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输入您认为的攻略者名称:()】
【您输入的名称是:纪渊】
【正在进行身份检定……】
【纪渊不是攻略者。】
【您选择的“论断”目标是:牧岚】
【您输入的牧岚的身份是:置换者】
【正在进行身份检定……】
【牧岚是置换者。】
【破解X级谜题:“恋人的选定论断3/7”, X级拼图碎片+1】
【当前拼图碎片数量:27块(其中:X级3块;S级2块;A级2块;B级5块;C级8块;D级7块。)】
【当前胜利宣言次数:29次(其中:X级0次;S级0次;A级1次;B级4次;C级9次;D级15次。)】
……
高维玩家再次论断出一名攻略者的身份,叶炳焕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他轻轻拍了拍镜框,微微调整了镜子的角度。
这样一来, 他走到何青崖面前, 也可以被镜子照到。
而由于何青崖蜷缩在地上,不在镜子可照见的范围中,便不会轻易死掉。
调好镜子后, 叶炳焕走到何青崖面前, 伸手拽住了锁链。
何青崖昏昏沉沉, 他仰起头,眼睛半睁半闭,其视野中的叶炳焕背着光,看上去冷酷而黑暗。
然而实际上, 何青崖心中没有太多的恐惧。
虽然是敌人, 但他清楚……即使有杀身之仇,叶炳焕也不会折辱他, 顶多是残忍一点地审讯问话。
而何青崖身为审判,见过的残酷刑罚比叶炳焕知道的多得多。
并非叶炳焕知识面不广……只是术业有专攻罢了。
何青崖觉得, 叶炳焕无论使出什么手段, 都在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你从一开始, 就是他们派过来的吧?”
叶炳焕低头, 静静地注视着地上的人。
他原本以为, 何青崖本来是他这边的人, 只是受到蛊惑才背叛他。
直到后来见了孟照,叶炳焕才明白,何青崖从最初接近他就别有用心。
“现在想来,我从前事事不顺, 新手阶段就能进入A级、S级的副本,还隔三差五就遇到隐藏boss,也是高塔祂们暗地里干的好事……”
叶炳焕慢慢地说着,吐出心中的疑问:
“你们为什么针对我?”
“……”
何青崖闭上眼睛,不说话,摆出了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喜欢躺地上?那你先躺着。”
见状,叶炳焕随意地将锁链扔到了一边。
他也不怕何青崖逃跑,以何青崖现在的状态,走不走得出这个房间都存疑。
至于偷袭他,就更不可能了。
别说一旁的镜影依然守护着他,就算只有保护玩家的矩阵,也不会任由何青崖得逞。
叶炳焕先将各种甜品摆整齐,旋即将桌上的其他海鲜下锅。
薄薄的鱼片在清澈的淡金色松茸汤中逐渐变白、边缘如荷叶般卷曲,很快就能捞起。
而虾滑、鲍鱼和蛤蜊则继续烫煮,在咕噜噜的汤中诱人地沉浮。
鲜甜的香味很快就飘满了整个包厢。
至于肥牛卷、毛肚与顶级和牛等,在海鲜之后烫下去,这些食材需要涮煮的时间短,叶炳焕时刻注意着颜色变化。
他一边用筷子夹着薄薄的肉片,一边用漏勺盛着毛肚在锅中轻轻晃动,将捞起的食物放进碟中。
一心多用的能力不止可以用在副本中,也可以用在涮火锅上,效率很高,而且对时间与熟度把握得十分精准,能让食材的口感最好地呈现出来。
叶炳焕忙起来,一时都有些忘了何青崖。
不过其实也无所谓,他分得清轻重——
反正何青崖跑不了,还是让高维和自己吃高兴更重要一点。
就是何青崖这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有些打扰他的食欲。
“镜子里有气味吗?”叶炳焕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镜影点头又摇头。
叶炳焕竟然理解了祂的意思,“能照见的范围有,照不见的就没有?”
镜影点头。
“那就好……”
叶炳焕将一片毛肚蘸了蘸自己调配好的辣椒芝麻干碟,脆脆的,香气与咸辣的味道在舌尖爆开,非常完美。
他瞥了一眼何青崖,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相比起考虑下次吃什么的叶炳焕,何青崖想的就多了。
他曾经也和叶炳焕吃过火锅。
不过并非与其单独用餐,而是在攻略组小队出副本、愉快聚会的时候,几个人围桌而坐,由服务员涮煮、分餐。
事实上,在何青崖的印象里,叶炳焕要么独行,要么邀请好几个人一同聚会。除非是双人副本,否则很少与某个特定的人单独呆在一起。
恐怕……只有他传说中的白月光能有这样的待遇。
然而何青崖侧过头,从下方看去,看见的却不是某个人类,而是隐约的、毛绒玩具熊与镜框的轮廓。
他没有细看,眯了眯眼睛,视线移转,盯着叶炳焕。
直到两人的目光碰上,何青崖才恍然惊觉,重新闭上眼睛。
十数分钟后,叶炳焕放下碗筷,站定在何青崖面前。
他的影子笼罩在何青崖身上。
叶炳焕微微俯身,观察着何青崖的脸。
与孟照完全一致。
“你认识孟照?”
何青崖不说话。
“这么想杀我……‘从前的我’与你降低位格、变成玩家有关?”
何青崖依然拒绝回答。
“呵……既然不是‘从前的我做过什么’,那就是你们自己心理变态了。”
叶炳焕攥住锁链,将何青崖的上身拽起,紧接着从物品栏中取出支配之刃。
冰凉的刀面贴着何青崖的脸颊,稍稍游移,割断了几缕因血污而黏在一起的鬓发,挑起何青崖戴着红宝石耳钉的耳朵。
他有种奇异的错觉——握住这把刀的他,能够掌控一切。
皇帝的权柄吗……
叶炳焕若有所思,嘴角浮现出一个微笑。
这里是矩阵,不在帝国范围内,并且他隐隐感觉到,命牌主“皇帝”的位置依然空置着,因此,刀的能力还不能彻底发挥出来。
但是……如果强行开启杀戮模式,说不定真的能一定程度借用皇帝的权柄——
对何青崖完成绝对的掌控。
叶炳焕垂下眼眸,用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毫无预兆地,将刀深深地刺进其耳后!
