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不速之客

    乐锦气势汹汹,仿佛张夫人是她的小鸡仔,她是母鸡妈妈,张开翅膀把她护在身下。


    而孟殊台,是一只张开大口预备吃掉小鸡的可恶狐狸。


    面对“母鸡妈妈”乐锦的敌对行为,“狐狸”忽然收了嘴牙,羽扇一样的睫毛忽扇忽扇,委屈得泫然欲泣,说出了乐锦一辈子不敢想象的话。


    “我不过提醒你别耽搁了药性,你怎么凶我……”


    当着两位夫人的面,他在朝她撒娇?!


    吴夫人见两人僵持着,赶紧打圆场:“蜜饯只有一小点,吃了也不过赶赶苦味,想来对药性无碍。但点心一来甜腻,二来饱腹,吃了却是对病症无益。娘子还是听郎君的吧。”


    乐锦气不过,明明是孟殊台无理取闹,还撒谎!


    可两位夫人都一副不敢惹他的样子,她继续僵下去只会让夫人们担惊受怕。


    乐锦嗓子发硬说不出好话,只甩手刨了刨孟殊台的袖子,算是与他“和好”。


    张夫人待二人走远后才敢大喘气,吓得直拍胸口。


    “孟郎君生得好颜色,但威压竟然这般深沉!见识了。”


    吴夫人手肘戳戳她,“香云,你觉得奇不奇怪?乐娘子问我们怎么才能让夫君喜欢,可……”


    她眯起眼睛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我觉得孟郎君挺喜欢她的啊,至少很在乎。又是接人,又是煎药,甚至精细到了一饮一食,比我家那位好太多了。”


    张夫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杯放下,心里却觉得有一丝怪异。


    “可你没看到他还点心的眼神!咦……”


    她莫名想到和丈夫一起上山打野味,野狼见到误入领地的他们,幽深密林中,那样一双绿莹莹,冰幽幽,神出鬼没的眼睛——和孟郎君如出一辙。


    这边乐锦气呼呼冲在前面,不与孟殊台并肩。


    被他圈在屋子里这些时日,她本来就发闷无聊,好不容易认识两位夫人,还被孟殊台以一种“抓到你了”的态度打断,心里更不爽了。


    孟殊台见她不理他,只得保持一臂之遥,跟在她后面解释。


    “不是不让你吃点心,是外头的东西不干净。”


    张夫人和吴夫人两位温柔美丽的贵妇人,怎么会不干净?


    乐锦很喜欢她们俩,听孟殊台对着她们摆世家子弟的清高款儿就更不爽,于是站定回呛孟殊台:


    “你就干净吗?”


    夕光似火如焰,世界成了一块色彩浓烈的琉璃,满目灿烂。


    乐锦回眸盯看孟殊台,墨色瞳珠在夕阳中攢着两苗小火,在她眼底飘摇烧着,一股子灵狡和针对。


    她故意刺他的。


    若论干净,手上沾着人命的孟殊台最没资格提。


    可他一身广袖宽袍的袭地蓝衣,像是火色琉璃中镶嵌的一颗海蓝宝,颀长孑立,独一无二的清、静、透。


    “殊台并不是自视甚高之辈,若只有自己,便是田泥染身,横睡街口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云淡风轻,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望向乐锦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忧。


    “而你不同。孤身在外,兄长离散,甚至喘疾未平,莫说我们身有婚约,便是萍水相逢的寻常女子,殊台也定不会坐视不管。”


    ……“我从未劝姜贤放过姜璎云”这句话是狗说的?


    乐锦被他的无耻气得眼前一黑,他这高风亮节的假样子意思是他理应管她?可他又凭什么管她呢?


    她咬牙忍住啐他口水的冲动,呼气吸气调整自己的愤怒。


    “我们不是说好了这婚约日后再商定吗?你这会子看得这么重干嘛?”


    “华雁寺是我朝国寺。你可知灯殿里供奉着哪些权贵?你若不是孟府未来的女主人,我如何保你?”


    此言一出,乐锦立马蔫了。


    她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确实仰仗于孟殊台。


    乐锦没了声响,耷拉脑袋不敢看他,双手背后绞着,是理不直气不状的扭捏样子。


    孟殊台将她情态收于眼底。


    她默然顺于他,仿佛一只小铜锤随着尾椎骨一路“哒哒哒”敲向脊椎,细细密密的兴奋和颤栗顺着脊柱和肋骨扩散,结出了心脏这一颗血红的,怦怦的果实。


    孟殊台低颔,藏住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我朝律法,纵火行凶是大罪。当众承认婚约实是无奈之举。”


    听着这话,乐锦的心死了一半。


    这些天孟殊台对她不可谓不好,甚至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她都差点以为他爱上了!结果还是“无奈之举”。


    也对,孟殊台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动心?


    无奈之举才是正常。


    乐锦正为任务茫茫不知前路而失落着,忽然孟殊台进前一步,轻捧起她的脸,拇指蹭蹭她的嘴边又退回原地,仿佛刚才的亲昵只是一阵迷幻的微风。


    她不知所以然,却见孟殊台含笑看着她。


    “你这里有颗甜糕渣子。”


    ——


    入了六月,夜风鼓噪,吹进床帘里也解不了热意。床边虽有一缸冰块放着降温,但对此刻穿着长裤长衣,里头还搭着件吊带的古人睡衣的乐锦来说也聊胜于无。


    乐锦热得汗水打湿前额短发,一缕缕黏在眉边额上。胃里也胀鼓鼓的,躺下去都坠得疼,根本睡不着。


    她一个翻身坐起,一颗颗解开了上衣的扣子,三两下甩去一边,靸着鞋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牛饮而尽。


    痛快!


