是满脸的惊喜,随即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尴尬。


    “小师妹,你醒了?!”蒋恒明连忙起身,脸色爆红,动作略显慌乱,语无伦次道,“饿、饿了吧?师兄这就给你弄吃的,你等等!”说完几乎是小跑着溜了。


    阮钰有些羞赧,却未表现出来,依旧淡淡地点头:“醒了就好。”


    温禾心中猜想印证得八九不离十了,这二人之间铁定有鬼。她嘿嘿一笑,故意揶揄道:“理解理解,咱们师门感情最好了,剥个葡萄还喂着吃什么的,也很正常嘛……”


    蒋恒明已经先逃走了,只留下阮钰陪着,她耳根泛起一层薄红,伸手轻轻揪着温禾的耳朵提起来。


    “看来是睡得很饱了,有力气调侃上我了?”


    温禾夸张地大喊大叫:“师姐饶命,疼疼疼!”


    ……


    温禾被按在餐桌前,风卷残云般地扫光了三人份的食物后,才满足地拍了拍吃得圆润鼓起的肚子。


    吃得太饱有些难受,她瘫在太师椅上,目光在阮钰和蒋恒明之间流连,越看越觉得这俩人指尖浑身散发着“父母爱情”的酸臭味。


    说起来,他们的师父是不管事的,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自由如风。真正把她和林青时拉扯大的,其实就是这两位,又当师兄师姐又当爹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师弟师妹喂大?


    不容易啊。


    温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她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等等……好安静,怎么只有她一个人的笑声。


    她猛地坐直身子,环顾四周,心里咯噔一下。


    “卧槽!”


    “林青时呢!他人呢!”


    话音刚落,庭院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阮钰和蒋恒明面面相觑,脸色同时变得苍白。还是阮钰先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他不是跟你一起回溯的吗?没跟着你回来?”


    “我……”温禾张了张嘴,欲哭无泪,“我好像把三师兄忘带回来了……”


    这事儿怪她,这回真要怪她。明明知道所剩时日无多,但是却没有提前修书让林青时回来。后来宋默又带着她奔赴太衡山找仙人,一路颠簸加上病痛折磨,她竟然把这么大个师兄彻底忘在百年前!


    完了完了,这下林青时要怎么回来?


    而且他是跟着侯平绿一起走了!如果他没回来,过去会不会已经被改变了?


    “师姐,”温禾急忙抓住阮钰的袖子,“宋……就是温如晦,他还在吗?有没有变化?”


    “上月战报,温如晦率领魔族大军又攻下一城。”阮钰蹙着眉头,“至少目前来看,没有任何改变。”


    “所以他还是走上这条路了吗……”温禾低声喃喃。


    她说的声音很轻,蒋恒明没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温禾摇摇头说没事,压下心头的混乱,对阮钰说:“师姐,能把奇闻异事录给我看看吗?我想查个人。”


    她现在只想知道,林青时既已留在过去的时间中,那他与侯平绿应当是在一起了吧?他们的结局又会是怎样的?


    奇闻异事录是一本空白的册子,却能根据使用者心意自行检索并投影出相关信息。以前这玩意儿对温禾来说,用法只限于作弊抄功课,还是第一回尝试这种用法,她紧张地手心冒汗。


    她闭眼凝神,在心中默念,安乐郡主侯平绿,随后指尖在眉心一点,引出一道水蓝色的流光注入那空白册子中。


    这方法她并不确定是否真的有用,毕竟一些无名无姓的人并不会被记载在书册里。


    奇闻异事录顿时金光流转,空白的页面开始浮现出被金色环绕的墨迹,如同有无形的笔正在书写。


    温禾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辨认着字迹。


    “安乐郡主……侯平绿……永宁王独女……”


    她目光急切地搜索者关键词,直到定格在最后几行字。


    “于和亲途中暴病而亡,年二十薨……?”


    温禾的手猛的一颤,奇闻异事录从手中滑落,幸而蒋恒明反应快,堪堪接住了它。


    “怎么了?”


    她并没有了解过侯平绿在此之前的结局,但她相信只要林青时在,就不会让侯平绿是这种结局。


    所以他们的介入并不能改变未来对吗?那么宋默的结局,是不是只能是一死了?