再向上一提,微微旋转,如同用勺子挖下西瓜肉一般,剜去了其戴着耳钉的右耳!
“呃啊——!”
低沉的、强忍着痛苦的呻吟。
血流如注。
“哈……呵……”
何青崖的身体不住地向后倒,在重重锁链的束缚与叶炳焕的施力拖拽下,硬是被拉着坐起来,双手向前,撑着地面。
汗水和血水浸湿了他的黑发,然而他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右耳,却笑了起来,“叶组长……你……”
未等他说完,漆黑的、染血的刀,捅进了他的嘴!
“解散了我的攻略组,却还有勇气叫我叶组长吗?”
背着灯光,叶炳焕绿色的眼瞳暗暗的,映在他眼中的血也暗暗的。
他使力一划,随着一声完全无法抑制的哀叫,何青崖的左脸如同瓜果被劈开,裂出一道深深的可怖伤口!
“喜欢别人的脸,是吗?”
叶炳焕没有拔出黑刃,让它插在何青崖的颊侧,左手一翻,从物品栏取出已修复好的“正义的假面”。
旋即,将如雪一般洁白的假面,缓缓地扣在了何青崖的脸上。
面具很快就晕开了血的猩红色。
何青崖的眼睛在痛苦中半睁着,他大张着嘴,血水混着涎液止不住地流出,发出含糊的声音,红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炳焕。
叶炳焕的手很稳,仿佛做手术般,精准地将刀向下划。
从他的下颌骨,顺着修长的侧颈,划出深深的血线,如剖青蛙般剖开。
在足以致命的伤口中,假面一点点地崩碎,而黑刃上也浮出了血光。
“你在……哈……生气……”
何青崖笑,他的声音因嘴部的伤而变得含混不清。
“告诉我。”
叶炳焕没有因何青崖的态度,或者支配之刃的副作用而做出过激行为。
他蹲在何青崖旁边,左手缠着锁链,随意地抓起何青崖的头发,将其用力摁在地上。淡漠地看着其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另一只手则握着支配之刃,捅穿了何青崖的肩膀,直直钉进地板里,令其动弹不得。
“你、还有高塔,女祭司——以及别的神。为什么想杀我?”
“哈……”
何青崖正想嘲笑他白费心机,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嘴失控了——
那把刀,用他的血、他的命,用一块假面的替死,激发出了属于皇帝的权能!
“不……哈啊,叶组长,叶炳焕……这世上最恐怖的,果然还是你……”
何青崖浑身颤抖着,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话语,紧闭着嘴唇,甚至尝试咬断自己的舌头。
然而,刀就在他的身上插着,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忤逆叶炳焕的意志!
叶炳焕漫不经心地屈起手指,如弹玻璃杯般,弹了弹刀刃。
在刀片的共振之下,何青崖又是一阵痉挛。
他发出难以忍受的呜咽的声音。
吐露叶炳焕想知道的信息,但故意口齿不清,以此反抗强行控制的权能——
这是何青崖如今能做出的极致。
但叶炳焕不着急。
因为他感觉到,这还不是支配之刃的极致。
皇帝的能力是“权势”的具象化,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又用血加以祭祀,这把刀可是连性命都能控制的。
让重伤且早已用尽所有手段的何青崖屈从而已……
太简单了,他甚至不想这么轻松地完成这个目的。
“我听说,你以前是神……我还没杀过神呢。”
叶炳焕再次握住刀柄,没有拔出,而是让刀慢慢地旋转。
血不住地漫出来,何青崖再次发出痛苦的惨叫声,但这声音在此时的叶炳焕听来,仿佛隔着一堵厚实的墙,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绿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看着淌到地上的血。
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地绽开,带着叶炳焕自身也未察觉的冷酷恶意。
“矩阵里也有神,你和祂们想来认识……我不很会审问人,但是,如果我把你带到‘正义’或者‘死神’面前,请他们帮忙对你施刑,祂们想必也不会介意,也许还会对你很感兴趣……”
“不……”
何青崖感到不对。
很不对。
他了解的叶炳焕,虽然不是纯粹善良温和的好人,对敌人下手毫不留情,偶尔也会展现出看垃圾渣滓般的冷漠与傲慢,但是,叶炳焕向来是直接击碎敌人,不会有这样——
这样黑暗、残忍、对生命完全漠然、甚至乐于享受他人痛苦的扭曲一面。
“没关系,我有很多、很多治疗道具,这里是矩阵,如果用完了,我还可以买……”
叶炳焕伸手,抓起一片面具碎片,如孩童用树枝戳蚂蚁似的,戳了戳何青崖原本右耳处的血洞,轻轻笑道:
“我还有很多的时间陪你耗。”
“唔、嘶……呜……是因为……”
在剧烈的痛楚中,何青崖尝试依靠吸气、呼气来缓解。
然而此时的他的状态,连呼吸都尤为艰难,牵动身上的伤口,带来更强烈的痛苦与晕眩感。
“什么?”叶炳焕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面具碎片戳他的伤口。
“你真的、想知道吗?哈……要除掉你,是、是因为……”
“怎么说得这么勉强,好像我是反派一样。你可不可以表现得更有忏悔心一点?”