    孟殊台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明知道她在张夫人处吃了好些点心,晚饭的时候还非逼着她吃了好些饭菜,像是要和她肚子里的糕点打架一样。


    她不吃,他就也放下筷子不吃,坐在餐桌边看着她,淡淡笑着,仿佛能等她动筷等到地老天荒。一顿饭吃得她毛骨悚然,现在心里都怪膈应的。


    乐锦刚想再喝杯茶压一压,茶壶提起来却空落落的。


    “没水了?”


    茶水房离孟殊台的屋子只有一条小道远,乐锦自食其力惯了,想也没想拎着茶壶推门而出。


    温温的热风拂面而来,外头灯笼不见亮也不觉得阴气。


    乐锦一脚踏出门槛,一只滚烫的手铁一样落在她拿着茶壶的胳膊上,重重一扯,又将她整个人扯回房间。


    “啊——”


    她声未出口便立刻被身后的人捂住嘴巴,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在她耳旁一个劲嘘声。


    “别别别喊,是我啊。”


    乐锦惊魂未定,但这声音委实耳熟,她不再叫喊而是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那手也识趣地立刻收了回去。


    她一转身,少年半张脸隐藏在门影中,半张脸照着浅银的月光,一只圆圆的眼睛含着些红红的水意,明明在笑,却像是哭。


    “冯玉恩……你怎么来了!”


    乐锦后退一步,直觉告诉她棘手的麻烦来了。


    “我来带你走。”


    冯玉恩再次抓住乐锦的胳膊,粗糙脏污的五指陷在她雪白的软肉中,有破开的茧皮刺了一下乐锦。


    “你的手怎么了?”


    乐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着月光查看。原本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此刻虎口、指上都布满了红色的新茧和破皮的水泡。


    他怎么也是个富商之子,怎么会弄成这样?


    冯玉恩不待乐锦看仔细就抽走手掌藏在背后,半笑半骂:“这华雁寺难进来的很,一听我是疏州没什么名气的人,给多少钱都不让进。我混在修建灯殿的工匠中才进来的,干了一天活呢。”


    他也是爹生娘养娇惯着长大的,劳累了一天,话里话外都有些委屈。然而一抬眸,亮闪闪的圆眼看着乐锦,满目都是期待和真诚。


    “阿锦,我不信你不要我。”


    “回家后我想明白了,你来洛京,那我也来洛京。只要还没成婚,咱们就有可能。”


    冯玉恩激情畅想,黑暗氛围里也挡不住他的神采飞扬。


    而他炙热的感情溅在乐锦身上,却是一个落点烧出一个洞,乐锦站着便觉自己千疮百孔,夜风吹透她,纸片似的沙沙作响,没有灵魂,没有力气。


    “可我刚到洛京就看到孟府的人在找昭哥哥,我一问,才知昭哥哥不见了。”冯玉恩伤也顾不上藏了,双手牵着乐锦,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乐锦,我知你从前说讨厌婚约,讨厌未婚夫的话绝不是假的。为什么我们不试试呢?现在跟我走吧,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我不爱你了。”


    乐锦面无表情看着他,眼神冷静,完全没有见到旧情人的任何情绪波动,淡淡陈述着。


    她挣脱开冯玉恩的手,再看他僵硬苍白的面容,仿佛听见一盆冷水泼向烧红的热铁时无情的“嗞嗞”声。


    但没办法,这冷水她必须泼。


    少年垂下头,孤零零站在门后阴影里的样子可怜极了。


    乐锦思来想去还是想以温柔的方式和他断绝。


    “玉恩,我们从前都是小孩子,不懂事,胡闹着一起玩儿而已。你要允许我长大。”


    乐锦说得诚恳万分,她必须断掉外头的莺莺燕燕,至少在婚前。


    好不容易孟殊台对她有几天好脸色,任何阻挡她完成任务的因素,乐锦都会一把扫开。


    可这过于诚恳的话落在冯玉恩的心里确实不可承受之重,他喃喃旧日的情话,失神又固执。


    “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那都是哄你开心的。”


    乐锦打断他的悲伤,拎着他往外赶,“你走。我现在很好,孟殊台我很喜欢,特别喜欢,一见钟情那种喜欢……”


    可是门一打开,乐锦仅是余光一瞟,差点魂都吓掉了。


    长廊转角处赫然一只兰草纹琉璃宫灯静静亮着。柔和的灯光照着一袭海蓝衣衫,幽幽似坟地鬼火。


    孟殊台在门外?!!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听到多少?!


    乐锦五雷轰顶,眨眼间手上立起往回收,直把冯玉恩掼到地上。


    “嗳唷……”


    “闭嘴!”


    冯玉恩不懂乐锦的如临大敌,“外头有什么你这么怕?”


    乐锦关上门插上栓,转身气声答他,又扯着他的领子将人拽到冰缸后,命令一指。


    “蹲着!待会儿无论谁来,死也别出声!”
图片
新书推荐: 我是耽美文男主外室 在动物园当德鲁伊 如昨 六零年代天道补偿[女穿男] 当漂亮美人搬到体育生寝室后 [综英美]月度任务清零中 我师弟怎会是魔头?! 求栀 战略投资 短刀十六夜[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