    温禾一瞬间感到通体发冷,她强撑着露出笑容,“我没事,还要回到过去把三师兄带回来呢。”


    *


    阴阳纵横仪的指针旋转,拨动。


    已是卯时。


    不知怎的,这一趟回溯的反应比之前要剧烈许多,一阵眩晕感袭来,胃里翻江倒海,好像刚吃下的东西都没消化完,一股脑窜到了嗓子眼。


    感知在慢慢恢复,温禾想要咽一咽,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她好像躺在一张冰冷的玉床上,寒意涌起冻住了感官,身体沉重地无法动弹。


    眼睛也睁不开,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依稀间,她好像听到一个苍老的,陌生的男人声音。以她目前的状态,还能零星听到几个词汇,她估摸着这男人就是凑在她耳边说的。


    “小春儿……为师……终于……为你重塑肉身……”


    别的没听清,但她敏锐地抓住了“为师”二字。


    这男人是原主的师父?他为原主重塑肉身?


    她虽动不了,但脑中风暴不止。


    一只枯瘦的手正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温禾感到一阵恶寒,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那只手逐渐往下,隐约要剥开她衣物的走势。


    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呸,老流氓,别给我抓住,非弄死你不可!


    就在此时,洞府外传来一声清朗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师父,弟子已从仙门大比归来,特来拜见。”


    仙门大比?温禾在心里咀嚼,这回是修仙世家了?


    老者覆在她身上的手停住,声音也顿了一下,随即应道:“你在门外候着,为师随后就来。”


    待脚步声渐远,温禾趁老者走出洞府的刹那,用尽全身的意志力猛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一下子从冰床上坐了起来。


    脑子里一阵发懵,头晕目眩袭来,温禾猜测许是刚回溯过来神魂不稳的原因。她扶住额头,同时感受到身体里从未体会过的汹涌澎湃的充沛灵力。


    修仙此事,一看天赋,二看机缘,三看努力。


    她就是那种三者都不占的。嗯……按照课本上来说,正统都以单灵根最为纯粹,天赋最高。而她恰恰是五灵根,五毒俱全了。至于机缘,更是没这好运气。她想起第一回跟着师兄师姐下山,兴冲冲地在剑庐里摸本命剑,最后摸出了啥来着?


    哦,想起来了。


    一只巨大的漏勺。


    不知哪位铁匠将这只用来炒菜都嫌破洞的漏勺丢进剑庐里滥竽充数。因着这事,林青时笑了她三天三夜。


    但这回不一样,她能明显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天赋,简直是老天奶追着喂饭吃啊!


    “我去……”她忍不住惊叹,“这就是天才的身体吗!”


    丹田之内有一颗幽幽散着蓝光的珠子在不断往四肢百骸输送灵力,她感觉舒服了许多。晃了晃还有些发懵的脑袋,赤着脚从冰床上跳下来,长发凌乱地披散着。


    温禾循着有光亮的方向走出去,一抬眼,正好对上一双深邃熟悉的眼眸。


    但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青年唇瓣浅淡若樱色,不施朱红,显出几分病态的冷艳。个子抽条长高了许多,一双眼眸寒霜退却,留下的是温润的笑意,但不知为何,流露出几分倦意,宛若冬日烛火,明明灭灭,将息未息。


    她看着青年出神良久,一旁的紫净真君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试探性地唤道:“小春儿?”——


    作者有话说:[捂脸偷看]


    小禾可以吃到小默的不同赏味期,


    嘿嘿,那很好了。


    第59章 入住


    温禾心头一紧,连忙抓住之前的关键词,垂下眼恭顺地低声应道:“师父。”


    然后转向一旁的青年,险些脱口而出:“宋……”


    硬生生截住话头,她心有余悸地捂住心口,假装浅咳了几声掩饰慌乱。


    好险……这才刚来,差点就露馅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解释说自己是如何死去活来又活来死去的,又莫名其妙成了他师妹这桩离奇事。


    虽然确有夺舍一事,但如她这般夺来夺去,倒像个怨灵了。


    宋默缓缓掀起眼帘,与她的目光相触,他眉目清冷,仿佛带着千万年化不开的积雪,看不出情绪。


    与此同时,无论是温禾还是宋默,都未曾留意到,在温禾那声“师父”出口的刹那,殷介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恢复了慈师温和的模样,笑问:“你大师兄回来了,今日怎么如此生分?平日里你不是最早蹦蹦跳跳迎上去的么?”


    温禾眼珠滴溜溜一转,立刻扬起灿烂又乖巧的模样,脆生生喊:“大师兄好!”


