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合一 是要清醒着挣扎,还是要甜蜜的……
幸福究竟在什么地方?人究竟要怎样才能得到幸福?
曾经狱寺认为呆在十代目身边才是最大的幸福,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只要能再见一面,就足够幸福。
再后来就连做梦都是奢侈了。
狱寺隼人的世界曾经是一片虚无的黑白,像是单调的钢琴键盘。天空是浅浅的灰, 血则更深沉一些,类似于金属墨水瓶里浓更稠一些的墨水,被撕开的伤口裹上一层白色绷带, 摇摇晃晃站起来再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
他少年离家,想要追寻些更有意义的东西,幸福、价值、归属、或者只是别的色彩。为此他可以拼尽自己的所有。
但是哪有那么简单,每个人脸上都是相似的灰色,利用、背叛, 像是丧家之犬被人赶出去,□□和灵魂一并在漂泊中变得伤痕累累。
直到遇见那个人。
他第一次看见了颜色。
天空是透明的蓝色,雨水洗过的橡木树是层层叠叠的轻盈的青, 那个人微笑着, 眼睛中流淌出蜜一样晶莹的色泽。
银白钢笔在他手中百无聊赖地转动,西瓜被一口一口吃掉,流淌出甘甜的汁水, 绚丽多彩的烟花在夜幕绽放开。
“狱寺君写过绘马吗?把愿望写到这个上面, 据说有可能实现哦。”神社前十代目转头看着他,“狱寺君有什么愿望吗?”
狱寺隼人看着暖掉灯光下的他, 声音很轻:“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十代目。”
那人露出苦恼的神情:“是哦,狱寺君这么优秀, 好像确实不需要为这个烦恼。”
“不过还是写一个吧,是好的意头呢。无论是身体健康还是万事如意都可以哦。”
最终狱寺隼人还是一笔一划写下了愿望。
想要和十代目每天都在一起,无论是以后的十年还是二十年。
他贪婪地记住他周围的一切颜色, 柔软蓬松的棕色头发,剔透灵动的褐色眼睛,暖白的肤色,玫瑰色泽的唇。
后来,一切都变了。
鲜血和烈火灼烧着,地下基地一片银白刺痛人的眼睛。莹白的脊背上出现一道道淤青,他满脸血污,满是细小的伤口,眼睛却痛苦倔强地明亮着。
他曾经无数次向上天祈求力量,如果他变得更强,是不是就能代替他承受那种痛苦。
可是后来,他又无比希望自己弱小一点,不要将那种力量对准十代目,不要跟随那个人远远离开他身边。
曾经幸福的、熠熠发光的平常生活结束了,只剩下无休止的、麻木的工作。
子弹射入人体内,绽放出刺目的花朵。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剑流淌下来,将深黄的泥土染上紫红色。
再后来,世界都又变回曾经单调的黑白。
只有在梦中还能看到那个人的脸,依然是柔和鲜活的色彩。
然而梦中更多的还是枪弹、烈火和鲜血。
也许上一秒还在微笑的人,下一秒就倒在血泊中,那么浓烈,那么刺眼,像是一颗钉子扎进人眼睛中。然后鲜活的人变成一张黑白照片,和这个单调的世界融为一体。
狱寺隼人每每半夜从梦境中惊醒,残留的痛苦吞噬着心脏,让人无法忍受。
曾经许下多少诺言、发过多少誓言,曾经有多么幸福,后来通通变成乘几倍的痛苦折磨。
狱寺缓缓走过去,只觉得一种剧烈的战栗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难以抑制。直到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单词才发现那不是错觉。他的嘴唇正颤抖得不像样子。
他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世界以他为中心,重新染上色彩。
*
“真是谢谢你啊。”纲吉虚惊一场,呼出一口气去看救了自己的人。
来人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胸口和胳膊上缠满了绷带,整个人显得过分消瘦,像是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那个人样貌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俊美。耀眼的银色发丝,弧度利落的下颌线,实在是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长相,只是脸色太苍白,神色太过憔悴,仿佛只剩着一口气支撑身体,下一秒就会倒下。
