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虽不喜周潆楚母亲，可周母的乖顺和孝顺周老太太却十分满意，更何况周母是良家之后。一个嫡妻，被一个出身卑贱的妾室逼死，还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如何能忍?
周母在世时，周家一片安宁，从没出现过闹到鸡犬不宁的地步，下人安安分分。记得周母有孕的消息传出来时，她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是最高兴的，那一年她看周母也是最顺眼的，直到梅姨娘的出现，打乱了周府的安宁。
她掌管周家后院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女子，梅姨娘是这么些年来的头一位，也是唯一一个。
没成想，十几年后的今天，又惹了周老太太动了手。
梅姨娘止不住的打哆嗦，扇了一巴掌的脸火辣辣的疼，发丝垂落在脸侧，十分狼狈，乖得不敢多言。平日里仗着周老爷的宠爱，她没少在府中耀武扬威，嚣张跋扈的很，有男丁傍身的姨娘都不敢将她得罪狠了。
“若是周书璃在出嫁前还闹出什么幺蛾子，你给我就滚到庄子上去!”老夫人居高临下睨着梅姨娘，转着手中的佛珠，“门外会有人守着你，天亮了回去好好待着，看好周书璃。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想往上爬，就得乖乖听话。”
梅姨娘做梦都想被扶正，奈何肚子不争气，生了周书璃之后怀过一个，不到三个月就停胎了，此后再也没有动静，吃了多少汤药都没起色。
周家最不喜欢她的就是周老太太，若是周老太太松了口，那她岂不是有机会扶正?
周老太太开门走了出去，锁门的声音从耳后响起，她也顾不上管，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出神。
……
徐宅
“怎么了?”
赵世临信步而行，穿过纱帘，看见周潆楚一手撑着下颌，坐在窗边的高凳上出神，落日余晖暖黄，洒在周滢楚的脸上，娴静温柔，微蹙的眉头和安静的氛围，甚至流露出点点孤寂。赵世临放轻了步子缓缓走进，直至走到她身边，女子都没有分毫察觉。
周潆楚刚得周府传来的消息，正想着，就被赵世临扶住了肩。
“没怎么，你我刚刚成亲，兴许有些不习惯。”周潆楚一颤，回过神来对他笑笑，眨了眨眼，再抬眼时一片清明，浅笑解释道。
赵世临松了松心神，聊袍蹲下身抬头去看她，自顾自道：“是我心急了。”
“夫君怎么这样说，女子成亲离家，不习惯是必然的，与你有什么干系？”
见她神态不似作假，赵世临站起身来，与她依偎在窗前，透过窗户看见了了院中一方小池子，赵世临突然想起什么，在她耳边说道：“院中的池子我已经亲自种上了莲花，既然你都喜欢，我就多种了几个品种，只是几日后我们就要回临安，恐怕是看不见花开了。”
听他语气中有几分遗憾，周潆楚唇边漾起笑来，侧眸看他，“奴家看不见花开，夫君怎么这么遗憾?”
“阿楚喜欢莲花，看不见我自然遗憾。”赵世临搂住周滢楚的细腰。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周滢楚有些不适，腰不自觉往前收了收才放松下来，“夫君前几日在忙这个?”
女子细小的动作让赵世临有几分失神，“是也不是。”赵世临搂紧了她，侧首蹭了蹭女子颈侧细嫩的皮肉，热气萦绕在皮肤上，“你夫君还忙着学业。”
“那夫君可真辛苦，奴家无整日所事事，岂不是给您丢脸了?”周潆楚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眼睛一动，洋装可怜。
赵世临被她突如其来的俏皮弄得一愣，随即失笑，埋首在她颈窝轻笑，好半晌才抬起头来，“阿楚真讨人喜欢。”
“阿楚什么都不用做，在家中悠闲自在我才高兴，兴许哪天我入了朝，当了官，能给你挣个诰命。”
既然赵世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潆楚自然也不会倒霉头去提胡氏，笑吟吟回道：“那奴家等着夫君。”
晨间敬茶不算愉快，思及此，赵世临眸子暗了几分，说道：“今日委屈你了。”
话题转得太快，周潆楚长睫微颤，轻轻摇了摇头，“有夫君在，奴家就不委屈。”
“我会护着你。”赵世临轻轻嗯一声，她是他亲自选的人，是与他一伙的人，与别人不同。
周潆楚自然不会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而是试探地问：“胡姐姐是母亲为夫君亲自选的妻子，与我不同，夫君放心，回到临安后我会安分守己。”但前提是，胡氏得安分，才能守己不是么?
