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折返

    虎头山上绿叶涛涛,梢上“吱——”的蝉鸣像被夏日烈阳点燃的一根细细神经,烧得晃亮,刺刺的痛。


    “哥哥,我眼睛疼……”


    孟慈章倒地动弹不得。阳光从窗不成窗的漏缝中照到他眼睛上,织金缵玉的眼罩一早被土匪抢去。此刻,萎缩的眼球在薄薄的眼皮包裹下无助的扭转。


    脑袋被打出的血已经凝了,一动,发丝里就有血痂碎裂的微弱嚓嚓声。他双手被粗麻绳绑在背后,已经呆在这狭小的茅草屋里两个时辰了。身娇肉贵的小少爷从没吃过这样的苦,一个劲哼唧着想找哥哥。


    但孟殊台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双手前绑,月蓝轻纱的衣裳被枯黄的稻草碎屑染脏。骑马疾驰时似是气管呛进冷风,孟殊台歪靠在淋了雨又没干的瓮臭草堆上,一边皱眉一边咳嗽。


    “慈章,再等等……”


    姜璎云失去意识前竭尽全力藏了一块摔碎的酒罐陶片在袖里,又趁着土匪们都去吃酒防备松懈时定下了个法子:


    她的身份最不能自保,便先逃出去探路。若没被抓回来,他们便也动身逃离;若她被抓,一定尽力拖到官府和孟家的援兵来,他们自然得救。


    这处关押的地方不过草顶茅墙,姜璎云徒手掏扯出个洞,跑了出去。


    洞口静静竖在墙上,边缘处有断草飞絮,微风吹得它们轻扬。外面日头越来越亮,温度攀升,孟殊台无聊得有些昏昏欲睡。


    山里寂静间,草洞处忽然伸进来一只手,接着是另一只。


    “是姜姐姐吗?”身体上的痛苦让孟慈章除却视觉之外的感官异常敏感,他渴求有人能解救他和哥哥。


    “是我。”


    乐锦万幸这具身体足够瘦,容她爬进屋中。可没松多少气,她立刻倒抽一口凉气。


    “小郎!”


    她冲过去跪地抱起孟慈章的头颅搁在自己大腿上,却没成想摸到了满手血渣子。


    乐锦惊心肉跳,低声咒骂:“这群挨千刀的,孩子也下手!”


    孟慈章哭腔喃喃“我害怕”,埋脸在乐锦怀中啜泣。


    乐锦心疼坏了,双臂环绕着他,轻轻抚摸他的脖子,柔声安慰:“小郎不怕不拍,我来救你们了,会没事的……”


    “……眼睛疼。”


    她小心翼翼摸向孟慈章枯萎的眼眶。一路赶来手都吓冰了,正好给他敷一会儿缓解灼热。


    他的护眼罩不见了。


    “刺啦”一声,乐锦从衣袍上撕下来一根布条。


    “小郎来。”她轻轻抬着孟慈章的头,妥帖地用布条遮住他的双眼。一边缠绕,一边给他擦去流下来的泪珠。


    孟殊台静静看着这一切。


    他在等。等这小公公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他。


    下一刻,乐锦的目光转向草堆旁的孟殊台,“郎君可还好?”


    孟殊台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视线,还未言语便咳嗽得撕心裂肺,情况不言而喻。


    乐锦不敢想象,有一天,两条人命竟然会担在她这么一个十多岁的姑娘身上。


    闭眼深呼吸,乐锦努力调节自己的紧张。这里的土匪是真会杀人的,毕竟“九安”就死在他们刀下。


    ”郎君,您还可以行动吗?”


    孟殊台的眼眸重新落在乐锦身上。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似乎在思考。慢慢地,他缩了一下腿脚,面露难色:“我本来想与他们周旋,却遭了伏击,从马上摔下来,腿好像断了。”


    “什么?!”


    乐锦两眼一黑。


    孟殊台的状态估计是不能自己走了,孟慈章也够呛。她一个人,怎么挪得动他们两个?


    乐锦愁绪满满,眼神无助地在两个伤员之中来回。


    为避免打草惊蛇,她带来的孟府卫队只守在半山腰,也方便接应他们和官兵府兵,但和这里隔着好一段山路。


    要想逃命,只能分批走。


    可她护着谁走呢?或者说,选谁留下来面对凶恶的土匪?


    乐锦眉头打了个死结,几番纠结拿不定主意。


    紧要关头,孟殊台忽然开口:“慈章情况不好,你们先走。他们不过是想要教训姜四娘子间或讹孟府的钱,不敢要我性命。”


    “快走。”


    孟殊台咬牙抛出这两个字便精疲力尽般闭眼靠在草堆上。


    他往昔柔粉的唇色现已发白,额上汗珠凝着短碎的发,眉眼灰败而破碎,整个人像一株剪纸叠成的花,光色失离,馨香溃败。


    他本来身体也不好……


    乐锦横抱起孟慈章,最后深望了眼孟殊台,闷头从草洞中艰难挤出去。


    这条路正是书中姜璎云的逃生之路。


    灌丛密布,树影重重。偶有成群的鸟儿惊飞掠过,吓得乐锦抱的孟慈章更紧。


    踩着层层叠叠的枯叶树枝,吱嘎噼啪的声音一路未绝,甚至越来越急促。


    姜璎云会在半道上与堂兄姜贤冤家路窄,相峙间跌落山崖,被酿酒瓮陈伯所救,从此开启清贫酿酒女的新人生。


    她有她的跌宕起伏和光芒万丈,但此刻都不关乐锦的事了。


    有人更需要她。


    乐锦跑到一小块平地,把怀里的孟慈章轻轻放下。


    他到底是小孩,精力旺盛,虽说先前吓坏了,但现在除了眼睛不适之外,其他一切都接近正常。


    “小郎可以顺着这条路走到半山腰,对吗?家里的人在那里等你。”


    孟慈章双手紧紧抓住乐锦的小臂,急问:“你要去哪儿?”