如浪潮般汹涌的悲伤从那双祖母绿眼睛中流出。
不知为什么,纲吉下意识有些不敢面对这双眼睛,他微微侧过去一点视线,就看见自己面前撑开那道屏障。
金属骨架组成多个圆圈,造型夸张华丽,屏障是半透明的,红蓝色火焰在其中游动,充满科技感啊。
“这是什么?好酷啊!”纲吉被震撼地说不出话。
“狱寺!”山本声音响起来,“阿纲就交给你保护了。”
雨之守护者再次睁开眼睛,周身已经是经历过无数场战斗的肃杀凝练。蓝色火焰卷上从服务员手里抢来的短剑,刀锋像是骤雨一样干脆利落席卷过整个餐厅,动作精密利落,像是演练了无数遍的机器。
狱寺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山本的话,只是维持着撑开防御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纲吉,仿佛盯着一朵下一秒就会消失的烟花。
血色慢慢回到他苍白如纸的脸上。
等战斗彻底结束,餐厅也已经差不多成了废墟。
普通客人和工作人员早就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个战胜者和横七竖八的尸体。
“保护欲过剩的守护者。”reborn嗤了一声,踩着满地残骸从大门走进来,“你是怎么回事?顶着岚之守护者的大名来战斗,你还真是生怕别人没把柄。”
狱寺隼人全身沸腾的血液这会儿终于冷却下来,知道这次犯了错,慢慢低下头。
“阿纲!”一个小炮弹从狱寺隼人炸开的墙壁里弹进来,一下子就弹进了纲吉怀里。
“哈哈!蓝波大人就知道一定是你!”男孩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前,声音变得有些哽咽,“阿纲,你终于回来了。”
来人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黑色卷发,面容精致得过分,神态动作都带着那么一丝懒洋洋的贵气,简直是可以直接拉去模特台的料子。
然而当他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绿汪汪的眼睛却如此充满信赖和依恋,纲吉觉得像是被一株细小的藤蔓轻轻缠绕住心脏。
想要把他抱起来,想要掏出些什么哄他开心。
哎呀,怎么就长这么大,从哭鼻涕的孩子长成俊秀的小少年了呢?
这股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就好像他曾经抱过这孩子无数次。
“reborn先生,是我的错。我在游戏厅看见蓝波,大概是那个时候被他发现了。不过我认为,其他守护者也有权知道boss的情况。”
库洛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现身了,女孩声音愧疚却坚定。
reborn脸上悲喜不辨,纲吉却忍不住了:“守护者是什么?你们认识?”
几个人却都沉默着,气氛一时间变得让人焦灼难安。
“啊咧咧,守护者就是守护者呀!阿纲连这个都不知道?”蓝波左右看了看,眼睛一转,“阿纲不回彭格列吗?”
“回彭格列?”
“就是回彭格列总部啊!回去吧回去吧!蓝波大人会保护你的!”
一个十一二岁、眼睛溜圆的小鬼一本正经地说保护你实在是件很违和的事情,尤其是这小鬼刚刚还想要哭鼻子。
纲吉觉得有点好玩,问道:“你说要保护我,怎么,你认识我吗?”
这回蓝波没有立即回话,绿葡萄一样溜圆的眼睛转了一圈,被山本打断:“阿纲,这里还不算安全。公寓大概也保不住了,回彭格列本部吧。”
“彭格列总部?”
“是我们平常工作的地方。既然你是彭格列首领,早晚是要回到总部的。”
纲吉睁圆眼睛:“可是,京子和小春怎么办?”
“那些人是冲着你我来的,和她们无关。有专门的人保护她们,不用担心这个。”
“可是、可是——”纲吉本能抗拒着那个传说中的总部,还没等他想出来个理由,桌布就摆动两下,拱出来一颗脑袋。
“等等!”泉镜花从桌子下面爬出来,红色和服粘上了不少灰尘。
纲吉这才想起还有个小女孩,忙满怀歉意地把人拉起来:“怎么样,没吓到你吧。”
“没有哦。不过能造成这样的破坏,还真是第一次见。房子都不能要了吧?”
