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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纪兰庭将皇宫内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向老皇帝大略一说,直到说起晋王与蛮人勾结率私兵谋反时才叹了口气。

    “晋王竟然……”

    老皇帝气得猛烈咳嗽,虚弱的身体不断颤抖。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自认不曾奚落的儿子竟然要夺他的江山,要他的命。

    纪兰庭安慰道:“父皇请放心,无论发生何事儿臣都会保护父皇。”

    老皇帝并未被太子这番肺腑之言所感动,反而抬起浑浊的双眼打量着眼前唯一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

    像是想起了什么,老皇帝环顾四周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不见雍王?难道他也随了晋王一党?”

    太子一愣。

    四周的大臣支支吾吾不敢回答,只得不约而同地看向太子。

    屋内的氛围霎时间变得甚是怪异。

    “好啊!”

    老皇帝一巴掌将太子手中端的碗打翻,怒斥道:“朕才不过病了几日……你们这群逆臣一个个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是吗!”

    等他再看向纪兰庭时,浑浊的眼中竟然透出森森恨意。

    纪兰庭被眼神刺痛。

    他默默拂掉衣袍上的汤药,起身平静地说道:“雍王在前往漠北的途中被晋王设计害死,今日本是他的葬礼。”

    寝殿内陷入一片沉默,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异常清晰。

    老皇帝显然没有想到得出的是这般结果,瞳孔震颤,嘴唇颤抖着忘记阂上。

    雍王虽然不是他最喜爱的儿子,但仍旧是他的一丝血脉。

    更别说雍王成婚后更是像是开了灵智似的,常常语出惊人,办事剑走偏锋,一张巧嘴蛮讨人喜欢,

    老皇帝的手缓缓落下来,卸下一切力量跌回床榻茫然地盯着上空,全然没了方才的凌厉。

    寝宫内的香即将燃尽,眼看局势再无转机的可能。

    纪兰庭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者心领神会-

    寝宫外,晋王身边的线香落下最后一点香灰后失去了火光。

    晋王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伸了个懒腰。

    “两个时辰已到。”

    他的眼神阴森,出声道:“不知皇兄考虑的如何啊?”

    很快,屋内传来纪兰庭的声音。

    “纪兰轩勾结蛮族,犯下谋逆大罪,你可知罪?”

    晋王嗤笑着摇了摇头:“皇兄,事到如今你还是这般天真。”

    随即他的眼神骤变:“那就别怪臣弟无情了。”

    说罢,晋王大手一挥:“东宫太子纪兰庭意图谋逆,挟持陛下囚于寝宫之内,今日本王就要替陛下、替朝廷铲除祸端!”

    晋王颠倒黑白,竟然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杀——”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令,包围在寝宫外的晋王私兵如同离弦之箭,猛然扑向寝宫大门。

    木门随着一次次撞击剧烈的颤动,四面八方传来的吼叫声几乎要将屋檐震碎。

    寝宫内,纪兰庭听着门外的动静脸色煞白。

    虽然纪他的表面镇定,但搭在椅子上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攥紧。

    他端坐在椅子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这一刻,所有人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马标统领禁军分为三列,一列使用盾牌抵住宫殿正门,另一列盾牌排成上下两排围成一圈,最后一列举着长枪严阵以待。

    几百禁军将寝殿由内围成铁桶,而纪兰舟则被围在中央。

    然而晋王私兵数量庞大,很快大门就被撞的摇摇欲坠。

    马标暗道不好,转身跪在纪兰庭的面前劝道:“太子殿下,此处危险不如……”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大门“嘭”的一声终于无力抵抗被晋王私兵撞破。

    大门内的守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锋利的刀刃割断了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门框上,染红了金色的地毯。

    马标立刻提剑挡在纪兰庭面前,殿内的禁军将士摆好阵型准备抵挡敌人的进攻。

    尽管晋王私兵来势汹汹,但禁军的实战经验更加丰富。

    晋王培养多年引以为傲的私兵竟然一时半刻无一人能进到殿内,也不知马标用的什么阵法竟然将人尽数拦在门外。

    纪兰轩端坐在院内盘着手串,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一群废物!”

