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往生碑

    祝余冷眼看着这群人,“说不出来吗?”


    “这……这是打生桩。”一名县令大抵是没这样干,才壮起胆说道。


    “打,生,桩。”祝余缓慢,似细细琢磨说这三个字。目光锐利,直视方才说话的人,“你来详细说道,这打生桩是怎么一回事。”


    打生桩是修大桥、大堤等大型工程受阻时,被认为地脉不稳,鬼神作怪,用活人埋进桩坑里,可以镇住地气。


    那名县令指着刚才被祝余砍死的人,“是他,他在修筑堤坝时因为减料问题,致使堤坝一直堵不住,一怒之下推了一名民工下去,让人灌下泥沙,神异的是堤坝终于堵住了。之后他修堤时一直这样做,甚至向我们吹嘘。”


    说到这,他立马磕头,“可臣真的没这样做,求殿下明鉴。”


    “那在场有哪些打了生桩人?”祝余扫视众人问。


    那县令抖着手一一指认,祝余一看,第一个被指认的就是刚刚哭没办法哭的最多的。


    不是没办法嘛,这打生桩他不是挺有办法的。


    直接一刀下去,刚刚才被擦拭干净的剑瞬间染上血红。


    “我没有耐心,把你们知道的都写出来,给你们一个时辰。如果写不清楚,甚至是在那写些假话。”祝余声音低缓,言语中带着威胁。


    祝余挑了下眉,“怎么?那贪污之罪不想要了?”


    “还有那曹知府,你确定还要保持沉默?”祝余瞥向一言不发的曹庞,“还在等你那二皇子?”


    祝余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你可以继续不说话,你只需明白三件事。”


    “第一,你瞧瞧旁边你的同党,一个二个争着抢着说这些罪责,还想把这些罪责推到你身上。你不说,他们会在这一纸证状怎么写得就不是我能干扰的。”


    “第二,你藏在那江南别苑的账簿已被找到。你猜那证据是谁说的,就是你那寄以厚望的长子,就吓唬几句,全都吐出来了。”


    曹庞听到这,脸色已然微变。


    “第三,也是最后一件。按你之罪,可给个株连三族之罚,你识趣些,我能帮你上封折子求个情。你的那个小孙子或许能保住一条命,想想你的族人。”


    祝余停顿片刻,目光如刀扫过曹庞颤抖的眼皮。


    “你若继续这般负隅顽抗,我恩准一次,让你亲眼看着你那些族人上刑场,亲自送他们一次,你觉得如何呢?”


    随后,高泽在曹庞面前铺开供状,“好好写,曹大人。”


    说完,祝余重新坐回太师椅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欲说话。


    曹庞望着面前的供状,最后慢慢地抬起笔,在白纸上一条条写出自己的罪词。


    恍然看见了他少年时在科举场上一段段写出自己的抱负。


    一个时辰后,祝余拿到了他们的状纸。


    那些县令写得跟祝余查到的大差不差,不过就是人心底的贪念。


    这曹庞倒写了些新鲜玩意。


    “我就猜我那二哥贪了这么多钱干什么,又花不出去,原来拿去练兵了。”祝余指着曹庞的供状。


    “还有这,拿去贿赂朝堂官员。”祝余摊开供状,“好啊,那兵部侍郎竟然是二皇子的人。”


    祝余摸摸下巴,意味深长,“我记得大哥是在兵部上值吧,在大哥眼皮底下拉拉扯扯,啧啧啧。”


    旁边的潘泓知和御史听得心惊胆跳。


    这真是我们能听的吗?


    皇子练私兵,拉拢朝臣不就是为了谋反吗?


    他们恨不得现在有东西把耳朵堵住。


    祝余没管他们二人的害怕,还在这点评上了,“我这二哥,那才真是一个有抱负的人。”


    “也是一个有计划的人,夺嫡不成,就起兵,做足了两手准备。”


    潘泓知和御史想堵住祝余的嘴,他们不想听,不想知道,他们还想好好活着,放过他们吧。


    观赏案上的供状,祝余不由感慨,“看,这就是我查出来的罪责。”接着对他们二人说,“快快,把这些供状誊抄一份,必要让父皇知道他儿子的雄才大略。还有那一袋子土,这是我给父皇带的特产。”


    肯定能让父皇开开他的龙眼。


    出门在外的游子,总归是挂念在家乡的亲人。


    潘泓知和御史沉默不语,这些特产怕是会让陛下气到杀人。


    “好了,现在夜深了。我们暂且歇息几个时辰,累了。”祝余见事情安排妥了,翻脸不认人,赶人离开。


    今晚又是去堤坝平息暴乱又是去牢狱审问犯人,眼见天光都要亮了。


    见人一走,殿中无人,祝余立马奔去找唾壶。


    胃里翻涌,将今日食的饭菜吐得一干二净。


    他在宣朝从小长大,看见或听见杀人的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就算见识过再多,也依旧无法适应,更别论亲自动手杀人了。