叶炳焕却打断了他,将面具碎片放回物品栏,拔出其肩上的刀,拽着锁链给他翻了个身,令何青崖躺在地上。
“犯罪动漫的嫌疑人都知道,做坏事被指出来,说出杀人动机的时候,要跪地痛哭流涕——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何青崖的瞳孔有些涣散。
他张了张嘴,眼泪夺眶而出,与半干微凝的血污混在一起,破坏了精致面庞的美感。
“没错,就是这样哭。”
叶炳焕笑道。
他的声音渐渐平和,是何青崖熟悉的语气,仿佛变回了从前那个关心、爱护队伍成员的叶组长。
然而紧接着,他却伸手扼住了何青崖的喉咙,连着冰凉的锁链一起摁在他的皮肤上,“再忏悔得更深一点,哭得更惨痛一点,可以吗?”
何青崖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抬手阻止叶炳焕的动作,而他的抬手又牵动了肩膀上的伤,致使其眼泪如决堤般淌下。
见到这一幕,叶炳焕反而觉得有些无趣了。
他的手松了松,何青崖顿时大口地呼吸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
血水和泪水模糊了他酸痛的眼睛,何青崖看见,叶炳焕的身形影影绰绰,只有那双绿眸中的平静与淡漠格外清晰。
“是因为……只有杀掉你、只有你死掉……”
何青崖的双手,抓着叶炳焕掐在他喉咙上的手,“这个虚假的世界才能彻底破碎……”
“我们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走入——真正的真实。”
在支配之刃的控制下,属于审判的污染力量,通过何青崖的双手传递过去。
叶炳焕眼前的世界忽然变了。
他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而诡异起来。
“你看——”
“这就是我们眼中的世界,在这个……早已腐烂的世界——”
地面、墙壁、桌子、眼前的何青崖……
几乎失去了原先的形状。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蠕动的血肉与迷幻光彩交织的怪异景象。
墙壁和地面不再平坦,变成了发烂的腐臭的肉块,黑紫的筋膜与白色的脂肪附在其上,黏腻的血与暗黄的脓液不断地渗出。
纤细、繁杂的触须、与一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混合着尸臭,从肉块中生长出来,飘扬在空气中。
至于眼前的何青崖,他的躯体仿佛是由某种菌类组合而成,柔软,但不是属于人类的质感,且覆盖着迷乱的色彩,如同某种人形蘑菇。
“只有你是——最奇怪的。”
叶炳焕明白何青崖为什么会这样说。
眼前的景象,是何青崖眼中的世界……
无论是生物还是死物,都如此扭曲而怪异,除去——叶炳焕自己。
叶炳焕看见了自己的手。
手指依然修长,手臂依然白皙,是属于人类的手。
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从衣服到皮肤,没有任何的扭曲、非常正常,正常得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正常得……显得怪异。
不,不仅仅是正常……
应该说完美。
叶炳焕发现,在这个诡异的、腐烂的、恐怖的视野中,自己的身体竟在发出浅淡的、微不可察的柔和光晕……
那是一种宛如天使降临世间、加上滤镜般神圣而不强烈、令人心神安宁舒缓的光。
“太奇怪了、太恐怖了、太扭曲了……你的存在,哈哈……”
何青崖喃喃着,他半睁着眼睛,也许是因为泪光,他的眼中已不复从前的平静与漠然,剩下的只有迷醉的错乱感。
“叶组长……你杀我们,和我们杀你,都不需要理由。就像玩家通关副本、怪物杀死玩家一样……不需要理由。”
“一杯牛奶倒在衣服上,会污染衣服,而一块布料浸入牛奶中,会污染牛奶……你能说衣服或者牛奶本身做错了什么吗?你又会觉得,将牛奶洗干净、将布料拿出去,是什么错误的、需要理由的事吗?”
“我们的本质全然不同,你为什么非要探究这个?一无所知地杀掉与你敌对的人,不就好了吗?哈……我可怜的叶组长……”
何青崖一边疼得喘息,一边大笑:
“你现在知道原因了,也抓住了我……可以让我去死了吗?”
第62章 回合六十二
乱石滩一样坑坑洼洼的灯泡, 为房间铺上灰紫色的光。
叶炳焕看着自己的脚下。
影子很无规则,像抽象画里的夜晚的树,杂乱而野蛮地生长。
蠕动的、恍若会呼吸的地面上空, 盘旋着何青崖因重伤而微弱、却又含带疯狂意味的笑声。
在那笑声之中, 夹杂着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杂乱的嗡鸣声、抽泣声、低语声和呢喃声相互交错,但若是集中精神仔细听,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久待在这样的环境, 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精神错乱。
然而叶炳焕分外冷静。
他站起身, 扭头看向镜子。
镜子中的世界依然正常。
镜影朝他微笑着。身处这微笑中, 叶炳焕感到似乎什么也不需要理会,什么也不需要担忧。
在镜子的照耀下,他的视野逐渐恢复了正常,而支配之刃带来的影响也如雪花在烈火中融化般, 迅速地消弭。
叶炳焕再低头。
破碎的雪白面具散在地面。
近乎没有的气, 不知是从何青崖的鼻子中钻出,还是从他张着的嘴巴里吐出。
他勾着嘴角, 微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炳焕。
血从他的额头, 流到他的鼻梁与眼睛之间的位置, 蜿蜒而下, 汇入嘴巴的伤口, 又汇入割掉的耳朵留下的黑黢黢的孔, 再流到地上, 形成越来越大的血泊。
“叶组长……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杀你,正相反……没能真正杀掉你,是我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为什么我会不一样?”
叶炳焕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他看着何青崖, “为什么是我?”
“你忘记了……因为你是‘世界’。”
何青崖道,“你不是‘世界’命牌候选人,‘世界’不会有候选人,因为你就是‘世界’……身为‘世界’的你,如此美丽……却是这个腐烂透顶的世界能够维持下去的根本原因。”
“只有……将这个旧的世界彻底打碎,我们才能回归真实。”
“是吗?”
