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赵瞻并不想见赵珝,干脆让两位阁老前来提讯军饷一事,也不算落了父子俩彼此的面子。不过按理说,应该遣容倾来的。容倾抚养赵珝长大,虽无血缘,却有人情,又因是皇帝家奴,处理皇帝的家事,算不得逾矩。
至于《大燕律》这种东西,只不过是用来束缚平头百姓罢了。
思及此,赵珝再瞧眼前的两位阁老,心里头竟有些啼笑皆非。他面上仍是一派疏朗,姿态随和地坐在圈椅上。
“殿下,臣等多有叨扰,还请见谅。辽东一事,事关重大,殿下又深陷其中,圣上忧心如焚,不得已遣首辅大人与老臣前来探问。”吕衡开口道。此人不比胡长庸那般严肃,生得端正亲和,场面话也说得漂亮,在官场上广结善缘。
赵珝笑道:“吕阁老言重了,二位阁老为国事操劳,我心中敬重,何来叨扰一说?”这番话说的,好似他真的是个温润知礼的晚辈,恭谨听从阁老们的教诲。
他观察着两位阁老的神态,不见有异,便话锋一转,语气轻松,调侃道:“说来也是,我方才听人通传,还以为是东厂来人了,心里头紧张极了,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厂臣。没想到是二位阁老亲临,倒是让我白紧张一场。”
值房里安静了一瞬。
胡长庸不语,连眼皮也未抬一下,古井无波地吃了一口茶,翻阅起手边的档册。
吕衡素来是个好相与的,闻言摇了摇头,无奈道:“殿下真是……容厂臣公务繁忙,圣上特遣老臣与首辅大人代劳,也是一样的。”
一样么?
不一样的。
赵珝脸上挂着笑,他的目光扫过吕衡,看得出这位阁老年轻时大概也是一位俊公子,至于一旁的胡长庸……癞瓜脸,伤眼睛,不提也罢。
“二位阁老,要问什么,便问罢。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珝腹诽完毕,立时端正起来,笑得亲和。
吕衡正欲开口询问,忽而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内侍急匆匆道:“五殿下、二位阁老,督主来了!”
容倾?
胡长庸抬起眼,与吕衡对视片刻。两人皆是一幅不解的样子。
而赵珝则先是一愣,耳畔“嗡”的一声,心里头的空落落如潮水退去,转为某种恶劣的喜悦,在他五脏六腑游走。
他要证明给容倾看。
门洞大开,一身猩红的容倾立在门口,面色不善。他并非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只因生得太过浓郁,从出现的那刻起,便是人眼中唯一、仅有的存在,一种近乎惊悚的美。
尤其是愠怒之时。
哪怕面无表情,也能从下压的唇角、沉郁的眉眼中,瞧出令人胆颤心惊的寒意。
“厂臣这是……”吕衡率先起身,右手微抬,在身前比划一下,满脸的疑惑。
容倾见了他,旋即收起脸上的寒意,浮出他时常挂脸上的温柔的笑,柔声道:“咱家听说要问五殿下的话,想起一些紧要的事,一时心急,也想问一问殿下,便径直冲来了此地。胡阁老、吕阁老,打扰了。”
说这话时,他连一眼也没看赵珝。
赵珝却在看容倾。
说起来,他们前几日才见了一面,因为那头海东青。赵珝十分得意,他拿准了容倾的心软,一只鸟,换来一次见面,或许是很多次见面,相当值的买卖。
大概容倾以为他经过偏殿的事,他会知难而退,至少会收敛一些。他当然收敛了,但反而愈发想要……连续这么多年,梦里都是容倾的脸,染着红晕、春情澎湃的脸,寻常人的廉耻心,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那日他确实很愤怒,恨不得带容倾远走高飞。可容倾依旧是块捂不化的冰,冰得他心里难受,越是难受,越是痛恨给容倾戴上玉链的人不是自己。
臣夺君妻、子夺父妻。
赵珝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紧紧攥住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几乎要被这大逆不道的念头激得大笑出声,笑尽平生贪嗔痴爱。可目光一转,直直对上容倾淡漠的眸子,大笑到了嘴边,化作一个温顺的微笑。
吃软不吃硬嘛。
这一招,对容倾总是屡试不爽。
……
容倾应付完二位阁老,一抬眸,便见赵珝端坐在一侧,一脸的人畜无害,与他对视时,还拘谨地笑了笑。
他嘴角微抽,旋即移开眼,对阁老们拱手道:“二位阁老日理万机,为这等事劳动尊驾,是咱家对不住,万岁爷心里也过意不去。方才咱家从御前过来,万岁爷特意吩咐了,说五殿下年少不经事,此番虽是一片赤心,终究是行事孟浪,坏了规矩。论国法,自有阁老与三法司决断;可论家法……”
他叹口气,一脸无奈:“……终究是天家骨肉,里头有些话,涉及宫里宫外的体面,恐怕得关起门各论各的。免得伤了天和,也寒了将士们的心。”
吕衡当即一幅了然的模样,而胡长庸仍是八风不动。
“……咱家询问殿下所得的案卷文书,明日定会遣人送至内阁与都察院,一字不差,句句如实。此番劳动二位阁老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还望二位阁老体谅。”容倾说到此处,浅浅一作揖。
左右他话说全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眼前二位老狐狸自有考量。
只见吕衡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圣上的旨意!既有厂臣代劳,那是再好不过了!”他巴不得离开这是非之地!