纲吉:“”好像是哦。
虽然不是他们先动手,可是敌人都趴下了,怎么看起来像是要他们赔钱的样子?
能报警吗?
泉镜花没有理会呆木的纲吉,吭哧吭哧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东西,还是那个熟悉的兔子玩偶。
“谢谢你救我。这个送给你。”女孩认真地道。
“我也没做什么了。”纲吉下意识道,“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吗?”
“就是喜欢,所以才要作为礼物送给你。”女孩说道,“你要好好保管哦。”
于是这个经历颇坎坷的玩偶,又回到了纲吉手中。
*
最终回总部这个提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reborn向他解释了彭格列的历史,以及六位守护者的事情。
一两百年前的彭格列其实只是个保护当地居民的自卫团,然而随着人员越来越多,规模渐渐超出了控制,最后越发膨胀,成了现在的模样。
最初一些看起来就很武德充沛的制度却一直延续下来,比如每一届首领都会有六名守护者,既负责首领安全,也负责处理彭格列最核心的事务。
到了他这一代,守护者由山本、狱寺隼人、库洛姆和蓝波几个人担任。
狱寺隼人,那个银发男人的名字——又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人。
他似乎不太爱说话,总是沉默着,只有一双漂亮的祖母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纲吉身上,却又在纲吉看过去时错开视线。
他的身体很糟糕,状态也很糟糕。为什么这么大的人能把自己照顾成这个样子?纲吉感觉自己心脏被揪得发疼。
他能感受得到狱寺对自己的态度——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似乎生怕说错一句话自己就会把他拉去喂鳄鱼。
reborn说狱寺在彭格列工作,也就是他未来的下属,下属害怕领导简直不要太正常。
但纲吉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他总觉得狱寺对自己的态度并不是单纯的下属对上司,有时候狱寺的眼神会让他觉得他们认识了很久。
那双漂亮的祖母绿眼睛总是角落里在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易碎的宝贵瓷器。
不过他没有勇气去问。
每当他看见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铺天盖地的哀伤就会将他淹没。
同样,他也没有勇气去问山本他们发生过什么,没有勇气问reborn和他曾经是否熟识,也没有勇气追问他们口中的彭格列,是否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财团。
有时候他会莫名觉得自己正在钢索上行走,而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每当他想要提问,他心中就会出现一道声音,告诉他最好不要。一旦问出口,现在的平衡局面就会被打破。
直到山本和蓝波自然而然想要坐到纲吉身边时,狱寺终于有了点生机。
纲吉不明白一个座位有什么好争的,但几个人都毫不相让的样子。最后结果就是山本坐他左侧,狱寺坐他右侧,而他抱着玩偶同时抱着蓝波。
所有人总算是勉勉强强满意了,里包恩除外。
“学生当然要和家庭教师坐一块。”reborn如是说着,提兔子一样将人提溜到副驾,列恩爬上他的肩膀,幻化成一条绿色绳子,连安全带都有了。
“好好坐着。”reborn单手握着方向盘,姿势随意潇洒,“出意外概不负责。”
很快纲吉就知道reborn为什么这么说了。车子嗡一声蹿出去,只用了不到4秒就加到180迈,比山本故意开玩笑那次开得还要快,还要猛。
很显然山本只是偶尔的玩笑,对于reborn却是日常。
“路上难道没有限速吗?”纲吉大叫,“你这样驾驶证不会扣光分数吊销吗?”
reborn还有闲情回答他的问题:“别犯傻。刚刚你两个手下可是帮你干掉了一屋子人。”
好像是哦。
这么一看,超速简直成了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纲吉悲哀地发现,自从来到意大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在法外狂徒的路上越走越远。
“十代目不用为这种事担心,我会为您处理好的。”
也许是他忧愁的模样太明显,一直沉默不语的狱寺终于沙哑着喉咙开口,然而一开口就是不得了的话。
不不不!这种事情,不是说处理就可以处理的吧?