    殷介看着眼前这对弟子,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满意。这是他最得意的两名亲传,更是栖云山这一代最耀眼的门面,天赋之高,心性之稳,皆远超同辈。


    他看向宋默,语气平淡却带着笃定:“这次仙门大比,又夺魁了?”他稍作停顿,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这已是蝉联三届了吧。”


    宋默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语气谦逊却难掩锋芒,“侥幸而已。”


    话虽是回复师父的,但目光却始终带着几分探究地落在温禾身上,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小师妹今年也满十八了吧?”


    仙门大比因斗法凶险,需签生死状,历来只允许年满十八的修士参加。以往因原主柳暮春的年纪未到,从未参与,但论起真实实力,她也是不逊色于宋默的。


    温禾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暗暗腹诽:小师妹,小师妹,叫的还挺亲昵啊!她才“走”了多久,尸骨还未寒呢!


    心里这般疯狂蛐蛐,面上却笑得甜美,假意惊喜地重重点头:“嗯嗯!刚满不久!”


    “既如此,”宋默语气平淡地发出邀请,“明年的仙门大比,师妹或许可以一同前去历练。”


    这算是破天荒的变相的邀约了。


    殷介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这位大徒弟。小徒弟年纪小,心思单纯,对优秀的大师兄怀有仰慕之情实属正常。可大徒弟向来极有分寸,平常对这份情愫避之不及,今日怎会上赶着……


    温禾不知前情,只当是寻常的邀请,立刻双手合十,一副雀跃期待的模样:“真的吗!谢谢大师兄!”


    “好了。”殷介出声打断,语气依旧温和,“你既回来了,便好生休整一番。”


    随后他又转向温禾,“春儿,随为师进来。你既醒来,为师再为你洗炼一番灵根,固本培元。”


    宋默依言行礼告退。


    温禾觉得这位“新师父”说不出的怪异,但至于哪里怪异,她又说不出来。但她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常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虽然她不是君子,但是墙塌了被砸到也是会痛的。


    于是她当即婉拒了殷介的好意,“师父,师兄难得回来了,我还有些修炼上的疑问想问问师兄呢。洗炼灵根……要不还是下次吧?”说罢,不等殷介回应,她转身便快步追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青年,“师兄,等等我!我同你一道走!”


    她几步小跑赶到宋默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栖云山的风景与温禾自幼熟悉的花草谷截然不同。她跟在宋默身侧,一双眼睛忍不住好奇,四处张望。


    她长大的花草谷深藏于两座蜿蜒山脉的怀抱之中,地势低洼而隐蔽。那里得天独厚,四季温暖如春,因而终年繁花似锦,蝶舞蜂喧。


    栖云山却是另一番磅礴的景色。它并非独峰矗立,而是由三座陡峭的主峰共同构成。其中他们身处的这座正是主峰之中最高、最险峻的一座,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剑刃直刺苍穹,没入翻涌不息的云海之中。山间温度又低,随处可见的嶙峋山石和古老松柏俱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积雪,在稀有的天光之下反射出幽冷的光。云雾若流水般缱绻环绕,万物皆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遗世独立的飘渺仙气。


    青年一身银白色锦袍,立于雪中,清冷孤高,和雪色深深浅浅融在一起,仿佛本就是者冰天雪地里的一部分。


    温禾原以为他和这位师妹这么亲热,这一路上总能寒暄两句。


    谁知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还真是应了那句“贵人寡言”。


    她正偷偷瞅着他冷峻的侧脸,琢磨着要不要找个话题,青年却忽然脚步一停,转过身来。


    他唇角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温和:“师妹不必相送了,我到了。”


    “……啊?”温禾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张开了嘴。


    宋默看着她若有所思,“师妹不回去吗?你的院子似乎……在那边。”


    他抬手指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座主峰唯有掌门与亲传弟子方可居住,空置的院落比有人气的多得多。宋默的居所位于西缘,而柳暮春的院子却在最东头,一西一东,遥遥相对,堪称是天南地北双飞客,相隔甚远。


    温禾:“啊……这个嘛……”


    她急中生智,连忙挤出笑容:“好久没见师兄了,就想多送一程,多送一程……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了!”说完,干笑几声,慌忙转身朝着完全陌生的东边快速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哀嚎。


    栖云山有钱真是了不起,地盘扩得这么豪横。所以现在到底有没有人能告诉她,柳暮春的院子究竟在哪一号啊!