胡长庸沉默片刻,淡淡看了容倾一眼,道:“既然是圣上的旨意,臣等遵命,有劳厂臣。”说罢,缓缓起身,率先朝外走去。
“咱家恭送二位阁老。”容倾侧身让路。
待二人脚步渐渐走远,值房的门被番子合上,容倾也彻底收敛起了笑意,转过身,冷冷盯着赵珝,一字一句道:“说罢,你究竟想做什么?”
早春午后,日光浅薄,值房里光线不算明亮,容倾隐在光影之间,几近透明。他看不清赵珝的神情,同样也瞧不见自己脸上的一丝失望。
自鸣钟一格一格地走,咔哒咔哒,不知过了多久,赵珝开口道:“我说动了四喜,遣他去江南两浙采办粮草,用以填补亏空。”
容倾“嗯”了一声。
“账目、凭证、包括具体某个粮食,押运粮草的路线,都在我这儿。”赵珝接着道,“我是大燕的皇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士兵挨饿、打仗惨败,只得出此下策。”
容倾问:“为何不让四喜告诉我?”
“我怕打草惊蛇。”赵珝神情一瞬严肃,“我与吴总兵遣人追查失踪的粮草,每每查到一半,却又断了线索。永定河至山海关一带,必经过京师……我们怀疑,那些粮草很可能是被京师中人贪走的,但查来查去,愈发不对劲,幸而仗打赢了,不然恐怕我们支撑不了多久。”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容倾闭目,疲倦再次涌上心头。
“我问你,你究竟想作甚?你什么都准备好了,账目、凭证……就等着捅出来的这一日,对不对?你有恃无恐,因为你不怕被查,哪怕这事干的确实不合规矩。”
赵珝笑笑:“姐姐,我只想你信任我。”
说罢,他起身,向容倾走来,脸上带着一种绝对的温驯和依赖。他像一个来讨赏、求夸的孩子,请求容倾的夸奖与安抚。
赵珝道:“我虽还未及冠,但也不是十岁出头、一无所知的孩童,我能为自己的决定担责。军粮一事,迟早有一日会被捅出来,到时候插手漕运、盐务的你,必然饱受争议与猜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至于君心……更是难测。容倾,你觉得他会次次纵容你、信任你么?他这般对你,把你困在——”
“住口!”容倾低斥一声,“那是你的君父,你怎能妄加揣测他?你手上的账目也好、凭证也罢,通通交予我,我来扫尾……赵珝,这种事一旦行差踏错,你我都得掉脑袋!”
“掉脑袋?”
赵珝轻笑一声,他步步紧逼,几乎将容倾逼到了门上。
“能和你死在一块……说不定是件好事。”
容倾瞳孔骤缩!
只见赵珝欺身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入怀中,不由分说,覆上了他的两片薄唇。他怎么可能是赵珝的对手?挣扎没几下,就被牢牢困在赵珝的臂弯之中,背靠着门,仰起脸,眼眶含泪。
他咬破了赵珝的嘴唇,血腥味在口中散来。赵珝趁虚而入,精准地撬开了他的贝齿,咬住他的舌,纠缠不休,亲得认真又强硬。
忽而容倾的身子僵硬一瞬。
两个人几乎是紧紧抱在了一起,赵珝身上的动静,他感受得一清二楚。他被赵珝咯到了,甚至感受到对方在缓缓地蹭他。
一股巨大的羞耻淹没了容倾。
他流着泪水,嘴巴被赵珝占用着,唇角流下一线银丝,双颊绯红,睫羽颤抖不已,眸子里朦胧一片,显然是被人蹂躏惨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