而且为什么会有十代目这种奇怪又中二的称呼啊!
不知道过去多久,车子终于停下来。如中世纪般古老华丽的城堡在眼前徐徐展开,线条流畅的雕花铁艺大门在面前打开,车子畅通无阻地驶入其中,在爬上几个山坡后平稳地停下。
reborn为纲吉打开车门,冲里面还在和化成安全带的蜥蜴搏斗的少年伸出手:
“欢迎回来,boss。”
纲吉被这样的阵势搞得有些局促,但还是把手递给了男人。安全带变回蜥蜴的模样顺着两人的手趴会主人肩头,reborn手掌一托,将第一次回家的男孩从车里平稳地带了出来。
“十代目!”狱寺隼人慌慌张张准备扶人下车,纲吉却已经踩在了地面上。
狱寺隼人顿了一下,将伸出的手收回去,悄悄将指甲攥进手心。
法国蔷薇清甜的香气随着微风扑来。
蓝波看起来很高兴,山本和库洛姆也是肉眼可见的放松。狱寺隼人又试图帮纲吉拿玩偶,纲吉尴尬一笑,把兔子往怀里搂了搂:“这个就不用了,我自己拿就好。”
“放轻松,狱寺。”山本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换来一记眼刀,“你太紧张,吓到阿纲了。”
一路上静悄悄没遇见几个人,纲吉松了口气。他们这群人不管怎么说都太显眼了,他可不想被人当做猴子参观。
走廊的拱顶很高,绘满了各种奇怪的纹样,显得空旷宏伟。一层墙壁上是宽阔的彩色玻璃,另一侧挂着古老的油画,有男人有女人,穿着天鹅绒和绸缎做成的华丽的衣服,冷淡地注视着经过走廊的每一个人。
“这些曾经都是这个城堡的主人。”reborn幽幽的声音响起来,似乎还还有回音,“首领的家人或者别的什么。如果你哪天成家,就会有新的画像挂在这里。”
纲吉打了个哆嗦:“这也太不吉利了。”
“这是他们的荣幸。”狱寺说道,他似乎是恢复了一点精神,虽然脸色在纲吉看来依然不好看,但是起码眼睛恢复了一些神采。
“你太夸张了狱寺君。”纲吉有些无言以对。
狱寺看上去很想再说什么,嘴巴蠕动两下却最终沉默下来。
纲吉只好没话找话:“这里好空旷好有年代感啊,特别像是电影里那种会闹鬼的城堡,总感觉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reborn你不觉得吗?”
“我不想住在这里。”纲吉最后小声道,“能不能回山本那里去啊?”
“我还没听说什么鬼敢来这里作怪,你还是第一个有这方面担忧的。”reborn扫了他一眼,“你知道多少人费尽心思想进到这里来吗?”
那关他什么事而且就算是有人有这方面担忧,也不会在reborn面前说出来吧!
鬼什么的还是未知数,但reborn心情不好没准真的可能一枪把人送走。
纲吉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纲吉最终还是来到了彭格列大本营,并且很有可能长久住下。
晚餐是在一张看上去就很像中世纪电影的那种长桌子上,还好装有电灯,没有丧心病狂到用蜡烛的地步。
reborn拿了一个收音机一样的东西,打开金属线,在纲吉身上戳来戳去。
“这是什么?”
“检查你身上有没有安装定位器和窃听器。”reborn说道,戳着纲吉的痒痒肉,“别动。”
“我一天都和你们呆在一起,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啦!”纲吉忍不住扭了扭,“差不多可以了吧?”
“那可不好说。”reborn鼻子哼了一声,纲吉发现他实在是擅长嘲讽别人,连简单的哼气都让人觉得不爽,要不是身手实在是厉害,说不定早就让人干掉了。
没准他身手这么强,就是因为嘴太毒了呢?
“你的那只玩偶放在哪儿了?”reborn回答。
“那个也要检查?”纲吉不可思议。
“当然。”reborn说道,“所有外来的都要检查,这是最基本的。你以后也要有这个意识知道吗?”