    宋默立在原地,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黑润润的眸中含了一丝清浅的笑意。


    ……


    温禾挨个院子打量,仔细分辨着哪些有人居住的痕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找到属于柳暮春的那一处。


    她站在院门前,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声栖云山财大气粗,对弟子的待遇还真是不错,有点想跳槽了。


    推门进去,屋内的陈设却简单,许是主人有段时日没回来了,床榻上攒着一层细细的灰尘。她施了个简单的术法,将屋内清扫了一遍,累得倒头就躺在床上。


    这具身体虽已辟谷,无需进食,但做了许久的凡人,她的馋虫可没有辟谷,总觉得腹内空空的,有些不大习惯。


    她在松软的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好一阵都没成功入睡。


    肚子饿就算了,怎么心里也空空的。


    她在宽大的床上来回翻滚,最后张开双臂仰面卧着。


    这床也太大了……难怪她总觉得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


    原来是他。


    温禾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凡间那些日子,虽短暂,却总是挤在一处取暖。


    他睡着后轻缓的呼吸,沉稳的心跳,偶尔无意识地埋进他怀中揽过手臂……


    思念清晰映在高悬的明镜下,她把脸埋进捂不暖的锦被,闷闷地哼了一声。


    就只有一点点想而已。


    她就在这纷乱的思绪里辗转反侧,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睡去,睡得也不安稳,做了一个极长又诡异的梦。


    梦里宋默突然一分为三,一个是清冷倔强的少年,一个是她第一次见的魔头模样,还有一个就是今日刚见的大师兄。


    他们三个人将她牢牢围住堵在墙角,步步紧逼,按着顺序,声音重叠又分明,一遍遍追问:“你最喜欢的……到底是谁?”


    她若含糊地说“都喜欢”,他们便不容退缩地逼她必须选出唯一的一个。梦中的她疲于应付,被逼得气喘吁吁,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还要手忙脚乱地挨个去哄。


    哄完上一个,下一个又掀起新的浪潮朝她涌来。


    这一夜梦境纠缠,竟比醒着还要累人,睡得她浑身冒汗,精疲力尽,到最后已是意识昏沉,彻底睡熟过去。


    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微弱,令人分不清早晚。温禾以为时候尚早,便懒懒地躺在床上阖眼回味。


    院外,宋默长身玉立,已等候了片刻。


    他这位师妹生性勤勉,每日闻鸡起舞,雷打不动地练剑两个时辰,从未有过懈怠。今日却直至晌午都未见到人影,实在反常。


    他抬手,叩响了门扉。


    温禾正要睡回头觉,懵懵懂懂的,恍惚间还以为身在凡间那小院,是宋默散学归来了。她揉着眼睛,趿拉着鞋跑去开门,嘴里含糊地嘟囔:“晦庵……你回来啦,今日怎么这么早……”


    门一开,她甚至没看清来人,便习惯性地转身,又想缩回那张温暖的床榻上去继续睡。


    青年听见那声极其自然的语调,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笑意,却故意压低了声音,真的好似只是大师兄来提醒师妹不要懈怠功课那般:“师妹,该起来练剑了。”


    “师妹”“练剑”四个字如当头一棒,温禾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她如今是柳暮春,是他的师妹,可不是表妹了!怎么偏偏就脱口而出了他的小字!


    温禾僵在原地,心跳如擂鼓,但电光火石间,她又强自镇定下来。


    一个小字而已。宋默入栖云山也有几载了,与原主柳暮春的关系看似亲近,知道他的小字……似乎也合情合理?


    她立刻转过身,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歉意,仿佛只是惊讶于自己的失态和贪睡,连忙应道:“啊!师兄!我、我睡糊涂了!我马上就来!”——


    作者有话说:[吃瓜]是什么梦啊,怎么不细说。


    第60章 血尸(一)


    栖云山后山有一处梅林,时节正好,千树万树红白交织的梅花开成一片香雪海。风过处,落英翩飞,拂落满身。


    温禾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愁眉苦脸地托着腮帮子,她正烦恼得很。


    练剑?师父没教啊。


    与她相反的是,宋默执剑立于缤纷花雨中,一袭白衣胜雪更似谪仙。手起剑落间,惊起一地的落梅,剑光流转,恍若游龙清影。衣袂随剑招翻飞,宛若纯白雪蝶穿梭于琼枝玉萼之间,清姿卓然。