叶炳焕拉过椅子,坐在他旁边,双腿交叠,手中把玩着支配之刃:“谁告诉你的?”
“造物主执念的呓语传到了我的耳中。”何青崖说。
“祂还管这个?”
何青崖的状态太虚弱,说话的声音太小声,叶炳焕从桌上的果盘拿了一颗小西红柿,不顾他的抗拒,塞进他的嘴里。
矩阵中的食物效果虽然没有补药丸丹那么强劲,但也具有回血与治疗的效果。
只不过,这些食品在何青崖眼中,模样恐怕不会很好。
难怪从前聚餐的时候,何青崖很少吃东西,大多时间只是看着其他人吃。
真要吃时,也是小口小口的,极端缓慢而优雅。
叶炳焕还以为是他比较挑剔,原来是视野中的景象与他人不同。
水果虽然能塞进去,但也很容易被吐出。看着滚落在地的小西红柿,叶炳焕拿起桌上没喝过的青提茉莉气泡水,往他嘴里灌去。
冰凉的饮料与血水一同从何青崖嘴角的伤口流出来,但终究还是灌进去了些。
他身上的伤口慢慢地开始恢复,连耳朵都逐渐长出肉芽。
虽然让他恢复了些状态,但多余的小心思还是趁早消除为好。
于是,在何青崖准备爬起来时,叶炳焕随意地将其踹倒,把刀插入他的肩膀,再次将其钉在了地上,“就这样说。”
“……造物主创造了世界,并在死时,将祂的权柄分发给了‘预言师’、‘巫女’和‘猎人’。”
何青崖笑了一声,忍受着伤口愈合又崩裂开的疼痛和痒意,“然而……这只是表象而已。”
“表象?”在获取情报时,叶炳焕不介意适当地应几声,引导其继续说下去。
“三个世界,都只是造物主祂虚妄的梦境。”
叶炳焕想了想,“除了‘现实’和‘里世界’,还有一个?”
“所谓的‘现实’和‘里世界’,都只是玩家的命名。”
何青崖道,“命牌主称呼它们为:‘当下世界’、‘童年世界’和‘未来世界’。”
“玩家口中的‘现实世界’,其实是‘当下世界’,最接近于造物主认知中的真实,因此,所谓的‘污染’和‘异常’都相对较少。”
“玩家口中的‘里世界’,实则是‘童年世界’,也是污染或怪异的生物横行的世界——”
“在这个地方,所谓的‘污染’以及‘不符合人类认知’的物种,都是其中的居民。”
“人类是居民的一部分,而灵体、天使、魔鬼、吸血鬼等物种、以及各种各样的怪谈、游戏、童话、恐怖传说……也是居民的一部分。居民们相互厮杀、相互吞食,都合乎‘童年世界’的自然。”
“童年世界在造物主的回忆和童年幻想中诞生。正是因此,它的一切在玩家眼中充斥着疯狂、荒诞和不可理解。”
“至于‘未来世界’……那并不科幻,只是一个纯粹幻想世界,也是一个脆弱的世界。造物主对未来几乎没有期待,所以,那个世界非常非常狭小,只有一个小小的镇子……”
“我们便又起了个通用的名字——‘安宁镇’。”
“原来如此……”
叶炳焕将信息记下,慢条斯理道:“你有没有想过,造物主以及高塔祂们,给出的信息是错误的呢?”
“不会有错。”何青崖笃定道。
叶炳焕偏了偏头,“那就无法解释了——你说,我是世界得以维持的根源,但这显然是错误的信息。因为……我死的这段时间,三个世界依然在好好地运转吧?”
“那是因为有命牌主献祭了自身,又加上矩阵的力量,才能让世界不在顷刻间崩毁——但也仅仅是勉强保持而已。”
何青崖讥讽般笑了笑,“你猜‘太阳’是怎么死的呢?”
“祂在‘正义’的主持下,献祭了自己以及太阳、月亮、星星的奇物,换取世界不立即破碎,以及‘你的一线生机’。可以说,祂是因为你的死而死去……呃啊!”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叶炳焕的鞋子在他的伤口处用力碾了碾。
“我在第四周期,从矩阵中苏醒。”
叶炳焕平静地说,“没有来矩阵之前的记忆。但按照你的说法,在矩阵之前,我就一直存在,否则这个世界会崩毁。”
“是。”何青崖说。
“从前的我是命牌主‘世界’,只不过降位格成为了玩家。然而变成玩家的我,依然是‘世界’——玩家‘世界’,这就是为什么死神无法复活我,因为祂掌管不了我的生死,无法复活世界。”
“是。”
“我变成玩家,也是你们搞的鬼吧……我们以前,应该就认识。”
这回,何青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他答道:“是。”
在支配之刃的权能下,何青崖难以撒谎。
他说的,都是真话。
“这样啊……”
叶炳焕俯身,再次握住了刀柄,“你还有什么情报,是我必须知道的信息吗?”
