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知瑞攥紧拳头,强装镇定地扯出冷笑:“这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赵榛轻轻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是将军府的长女,无论身上流着谁的血液,都是郑家的人。按将军府的规矩,本就该从小学武、熟悉军务,将来好为家族分忧、保家卫国。可从小到大,你总逼着我埋首诗词书画,不让我学习武艺,后来更是托人找关系,想让我去礼部当差,彻底和军务撇清关系。你这分明是怕我沾了半点军事,碍了某些人的路吧?”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既不愿我学武,那我便如您所愿,在外人面前做个只会吟诗作对的怯懦长女。可骨子里的血性改不了,我偷学来的招式从不外露。从前确实是空有架子没有内力,直到母亲请了阮道长来府,帮我疏通了经脉,才算有了几分真本事。”
她话锋一转,又对郑灵韵说道:“母亲,你想想,若我真要藏着坏心,何必等到今日才露身手?”
郑灵韵眉头深锁,女儿的话合情合理,心底的疑虑消了大半。
这时,郑梳突然凑上前:“母亲!我想起一件事!上次游船时,长姐从大船甲板上,踩着船舷就跳到下面的小船上了,动作利落极了!我当时还纳闷她怎么这么灵活,原来长姐是偷偷练过武!”
她说着,看向赵榛的目光里满是钦佩,对父亲的做法,心里也是多有不满。
钱知瑞见郑梳这般“胳膊肘往外拐”,气得脸色铁青,重重拍了下桌子:“简直一派胡言!你若是从前就露过半分想学武的心思,灵韵怎么会不允?我又有何理由拦着你?分明是你心机深沉,故意藏着实力,只等着哪天给梳儿致命一击,好独占将军府的继承权!”
之间她还忍着心里的不快,此刻听这话,只觉得可笑。
前世她志在天下,眼里只有沙场与朝堂,父皇妻妾成群,府内宅斗,她根本不屑一顾。
如今重生了,钱知瑞这点卑劣手段,她一眼就能看穿,却还要耐着性子跟他掰扯,实在是浪费精力。
她抬眼看向郑灵韵,见对方正垂着眼,神色纠结,显然是被家事搅乱了心神。
赵榛心底暗叹,这样的人,也只适合在太平盛世当个守成的将军。
若是到了乱世,这般当断不断的性子,迟早会误了大事。
大周太平了两百年,怕是早就忘了“居安思危”的道理,连将军府的掌权者,都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赵榛缓缓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想害梳儿,可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到底是真心护着梳儿,还是想故意挑唆我和她反目?让我们姐妹俩都落得‘心思歹毒、争权夺利’的名声,彻底失去继承将军府的资格?好让你的儿子,接掌兵权,把将军府变成你钱家的囊中之物!”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厅中,郑梳眼里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看向钱知瑞的目光里,早已没了往日的亲近,只剩陌生的恐惧,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父亲竟会打着这样的算盘,把她当作挑起争端的棋子。
郑灵韵也倏地抬起头,原本纠结的神色被全然的错愕取代,第一次染上了怀疑的冷意。
赵榛没给任何人缓冲的时间,转头望向郑灵韵时,声音稍稍放软,却依旧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母亲,你到现在还没看清吗?那匹白马根本不是冲我或梳儿单独来的,无论是我先骑,还是梳儿先骑,对他而言都没有坏处!若我骑了那匹马上围猎场,马一旦失控,旁人只会说梳儿因嫉妒害我。可偏偏梳儿先要走了马,事情便又反过来指向我。到最后,外人看的不过是将军府姐妹不和、为争继承权互相下绊子的笑话,而真正的幕后之人,却能坐收渔翁之利,看着我们姐妹俩斗得两败俱伤,难道这还不够清楚吗?”
她说着,目光再次转向钱知瑞,语气里满是嘲讽:“你精心布下这局,就是算准了母亲最重家族名声,算准了梳儿性子直、容易被人当枪使,也算准了我身上有异族血统、本就容易遭人猜忌。只可惜,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我会看穿这伎俩。”
钱知瑞站在原地,脸色从铁青变成惨白,他原本以为,只要把水搅浑,让郑灵韵疑心郑榛,让郑梳记恨郑榛,这局棋就能按他的心意走下去,可没想到郑榛竟把他的算计扒得如此彻底,连他藏在暗处的心思都暴露无遗。
“你胡说!”钱知瑞瞬间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身,指着赵榛的手都在发抖,“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事?你这是血口喷人!你就是想污蔑我!灵韵,你可别信她的话,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心里根本没有将军府!”
他的声音又急又尖,眼神慌乱地在郑灵韵和郑梳脸上打转,试图找到一丝认同,可脸上的慌乱却藏不住,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的狡辩罢了。
郑灵韵看着钱知瑞这副模样,心底最后一点信任也开始崩塌。
她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个平日里看似温和的丈夫,竟藏着这么深的算计,连亲生女儿都能当作棋子。
这时,郑植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抬起头时,眼眶已红了大半,声音带着哽咽:“母亲,谁不知道咱们将军府百年规矩,都是传女不传男,儿子从来没想过要争什么继承权,父亲又怎么会为了我做这种事?”