    一套剑招下来,行云流水。


    温禾凝眸望去,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时入神竟忘却了呼吸。看他剑尖轻点,挑落了一簇红梅,顺风簌簌而下,有几瓣沾上他的衣襟发间。


    更有一瓣,轻轻缓缓,悠悠然正好落在了她的鬓边。


    宋默忽然收剑。


    万千剑意归于寂然。


    他还剑入鞘,踏着满地的落梅向她走来,雪映出的微光在他身后闪烁,飘然若仙,青年沉静的目光比方才的任何一式剑招都使她心弦荡漾。


    才过去了三年,一个人的变化怎能如此之大。


    他停在她面前,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探入她发间,取下那一点殷红。指尖无意擦过她的耳廓,留下一点微凉。


    “在看什么?”宋默低声问,轻捻那片花瓣,“方才叫你两声都未应。”


    温禾这才回过神,撞进那双深潭似的眼眸,慌忙垂落眼睛,颊边却不由自主地漫上薄红,恰若身后的一树春梅初绽。


    她才死了多久,这就变心了!


    温禾心跳擂鼓,醋意翻滚,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没什么,在看师兄你的剑法,还真是精妙绝伦啊哈哈……”


    她语气干巴巴的,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


    宋默眉梢微挑:“这套剑法你不是也会?”


    “啊……是啊,”温禾顿了顿,愈发心虚,“但还是不如师兄嘛。”


    “哦?”宋默眸光微动,视线在她明显躲闪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并未拆穿,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是吗?我还以为师妹看到此情此景想起旧事了。”


    旧事?什么旧事?这又是他跟柳暮春之间独有的秘密么?


    温禾看着他难得带着戏谑的神情,心里那坛陈年老醋翻倒得更加彻底,语气不免拈酸吃醋,“我看……是师兄自己忘了故人吧……”


    “哪个故人?”


    或许仰头久了脖颈发酸,又或是日光晃得人眼晕,温禾闻言低下头去,眼眶隐隐发热,抿着唇不肯回答。


    宋默收了剑,跨步蹲身来到她身旁。他看着少女低垂的脑袋,微微俯身探过去,声音放轻了些:“怎么了?”


    温禾扭过头去不看他。


    他还偏生不长眼地又凑过去,温声道:“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他越是这样熟稔,温禾心里就那股酸涩的感觉就愈发明晰,好不舒服。


    下一秒,一只手掌轻飘飘地拍上来,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将他的脸轻轻推开。


    “嗯?”


    被猝不及防打了一巴掌的宋默不怒反笑,唇角小幅度地勾起,眸中波光粼粼,望着少女圆润的后脑勺舔了舔唇。


    “小春?”


    “小春!”


    温禾还不大适应新身份,听到身后有个清亮的女声在呼喊柳暮春的名字,怔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在叫自己。还未等她回头,一只温热的手不由分说地拉住她胳膊,将她猛地往后一扯。


    “诶?!”她脚下踉跄了几步,被来人抱在怀里。


    她愕然抬头,对上一张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的面容。女子玉颊微瘦,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眼多情却似无情,此刻因薄怒而微微眯起,更透出几分不悦的威仪。


    柳新月。


    温禾瞬时想起来了。


    第一次回溯,在囚车上紧挨着她身边的女子就是她,也是她在阎罗殿上不顾一切要刺杀魔头,最后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竟然是她,她也是栖云山的人。


    温禾一时怔住,忘了反应。柳新月以母鸡护小鸡的姿势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皱着眉头极其不耐地盯着宋默,那眼神冷冽得仿佛在看仇敌。


    宋默眼神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看着人被拉走,明显有些不悦。


    他开口道,声音也比方才冷:“柳师姐。”


    柳新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愿搭理他。


    栖云山宗规森严,等级分明。三座主峰分别由外门、内门及掌门亲传弟子居住修习。其中,掌门亲传仅有宋默与柳暮春二人,天赋之高,堪称宗门百年之最。柳新月虽稍逊一筹,仅为内门弟子,却亦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平日宗门课业繁重,各峰弟子修行不易相见,她也是前段时日接了宗门任务外出,方才得暇归来,一有空便立刻来寻自家妹妹。