何青崖直直地注视着他,红色的石榴籽般的眼珠,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
没有回应。
于是叶炳焕将支配之刃拔出,横在他的脖颈上。
“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何青崖的喉咙动了动,依然没有说话。
他注视着叶炳焕。
叶炳焕身上的温暖浮光,冲淡了他视野中灰紫灯光带来的诡异与不适感。
而背部抵着的血肉地面、空气中的作呕气味,在这样的柔软光晕中,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不愧是整个世界的‘世界’,直到最后的时刻,视线也完全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维持这个扭曲的、腐烂的、丑陋的虚幻世界运转的,偏偏是这么一个人。
整场幻梦的核心,处于敌对阵营的,偏偏是这么一个人……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何青崖道。
他不仅没有要说的话,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更未显露出任何情绪。
下一刻,支配之刃平稳地划过。
血从他的喉管中飚了出来。
飞溅在地上、桌角、与叶炳焕的身上,浓烈的血腥味逸散,让叶炳焕再次想起他眼中的那个世界。
躺在地上的何青崖,本就没有光亮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
在他的尸体上空,飘出了一块带着细密裂痕的命牌。
随着“咔”的几声,命牌彻底地碎成了粉末,洒在他遍体鳞伤的躯壳上,如同送行的雨点。
与此同时,系统也弹出了各种信息。
【“恶魔的承愿:处决何青崖”已完成。】
【积分已回收至矩阵,物品由处决发起人保留。】
【获得物品:灵眼】
【获得物品:水中掘墓人】
【获得物品:封存之罐】
……
命牌破碎,魂飞魄散——再无后患。
何青崖身上的装备和道具还有剩余,但数量不多。
其中的替死道具已用尽,而疗伤道具也只剩下了副作用严重、短时间内无法大量使用的。
叶炳焕抬手,将他的眼睛轻轻合上。
旋即,从物品栏取出刚得到的“封存之罐”。
这种罐子他在虹玉镇见过,模样和普通的陶罐一般无二,由一块平平无奇的红布封住开口。
存放孟照尸体碎块的就是这种罐子,对肉类有保鲜功能,常作用于各种献祭仪式。
叶炳焕打开矩阵面板,联系机关的一位干部,交易来了缩小道具。
“结果,更过分的竟是我自己。”
李长行只是把血淋淋的人带进店里,而他却在店里送走了何青崖……
不过话说又回来——没人看见,没人知道,就没有太大影响。
杀人容易处理尸体难,但矩阵中的清洁度刷新功能,不仅可以作用于玩家,也可以作用于建筑,很方便就能把尸体清理干净、不留痕迹。
饶是如此,叶炳焕还是选择给何青崖留个全尸。
没有发怒泄愤,也没有将其焚烧。
而是用道具缩小何青崖的尸体,将其身躯与割落的右耳,以及那颗红宝石耳钉,一同放进罐子。
回头找条河,沉下去——
就像孟照被抛入河中一般。
既然复制了孟照的脸,索性把葬身处也复制下来……很合理。
其实,叶炳焕还有很多可以问的问题。
但除去何青崖,他也可以问机关、机关背后的女皇,以及其他命牌主或者命牌候选人。比如恶魔,比如云起,再比如赵二月和陈洛……
他有很多情报渠道,何青崖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知道了他杀自己的缘由,已经足够了。
“何青崖应该是被污染了,在他们这些被污染的命牌主以及玩家的视角,世界是虚假且腐烂的,是造物主的幻梦。”
叶炳焕总结,“我是‘世界’,而‘世界’与全世界的存亡息息相关,于是,假如他们要彻底消灭这个世界,就得消灭我。”
“那么,有几个需要搞清楚的事——”
“其一,污染来源于何方?”
“其二,是否每个被污染的命牌主及玩家,都会有这样的视野?”
“其三,拥有这种视野的人如何辨别,是否一定是我的敌人?”
“其四,如何清除这种污染?”
叶炳焕并不着急。
目前来看,被污染的命牌主与玩家还无法正面对抗矩阵,只能暗地里搞小动作。
有镜子和替死道具在,只要叶炳焕在副本中谨慎些,无论他们使出多少手段,都不足为惧。
桌上的食物享用得差不多,叶炳焕便将镜子收起,打开门,唤来了店长,没有直接让他进去,而是先请他使用矩阵的刷新清洁功能。
然后,叶炳焕望向李长行。
这家伙坐在离包厢门不远处的一张桌旁,自己一个人在那吃了起来,一边烫着火锅一边看矩阵论坛,直到叶炳焕快要走到店门口,李长行才察觉到他已经离开了包厢。
“你跟着我干什么?”
叶炳焕撑开伞,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结婚。”李长行说着,拿出了戒指。
第63章 回合六十三
“你是有什么不结婚就无法完成的任务指标吗?”
叶炳焕对李长行的莫名其妙早有准备, 听到他的话,竟然不怎么意外。
一场火锅的功夫,矩阵中的小雨已转了大雨。
叶炳焕打着伞走在前方。
李长行没带伞, 就顶着雨走在后面, 举着戒指,像一个冷酷无情的示爱机器人:
“土豆泥是吃的,红豆泥是假的, 只有我喜欢泥是真的。叶组长, 和我结婚吧!”
“……”
可能是习惯了李长行的有病, 也可能是何青崖的死亡让他感到空茫,叶炳焕依然保持着心平气和。
他慢慢地说:“正常人在一起有很多阶段。先相识、恋爱,最后才是求婚。我们顶多在相识阶段,甚至还不熟。”
“叶组长, 你接受牛奶糖, 也接受水果糖,却不接受和我走入婚姻的殿堂。”
李长行微微仰头, 大雨打湿了他的眼角。
当然,也打湿了他的衣角和裤脚。
“再搞抽象, 和何青崖坐一桌。”叶炳焕冷漠道。
李长行沉默几秒, 收敛了些:“叶组长, 和我交往吧。”
……也没有收敛多少。
李长行继续道:“你说我们不熟, 但只要交往, 我们就可以快速熟悉起来了。”
“不, 这和交往无关。”
叶炳焕淡淡道:“技术经磨炼成熟,果实用化学催熟,而你应该放进锅里烫熟。”
“?”
李长行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叶炳焕在用魔法对付魔法。
距离不远, 叶炳焕很快就来到了牛肉面馆前。
他走到屋檐下,收了伞,发现李长行并没有跟进来。
“为什么不进来?”
叶炳焕其实猜到了,但他明知故问。
李长行如黑色的塑像般,站在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街道上。
“为什么不与妹妹见面?”叶炳焕问。
“不想。”李长行说。
“不想,还是不敢?”