    他暗骂一声,手一挥道:“都给我上!”

    一时间,原本留在寝殿外留守的士兵全部一拥而上。

    “杀——”

    屋内禁军拼死抵挡,然而晋王的私兵势如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即便是再训练有素的禁军也无法抵挡如此庞大数量的敌人,在私兵猛烈的人海战术下第一道防线最终还是失守。

    短兵相接,金铁交鸣,鲜血四溅,整个寝宫瞬间化为了战场。

    眼看敌人一点点深入,纪兰庭的表情在刀光剑影下也逐渐失去冷静。

    马标和部下守在纪兰庭的身前拼死抵挡,然而鲜血还是溅在纪兰庭干净的鞋面上。

    月亮升至正空,纪兰轩杯中的茶水早已冰凉。

    小小的寝宫竟然久攻不下,晋王有些心急。

    他起身高喊一声:“能诛杀太子者,本王赏黄金万两!”

    此言一出四面八方传来振奋的呼喊声,一时间攻势更加猛烈使得宫中禁军逐渐力疲节节后退。

    一片混乱之间,晋王私兵统领砍倒两名禁军穿过空隙直奔纪兰庭的方向。

    “受死吧——”

    “殿下小心!”

    马标大惊,一脚踹开眼前的敌人反身朝纪兰庭扑去。

    然而那人动作快了一步,举着大刀砍向纪兰庭。

    说到底纪兰庭是个常年待在京城住在东宫的文人,哪里见过这样真刀真枪的大场面,今日没有吓得腿软已经颇具胆量。

    他惊呼着后退两步,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倒是四周安静了一瞬。

    纪兰庭壮起胆子缓缓放下袖子偷偷观察情况。

    只见眼前的敌人面目狰狞仍旧维持着举起大刀的姿势,但是一支利箭正中眉心穿颅而出,随后直挺挺地倒在纪兰庭的脚边。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的衣角上。

    纪兰庭脸色苍白,整个人缩在椅子上显然被吓得不轻。

    马标上前一脚将尸体踹开,扶起纪兰庭的胳膊询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这是……”

    箭是从宫外精准射进来的,但是外面都是晋王的人……

    纪兰庭似是想起什么,猛然抬头朝宫外看去。

    院中的晋王眼看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在关键时刻折损一员大将,以为是太子早有埋伏。

    他朝四周张望,怒道:“谁!”

    只见在宫门外少年将军身骑黑马手持弓箭,身披银甲红色发带,眼神冷冽如霜。

    晋王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来人:“你竟然没有死……”

    “景楼……”

    “少将军!”

    纪兰庭瞬间松了口气。

    马标更是惊喜地叫出了声。

    景楼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朝纪兰庭点了点头。

    “平远侯景梧勤王救驾——”

    老侯爷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远处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同雷鸣般震撼人心。

    漠北将士势如破竹,以雷霆之势杀进皇城瞬间击溃晋王在宫外设置的重重防线。

    “保护陛下,诛杀叛贼!”

    景楼打头阵犹如一道闪电,银色的长枪划破黑夜直取敌人首级。

    他的箭术出神入化,每一箭射出必有敌人应声倒下。

    而平远侯更是不失当年风采,由他率领着来自漠北的精锐铁骑冲破了重围杀进了寝宫。

    晋王私兵还未回过神来就被尽数镇压。

    纪兰轩被几十骑兵团团围住无处可逃,像只无头苍蝇狼狈至极哪里还有方才的从容。

    “放肆!你们这些反贼怎敢动本王!”

    说着,他指向景梧:“平远侯你无召入京犯了死罪!如今还敢从漠北调兵!”

    平远侯不屑地瞥了晋王一眼,掉转马头来到宫门。

    纪兰庭早已赶出门来迎接。

    “老臣来迟了,”平远侯下马行礼,“让殿下受惊臣罪该万死。”

    “您快快请起!”纪兰庭连忙扶起平远侯。

    一老一少君臣相见,虽不熟悉却感慨万千。

    纪兰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平远侯按下:“殿下,等此番事了再细细道来也不迟。”

    “好。”

    漠北众将士手脚麻利,迅速将寝宫内外战场打扫干净。

    宫中的形势瞬间逆转,喧闹了整夜的皇宫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晋王被压着跪在院子正中央。

    眼看计谋落败,晋王疯狂地大笑几声嘶吼道:“你们以为擒住本王就赢了吗?!本王还有大军在外!”