若不提还好，一提赵世临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几分，似是不想听见这两个人，声音也淡了几分：“阿楚，该如何就如何，不必委屈自己，若是胡氏为难你，你也不必忍着，若我不在，你去找祖母讨回公道便是。”
赵世临只当周潆楚是害怕，性子柔，害怕惹了胡氏不高兴。
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位心思纯善，性子安静柔和的姑娘，需被人捧着宠着。
“夫君，奴家的母亲不在了，在父亲眼中有没有我这个女儿都没什么差别，到了临安，奴家只有你了。”周潆楚声音很小，很轻，却透着满满的依赖和信任。
“我会一直在。”赵世临顿时心软如棉，疼惜道。
周潆楚低眉敛目，唇边笑意深了几分，男人的话可不能全信。
这两日周潆楚和赵世临整日都在一起，被日在宅子里转悠消食，也不会走远，并没有遇见过沈氏，倒是见过两次吴氏，因着赵世临在身边，打过招呼便走了。
“吴氏怕你?”两人回房后，周潆楚问。
赵世临正写着临安送来的课题，闻言抬头看她，似有不解，“吴氏?”
“没注意。”
周潆楚点了点头，盯着赵世临看了半晌，赵世临也是见人三分笑，仿佛对谁都能说两句，却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她瞧着吴氏是个心思活络的，胆子没道理那么小，应当是赵世临做过什么，才让吴氏新生惧意。
这样看来，她这个相识不过一个多月的夫君，恐怕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次日回门
周潆楚鲜少出府，从未真正看过周府大门悬挂的木质门匾，此时瞧着陌生的很。
如今她是外嫁女，从前她对这个“家”就没什么感情，现在更是如此，唯一与她有过牵绊的母亲也弃她而去，周家还当真是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门口守着的下人认出了人，连忙开了门，进去通报。
“来年还不知你我会不会一同回南浔，今日回门怕是你今年最后一次回家了。”赵世临记得前日她说的话，想让她再看看自己的母家，好歹有几份慰藉。
“是吗?奴家知道了。”朱唇黛眉惹人怜，周潆楚惆怅蹙眉，应道。
迎接两人的只有周老太太和周老太爷，周父周老爷对她从不上心，昨日便外出了。姑祖母是给两人牵线搭桥的人，原本想着看过两人成婚后再回临安，谁知家中传信，三年不孕的儿媳有孕了，周氏实在高兴的不得了，早早动身了。
至于梅姨娘和周书璃，因着和孟家那档子事被关了起来，纵使老太太没有明说，两人也轻易不敢出来走动。
周潆楚不关心的事从来不问，即使只有两人在场也不会觉得被怠慢，见了二老就行礼道：“祖父，祖母。”
“在夫家可好?”老夫人客套问问。
“一切都好。”
老夫人点点头又看向赵世临，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小楚在家时性子温顺，可骨子里是个倔的，嫁到周家还请多担待些。”
赵世临恭敬道：“阿楚温柔娴静，我与祖母都十分喜欢。”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老夫人满意点头，身侧的老太爷也是一脸笑意。
周潆楚站在一旁看着二老变幻莫测的脸色，眼中闪过几分讽刺，不知道的还当赵世临才是周家人，而她才是个外人。
周家能同意这门亲事，就是看上了赵家门楣和赵世临的前途，而不是今日回门能带多厚重的礼品。
“小楚，你二妹妹下个月成亲，届时想必你已经到了临安。”
“婚期定了?”周潆楚十分诧异，语气关切，“会不会太赶?”
周滢楚刚嫁出去，再怎么样也是周家人，老夫人还是得把消息带到，却并未解释，“下月成亲也好，一件喜事接着一件喜事，这事你不必操心了，两家把事情已经定下了。”
周潆楚懂事地点了点头，老太太不过是通知自己，她更不会去关心周书璃的婚事。
周书璃心气高，行事莽撞，自己在府中这么多年，两人没少对上，周书璃总要吃点苦头，枉为自己忍她这么多年。
其实那夜荒唐的事，不管周潆楚主动不主动，都会发生。还好，周潆楚没让她失望。
老太太和老太爷身为长辈，不好一直招待两人，于是她领着赵世临去了自己的院子。
薛琅纠缠她那日，赵世临担心她，亲自送她回院，临到后院就止住了步子，这次身为周潆楚的夫君，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她的院子了。
赵世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与胡氏成亲后没多少交流，更是极少去她院子，不回门是胡氏自己跟他提的，赵世临也应了，即便是去了，他也只是走个过场，更不会去关心一个女子的闺院长什么样子。
赵钦没有女儿，他也从来没有进过哪个女子的院子，这是头一次。
院子不算大，瞧着却十分用心，屋内陈设不多不少，摆放的位置却十分赏心悦目，花花草草也都保持着原样，屋中依旧焚着香。
赵世临环视一周，看见满室用具摆件，后知后觉问她：“很多东西都在，你竟没有带走，都要留在此处?”
