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眼见着计划之外的人出现,董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上了一层劣质的釉彩。


    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疑与狠厉,握着金樽的手也微微收紧。


    祢衡?他怎会知晓此地?是何人走漏了风声?还是……这狂生自己嗅到了什么?


    他心念流转间,飞速审视着今日在座的每一张面孔,试图找出任何可能泄露的破绽,但不过一瞬,那丝厉色便被完美地掩藏起来。


    他放下金樽,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轻响,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


    “哎呀呀!竟是祢正平来了!快请!快请进!外面风雪交加,天寒地冻的,怕是冻坏了吧?”


    他目光如探灯般扫过门口的身影,在祢衡那件洗得发白、边缘已有些磨损的旧氅上停留了一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似是嫌弃。


    冲着下人扬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给祢先生看座!温一壶最好的酒来,给正平驱驱寒!”


    话音落下,早有伶俐的仆役应声而动,迅速搬来一套崭新的花梨木桌椅。


    然而,那座位却被刻意安置在了最末席,紧挨着通往回廊的门口。


    寒风不时从门缝窗隙钻入,卷走那一点可怜的暖意。


    那个位置,离温暖炙热的黄铜大熏炉最远,恰好对着半扇未曾关严的雕花窗,冷风裹挟着雪沫,时不时地灌进来,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这与其说是看座,不如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羞辱。


    祢衡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风雪的气息似乎还缠绕在他的衣袂间。


    他清瘦的面容被冻得有些发青,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星投入古井,激不起暖意,只剩冷澈。


    他目光淡淡掠过那张被放置在风口浪尖的、冰冷的“客座”,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穿过鸦雀无声的雅间,无视了仆役试图引导的手,直直走到董承主位前丈许之地,稳稳站定。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堪称莽撞,失礼至极,全然违背了这高堂华屋内众人所尊崇的虚伪仪轨。


    可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来时路上所见种种。


    樊楼外,穷人衣不蔽体,食不裹腹;樊楼内,灯火通明,酒池肉林。


    形成了何等刺目的对比!


    方才在楼下,那些官员肆无忌惮的嘲讽犹在耳畔。


    上位者的醉生梦死,他人犀利地嘲讽,这一切,如同冰水浇头,又似烈火焚心,不断冲击、拷问着他那颗近乎赤诚的报国之心。


    这样的官员,这样的世道,真是他祢正平该追随、能挽救的吗?


    他微微躬身,声音因寒冷和竭力压制情绪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响在骤然安静的雅间里。


    “祢衡,赴约而来。听闻国丈高义,聚贤于此。”


    “衡虽不才,身无长物,亦有赤心一片,愿在此倾囊献策于董公,以效犬马之劳,但凭驱策,纵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抬手从怀中掏出还带着体温的“自荐信”,光复十策,字字入骨。


    他语速不快,可每个字都字正腔圆,如同玉磬敲击,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朵里。


    死寂。


    只有铜炉里上好的兰炭偶尔爆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反而衬得这寂静愈发令人窒息。


    “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打破了沉默,正是之前在大堂嘲讽过祢衡的吴侍郎。


    他斜斜倚靠在铺着完整白虎皮的软榻里,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莹润的白玉酒杯,细长的眼睛眯着,目光像黏腻的冷血动物般在祢衡身上爬过,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啧啧啧!”


    他可以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道。


    “祢先生......好大的志向啊!肝脑涂地?就凭……”


    他上下打量着祢衡,目光如同剔骨刀,从祢衡洗得发白、甚至能看到内里粗布衣衫纹理的旧氅,缓缓滑到他消瘦的手腕,那目光里的鄙夷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凭你这一身''风骨'',还有那张能把死人都气活的利嘴吗?”


    他转头看向董承,表情浮夸。


    ”董公,您听听,这酒还没过三巡呢,就有人急着表忠心了?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樊楼的酒,金贵着呢,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讨一杯喝的!”