    坐在上位的太子和平远侯面无表情地望着仍旧痴心妄想的晋王,事到如今晋王竟然还以为蛮人会帮他。

    不明所以的晋王见太子并未动摇,又将矛头转向一旁的景楼。

    他阴森地低语:“若不是父王和皇兄逼迫你本不必嫁给本王那个不成器的废物弟弟,如今也不会变成个死了男人的寡夫……”

    不等晋王说完,景楼眼神一凛。

    景楼甚至并未拉弓,直接从背上的箭桶抽出一支箭扔向纪兰轩。

    箭矢划破长空,精准无误地穿透了纪兰轩的头冠。

    头冠碎成两半,纪兰轩的发髻瞬间散开。

    “啊——”

    晋王惊叫一声,连忙护住自己的头顶却让不再束缚的头发披散下来形同疯子。

    景楼凛声道:“再胡说,下一箭就是你的嘴。”

    晋王惊恐又带着恨意地盯着景楼,却是不敢再说一句。

    “阿擎莫要生气。”

    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景楼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晋王浑身一震,猛地转身难以置信望向声音的来源。

    紧接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越过火光骑着白马而来。

    白马缓缓走入宫门,在满是血迹的院子里闲庭信步穿越人海来到晋王的面前。

    马背上的人居高临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盈盈弯着。

    “皇兄好久不见。”

    晋王目眦欲裂,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纪、纪兰舟……”

    纪兰舟的语气仍旧轻浮道:“多日不见可有想臣弟。”

    原本死了的人竟然全须全尾地出现在眼前,纪兰轩惊得仿佛见了鬼似的。

    “你……你不是死了吗?”

    纪兰舟微微倾身,道:“是啊,今日本王出殡,特意还魂来看看谁哭得最入戏。”

    晋王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而眼前的人笑得如同鬼魅:“谁不哭,我就带谁下去。”

    第142章

    夜色如墨,京城的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因着城墙内外的动乱,百姓躲在家中使得京城内一片寂静。

    文德殿外大军林立,大殿的四角各置一盏巨大的铜制烛台,灯火通明与上朝无异。

    只是与往日朝会不同的是,文臣照旧分立两侧,而以平远侯为首的武将竟然身着铠甲手持兵刃站在前排。

    若是往常定会有迂腐的大臣跳出来弹劾,但偏偏是平远侯救了他们的性命,此时谁都不敢再言语。

    纪兰轩披头散发跪在大殿正中央,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态。

    大殿之上,纪兰庭在龙椅上正经危坐。

    无人知晓的是,他盖在袖子下的双拳紧握已经满是汗水。

    实在是他那个好八弟,离经叛道的雍王纪兰舟非要怂恿他坐在龙椅上。

    大逆不道……

    他瞥了一眼混入武将队列的纪兰舟,后者正吊儿郎当地倚靠在景楼身上。

    纪兰庭暗自腹诽大殿之上此举不合礼数,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挺直了背,扬声道:“纪兰轩,你可知罪?”

    纪兰庭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到声音后的纪兰轩抬起头,看到坐在龙椅上的纪兰庭后冷笑一声:“我何罪之有?倒是太子殿下平时最懂礼数怎么坐上皇位了?父皇可还活着呢。”

    纪兰庭一怔。

    “这……”

    众臣不敢出声,只能低着头偷偷张望。

    站在最前方的纪兰舟将殿内人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正准备开口却被景楼按下。

    纪兰舟心领神会,再度看向纪兰庭时发现对方的眼神已然变得坚定起来。

    “晋王也知道父皇还活着,”纪兰庭直视纪兰轩的双目,“父皇尚在世而你却勾结继皇后加害于他,如今还妄图皇位。”

    “这都是我应得的!”纪兰轩怒吼道。

    “应得的?”纪兰庭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如同冰锥般刺入人心,“你勾结蛮人,意图谋反,这是应得的?”