    谁知一来,就撞见这只讨厌的猪在拱她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


    柳新月半是推搡半是拉扯地将还懵着的温禾带离原地,转身离去前,还不忘悄悄翻了个白眼。


    她是打心眼讨厌这位掌门亲传,但也没少在其他同门嘴中听到有关这位天才的过去。入门不过四年便蝉联三届的仙门大比,因而被冠称为剑道魁首。平日从不轻易下山与内外门弟子往来。即便偶尔协同出任务,他也独来独往,不与人配合,完全就是一匹孤狼。时间久了,自然也没什么人愿意主动和他组队。


    更何况她可清清楚楚记得,他入门那时,跪在掌门跟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复活心爱之人才来的栖云山,想要求掌门教他还魂之术。既然心里有人就该有些分寸,如今又来招惹她家不谙世事的妹妹,这般行径,简直卑劣至极。


    只要她柳新月在一天,就绝不容许这朝三暮四之徒碰她妹妹一根手指头!


    “阿姊之前是怎么嘱咐你的,全都忘了?还是说,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了?”


    “啊?”温禾尚处于震惊中。


    “我让你离他远一些,你倒好,竟敢跟他单独在此练剑?是存心要气我不成?”


    温禾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茫然无辜。


    柳新月见她这副模样,眉头拧得更紧,语气愈发不快:“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就记不住事儿?他当初来栖云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复活他那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白月光?”


    五年,她已经死了有整整五年了。


    温禾眨了眨眼,心里却泛起一丝隐秘的欣喜。原来他来这里,是为了复活自己。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软软地唤了一声:“阿姊。”


    她这模样看起来又呆又软,柳新月没好气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才几日没见,怎么好像又变傻了?”


    “哪有嘛……”温禾小声嘟囔。


    柳新月下手没留情,她吃痛,捂着被捏红的地方,眼泪汪汪得嘶嘶倒吸凉气。


    “前些时日我上山来看你,掌门说你正在闭关,不便见人。此番闭关修炼,可有什么进益?”


    “还行吧。”温禾回答得有些昧良心,“有点心得,但不多……”


    柳新月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修行之事,原也急不得,循序渐进便好。”


    说着,她便从腰间百宝袋中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全塞进温禾怀里。温禾手忙脚乱地接住,险些抱不住。


    “这些都是我这次完成任务换来的灵药,对提升修为大有助益。你好好收着,自己用,不准分给那小子!”


    提升修为的灵药?那可是好东西啊,就这么全水灵灵给她了?


    温禾略略有点惊讶,柳新月对自己的亲妹妹还真好。


    但她只从中挑了一瓶最小的,将其余的都推了回去:“我拿一瓶就够了,阿姊的心意我领了。师父待我很好,平日丹药也不曾短缺,这些阿姊自己留着用吧。”


    柳新月闻言略感欣慰,孩子到底长大了会心疼人了。


    “这些年阿姊只有你了,你过得好,阿姊才能放心。如果有人敢对你不好……”


    “好着呢,好着呢。”温禾赶紧抱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打断道。


    柳新月将灵药收回袋中,转而握住温禾的手,语气却透出几分不舍。她此次前来,其实是来辞行的。近日有村庄突发尸患,求助栖云山派遣弟子前去镇守清剿。她为赚取灵石,便与几位内门弟子一同接下了这任务。


    这一去,即便御剑飞行,短则半月,长则半年方能归来。


    她实在放心不下,今日来了看见两人这么亲近,更是不放心了。


    温禾虽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自己却对那位紫净真君心存疑虑,总觉得常留在山中恐出事端,倒不如也跟着去看看。至少,柳新月是原主的亲姐姐,怎么说也不会害她不是?


    于是她拉着柳新月的胳膊,轻轻摇晃着撒娇:“好姐姐,这次任务……能不能也带上我呀?”


    闻言,柳新月却有些为难。倒不是她存了心不想带她去,而是担心掌门不愿意放人。自柳暮春被选为掌门亲传之后,她们姐妹二人见一面困难,又何况掌门从未允许过柳暮春下山。


    “掌门……会准许你下山吗?”


    “可以!一定会的!”温禾眼睛亮了亮,语气笃定。宋默都能自由上下山,凭什么她不行?那老头说了可不算,只要柳新月愿意带上她,山人就自有妙计。


    ……


    温禾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就决定把说服紫净真君的难题抛给宋默。


    “师兄,师兄!”


    青年刚结束打坐,周身还隐隐流转着未散的银色真气。他本是借打坐静心,心绪却半分未宁,正有些恹恹地倚在廊下,闻声抬眼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何事?”