“我放在房间里了。”纲吉说道,“离得好远。”
“那就明天拿来。”reborn一锤定音。
“好啦好啦知道了。”纲吉说道,看看周围,“狱寺君没来吗?”
“那家伙从来不吃晚饭,”蓝波叉了一块蜜瓜丁,在上面抹上马苏里拉奶酪,“不用管他,他平时也见不着人,大概在处理公务吧。”
“这么忙吗?”纲吉顿时生出一种优等生在殚精竭虑、自己却呼呼大睡的心虚,“他不是还受伤了吗?应该多休息才对吧,要不我去找找他?”
“用不着,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reborn冷冷道。
他可以理解狱寺隼人的心情,却对这种软弱退避的行为很看不上。
不过他学生似乎特别吃这一套,只要装出一副可怜痛苦的样子,那副柔软的心肠就会软化,不自觉将对方纳入自己稚嫩的羽翼下。
不管是狱寺隼人还是之前的六道骸都挺爱装这个。
啧,好像狱寺隼人是来真的,不过管他呢。reborn心中就是很不爽。
“总觉得狱寺君很让人担心的样子。”纲吉叹了口气。
“看出来了。他一来,你心都要偏他身上了。”reborn狠狠叉了一块熏肉。
“我哪有?”纲吉辩驳,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餐厅入口,声音忽然顿住了。
狱寺隼人正站在门口,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不知道站了多久。
那头银发有些凌乱,脸色在夜色笼罩下,透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在那件挺括的黑色外套衬托下显得更扎眼。
他身上笼罩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沉重的负罪感,连周遭的空气都似乎因他而凝滞、压抑起来。
纲吉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手里的杯子掉落在地上。他看见狱寺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绷得发白。
reborn冷冷地朝门口瞥了一眼,开口道:“让首领担心就算了,还要人请你吗?”
狱寺隼人这才惊醒一般,缓慢走过来,弯腰捡起杯子,局促地递过来。
“对不起十代目,让您担心了。”
纲吉仰头看着他,这个角度下的银发男人显得更加消瘦。身上那件外套显得有些宽大,纲吉可以看见里面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非常抱歉,十代目,我来晚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仍能听出的颤抖。
纲吉被这样郑重其事的道歉搞得更加局促不安,连忙摆手:“没关系!狱寺君快坐下吧……”
狱寺似乎还想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忏悔一会儿,但纲吉注意到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快坐下来吧。”纲吉几乎想要起身按他的肩膀了。
狱寺坐下时动作有些僵硬,手肘碰倒了手边银质餐叉。清脆的撞击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狱寺像是被这声音惊吓到,几乎要弹跳起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恐慌和更深的自责。“万分抱歉!我太失礼了!”他弯腰去捡。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纲吉看得心里发酸,忍不住出声安抚。他看着狱寺略显笨拙地捡起餐具。
这个人,本来应该是潇洒自信,甚至是暴躁嚣张无论如何,不应该是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样。
这个认知让纲吉的心脏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他踯躅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从刚才起就盘旋在心口的问题:
“你受伤了吗,狱寺君?”
他看着对方宽大外套,下面隐约透出里面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轮廓。
“一点小伤,您不用担心。”狱寺的表情紧张起来,下意识拉了拉衣服想要遮挡,但显然没什么用。他似乎怕纲吉继续追问,急忙补充道,“完全不影响为您效劳!”
“去医疗室看看吧。”纲吉想起自己受伤时,山本的反应。自己身上只是一点小伤,医疗小队却来了一群。
怎么狱寺君这样的身体,却硬是要自己撑着呢?