“没有到合适的时间。”
李长行站在大雨中,凝望着他,从头发、外套再到靴子……全身湿透,看起来像某种都市传说,比如雨夜怪影,或者雨夜杀人狂。
叶炳焕没继续搭理他,走入牛肉面馆。
店中还是没有客人。
老板吴芳杏低头刷着矩阵论坛,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则坐在上次的那个位置,安静地翻着书。
先发现叶炳焕的是女孩,叶炳焕还未进门时,她就抬起了头,“叶炳焕,你回来啦。你有见到我哥吗?”
“不要直呼大名,要叫叶组长或者叶哥哥。”吴芳杏低声提醒她。
“哦……”女孩应了一声。
吴姐抬头笑道:“叶组长,从副本回来啦?这次加多少积分的牛肉?”
“一份面,还是五百积分的牛肉,要加辣。”叶炳焕说。
“好嘞!”吴姐到后厨忙活去了。
“炳哥,你有见到我哥吗?”女孩问。
“他就在外边——”
叶炳焕将伞收进物品栏,神色一动,倒退着走了两步,重新回到房檐下。
暴雨瓢泼,哗啦啦地从房檐上画下数道水瀑。
透过雨幕看去,街道上哪还有李长行的影子?
“果然在刻意回避……”
“在哪里?”小姑娘双手抱着书,小皮鞋蹬蹬地跑过来,探头张望。
“他在外边和超级大魔王决斗,很快就会回来。”叶炳焕说。
“你在戏弄我——你当我是小孩子吗?”女孩抬头,不满地看着他。
“嗯……是的。”
叶炳焕低头微笑,轻轻晃手,比了比她的身高。
她的头顶只到叶炳焕的腰部上方一点。
确实是小孩子。
“啊——”女孩拖长了音调,沮丧地回到座位上,“你上次说你是坏人,我还不信,原来你真的是坏人,而且真的会骗我!你好讨厌!”
“小时,别胡说,叶组长哪会是坏人……”吴姐的声音传过来。
“我说‘是’,意思是把你当小孩子,可不是说在骗你或者戏弄你。”叶炳焕坐到她对面。
女孩撇了撇嘴,“我哥怎么可能和魔王决斗?”
“你可能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魔王。”叶炳焕认真道。
“我相信。”女孩理所当然地说,“我知道真的有魔王,就是‘恶魔’嘛……但是‘恶魔’什么实力,我哥又是什么实力,我清楚得很。‘恶魔’一巴掌,我哥就死了,他们怎么可能决斗呢?”
“……”
好有道理。
这下叶炳焕真开始编了,“其实他们是朋友,决斗也只是点到为止的决斗——玩闹式的。”
女孩想了想,“其实他们在练舞厅里打?”
“对……”叶炳焕点头。
女孩拿着书轻轻贴在额头上,作沉思状:“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那我可不知道。”
叶炳焕觉得,虽然李长行中等有病,但自己也不该编造过多。
“既然我哥没有要事,他为什么不回来?”
“也许是因为……这里离地狱比较遥远?”叶炳焕说。
“你还是在骗我,是不是?”
女孩盯着他,漆黑的眼睛好像两颗夜明宝珠。
叶炳焕面带微笑,没有回答。
“好吧……没关系,我知道的,这世界上谁也靠不了,还得我自己来。”女孩小声地说着,翻开了书。
“你上次说,这次见面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叶炳焕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瑰时。”女孩说,“木子李,王鬼瑰,日寸时。”
“小时——”
“你不能叫我小时。”李瑰时严肃地看着他,“我们还没那么熟呢!”
“你都叫我‘炳哥’了。”
“那我不叫你‘炳哥’,我叫你……坏人先生。”
李瑰时说,“反正你不许叫我小时……你得把我哥带回来,才能叫我小时。”
“为什么你会觉得……”叶炳焕眯了眯眼睛,“我能知道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你肯定知道。”
李瑰时抬眼,凝视着他,“因为我哥是在跟你离开后,才失踪的。”
“……”
空气寂静,两人听见店外的雨点不停地落下,撞在树上、地上、店铺的广告招牌上,发出“哗”的声音和不知敲到什么,一下一下“哒、哒”的声音。
“你觉得我骗了你……”
叶炳焕慢慢地说:“所以你也开始戏弄我吗?”
“你是坏人先生,但我可不是骗子小姐。”李瑰时歪了歪头,“我撒不来谎。”
吴姐把面条端了上来,碗的最上方盖着大片大片的牛肉,都看不见下面的面条了。
“慢着点吃……”
吴芳杏看看李瑰时,又看看叶炳焕,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
“小时的心是好的,就是犟,总有些奇怪的坚持。要是说错了什么,叶组长您担待着些。”
叶炳焕夹了一块沾着辣椒油的牛肉,朝吴芳杏笑了笑,“她很聪明,什么也没有说错,您放心——嗯、还是很好吃!”
“喜欢就好!”
吴芳杏眉开眼笑,见叶炳焕似乎还有什么要和李瑰时聊,自觉地走到了一边。
叶炳焕看向李瑰时,“你知道恶魔,那你知道隐士吗?”
他还记得为什么来面馆——隐士带走了陈洛,而女孩很特殊,可能与隐士有关。
“你找姐姐做什么?”李瑰时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
“‘姐姐’?”