    纪兰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勾结蛮人?若非被逼无奈,我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说着惨然一笑。

    “父王他,可曾真正看过我一眼?”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纪兰轩的控诉在回荡。

    “我自幼早慧,勤学广交,只为有朝一日能让父王看到我的存在。可结果呢?父王的心始终在你这个废物太子身上!”

    纪兰轩抬起头,再看向纪兰庭的眼神充满恨意:“他就连快死了也要在遗诏上留下你的名字!我的努力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纪兰庭万万没想到晋王谋反的理由竟是如此,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纪兰轩咬牙切齿地说:“我母亲是皇后,这皇位就该是我的。”

    “住口!”纪兰庭怒喝一声,声音如同惊雷,在大殿中炸响。

    纪兰舟打量着晋王的一举一动。

    对方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权力的渴望,也有对父爱的渴望。

    他小声嘟囔道:“倒是没看出晋王还是个爹控……”

    第143章

    “爹控?”

    还未听惯纪兰舟怪词频出的说话模式,平远侯听后好奇地回过头来:“何为爹控?”

    景楼早已习以为常,即便好奇却也不问。

    纪兰舟不假思索道:“正如小婿敬仰岳丈大人这般。”

    “咳咳。”

    不等平远侯出声,景楼又用剑柄重重捅了纪兰舟的后腰。

    老侯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感叹道:“如此说来晋王倒是可怜……”

    大户人家尚有各房为了争夺主君宠爱各显神通,更不要说帝王之家。

    老皇帝的儿子那么多,堪用的倒是没几个,加上他老人家偏宠些个不中用的。

    纪兰舟一边腹诽一边庆幸自己同景楼日后也不会有小孩和这诸多困扰。

    文德殿的青铜烛台爆出灯花,将纪兰轩绝望扭曲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呵。”纪兰轩忽然轻笑一声。

    “本王何须再多费口舌,蛮族大军已在城外,”纪兰轩露出得胜的神情,“若是没有本王接应那群蛮子天亮便会屠城……”

    闻言,纪兰庭骤然攥拳。

    虽然已经识破晋王的阴谋,但是京城外的情况仍旧明晦不清,纪兰轩笃定纪兰庭不敢用全城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纪兰轩的嘴角露出一丝阴邪的笑容。

    “太子殿下最是仁厚,怎会忍心让百姓给你陪葬呢。”

    看出太子的犹豫。纪兰轩继续用蛊惑般地低语:“若今日大齐亡了,届时你纪兰庭便是千古罪人……”

    “切。”

    一旁的纪兰舟发出一声嗤笑。

    纪兰轩恶狠狠地瞪过去。

    “事到如今,皇兄仍对那群蛮人抱有幻想,”纪兰舟遗憾地摇了摇头,“皇兄这么聪明,难道没想过我们是如何突破你口中的蛮族大军进城救驾的吗?”

    纪兰轩瞬间脊背发凉。

    他忘记了,他这个八弟才是最诡计多端的,今日死而复生。

    难道这一切都是纪兰舟早就预料到的?

    同蛮人合作也并不是把握十足,纪兰舟这么说难道京城外也发生了变故?

    “不会的,”纪兰轩像是安慰自己般,“不会的……”

    “他们的民族有一个巨大的bug皇兄竟然不知道。”

    陌生的词汇让纪兰轩猛地一怔。

    “纪兰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兰轩脖颈青筋暴起,镶金玉带早已松散,散发粘在汗湿的额角:"什么意思?!"

    纪兰舟但笑不语。

    “什么意思!”纪兰轩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纪兰舟你说话——”

    只可惜,纪兰舟不会回答他的提问。

    纪兰舟只是稍向景楼的方向退了一步,

    景楼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摩挲,余光瞥见纪兰舟唇角微扬。

    “陛下驾到!”