    坐在董承下首的李御史慢条斯理地捋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闻言慢悠悠地接口,声音尖细得如同锥子,直往人耳朵里钻。


    “吴兄此言,未免有失偏颇了。”


    他先是假意反驳,随即话锋一转,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充满恶意的光。


    “祢先生昔日身陷曹营,面对奸雄曹操,尚能……呵呵,全身而退,这份‘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功夫,我等确实是望尘莫及,自愧弗如啊。”


    他刻意加重了“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几个字,其间的讽刺意味浓得化不开。


    “只是嘛……”


    他话锋一转,像猫玩弄爪下的老鼠。


    “老夫心中尚有一惑,不知祢先生可否为我等解惑?”


    “先生今日在此,口口声声言说效忠汉室,欲为国丈效力,其志可嘉。”


    “然则,令弟祢和,曾被曹操盛赞此子可比甘罗,如今似乎仍在曹营主簿衙署之中,颇得重用吧?”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老眼紧紧盯住祢衡,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老夫还听闻,令弟前几日似乎病得愈发重了?咳得甚是厉害?”


    “你们兄弟二人,倒是有趣得紧。一个在曹营病榻缠绵,一个在樊楼高谈匡扶……呵呵呵,这实在是,耐人寻味,耐人寻味啊!”


    他最后几个字“耐人寻味”,咬得极重,像淬了毒的针。


    “李御史这话,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一个肥胖如山、浑身裹在名贵紫貂裘里的身影慢吞吞地开口了,正是掌管宗室玉牒的刘宗正。


    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完全陷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宽大坐榻里,像一堆裹着华贵绸缎的肉山。


    手里正捻动着一串油光发亮的紫檀佛珠,小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只从缝隙里透出两道冷冰冰、充满居高临下鄙夷的精光,在祢衡身上来回刮擦。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傲慢。


    “祢衡啊,老夫今日就托个大,说几句不中听的大实话。”


    “你们这些寒门子弟,虚读了几本书,便自以为能窥破天机,指点江山。”


    “殊不知,这庙堂之高,远非尔等所能想象。”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刻薄。


    “你呀,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你可知这匡扶社稷,重整河山,需要的是何等根基、何等家世、何等底蕴?”


    “那是以天下为棋盘的浩大工程!岂是凭你区区一腔热血、几页妄言就能成的。”


    “你连自己唯一的亲兄弟都割舍不清,立场不明,首鼠两端!今日投曹,明日投汉,如此反复无常,心口不一,谁人敢信?谁人敢用?”


    他捻动佛珠的手指一顿,声音陡然转冷。


    “你那张绢帛上写的所谓妙策,纵然是花团锦簇,字字锦绣,也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无用之物罢了!”


    “你这样的人,自身尚且难保,如何能担得起这泼天的干系?”


    “听老夫一句劝,莫要再痴心妄想,行差踏错!否则,不仅自身难保,怕是还要带累董公,带累我们这些真正心系汉室、肩负重任的老臣!”


    最后一句,已是赤裸裸的划清界限和冰冷的警告。


    “赵公所言极是!字字珠玑!”


    吴侍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拍案附和,积压已久的怨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喷薄而出。


    “祢衡!你当日辱我如腐草虫豸,可还记得?!”


    “那时何等威风!如今莫不是在曹操那里混不下去,走投无路了,倒想起‘共襄盛举’了?”


    “你这等反复无常、卖主求荣的小人,谁知道是不是曹操那奸贼派来探我等虚实的细作。”


    他染着蔻丹的手指隔空狠狠点向祢衡,声音尖利刺耳。


    “别忘了!你那宝贝弟弟祢和,还在曹营里躺着咳血呢!病痨鬼一个!”


    “你今日来,莫不是想用我们这些‘忠臣’的头颅,去给你那快咽气的弟弟换一碗续命的参汤?”


    “董公!此等卑劣无耻、来历不明之人,留之何用?简直是玷污这清雅之地,败坏我等清誉,当速速将其乱棍逐出!”


    其余众人仿佛被点燃了引线,也纷纷出声谴责,只有少数人保持沉默,将目光投向了今日的主位,等待他的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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