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毓斜倚在软榻上,脸色泛着五石散催出的潮红,连眼神都带着几分慵懒的迷离。
见徐容进来,她只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声音沙哑:“徐相今日倒清闲,不在府里批折子,来养心殿做什么?”
徐容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却无半分谄媚:“臣今日前来,是为小女徐宁素的婚事,斗胆求陛下赐一道婚书,成全她的心意。”
赵毓眼底先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漫上几分玩味的笑意,语气轻飘:“哦?宁素眼光倒高,朕的公主她看不上,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入了她的眼,竟让你这护女如命的宰相,亲自求到朕跟前来?”
徐容垂眸,脸上挤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声音放得更低:“回陛下,是镇国将军府的长女郑榛。”
“郑榛?”赵毓重复着这个名字,眼底的慵懒淡了些,多了几分探究,“朕记得,前两日郑灵韵还在御花园跟朕提过,说已和齐萍商量好,要将郑榛许给齐昭,只差选个日子换庚帖了。”
“陛下记性过人。”徐容依旧垂着眼,语气里添了几分为难,“话是这般说,可按大周律例,未下聘、未换庚帖,便算不得定了婚约。臣也知此事不妥,可实在别无它法。”
“不妥?”赵毓轻笑一声,“你该知道,齐萍最护短,郑灵韵又重诺。你此刻求朕赐婚,这两人怕是要跟你闹到朝堂上去。”
徐容闻言,重重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满是为人母的无措:“臣何尝不知会得罪两位同僚?可素儿那孩子,像是着了魔,非郑榛不嫁,说若得不到陛下赐婚,便要寻短见。臣只有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她受苦?万般无奈,才舍了这张老脸,来求陛下开恩。”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展现了为女低头的柔弱,又悄悄将赐婚的选择权推给了皇帝。
她赌的,正是皇帝对权臣的猜忌心。
若皇帝真忌惮她徐家权势,定会同意她的赐婚要求。如不同意,那她也按下心来了,皇上对她还是很信任的。
赵毓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眸色沉了几分,手指无意识拨动着手心的串珠,珠子碰撞的轻响在殿内格外清晰。
她在心里盘算着,徐容在朝中门生故吏遍布,徐家当了几百年文臣之首,势力盘根错节,早已让她寝食难安。
郑灵韵手握十几万京畿兵权,若再与掌管吏部,能定官员升降的齐萍联姻,一文一武相携,她这个皇帝早晚都要被架空。
如今徐家横插一脚,郑、齐两家的婚约必然告吹,三家相互猜忌、彼此牵制,反倒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
更何况,郑榛是西戎混血,异族后嗣在大周朝堂本就难有立足之地,徐家又只有徐宁素一个独女,两人成婚,徐家的势力迟早会因无合格继承人而衰败。
这桩婚事,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还得看看另外两家的反应,省得她到头来被臣子算计了。
赵毓压下心头的盘算,面上又摆出一副好奇的模样,语气轻快得像在聊家常:“这郑榛倒有意思,不仅在围场上得了逐鹿弓,也能让宰相府、尚书府两家抢着要。明日宫宴,朕倒要亲自瞧瞧,是何等人物。”
徐容有些猜不透皇帝的心思,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当她眼角余光恰好撞见赵毓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那眼神冷得像冰,让她心头骤然一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转眼便到了宫宴当日,夕阳刚刚漫过宫墙,将军府的马车便停在了宫门外,赵榛刚下车,便见不远处廊下站着的钱知瑞正和同僚说着什么。
围猎那日两人在府内彻底撕破脸,赵榛不愿和这等小人接触,连半分照面都不愿打。
此刻见了,赵榛只淡淡移开目光,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给他。
钱知瑞本就因那日对赵榛心怀恨意,见赵榛这副冷淡模样,周遭同僚又凑上来打趣:“知瑞兄,你这个女儿如今可是越发高傲了,连你都不肯多瞧一眼啊。”这话说的就像是在故意刺激他一样。他眼底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却碍于场合只能强压着。
赵榛脚步迈进太和殿时,只觉眼前的奢靡晃得人眼晕。
这宫殿她曾无比熟悉,可几百年过去,早已被翻修得面目全非,廊柱上裹着一层厚厚的金箔,在烛火下泛着刺眼的光。
殿顶原来的陶瓦全换成了金瓦,每一片都价值连城,连殿内铺着的地毯,都是北狄进贡的羊绒织成,踩上去软得像云。
她目光扫过殿角的香炉,那里面燃着的香是用珍珠磨粉混合香料制成,一缕烟便抵得上寻常百姓半年的用度。
赵榛心底骤然一沉,宫殿本是帝王理政、安邦的重地,如今连一场宫宴的场地都奢靡至此,金砖铺地、金玉饰墙,哪里还有半点治国之所的肃穆?
国本在于民生,帝王带头挥霍无度,下面的官员定会跟风效仿,层层盘剥百姓脂膏。
这样下去,百姓的日子怕是早已苦不堪言,大周的根基,也迟早要被这奢靡之风蛀空。
“阿榛!”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赵榛回头,见齐昭提着裙摆走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方才在殿外找了你好一会儿,你怎么站在这儿发呆?”
齐昭走到她身边,“你今日穿的这身朱红色衣裳真好看,衬得你气色更好了。”
齐昭望着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拉了拉她的衣袖又轻声道:“宫宴一会儿才能开始,我知道御花园有片桂树,这会儿开得正盛,我带你去瞧瞧好不好?”