他膝行两步,凑到郑灵韵跟前,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摆,语气急切又带着委屈:“父亲这些日子思虑颇重,就是怕二姐性子直,在围猎场上出事,见长姐突然露了武艺,又怕府里传出闲话,才会急着质问长姐,他那是关心则乱,不是什么算计啊!”
说着,他转头看向钱知瑞,眼眶更红了:“父亲,您快跟母亲说清楚,您根本没做过那些事,都是长姐误会您了!您怎么会害二姐呢?二姐可是您最疼的女儿啊!”
这话看似是在为钱知瑞辩解,实则是悄悄给赵榛扣了顶误会长辈、挑拨离间的帽子,又暗戳戳强调钱知瑞心疼郑梳,暗示赵榛的话全是臆想。
钱知瑞本就慌得没了主意,见儿子递来台阶,立刻顺着话头接道:“是啊灵韵!我就是怕梳儿出事,怕府里生乱,才会一时失了分寸!我怎么可能害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让植儿争继承权?榛儿她肯定是误会了!”
郑植见父亲接了话,连忙又补了一句:“母亲您想啊,若是父亲真要做手脚,怎么会选在围猎场上?那么多人看着,一旦败露,将军府的颜面不就全没了?父亲知道您一向最看重家族名声,怎么会犯这种错?”
他这话说得极妙,既避开了马被动了手脚的事情,又用“看重名声”之事,体现了钱知瑞的无辜。
郑梳本就对钱知瑞有很深的父女情分,听郑植这么说,眼底的怀疑又淡了些,忍不住看向郑灵韵,小声道:“母亲,或许……或许真的有误会?父亲平日里待我也挺好的……”
郑灵韵的神色再次纠结起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郑植,又看看一脸委屈的钱知瑞,再想想郑梳的话,之前被赵榛勾起的疑虑,竟又开始动摇。
赵榛冷眼看着郑植的表演,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
这对父子倒是会演,一个跪地卖惨博同情,一个装无辜撇清关系,一唱一和,默契得很。
她余光瞥向郑灵韵,见对方原本冷硬的神色渐渐软了下来,眉头却依旧拧着,显然是被父子情深的说辞搅乱了心神。
赵榛心底暗探,这郑家母女神情如此相似,都是拎不清的,三言两语就动摇了之前的疑虑。
看来此事今日难有定论。
郑灵韵与钱知瑞毕竟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又重家族脸面,不可能仅凭她几句话、几个疑点,就彻底撕破脸。
她今日发难,本就没指望能让钱知瑞离开将军府,不过是想让这对夫妻之间互生嫌隙。
让郑灵韵看清钱知瑞的私心,让钱知瑞知道她早已洞悉一切,往后再想耍手段,总得掂量掂量。
果然,没等赵榛再开口,郑灵韵突然怒喝一声:“够了!此事孰是孰非,到此为止,往后谁也不准再提!”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严厉,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难道真的要闹到让外人看笑话,让陛下猜忌将军府才甘心吗?”
这话明面上是在维护家族和睦,实际上是要按下此事,不愿再追究。
赵榛垂眸,没有反驳,她要的效果已经达到,没必要在此刻硬碰硬,把郑灵韵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郑灵韵缓了缓语气,目光落在钱知瑞和郑植身上时,又添了几分冷意:“这话我说最后一遍,将军府百年传承,规矩就是传女不传男,陛下也绝不会允许男子掌控将军府的兵权。就算榛儿和梳儿将来都不愿接手,我也会从郑家旁系里选合适的女子培养,绝不会是植儿。你就死了这条心,别再打那些不该打的主意,免得最后害了自己,也毁了将军府!”
钱知瑞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声音沉闷应着:“是,我知道。”
郑植连忙跟着点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
他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反驳,只能先把这口怨气咽回肚子里。
郑灵韵又看向赵榛和郑梳,语气明显缓和下来,带着几分母亲对女儿的期许:“榛儿,梳儿,你们二人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亲姐妹,流着同样的郑家血脉,往后将军府的担子,迟早要落到你们肩上,绝不可互相生了嫌隙。”
郑梳连忙点头,看向赵榛时,眼神里没了之前的隔阂:“母亲放心,我知道了,往后我会听长姐的话。”
郑灵韵又转向赵榛,目光里带着几分愧疚与歉意。
赵榛语气平静:“母亲放心,女儿知道分寸,不会让将军府被人看了笑话。”
郑灵韵松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一家人要和睦之类的话,便让众人散去。
赵榛微微颔首,率先起身,转身往外走时,余光瞥见钱知瑞偷偷看向郑灵韵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感激,只有一丝被戳破心思的阴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