叶炳焕猜到李瑰时知道隐士,却没想到小时会与祂如此亲近。
他顿了顿,实话实说:“我有一个朋友,被祂带走了,想问问情况。”
“有问题要问……”李瑰时想了想,“那你问吧。”
“嗯?”叶炳焕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姐姐’就在这里。”
李瑰时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诡异的话,眼神纯净:“你直接问就好了。”
叶炳焕偏过头看了一眼吴芳杏。
吴芳杏丝毫没有留意这边,一直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刷矩阵论坛……
但这其实并不合常理。
这边聊天的两个人,一个是吴芳杏关心的女孩,一个是吴芳杏尊敬的顶级玩家……或许还有一点爱戴或崇拜。
而且,这是在她的店里,吴芳杏不可能一点儿也不关注两人的谈话。
即使不去听谈话内容,多少也得留意两人的状态。
“已经在这里了吗……”
隐士的存在感降低、被忽略的特性,正在发挥着作用。
当叶炳焕意识到这一点时,李瑰时的眼神开始发生变幻。
她的气质变得神秘、幽静、奇诡、甚至有些古老起来……
如何形容这种气质呢,叶炳焕想起拍照片时,照片中的人笑得灿烂,而其身后本该空无一人的屋子,一个惨白人脸扒在窗上感觉。
此时的李瑰时,给人带来的感受就是这样的照片。
乍一眼正常,细看格外诡异。
不过很快,一眼看去也不正常了。
除去眼中的神采变化,她的脸上、手上,逐渐长出了……
牙齿。
“你找陈洛,我已知晓。”
李瑰时,或者说“李瑰时”面容宁静地说:“时机未到,你请回吧。”
她说话非常奇怪,每隔四个字就停顿一下。
可能是污染的表现之一。
也可能是她就喜欢这样说话。
叶炳焕打量着“李瑰时”。
李家兄妹,一个被恶魔附身,一个被隐士附身……
怪惨的。
“他进阶成功了吗?”叶炳焕问。
“还未成功,不算失败。”
隐士微微一笑,只是脸上的牙齿让她本该亲和的笑容显得非常骇人。
“沼泽之外,海洋之底,救赎之药,沉于其中。”
“你是说,里世界的缺口外有某种药,我需要拿到它?”
虽然知道了正式名称是“童年世界”,但叶炳焕还是习惯称呼它为里世界。
副本预制机很难精准抵达“世界的缺口”外,如果想去隐士说的地方,还得看运气。
隐士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刻,叶炳焕这边的矩阵系统弹出了提示:
【正在匹配玩家……】
“嗯?”
叶炳焕神色一动。
玩家无法在矩阵久留。
在玩家出副本的五天到一个星期后,矩阵就会强制匹配下一场副本,杜绝玩家在矩阵躺平的可能。
如果想延迟匹配,需要花费一定数额的积分。
叶炳焕倒是不介意进新副本。
以叶炳焕从前的攻略强度,从来都是自主匹配——马不停蹄地从一个副本,到另外一个副本,从不会遇见强制匹配的情况。
然而这次,他已经连着通过了好几个副本,此时离他回矩阵才不到一天。
矩阵这就开始强制匹配了……
像是把他当做生产队的驴来压榨。
虽然这样想,但叶炳焕并没有用积分延迟进新副本的时间。
他本就打算在打听好陈洛的状态后,开始下一个副本。
如今虽然突兀,但也没有提前多久。
就是可惜,他的牛肉面还没吃完。
热食也可以带进副本,但在副本里吃起来,终究还是没有巧克力等零食方便。
【游戏载入中……】
“我这边副本开始了。”叶炳焕说,“下次再来找你。”
隐士手中捧书,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忽略奇葩的书名,这一幕带着几分诡异。
叶炳焕低头,双手捧住盛面的碗。
他觉得这碗面还能抢救一下。
在他被传送走的瞬间,隐士轻轻地叹了口气:
“下次……再见。”
第64章 回合六十四
【游戏名称:金枝玉叶】
【游戏评级:A】
【玩家人数:2】
【游戏介绍:今年秋天, 上面突然下了命令,要到微笑山脉东边的镇子,给玉民发放特殊补贴, 并予以帮扶和问候。
微笑山脉是人能去的么?上次去做搬迁思想工作的同事, 现在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推脱来推脱去,这活计最后还是落到了我和另外一个刚入职的年轻人身上。
唉,只能去了, 难不成还能辞职吗?
这次发放的特殊补贴, 数额高得惊人。还好, 上面虽然没说是什么情况,但明确表示只要完成任务,就有不菲的专项奖励。
我专门查了那附近镇子的信息,但资料上的内容都是虚的, 不如找隔壁部门据说出身望玉镇的老余, 先问问情况。
一向幽默健谈的老余听说我要去望玉镇,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不管我怎么问, 他都含糊其辞。
直到上路,我才接到老余的电话——
“千万别冲撞了玉母娘娘!”】
【游戏规则:调查望玉镇事件真相。】
【所有玩家等级压制至一级。】
【矩阵通讯已禁止。】
雨声依然在耳边, 而周围的景象已然变了。
叶炳焕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位置。
雨刮器左右摇摆, 但雨水如同洗车冲刷般, 哗哗地砸在车窗上。雨刮器扫下些可怜的雨点, 又有更多的雨水袭上来。
汽车摇摇晃晃, 不是路不平整, 而是要拐的弯太多,几乎时刻都在拐弯。
他们行在山上,这条山路很窄,甚至很难容下两辆车通过。
如果这时候有一辆车从对面驶过来, 恐怕会很棘手。
即使没有发生交通事故,也会把路堵住,两边都无法前进。
右手边是山壁,左手边是山崖,山壁上和山崖下,都能看见大量的树丛。
透过雨帘,还能隐约看见一些紧紧贴在山体上的网——应该是防山体滑坡或者落石的。不过在这样的大雨中,防护网也很难给人带来安全感。
叶炳焕的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
他将面碗捧稳,喝了一大口面汤,防止汤被晃得溅出来。
随后,他低头检查自己的安全带,安全带已经扣上了。
左边的驾驶座上,就是他的队友——
“偶像!”
牧岚的兴奋中带着几分幸福式的愉快,汽车的速度倏地加快,在雨水横流的道路上向前猛冲。
“好好开车。行车不规范——”
叶炳焕想起牧岚很可能就是“穆白鹭”,好像没有亲人,改口道:“驾照两行泪。”
“放心吧偶像,我没来得及考驾照!”牧岚爽朗道。
“?”