    忽然,从大殿外的传令声打断了纪兰轩的嘶吼。

    随即传来一阵骚动,朱漆门轰然打开。

    看清来人后,满殿抽气声一片。

    尤为震惊的是跪在大殿正中央的纪兰轩。

    虽说他知道皇帝并没有死,但却不知道皇帝竟然已经可以清醒过来甚至能够下床了。

    户外的寒气涌入,老皇帝坐在鎏金轿撵上被抬进殿内。

    “父皇!”

    纪兰庭倏然从龙椅上起身,快步走上前去。

    “父……”

    纪兰轩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声音颤抖地说:“您竟然……”

    侍者将轿撵抬到纪兰轩身边放下。

    老皇帝无力地依靠在扶手上:“没想到朕……竟然还活着是吗?”

    纪兰轩颤抖着说不出话。

    “朕也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本事……”

    枯槁的手掌重重拍在纪兰轩肩头:“你和你母妃害得朕好苦……”

    手掌从肩头转向纪兰轩的脖颈,枯槁的手指按住咽喉。

    “父、父皇”

    晋王浑身剧震,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那只曾教他执笔的手如今颤抖着抚上他随后骤然收紧。

    “孽障……朕、朕要……咳咳……杀了你……”老皇帝的双眼猩红。

    纪兰庭欲言又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景楼突然想起漠北草原的狼群。老狼王正是用这般力道咬断叛逆幼崽的咽喉,确保在族群中的地位。

    只可惜,老皇帝如今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杀掉晋王。

    他的手耷拉下来,喘着粗气俨然已经体力不支。

    “朕……早已拟好一份密诏……”

    老皇帝浑浊的眼珠扫过龙椅边汗透重衣的太子:“着太子纪兰庭……”

    剧烈的咳嗽打断诏令,老皇帝突然呛咳不止。

    明黄袖口洇开暗红血花,纪兰庭连忙冲上前去。

    “太医!太医!”

    太医连忙为皇帝把脉,随后摇了摇头。

    老皇帝中毒太深,即便服下了纪兰舟送回来的解药但也只是苏醒过来。

    体内的亏空让他成为一副空壳,什么药都无力回天。

    此刻能够来到大殿,八成也是回光返照而已。

    老皇帝倒在椅子上拦住上前检查的太医,用周围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出后半句话:“太子纪兰庭即日继位”

    大殿上瞬间鸦雀无声。

    众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儿臣领旨。”

    纪兰庭的声音惊醒怔忡的群臣。

    新帝拾级而下,众臣紧随其后叩首高呼万岁。

    老皇帝努力睁大双眼最后扫视了一圈大殿上的人,却在跪拜的一众人中看见一道站得不卑不亢的白色身影。

    “小八……”

    他努力抬起手试图抓住那一抹白色,却无论如何都接近不了半分。

    老皇帝整个人几乎要跌出椅子:“你……是来带朕走的吗?”

    老皇帝并不知道纪兰舟是假死,之前太子留下的讯息让他以为雍王是真的死在了去往黑水河的路上。

    人之将死,老皇帝以为纪兰舟是自己眼前出现的幻觉。

    纪兰舟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大限将至的老人。

    说实话,他对老皇帝并无任何父子之情,只有深深的同情。

    老皇帝为了保住皇位努力了一辈子,提防武将,甚至提防自己的儿子。

    结果却被自己的儿子背叛落得现在的下场,差点连祖宗留下的江山都没有保住。

    纪兰舟觉得当皇帝的做到这个地步也是蛮可悲的。

    他朝老皇帝点了点头,什么也不说地默默转身朝大门走了出去。

    老皇帝望着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呼出一口浊气:“朕来了……”

    说罢,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纪兰舟靠在大殿外的柱子上,听到殿内传来众人悲怆的“万岁”哭喊声。

    他作为中途入局的外来者,参与并见证了一个朝代的转折。

    这比所有剧本都要真实。

    正当纪兰舟陷入难得的伤春悲秋时,手被人从后轻轻牵住。

    景楼与纪兰舟并肩而立,问道:“在想什么?”