    乐锦的手落在他的手上。


    “回去找你哥哥。”


    “小郎,被抛弃是一种很恐怖的感觉。哪怕孟郎君是大人了,也不应该理所当然地作为牺牲。”


    乐锦蹲下来,捧起孟慈章圆圆的脸。他的冷汗和泪水混在一起打湿她的手掌,但乐锦只是弯唇笑笑,拇指摩挲着这个孩子的脸颊肉。


    “我应该回去救他。”


    孟慈章惊怕的心脏仿佛落在乐锦掌心,奇迹般安稳了。


    她的呼吸声和说话的气流感近在咫尺,他渐渐不再害怕。


    本来就不可以丢下哥哥的啊。


    “嗯,我可以一个人走。”


    乐锦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孟慈章站在原地,慢慢取下眼前的布条。


    眼睛还在疼,他眯着那只健全的眼睛,努力记住乐锦此时奔跑的背影。


    他不过是个与他们相识不久的小公公,却不怕他恐怖的眼睛,不放弃险境里的哥哥。


    他真好。


    是孟慈章短短人生里刻骨铭心的一个好人。


    ——


    酥酥麻麻的兴奋从心口传遍全身,呼吸不再像方才逃命时那样混乱,反而如重石挪走,清泉哗哗奔涌般的畅快。


    乐锦折返途中,不知怎的,居然心生欢喜。


    她在救孟殊台诶!


    名满洛京的第一贵公子,如今深陷泥沟,命悬一线。


    而她正奔赴在救他的途中,像孟殊台数次帮助她一样。


    脑中灵光像兔子一样跳出来,乐锦突然想通了为什么自己拜托孟殊台打探消息时会那样忐忑。


    从她穿书起,因为身份差距,她一直将自己放于一个微小的位置,仰视着尊如菩萨的孟殊台。


    求他宽宏,求他善良,求他舍己利人。


    她享受着孟殊台的好,但却从没有平等地回馈过孟殊台什么,是他一直在施舍。


    看起来自己占了便宜,但其实强化了他们之间的高低。


    但这一次不一样。


    险境之中,她不再只是人微言轻的跟班小公公。心脏怦怦欢跳,她也可以救一次金尊玉贵的孟家郎君。


    痛快!太痛快了!


    耳边风呼呼未停,乐锦赶回草屋,土匪们许是吃酒误了时辰,屋前把守的人还没有回来。


    大好时机。


    她偷偷钻进草洞,悄声喊他:“孟郎君,我来接你了。”


    可她人刚穿过草洞,如犬爬在地上还未起身,就被视线中横躺着一具尸体吓得不敢动弹。


    那人离她不过五步远,脖间一道干脆利落的血痕深得切开了他的喉管,红艳一片,胸口半点起伏全无。


    “姜贤?”


    他不是应该和姜璎云在山道争执吗?


    惊恐的目光牢牢钉在那具新鲜的死尸上,乐锦艰难咽下唾沫:“死了……”


    姜贤的确是个工具人,可他推动姜璎云彻底脱离姜家后就死了吗?


    乐锦好像记不清了。


    孟殊台直愣愣站在姜贤尸体旁,长睫下垂,面色冷淡,仿佛离魂。


    他应该是吓着了。


    乐锦腿软得站了好几下没站起来,最后扣着身后的草墙才立起身,跑去搀着孟殊台手臂。


    她低声问他:“郎君腿还好吗?”


    “这姜贤是那群土匪动的手?”


    她一边问,一边把孟殊台往草洞处扯。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跑。


    可搀着的人岿然不动。


    “姜璎云死了。”


    “啊?怎么会呢?”


    他的手臂在颤抖,手心凉得像冰。乐锦估摸着他现在状况很不好,赶紧给他揉搓生热。


    “姜贤说她掉下了山崖。”


    这倒没错。


    在姜贤的视角来看,姜璎云肯定摔死了。


    但他跑来告诉孟殊台干什么?八竿子打不着。


    “也许,姜四娘子福大命大?郎君别胡思乱想了,快走吧。”


    “你为什么要回来?”


    乐锦再次拽他,还是拽不动,泄气似的一垂头。


    孟殊台在这个节骨眼犯什么倔?


    但转念一想,他经历了心爱的弟弟被掳,又孤身纵马受伤,最后还被土匪和尸体关起来,都不知道土匪行凶的时候是不是当着他的面……


    乐锦心里一软,耐性解释:“来救郎君啊。”


    “郎君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轻易丢下郎君呢?”


    她拍拍胸脯,眼睛里闪闪亮亮:“我知恩图报,最讲义气了!”


    忽然,孟殊台抓着她的小臂死命箍着,像鹰的爪子勾到了猎物,痛得乐锦面目扭曲。


    “啊——郎君松手!疼!”


    “你救我,因为我对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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