    就算是知道杀得是恶贯满盈之人,可依旧觉得不适。


    宫里都传十皇子宅心仁厚,从不打骂宫人,在十皇子手下办事起码能保证性命无虞。


    往生碑的事该着手办起来了,待碑立起之时,就是用他们血祭冤屈之日。


    田大娘和找到儿子吊坠的老妇人挤在人群里,掂着脚望着那座新立的、盖着白布的巨石。


    这是往生碑,整个南阳城都传遍了,这是那位年轻的皇子为这次水患中被贪官枉死的人立的。


    本来皇子说了,她们能去衙门拿一笔丧葬银。但她们想到家中只剩她们一人了,等她们死了就没有人来祭奠他们,就交给衙门立这座往生碑。


    她们死了,还是有人能望着他们,念着他们。


    老妇人抓紧手中的吊坠,就像在握着儿子。它随儿子一起深埋地底,也和儿子一起重现天日。


    而马上她能和儿子一起看着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被就地正法。


    泪水流进老妇人皱折的沟壑,她不敢指望公正,但她没想到那位皇子能让仇人伏法,还他们百姓一个乾坤。


    祝余迈步上台,带着一股威势。百姓见了齐齐闭嘴,目光追随。


    “维此吉日,立碑鸣冤。仰告黄天,俯慰黄泉。今于此地,奠无辜之灵,诛巨恶之奸……”祝余立于碑前,念完这一段悼词。


    言毕,亲手扯下巨石上的白布。玄色的石碑露出,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往生碑”。


    这三个大字是祝余亲手所写,命工匠刻于其上。


    田大娘和老妇人虽不识这三个大字,听旁边认字的人说上面这殷红如血的大字是“往生碑”。


    往生好啊,往生了,下一世就不会这样苦了。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是“奠冤灵,正乾坤”。碑身尚新,却已凝聚了万顷之力。


    “带犯人!”


    祝余声音不高,但足够震撼人心。


    他们看到昔日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大官们,此刻蓬头垢面,身披枷锁,被如狼似虎的精兵拖拽上来,摁倒在碑前。


    祝余拿出他们的罪状,却未展开诵读。他举起面向百姓,声调沉重,“这碑上只刻了些许姓名,大多尸骨已找不到他姓谁名谁。这碑上,无泛泛之功,它只代表了两字——公道!”


    他转身用手指着跪地的贪官污吏,“而今日,则是用他们的头颅来奠定这份公道。”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令箭掷地,手起刀落。


    喷射出的鲜血直直溅在那座新矗立的石碑上,好似枉死的人在那狂欢,冤魂终于得到了泣血的告慰。


    “儿啊,你看到了吗?”老妇人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哭喊声冲破了人群。


    祝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站在在血气里,接过高泽递来的清酒,缓缓抬手浇洒在碑前,清酒与地上的血迹混合,“安息吧。”


    他用了最壮烈的方式,矗立起一座万民碑,震慑蛰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


    祝余走下台,抖了抖沾染到血气的衣服,“这铁锈味,真难闻。”


    回头看了看矗立的巨碑,感叹到,“我这刚买的碑,上面全是血迹。”


    这碑是祝余专门去请了附近最德高望重的主持开了光的,花了不少香火钱。


    这笔钱出得是祝余的私库,也算他的一片心意。


    想到那笔钱,祝余不由牙酸,他皇子的份例每月只有这些,御赐之物也不能买卖,这都是祝余一笔笔存下来的。


    这往生碑立了,堤坝也快重修好了,祝余总感觉不得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从往生碑处离开,一路上祝余都在思索,搞得潘泓知和御史都以为有什么遗漏之处。


    祝余坐在床榻处,恍然大悟,“我那二哥派来搞我的人怎么还没行动,我人都要回京了。效率不行啊,亏我还专门暴露几个破绽。”


    前段时间祝余从那闹事的堤坝处抓来了那几个鼓动的人,审问后说是二哥派来的。


    笑死,一看就是我那体大无脑的大哥派来的人,他现在和二哥是什么关系,生死仇敌,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就派来几个煽动闹事的人来膈应他,这就不是我那二哥的行事作风。


    他二哥是蛇口观音,那大哥就是金刚罗汉。


    说曹操,曹操到。


    子时刚过,一支响箭带着尖啸穿破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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