狱寺注视着那双温暖的眼睛,——那双曾为他灰暗世界赋予色彩,却又被他亲手蒙上阴霾的眼睛。
剧烈的愧疚与几乎要满溢的情感在他胸腔中翻涌,带来阵阵钝痛。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他忽然抬起手,做了一个没人料到的动作——他轻轻用手掌覆上了纲吉的双眼。
不要看着我,请不要用这种神情注视这样的我。这样不堪的我。
这一切,这一切分明都是他的错啊。
他的手指轻微颤抖着,动作却轻柔像是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上。纲吉忽然伸手向前,握上他的手。
狱寺这才仿若惊醒,急忙把手往外抽,为过于随变的行为道歉。但纲吉却没有松开,反而稍稍收紧了手指。
“你不用道歉,狱寺君,你也太小心了。”纲吉闷闷不乐地组织着词汇,“比起道歉什么的,珍惜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啊。”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完全不在乎自己,却用全部的注意力凝望着别人,连风吹草动都要归咎于自己呢?
怎么会有人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却用这样痛苦渴求的眼神看着别人?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只是目光就几乎将他点燃?
那么虔诚那么专注,像是把整个心脏剖出来捧在手中奉上。
“我”狱寺想要说话,喉咙却堵住了一样疼得要命,他拼命地想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却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抬起,在他的眼角极轻地蹭了一下。
温热柔软的触感若即若离,狱寺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脸上已经划过一道泪痕。
还要十代目来帮他擦,真是太丢脸了。
真是太幸福了。
纲吉下意识做完这个动作,才发现似乎有些太亲密了,脸红了一半。
reborn在一边“啧”了一声。
“反正不管怎么样,先吃饭吧?”纲吉说道,“吃完饭让医生看看你的伤,可以吗?”
狱寺狠狠擦了把眼睛:“既然是十代目的吩咐,那么我的荣幸。”
*
晚饭吃得其实并不是很好。
一来纲吉还不是很能适应这种菜式——倒不是说做得不好,而是做得太好,一眼看过去充满异域风情,尤其是吃到混合着山羊奶酪和黄油的菜式,本来还有些的胃口全然没有了。
二来大概胃确实是个情绪器官,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骤然来到这样空旷的古堡,纲吉心绪难免迷茫复杂,就是山珍海味也很难吃得下了。
本来还有好些个仆人在一边,等待着摆盘分餐或者别的什么吩咐,好在reborn见他不自在,将人都撤了下去,否则简直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更叫人吃不下了。
“十代目,您胃口不好吗?”狱寺隼人问道。
纲吉犹豫了几秒,还是道:“还好,可能还有点不太适应吧”
“我去叫他们换合十代目口味的菜式!”还没说完,狱寺就立即明白了,激动地站起来。
“不不不不用了!”纲吉吓得连忙拉住对方,“晚饭我吃的也不多的!”
再说这里可是意大利,哪里去找几个日本厨子?难道因为他一个人口味问题就让所有人陪着吃日本菜吗?
“从其他地方弄来几个!十代目您放心,调彭格列的直升机用不了多长时间!”
“那也太夸张了!”纲吉汗颜,“其实也没有非常不适应了!只是今天胃口不太好!”
狱寺隼人最终十分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夹了一块地中海烤鱼。“十代目,您尝尝这个。”
这道烤鱼有点像是纲吉经常吃到的盐烧烤鱼,确实在他容易接受的范围。就是离得远了点,纲吉没想到狱寺君居然注意到了这个。
见纲吉终于吃下去一些,狱寺显得十分高兴。纲吉发现这个人表情真的是很好懂。
之前那双祖母绿眼睛中一直黯淡低落,像是蒙了一层灰,而现在纲吉看到生机和喜悦重新在他眼睛中扎根发芽,生长成温柔的苍翠森林。
果然狱寺君还是高兴起来比较好啊。
“刚才十代目目光停留这道菜上次数足足七次,其他平均都是三次。”
“”倒不必这么仔细吧。
原来狱寺君是这种风格的吗?
总而言之,晚饭总算是坎坎坷坷地吃完了。纲吉回到房间,一进门就摊在床上。
这个房间位置很好,透过落地窗就能看见蓝天下覆盖下整个原野,还有远处白色和粉色的小屋子。
要说他的人生还真是不一般——平常的时候像是一潭死水,不平常的时候跌宕起伏,汹涌浪潮一个接着一个。
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各种事情或者各种理由推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位置。
到底是他人生剧本除了问题还是大家都是这样?