刚进院子，赵世临就觉得好似还有人居住，仔细看过之后，想起周潆楚已经出嫁，房中的东西竟然还留着。
“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带不带走，于我而言没什么两样。”周潆楚偏头道。
赵世临闻言挑眉，没想到她心思如此通透，“你倒是与旁的女子不同。”
“旁的女子?”周潆楚双手捋着胸前的一股乌发，歪头看赵世临的侧脸，流露出少女该有的俏皮。
赵世临笑，“你在想些什么?那都是从同窗口中得知的。”
“谁曾想，你与旁的女子不同。”
屋内焚着安神香，两人一来一回有些倦了，于是一起躺在周潆楚的闺床上小憩了一会儿，刚起身不久，来了人，说是请两人前去用饭。
席间依旧是他们四人，周滢楚并不觉得奇怪。
几人都是少言少语，及其规矩的人，老太爷倒是想说，抬头见几人斯斯文文地用饭，又识趣地闭了嘴。
“小楚，你随我来。”用完饭，老太爷让赵世临陪他下棋，老夫人起身将周潆楚喊了出去。
“你这次回来，下次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老太太本想寒暄几句再说，可在看见周潆楚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时，又顿了顿，“也罢，我不同你绕弯子了。”
“朝中快放榜了吧，若是你夫君真能高中，周家还要靠你多帮衬帮衬。”老太太头一回对一个小辈三番五次低声下气，这人还是从小到大都没有被周家人宠爱和关注过的周潆楚。
周潆楚静静地看着老太太，眼角微扬，即使平平静静地，也是十分亲和无害的模样。
老太太说完，周潆楚却未开口，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两人就那样相视着。
肉眼可见的，老太太面色冷了下去，“怎么？你不愿意?”
“从前可是你亲口答应过的，如今成了亲就想反悔?”
周潆楚等她看自己犹如看白眼狼一样的眼神说完，才轻声开口，声音潺潺如流水，“祖母，小楚可是一句话都未说，您怎么就想得这样多?”
老太太脸色变了又变，两眼一瞪，“你!”
“小楚姓周，是周家人，自然会记着周家，帮衬周家。”周潆楚朝老太太走近，不紧不慢继续说道，“不过，小楚有个条件。”
周潆楚没出嫁之前从来都是一副乖顺模样，柔柔弱弱的听她摆布，从不敢顶撞，也不会多言，今日的周潆楚却敢直直盯着她，还敢和她谈言条件，十分陌生怪异。
老夫人冷声肃脸，双目一凛，“谈条件?”
“是，若是祖母同意，小楚定当时时心系周家，如何?”
“周家生你养你，身为周家人你竟然还要谈条件?！”
老太太还真是一点没变，周潆楚轻轻摇头，掩唇一笑，浑不在意道：“祖母，周家冷待我母亲不够，又冷待了我，你可曾瞧见父亲关怀过我？”
不给老太太说话的机会，周滢楚继续道：“不，一次都没有。他是不厌恶我，可在他眼里，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他和梅姨娘一起逼死了我的母亲，却从不过问我，还在我被退婚时指着我骂，甚至想要掌掴我。”
“祖母，你告诉我，这样的周家，我怎么帮?”
这些所做所为周滢楚应该是恨的，是歇斯底里的，可她偏偏是笑着说出来的。老太太霎间从头麻到脚，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浑身扫过了一股凉意，问：“什么条件?”
周潆楚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盈盈笑意，柔声细语道：“梅姨娘，永远不可扶正。”
老夫人不喜梅姨娘，紧绷的弦松了松，又问：“只是如此?”
“自然不，我要她喝下绝嗣汤，再没有扶正的机会。哦，还有，我要让父亲亲自喂给她喝。”周潆楚笑靥如花，好似云淡风轻地说着一件无关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