赵榛看着她眼底纯粹的笑意,那点因奢靡而生的沉重渐渐淡了些,她轻轻点头,“好。”
两人循着桂香往御花园走,夕阳已沉到宫墙尽头,把半边天染成了橘红色,晚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两人的发间。
齐昭望着眼前漫天的花雨,竟恍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此刻不是宫宴间隙的片刻相伴,而是与赵榛携手走过了半生岁月,连鬓边的花瓣都成了鬓角的霜白,白头偕老的念想在心底悄悄发了芽。
远处宫灯已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紧紧贴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齐昭望着赵榛被夕阳映得微红的侧脸,睫毛轻颤,心跳得像要撞出胸口。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拽住赵榛的衣袖,布料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定,“阿榛,我有话想跟你说。”
赵榛停下脚步回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
齐昭迎着她的视线,脸颊更烫,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自第一次见你,我就……就心悦于你了。后来每次跟你相处,一想到以后能跟你换庚帖、成婚约,往后天天都能在一起,心里就止不住地欢喜。”
不等赵榛回应,齐昭鼓起勇气踮起脚尖,飞快地在赵榛脸颊上印下一个吻,那触感软得像落在脸上的桂花,带着少女肌肤的温热,一触即分。
她刚退开半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郑梳清脆的喊声:“姐姐!娘亲在殿里等你呢,说宫宴要开始啦!”
齐昭回头,见郑梳举着盏宫灯朝这边走来,顿时慌得手足无措,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长这么大,从未与旁人有过这般亲近的举动,此刻被撞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忙用帕子捂住脸,声音带着几分羞赧的慌乱:“我、我先去殿里等你!”
话音未落,她便提着裙摆转身跑开,落满桂花的路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赵榛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触了触被吻过的脸颊。
晚风吹来,带着桂香,这香气里似乎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缠在心头,久久不散。
郑梳望着齐昭慌慌张张跑远的背影,忍不住凑到赵榛身边,眼底满是八卦的笑意:“姐姐方才是在跟齐姑娘偷偷说悄悄话吧?我瞧她跑的时候脸都红透了。”
赵榛斜睨她一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郑梳听后笑得更促狭了,挑了挑眉:“我都瞧见了,齐姑娘方才踮着脚,亲了你脸颊一下呢!”
赵榛额角跳了跳,“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这话你忘得倒快。”
郑梳揉着额头还想再说,目光却突然瞟向远处的回廊,顿时收了笑意,拉了拉赵榛的衣袖:“姐姐你看,那是不是二公主?”
赵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杏色身影脚步虚浮地晃着,发髻上的珠钗歪歪斜斜,分明是醉酒的模样。
可眼下宫宴还未开席,二公主怎么会提前喝醉?
更奇怪的是,她身边连个伺候的侍从都没有,孤零零一个人在御花园里晃荡,实在反常。
“跟上去看看。”赵榛眉头微蹙,语气沉了些,“这宫里的侍卫也太松懈了,御花园这么大的地方,竟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今日侍卫都被调去太和殿外围了,剩下的都守者陛下和太姒。”郑梳回道,眼底满是担忧,“可再怎么说,公主身边也该有宫女跟着才对,怎么会一个人……”
两人刚要放轻脚步跟上去,赵榛却突然按住了郑梳的胳膊,朝前方递了个眼神。
郑梳顺着望去,才见二公主身后不远处,跟着个穿灰布宫装的宫人。
那宫人缩着肩膀,头埋得低低的,脚步放得极轻,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赵绫的背影,透着股鬼鬼祟祟的模样。
赵榛拉着郑梳往旁边的桂树后躲了躲,借着枝叶的遮挡,更小心地跟在那宫人身后。
只见二公主脚步虚浮地晃到一处偏殿门口,抬手推开那扇虚掩的殿门,踉跄着走了进去。
那宫人在殿门外停了片刻,探头往殿内望了一眼,又飞快地左右扫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像松了口气似的,贴着墙根快步离开了,连脚步都比来时急促了几分。
直到宫人离开,赵榛和郑梳才进到殿内,殿内黑漆漆的,连盏烛火都没有。
郑梳连忙提起手中的宫灯,暖黄的光晕瞬间照亮了殿内的角落。
可还没等两人看清状况,赵绫突然从门后闪了出来,突然扑到郑梳身前,手臂紧紧缠住她的腰,脸颊在她脖颈间蹭来蹭去。
郑梳浑身一僵,能清晰感受到二公主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唇瓣偶尔蹭到脖颈时,传来一阵痒痒麻麻的触感。
更让她心慌的是,二公主身上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不知道是混了什么香料,闻得久了,竟让她脑子有些发昏,连推开人的力气都快没了。
“公主您别这样……”郑梳声音发颤,试图推开赵绫。
赵榛见状,立刻上前想拉开两人,可刚伸出手,赵绫后背直直撞进她怀里,双手还死死搂着郑梳的腰肢不放。
下一秒,一声轻吟从赵绫口中溢出,软得像羽毛,飘在寂静的殿内。
赵榛身子一顿,她对这种黏腻的亲近本就格外淡漠,此刻怀里的人浑身发烫,还散发着扰人心神的香气,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而郑梳更是愣在原地,脸颊涨得通红,连呼吸都乱了节奏,殿内的空气瞬间弥漫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又透着几分诡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