    纪兰舟放松下来,反握住景楼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我在想,穆雷那边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第144章

    京城中的家庭闹剧被隔绝在厚重的城墙之内,而在城郊外的寺庙内,小沙弥绕过灌木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大殿。

    他刚一进屋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个趔趄,手中的餐盘险些掉落。

    殿内烛火摇曳,只见蛮族大汗竟脱掉皮衣战甲赤条条地躺在佛祖金身怀里。

    穆铁手里拿着的酒杯倾倒,烈酒浸湿了雕像的衣袍。

    这一幕令小沙弥愤恨不已,本该是佛门清净之地,如今却变得污秽不堪。

    只是,蛮人高大威猛杀人不眨眼,小沙弥心里虽不满却不敢发一言。

    他放下托盘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一道粗旷的声音留住。

    “小秃子,”穆铁踢翻脚边的托盘,嫌恶地说,“你们齐人怎么净吃些烂菜叶子?搞点羊肉来,最好是新杀的小羔羊。”

    “这……”

    小沙弥瞪大双眼,双手合十硬着头皮说:“施主,此乃佛门清净之地不可杀生。”

    没想到穆铁听后竟然大笑起来:“等到天亮你们大齐的土地就会变成我族的牧场,到时整片疆土都会受到天狼神的庇佑,你的佛将不再存在。”

    说罢,穆铁与身旁的人用蛮族语言调侃几句又大笑起来。

    即便听不懂蛮族的语言,但小沙弥从蛮人放肆的笑声中听懂了嘲讽与不敬。

    小沙弥被蛮人像踢皮球一样轰出了大殿。

    寺庙周遭,影影绰绰布满了身着皮甲、腰挎弯刀的蛮族士兵。

    狂欢之后在院里留下满地狼藉,小沙弥攥紧拳头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大汗。”

    待到小沙弥的身影消失,穆铁身旁的战士凑上前说道:“自从咱们来到这儿,戈兰再也没来过消息。京城里的暗探放进去第三批也都没有回音,会不会……”

    穆铁拿着酒坛的手一顿。

    但随即他又露出不屑的笑容。

    这些年来戈兰潜伏在京中,传回的消息可知老皇帝是个时日无多的病秧子,太子是个迂腐懦弱的文人,扈王已然不堪大用。

    朝中成年的皇子中可堪大用的只有老谋深算的晋王。

    雍王……

    穆铁脑海中闪过纪兰舟的名字。

    这个八王爷和草原劲敌平原侯的儿子成婚后有了些长进,甚至做局替太子扳倒了扈王。

    但那又怎样,他已经死了。

    一想到平原侯死了儿子以后会是怎样悲痛的模样穆铁就觉得身心舒畅,手中的酒都变得更加美味起来。

    如今他有大军在手,夺下京城如同瓮中捉鳖探囊取物。

    事成之后杀掉晋王也只是时日问题。

    他有何可惧?

    夜色渐深,寺庙几处窗棂透出昏黄的光。

    小沙弥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走向大殿外的蛮族士兵:“各位勇士,虽未能找来红肉但请尝尝京中近来最时兴的美味。”

    草原上除了牛羊肉以外鲜少能吃到其他东西,听闻小沙弥的话后蛮族勇士们纷纷起身好奇地凑上前来。

    只见食盒里摆着的食物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晶莹剔透薄如蝉翼,在烛火下甚至能透出光来。

    连鱼都很少见的蛮人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争先恐后地伸手拿起来放进口中。

    “哦哦!”

    细腻的口感和清甜的香味让吃惯了粗食的蛮人连连发出惊叹。

    小沙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赶忙地说:“还有用此肉煮的汤,诸位请用。”

    蛮人蜂拥而上,一碗一碗热腾腾的肉汤传遍了整个蛮族营地。

    山林寂静得可怕,连蚊虫都噤了声。

    酒坛从佛像上掉落,崩裂声响彻大殿。

    穆铁猛然惊醒,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看向殿外,天还是黑的。

    “什么时辰了?”

    躺倒在旁边的随从方才悠悠转醒,迷茫地揉了揉眼睛。

    穆铁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

    他意识到已经许久没有听见院内有歌舞声传来的噪杂了。

    蛮族的战士可是能够欢庆整夜不停歇的。

    他翻身跳下佛像,光着脚走到殿门边推开大门。

    本该篝火点点、人影绰绰的院中此刻竟异常沉寂,只有零星几处火光微弱地跳动着。

    明明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战士们竟然歪七扭八地躺倒在地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穆铁脚底窜上头顶!