    温禾虽觉出他情绪似乎不高,但眼下下山的事更紧要,便打算先搁置关心,急匆匆扒着栏杆踮起脚说道:“有个外出任务,师兄要不要一起去呀?”


    宋默并未正面回答,反倒注视着她问:“你想吗?”


    “想啊,”少女回答得干脆,“我还没下过山呢,可新鲜了!”


    答非所问。


    他问的是,她希望他去吗?她回答的又是什么东西。


    不过温禾是真心希望盼着他也一同去的,宋默如今看起来很修为深厚又强大,能一个打八个的样子的,是个绝佳的战力。


    ……算了。


    宋默几不可闻地轻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


    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师父那边你不必忧心,我自会去说明。”


    温禾没成想他如今这般通人性,顿时惊喜,忍不住给他一个大拇指夸赞道:“哇……师兄,你现在真的好靠谱!”


    “师兄!你太靠谱啦!”


    御剑飞行的速度极快,只见云层被骤然冲散,温禾喊出的声音也被风刮散了,听不大真切。


    她还是头一回御剑出行,拉下发带看了眼脚下,双腿发软站不稳,紧紧抱住了青年劲瘦的腰,脸贴在宋默的后背,清晰感受到了他胸腔的震动。


    宋默没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温禾没回应,她实在害怕,往肚子里不停地吞咽口水,身后的佩剑发出不满的铮鸣声。


    她都忘了自己空有一身的灵力,却没有支配它们的能力,中看不中用的。栖云山弟子入门就学御剑,上山下山都是飞上来的,她更没法装特殊了,只能找借口说昨夜挑灯苦读到太晚,伤了眼睛看不清路,央求宋默带她一程。


    为了以假乱真,她还真拿了根发带遮住了眼睛。


    宋默御剑技术不错,四平八稳的,在群山之间游走。不多时,他们到达栖云山内门的山门处找柳新月等人汇合。


    宋默的剑甫一落下,柳新月眼神犀利,看到妹妹抱着宋默腰间的手,几乎要将他凌迟处死。


    温禾尚不自觉,开开心心地同她打招呼:“阿姊!”


    柳新月朝她点点头,沉声道:“过来。”


    快要下山了,温禾欢欢喜喜地下了顺风车,跑到她身边。


    四位同门都见过原主,远远就打了招呼。


    见到宋默,言语有些僵硬,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大师兄。


    与他们同行的这四人,都是与柳新月相熟的同门,有两个是她直系的师兄弟。一个身形高瘦,脸颊微凹,看上去便是端正严肃的长相,叫吴宇,还有一个身形稍显粗壮,长得也是一张方圆脸,憨厚忠实,也是先高高兴兴向温禾打招呼的,名叫乌鲁。


    还有两个是今年新晋内门的,一个看上去同柳暮春差不多大,生的娃娃脸就更显年轻了,名字也如性子这般跳脱,叫单飞跃。


    还有一个……


    温禾看了看站在最后边没什么人气的这位师兄,印堂浅浅发黑,眼下青黑更是要垂到地上去。整个人形销骨立的,实在不妙。


    她挨着柳新月低声问此人名姓。


    “他是连文山。”柳新月瞟了一眼,语气隐隐不悦,“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也要跟着来。”


    本来仅有四人的精简小队,一下子就扩充到了七人。


    浩浩荡荡地往事发地去。


    温禾本想跟着宋默的剑来,还没上车就被柳新月一把拉下车。


    “跟着我。”


    温禾无奈地回头看向宋默,后者似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便率先御剑凌空而去。


    他们此行要去的地点是个叫鸡鸣村的小村庄,御剑飞行在半空,望下去还真像一只大公鸡的形状,惟妙惟肖。


    只是鸡鸣村上空盘悬着黑云,细细看去又有幽幽的红光围绕,好生怪异。


    他们在鸡鸣村的进村石碑坊处落下,鸡鸣村长领着零星几个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鸡鸣村长林开诚年方五十,许是这几日愁白了头发,眉间皱纹深重,有些憔悴,连脊背看上去都弯了一点。遥遥见到他们,就主动迎上来行礼:“各位仙长。”


    柳新月算是他们这行人的领头羊,微微颔首:“林村长,先带我们进村落脚吧。”


    他们一路上走来,整个村子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到处散发着荒凉的气息。


    林开诚解释道,来欢迎的几个村民也是年轻力壮不怕事才来的,村子里现在人心惶惶的,都不敢出门了。


    说罢,他摇摇头叹了口长气。


    落脚的地方便是村长家,空余的屋子仅剩三件。本来原定四人住是绰绰有余的,但如今七人,只能挤一挤了。


    林开诚赧然一笑:“我们这儿的条件不大好,辛苦各位仙长了……要不我让边上的再腾一间屋子出来?”


