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锦疼得喘气,使劲也掰不开孟殊台的手。
“因为我是洛京孟府的郎君?”
不对劲。
他肯定是被吓懵了,一直在说胡话。
这群挨千刀的土匪!杀人吓人一块儿干了何必呢?真没礼貌。
乐锦没再注意孟殊台的胡话,认真比量那个草洞。
孟殊台腿断了,跪下爬出去会不会难度太大?跪下去还能站起来吗?……
等等。
乐锦缓缓回头,视线落在孟殊台好好站立的双腿上。
她心跳漏了一拍,“您不是……”
眼前身影一晃,有什么东西破开她的衣领,直冲着心脏捅去。
乐锦身上挨了十成十的劲,根本站不住,连退几步,撞上身后草堆。
孟郎君突然撞她做什么?
低头一看,一把匕首直插她心脏。
是她送给他的象牙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刃。
他一直带在身上。
眼前明明灭灭,天旋地转,锥心的痛感传来,四肢百骸的温度瞬间消失,明晃晃的太阳还挂在外面,但乐锦已经感受不到了。
“郎君,为什么……”
孟殊台双手握着象牙匕首,慢慢扯出刀刃,一点点放出乐锦的心头血。
没有任何回答,只纵容温热的血液滑到他指尖。
孟殊台死死盯着,眸中奇异的惊喜畅快纷纷碎裂而出,美丽得惊心动魄,像那日满廊璀璨的莲花玉灯。
至此,他身上那种瓷釉的冰冷光泽终于碎裂,纷纷剥落。
乐锦与他呼吸相闻。
她喉管中痛苦的热气呵开了从前遮挡他五官的云雾,乐锦第一次看清——孟殊台的眉眼分明锐利深邃,浓郁艳丽,像明丽春日中盛放的绝色牡丹。
华贵慵丽,在红尘欲念中翻腾起焰。
哪里是一尊清冷的菩萨,明明是扭曲翻腾的血肉。
而这身靓丽的血肉居高临下,蔑视她。
“蠢货。”
与乐锦迷蒙空白的目光相撞,孟殊台忽厌烦极了,一下子拔出象牙匕首,眼睁睁看着乐锦痛呼倒地。
“郎君,我是来救你的啊……”
仿佛一个金鱼缸被意外摔碎,满地琉璃碎片间一只金鱼鳃嘴可怜地频张。
孟殊台扫览着她。乐锦恐惧慌乱的眼神和痛得断断续续的话语仿佛只是溅到他鞋面上的水星子,不值得他动作。
“自作多情的蠢货,罪加一等。”
他鼻尖轻嗅了一口空气中的双重血腥,慈悲心肠地斜望了姜贤一眼,默了默:
“我从未劝姜贤放过姜璎云。”
那日他大驾登临姜府,劝的是姜家严加看管女儿,别丢了自家的颜面。
乐锦颤抖的瞳孔一瞬定住。
从未?!
那姜璎云入庵、遇匪,姜贤几次三番纠缠上来,都是……
孟殊台微微偏头,很是不解:“元景明的事与我何干?”
他目光虚虚盯着一处,相当认真地思索,但终究还是没想明白。
为什么世人会觉得一个人做好事说好话就是“好人”呢?
内心怎么能由外相瞧见?一群天真的傻子。
孟殊台抱住自己的双膝,絮絮叨叨地对乐锦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过,我倒好奇你能为他俩做到什么地步。”
在玉杨庵,这个小公公说只要元景明和姜璎云能美满,他就算得偿所愿;甚至几次三番帮助他二人,出策又求人,一心只愿他们幸福。
世上真有如此纯良之人?
他不信。
可几次交手,他发现这个九安居然真的多了点旁人都没有的“灵魂”。
很热,很软,很天真。
惹得他心烦。
孟殊台彻底拔出匕首,留给乐锦一个孤零零的血洞。
再温热的人,血还不是会流干?