纲吉扯过来兔子玩偶抱在怀里,虽然是没花钱得来的,但质量却很好,绒毛柔软厚实,抱着十分踏实。
等等——这是什么?
纲吉忽然觉得手感不太对,像是里面塞着什么纸张一样的东西。
他拉开兔子玩偶背后的锁链,在里面扒拉半天,居然还真找到一个纽扣大小的、闪着微弱红光的玩意儿。
纲吉:“”
还有一张折叠的信纸。一打开,是熟悉的字体。
surprise!总算是找到你了!你身边那群家伙还真是难搞,递这张纸条真是有够不容易的。
如你所见,可爱的小镜花是我们的新社员,多亏了她,我们才能不动声色接近你。
总而言之,回家的时间已经接近了,有没有很感动?或者我应该问问你,和新朋友玩了这么久的过家家,有没有沉溺在其中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呢?
真是不幸啊纲君,一边被用这种爱意裹挟着,一边却又要清醒地防止被过量的爱吞噬。
说到底爱是自私的东西。困在水中的水鬼,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于是就用贪婪的目光舔舐着岸上的人,一旦有机会就想要把他也拉进水中,最好生出无数只手让他再也无法脱出。
想想还真是令人讨厌。
想要缓解别人的痛苦,就一定要有背负对方性命和信仰的觉悟。如果没有,就不要给对方希望,否则只会徒增对方痛苦。你不是你朋友的外篇。……不要去扮演救世主,也不要轻易去拯救别人。
总而总而言之,记得销毁这封信,然后带上小小的定位器。我们会找到你的。
接下来是另一种字体:别听太宰混蛋胡说,赶紧收拾收拾回去,侦探社现在堆了十几个委托!
这个语气,看来是太宰和国木田先生了。
然后分别是与谢野医生、谷崎兄妹、宫泽贤治和中岛敦的名字。
奇怪,纲吉翻了翻,却怎么也找不到乱步写的东西。
乱步君不是已经回到侦探社了吗?
纲吉叹了口气,坐回床上。
说实在的,太宰写的文字像是给了他一拳,让他浑身发冷。曾经太宰还不是现在这样随和开朗的样子,每一句都如同将他的心脏剖出来般直击灵魂的赤裸。
那段日子过去太久,让他忘记了太宰原来的样子。
直到看到国木田的文字,才感觉好了那么一点。
城堡外风声作响,阴沉的云层从西边荒原压了过来。纲吉看着外面的天气,心想明天可能会下雨。
感情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有些人同桌坐三年依然不熟,有些人相处一个月已经可以为之献出生命了。
纲吉和这些人也没有认识很久,心中却觉得亲近——和他们在一起就会觉得放松,不愿意看他们受伤,他无法不从内心祝福他们,即使分开,他也希望他们能获得幸福。
是啊。最终,他们还是要分开的。
纲吉叹了口气,抱紧怀里的兔子,心中充满忧愁。
他在这里太久,以至于已经沉溺其中了吗?
他还能离开这里吗?