    还急着办正经事呢,栖云山的几位都不愿意太过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婉拒了一番,开始苦恼如何分配这三间屋子。


    队伍里两个女孩肯定是要住一间的,那便只剩下两间了。


    乌鲁偷偷瞧了一眼冷的像块冰的大师兄,默默往吴宇的方向靠近了些。


    吴宇:“我和乌鲁、飞跃一间房。”


    连文山脸色不大好,他阴郁,宋默此人看着比他还要阴,“我也要和你们住一起。”


    “我个头大,挤不下。”乌鲁老老实实说。


    宋默倒是无所谓被人排斥,一间屋子一个人住,不要太爽哩。


    “那你就睡地上。”连文山不松口,话落下后,直接拎着包袱先行占了一间屋子。


    这下有点难办了。


    吴宇有些为难地看着两个师弟,谁去都不公平,斟酌再三,他开口道:“乌……”


    “师兄,我跟你住一间。”单飞跃年纪小,虽然听过大师兄的名头,但到底刚进内门,没什么实感。只觉得宋默有些寡言冷语,但长得好看的人心眼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


    反正他爱说话,一个人也不会闲着。


    说罢,嬉皮笑脸地拍了拍宋默的肩,“大师兄,委屈你了。”


    真不怕死。


    吴宇、乌鲁二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猜测下一秒他的胳膊就要跟主人说再见了。


    然而,设想的事情没有发生。


    宋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房内。


    待栖云山众人草草收拾了一番,相聚在村长家的会客厅议事。


    林开诚家并不大,会客的地方容纳七八个人实在拥挤,单飞跃和温禾两个人就站在门口,像两尊小门神守护平安。


    柳新月:“村长,出事的地方在哪?我们想去看看。”


    “也不是在哪个特定的地方出事……使整个村子都不对劲!”林开诚说起此事十分激动,他一介凡人还从未见过如此离奇之事。


    “这人死了七天,还能活过来的,我还是头一回见!从上个月开始,每隔几天咱们村就会死一个人,一点征兆都没有,请了大夫来看过,都说是没有病的。好端端一个人,啥事也没有也突然没了。”


    “按照我们村子的规矩,人死了是要停棺七天才才能下葬的。但奇怪就奇怪在这儿,停了七天,人下葬了,又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吴宇皱着眉头,还魂一事古往今来也有不少,但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多,还是鲜少见到的。


    “是啊,活过来了!”林开诚说到一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不算是完全活了……这人扒着坟爬出来的,浑身都是泥巴,远远看上去跟活人没差别。但是你打着灯看,就不一样了。”


    单飞跃在门外听得认真,探出头捧哏:“什么不一样?”


    “这人身上都烂了,里头白的红的,还有密密麻麻的虫子……”说着说着,林开诚想到之前看到的画面,没忍住当场呕吐起来。


    “呕——”他弯着腰捂住嘴就这么跑了出去。


    留下众人等了好一会,林开诚吐完了,白着脸回来,继续说道:“还有个怪事儿……”


    外头天色开始暗下来,整个鸡鸣村笼罩在橙红色的霞光中,有几只乌鸦排排停在门口的树枝上,黑亮的羽毛飘落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


    “死掉的人从坟里爬出来,哪也不去……只往家的方向去……”说到这,林开诚叹了一口气,面露不忍,“第一起事件就是村西的老金家,他们一家三口本还算幸福,但老金有一天突然就没了。老金娘们看到他大半夜回来,也没提灯看,开了门被吃得干干净净……他们那孩子被人发现时,已经只剩下半个身子了。”


    “等下葬七天后,那孩子又拖着半个身子回来了。你说这……”


    林开诚重重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柳新月神色凝重,这整件事看上去是有鬼祟在闹事,但这东西躲在背后,不容易找出来。


    她问林开诚:“林村长,那村子里已经发生几起事件了?”


    “三起。”林开诚立马应答,“只是各位仙长没来的前几天,又有人死了。”


    “今天,正好是他下葬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应该算微微恐吧?


    [好运莲莲]来朵莲花清新一下


    正好也是遇到中元节了


    平安喜乐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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