“无聊。”
乐锦捂住自己的心口,但压根止不住血,她感知到自己正在一点点虚弱下去。
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这还是《月华清霜》吗?
“白月光”男二居然动手杀人?!他不是病弱吗?不是风光霁月、柔善可亲吗?
一连串谜问之下,乐锦的生命在流逝,可她不能死,她不想死。
“九安”是她唯一一条生命了。
乐锦指尖颤抖,不死心去拉孟殊台的衣袍,“求求你,救我……”
孟殊台盯着她冒汗的手指忽然一笑。
“对了,那首诗的谜底是‘面具’。”
他偏头笑望乐锦,语气轻柔:“给了提示都猜不出来,更该死了。”
提示……什么提示?
从前的人生片段在她眼前跑马而过。
爸妈对她冷眼责骂;姐姐带她试鞋子;三妞跟着她爬树看鸟儿;餐馆老板欺负她年纪小,克扣工资还开除了她;雨天的孟殊台,树下的姜璎云,被爹打了屁股抱着她哭着喊疼的元景明……
还有一只只宫灯在夜色中飘荡,灯下的她猜不出谜,孟殊台忽然唤了一声“狸奴”……
“意外”吗?不。
孟殊台的面具,当时只离她一步之遥。
只要她把孟殊台稍微往深黑处揣摩,就不难把他仁善柔顺的面具取下来……弟弟其实是哥哥弄瞎的。
乐锦到抽一口凉气,如同坠入无边深海,卷成浪的无力感迎头打来,将她淹没于海面下。
向他求救根本没用,他不是菩萨而是修罗恶鬼。
呼吸渐渐微弱,可心理上的疼痛胜过身上百倍。
她的任务从找上孟殊台开始就失败了。
那三妞怎么办?没有钱,她就上不了学,走不出那个家。
姜璎云和元景明怎么办?be就真的更改不了?可明明姜璎云和她那么投缘,元景明让小厨房特意给她做的菜她还没吃够呢……
这次闭眼后,她还有生命吗?
她爱的,在乎的,一切都如指尖流沙逝去。
自始至终,乐锦都是一颗落在地上被践踏的无名尘埃。
阳光下自由自在地飞舞不过是孟殊台给她制造的幻觉。
乐锦双眼蓄满了泪水恨着他,不肯闭上。
孟殊台被她看得烦闷。
挂着血的刀刃对着乐锦的心口又是连续两下,最后一下捅得极深,象牙刀柄都压到了乐锦的骨肉。
她痛得哭号,声音像断了弦的二胡,吱吱呀呀拖扯了几声,断气了。
杀人比杀猫费劲。
孟殊台费力拔出象牙匕首,下意识想丢在地上,但却松不了手。
这匕首实在漂亮,既是他的生辰贺礼又是亲手杀人的纪念,他还有点舍不得。
孟殊台把它抵在乐锦身上擦干净血迹,站起来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匪头见他血迹斑斑,吓得不敢向前。
“孟郎君……这是?”
孟殊台目不斜视,顺着山寨大门前的阶梯昂首走下去。
“官府的人就在山下,想死的就继续呆站着。”
为首的土匪闻言,立刻放下大刀跪地拜他,引得所有人都朝孟殊台磕头。
“多谢孟郎君高抬贵手!”
“谢孟郎君指点!”
……
若不是孟郎君让姜家那个找到他们,让他们配合做个局框住这些人,借给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绑架孟家的人。
现下孟郎君又不计较他们的身份与恶行,整个山头的土匪都诚心把他当做宽赦罪恶的神仙。
两旁排满了朝跪拜磕头的人,但孟殊台累了,没心力再多给这群猪狗一个眼神,自顾自下了长长而荒凉的山阶。
月蓝轻纱的袍子缓慢移动,像坟地里又蓝又青的鬼魂,吃了那小阉人的精魄,飘飘然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