    “来人!”

    穆铁怒吼一声,发颤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惊恐。

    守在殿内的几名亲卫立刻跑到他的身边,同样看到了外面的异状,顿时脸色骤变。

    “去看看怎么回事!”穆铁命令道。

    亲卫立刻冲出去查看院内战士的情况,片刻后连滚爬爬地冲了回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大汗!不好了!外面的兄弟们……都……都倒了!模样像是……像是中了邪!”

    “难道真是因为得罪了齐人的……佛?”

    “胡说!”穆铁一脚踹开殿门,大步流星地冲入院子,“蛮族自有天狼神庇护!”

    直到他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营地里倒伏着他的士兵有的浑身抽搐,有的僵直扭曲,有的脸色发青口水横流,但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诡异的笑容,像是正在做美梦似的灵魂出窍。

    纵使见识过蛮族巫医用毒的实力,穆铁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就在这时,寺庙紧闭的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过地面,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是蛮族特有的、带着呼啸的号角声。

    但这号角声并非穆铁部族的调子,而是……

    “穆雷!”

    穆铁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穆雷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还活着?!

    “大汗,外面守卫的安达们也都倒下了!”

    “怎么办?”

    在四周探查的战士围拢过来,祈求穆铁拿个主意。

    穆铁环顾四周,他引以为傲的蛮族精锐勇士如今有九成都倒下了,仅剩身边这些留在殿内的亲卫。

    而听外面的声势,穆雷带来的人马,绝不下千骑!

    已经来不及细想穆铁究竟如何越过漠北边境来到京城,穆铁转身返回殿内穿上皮甲战衣。

    “大汗……”

    “我们……”

    亲卫见到穆铁的样子慌了神。

    穆铁用蛮族语言骂了几句,“今日中了齐人的圈套,等到我们回草原休整一番再来。”

    “可是安达们……”

    “难道我们就放任大家不管了吗?留下这么多安达的性命啊!”亲卫质疑道。

    一时间,留在穆铁身边的亲卫都停下来动作。

    穆铁啐了口痰:“若是被穆铁伏住,你们觉得他会放过我们吗?”

    外面的马蹄声和呼啸声越来越近,就连寺庙的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

    “齐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愣着干什么”

    “撤!”

    穆铁率领亲卫绕过大殿后供奉着地藏菩萨的佛龛,沿着之前小沙弥带领他们去过的路线找到逃生密道的入口。

    曾对此密道不屑一顾的,此时竟然要灰溜溜地逃走,穆铁恨得牙根痒痒。

    密道狭窄、低矮、曲折,仅靠微弱油灯照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脚下湿滑。

    穆铁心急如焚,推搡着探路的战士疾行。

    身后,隐约能听到山门外传来蛮族士兵撞门的巨响和喊杀声。

    众人的心更加沉了下去,脚步不由加快。

    不知在黑暗中奔行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带着雨后的凉意。

    出口到了!

    穆铁心中一喜,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战士率先冲出密道口。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上通往山顶,只要翻过山顶就可以按照原路返回漠北。

    然而,穆铁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就在密道出口上方不足十丈的缓坡上,黑压压地站满了蛮族勇士。

    他们身着统一的皮甲,手持强弓劲弩,箭头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如同一群蓄势待发的狼,将整个出口牢牢锁定。

    为首一人,骑在一匹神骏异常、通体漆黑的战马上,身披白裘头戴金冠。

    他眼间与穆铁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年轻锐利多了几分俊朗。

    “穆雷!”

    穆铁率先认了出来。

    穆雷居高临下俯视着狼狈冲出密道的穆铁一行人。

    他的目光扫过穆铁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扫过那些惊惶绝望的亲卫。

    “穆铁,”穆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山间的寂静,“恭候多时了。”

    穆铁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羞辱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拔出弯刀,刀锋直指穆雷,怒吼道:“穆雷!你勾结齐人!若是老可汗还在一定不会放过你!”