夜里下了一场窸窣秋雨,第二天就放晴了。
外面一地枯黄落叶,山林呈现出大片苍翠绿色、小片火红和些微枯黄混合的颜色。
一出去,就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凉意和清爽。似乎那场秋雨将夏天尾巴带来的暑热清扫一空,只剩下明亮的苍穹和被擦拭过一样放光的原野。
彭格列总部坐落隐匿在山林之中,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要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实在是太大,也太容易迷路了。
总部占地面积很大,绕着转一圈的话一天都打不住。据说最初为了防止战斗中敌人长驱直入、深入大营,还故意设置了很多迂回相似的道路和种种迷障。
能不能阻碍到敌人还不知道,反正纲吉一周内已经迷了几次路。作为一个成年人,纲吉并不认为迷路是件很丢脸的事情,而在彭格列迷路更是人之常情。
但他的老师并不觉得。最后结果是reborn强迫他背下来地图,又安排了几个人随时随地贴身跟随,这才好了那么一点。
纲吉却总觉得背后跟着一群人很不舒服,连散步的心情都没有了,总要找机会把人支开。
于是纲吉转着转着,又绕晕了。
原本以为背下地图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周围建筑相似太多,直接将他的方向感搞垮了。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狱寺说过这里没有什么他不能去的地方,也不用担心看见什么不该看的被人暗杀了。
纲吉走过连廊,橙色落日悬挂在廊柱之间。秋天的微风轻抚在他脸上,清爽又舒服,让人忍不住想要喟叹。
拐了个弯,一组日式建筑出现在视线中,深灰桧皮葺屋顶,木式建筑,看上去还比较新。然而静悄悄的,像是一个人也没有。
彭格列类似空置的建筑物不要太多,似乎每一代首领都有些自己的想法,最后成功留下不少历史遗留物。
纲吉打开一扇绘有山水花鸟图的推拉门,眼前是典型的日式房间。铺着榻榻米,一只素色的陶制花瓶立在壁龛里,只孤零零地插着一枝已经干枯的山茶花。
壁龛上还倒扣着一张照片,纲吉走近,讶然地发现在照片中间看见了自己,穿着白色卫衣站在狱寺君和山本之间,似乎慌张地阻止什么。
四五岁的蓝波正在被另一个更小的婴儿揍,他背后是少年时期的骸和更加年幼的库洛姆。
而在照片的边缘,站着一个披着黑色外套的少年,黑发黑眸,面色冷峻。
这是——“云雀学长?”
纲吉吃惊道。
这个照片看上去是在他十三四岁时候拍摄的,而他对这个场景却毫无印象。
尽管已经有所猜测,他却无论如何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到六道骸和云雀学长。
门咯吱响了一声,一个女孩探头走进来,见到纲吉大吃一惊,砰一声将门掩住。
“你是什么人?”女孩穿着女仆的装束,语速快得吓人,“你不要命了吗?这可是云守大人的房间!”
纲吉意大利语还不是很流利,竖着耳朵费劲听了半天,冒出一句“Prego?”
女孩又看见他手里拿的相片,这下简直要昏厥过去了。
“你和我过来!”女孩焦虑不已,抓住他的胳膊,“你是什么人?总部的人?你知不知道这是云守的屋子!”
纲吉听懂了几句,然而不理解对方为何如此焦虑,费解地歪了歪头:“云守?是谁?”
“云之守护者啊!”女仆说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该不会是间谍吧?!”
纲吉连忙安抚:“我要是间谍,也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我是那个新来的!对,我新来的!”
小女仆将信将疑:“新来的?也是。这里毕竟不是云部。”
“你听着,这里是云之守护者大人的别苑,云之守护者你知道吗?要是他知道无关人员进入他的地盘,一定会杀掉你的!连我也得死!”
小女仆脸色苍白:“所以你赶紧出去知道吗?趁那位大人还在睡觉,小声点别惊动任何人!”
还有人在这里住?
如此寂静,他还以为早就荒无人烟了。
无论如何,小女仆神色不似作假,纲吉心中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他点了点头,正要像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离开,门打开了。
“哦?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吱呀一声响。黑发黑眸、如浮世绘美人俊秀的青年走了出来,神情却阴鹜到可怕的地步。
锋利的武器从他袖子中滑出一半,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我倒要看看是谁竟然敢来我的地盘撒野。”——
作者有话说:灵感来自于色击梗,感觉实在很适合5927。该说不愧是最爱的本命吗,一写起来就忘了情……
“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我会一直和十代目在一起的。”漫画原台词,超级喜欢这一句。
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剧本——不是你父母的续集,不是你子女的前传,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不要去扮演救世主,也不要轻易去拯救别人。——尼采
在彭格列家族成员安装定位器(×),直接让首领自己往自己身上安装定位器(√)
什么家贼难防(?)
20、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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