    “老可汗?”穆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他眼含恨意缓缓说道:“我父汗怎么死的你难道不知道?”

    穆铁一愣。

    “他希望草原团结和平,不再生战事,而你却毁了一切!”

    穆雷不禁红了眼眶:“那么多安达死在自己族人的手中,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对老可汗不敬,对天狼神不敬!”

    穆铁怒吼道:“老可汗认定的继承者就是我!是你背叛了草原背叛了……”

    “胡说!”

    穆雷打断了穆铁的话。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赫然托着一枚巴掌大小、通体莹白温润的玉牌。

    “这是父汗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

    “玉牌!”

    穆铁身后的亲卫中有人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他是受到天狼神认可的可汗。”

    所有在场的蛮族士兵,在看到那玉牌的瞬间,眼神都变了。

    狂热、虔诚、畏惧……交织在一起。

    那是蛮族世代相传的圣物,是蛮族可汗得自天狼神的恩赐,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王权正统。

    只有得到天狼神承认的可汗,才有资格持有它!

    穆雷高举玉牌,声音陡然拔高。

    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神谕般在山谷间回荡:“老可汗临终前亲传于我!天狼神昭示,穆铁勾结晋王,欲陷我天狼子孙于不义!其行径,已遭神谴!今日,我穆雷,奉天狼神谕,执掌神牌,清除叛逆,重整蛮族!”

    “天狼神在上!”

    “是玉牌!真的是玉牌!”

    “穆雷才是天狼神选定的可汗!”

    “拜见可汗!”

    狂热的呼喊声如同浪潮般从山坡上的蛮族士兵中爆发出来。

    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朝着高举玉牌的穆雷,朝着那枚散发着神圣光辉的玉牌,虔诚地跪拜下去,额头深深触地。

    就连穆铁身边那些原本忠心耿耿、准备拼死一搏的亲卫,此刻也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挣扎和动摇。

    “不!这是假的!是你与齐人勾结”

    穆铁目眦欲裂,狂怒地挥舞着弯刀,试图阻止身边的人跪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支冰冷的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钉在了穆铁脚前一尺的土地上,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穆雷缓缓放下手中的硬弓,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再无半分温度:“叛贼穆铁,亵渎天狼神,带回草原交由天狼神来惩罚!”

    “是!”

    山呼海啸般的应诺声中,数名战士扑下缓坡。

    穆铁身边的亲卫,在玉牌的威压下终究是颓然放下了武器。

    穆铁奋力挣扎,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发出不甘的咆哮:“穆雷!等到晋王称帝,他定会杀了你!到时整个草原都会变成齐人的!”

    穆雷策马缓缓走下缓坡,停在穆铁面前。

    “晋王?”穆雷嗤笑一声,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穆铁,你猜为什么晋王此刻还没有给你回消息?你还不明白吗?”

    穆铁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穆雷,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怨毒。

    晋王败了。

    “不——”

    穆铁的咆哮和咒骂在山风中渐渐远去。

    穆雷的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的穆铁部众,上前将人一一扶起。

    “我们本是兄弟,是安达,因为穆铁才让草原分裂,”穆雷捶了捶胸口,“我向天狼神发誓,只要我在一天就会让大家有马可放有家可回!至于寺庙内其余的安达,我会将他们救下来带回草原。”

    穆雷对族人的态度与穆铁截然不同,本以为被俘后死定了的穆铁亲卫也松了口气。

    此刻,众人也对这位年轻的可汗心服口服。

    穆雷抬头望向东方天际,京城的方向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京城的天变了,而草原上的权力格局也已然天翻地覆。

    穆雷摩挲着怀中那枚温润的玉牌,不由得笑出了声:“纪兰舟给我写的台词还算不错,他所说的杀青戏就到此为止了。”

    穆雷一想到纪兰舟临走前抓耳挠腮“彩排”的模样又笑了起来。

    先前在漠北时的计谋故技重施,竟然真的不费一兵一卒便将穆铁的精兵全部拿下甚至收买了人心。

    这份“厚礼”,他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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