叶炳焕低头吸了一口面条,又抬起眼皮,看了看车内的后视镜。
“不过我玩过很多飞车游戏!”牧岚笑道。
他稳稳地抓着方向盘,脚踩离合器。
在这样的暴雨山路环境,一进副本就是司机角色,其实算一个副本中的小难点,一旦没反应过来,就很容易造成开局团灭。
但这对牧岚而言不成问题。
注意到叶炳焕手中的面条碗,他放慢了车速。
叶炳焕无心去吐槽牧岚的话,因为他发现——
车的后座上还有一个人。
玩家人数是两人,如果叶炳焕猜得没错,他和牧岚扮演的是帝国派去望玉镇的两个工作人员。
那车座后面的这位是……
“随行人员?”
叶炳焕盯着后视镜。
由于镜子的角度问题,没有照到叶炳焕,但照见了后面的纪渊。
纪渊身上的装束与皇帝游戏时不同。
他坐在后座的正中间,身穿黑色风衣。双腿交叠,裤子勾出的修长曲线漂亮而凌厉,身形依然完美得如同艺术品,双手交叉相扣,搭在腿上,嘴角勾着笑。
其脸上戴着个墨镜,也不知道这么暗的光线,戴墨镜是在做什么……
说伪装,这种外形、这种气质,哪是一个墨镜能遮掩的?
更何况叶炳焕刚通关“节制适格”,对实验项目“深渊”记得很清楚,即使其戴着墨镜,也能轻松认出来。
“什么?”
牧岚也注意到了后座的皇帝,眼睛眯了眯,继续看向前方的路,“喔……”
他和叶炳焕都没有喊出“陛下”或者“皇帝”。
因为他们都还不确定这个副本的时间,也不确定在这个副本中,纪渊是什么身份。
甚至不知道这个纪渊,是真实的纪渊,还是由矩阵副本规则形成的“NPC”。
只能确认他不是玩家。
也不像有敌意的反派。
“你是来干什么的?”叶炳焕问纪渊。
如果是帝国的工作人员,他估计会更谨慎、尊敬一点。
但叶炳焕并不打算好好地扮演游戏介绍中的工作人员。
真按照工作人员的行为逻辑走,扮演是扮演了,命大约也没了。
这个副本等级为“A”,说明不涉及命牌主。
降低到了“A”,不是“S”等级,应该是叶炳焕本身的“等级1”发挥了作用——
……似乎也没有发挥多少作用。
“A”不一定比“S”简单,四十级及以上等级玩家,日常副本等级就是“A”。
“S”只是极少数的情况,代表本副本与命牌主有直接关联。
叶炳焕看了一眼自己的等级,已经升到了等级3。
因为新发布了“恶魔的密室逃脱”解说,他的玩家经验正持续不断地上涨。
【检测到“世界的拼图板”,你获得了玩家经验10。当前等级:LV.3。】
【检测到“世界的拼图板”,你获得了玩家经验……】
……
这样的提示,不停地刷新出来,叶炳焕将其屏蔽。
每个新视频、新攻略,在发布的一段时间内,根据他的视频对其他玩家的帮助大小,他能够持续获得对应的玩家经验。
系统没有提示如何帮助到其他玩家、也没有提示经验来源于何。
最开始做攻略时,叶炳焕还实验了好一会儿“拼图板”的规则,后来很快地满级,就没怎么去在意。
根据他的预估,只要六七个S级攻略视频,就能重新让自己40级满级。
级别对正常玩家很重要,因为大多数玩家难以得到强大的装备与道具,需要靠体质去搏命,回矩阵也没有太多用来疗伤的积分。
但对叶炳焕而言……等级除了提升身体素质、降低装备副作用,似乎也没有别的用途了。
“微笑山脉危险,我来保护你们,安全地进行此次工作。”纪渊说。
“帝国这么关心我们呢?”
叶炳焕将面碗收回物品栏,取出灵眼。
【名称:灵眼】
【评级:S(推荐使用等级:1+)】
【介绍:幽灵和邪眼的杂交产物,在预言师的祝福下成功降世。能够幽灵化并存储影像。】
灵眼的模样呈现为一颗甜瓜大小的大眼珠子,其亲昵地蹭了蹭叶炳焕的手。
叶炳焕轻轻捏了捏它,灵眼发出细微的“咕噜噜……”的声音,愉快地飘浮到空中,身体逐渐透明。
开启摄像,叶炳焕开始思索纪渊的话。
按照纪渊所说,他的身份应当是副本中,为工作人员提供保护的安保人员……
但是这样就说不通了。
如果是安保人员,就算叶炳焕手中的面碗突然出现又消失,这些认知上的异常能被矩阵圆过去……
听见叶炳焕问话的第一反应,也应当是疑惑。
毕竟,纪渊在这辆车上,一定是与帝国的工作人员早有接触,互相知晓身份。
而叶炳焕刚才的话语,就像问一个正在做饭的厨师,“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正常情况下,厨师不会说“我在这里给你们做菜”,而是会感到匪夷所思,礼貌地询问对方的精神状态。
会这么回答只有一种可能——被询问的人并不是厨师、纪渊并不是安保人员……
他只是在扮演安保人员。
叶炳焕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直视前方,看着崎岖的山路。
或许……在这里的纪渊,就是现实中的“皇帝纪渊”。
如同玩家扮演副本中的角色一样,皇帝也来扮演了副本中的角色。
但是……为什么呢?
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呢?
他是攻略者,而攻略者那边有要求,在多少个回合内,必须与攻略目标有接触?
攻略者一共有七位,现在已经确认了六位。
最后一个……也许就是纪渊?
叶炳焕又想到,目前好感度最高的置换者。
高维玩家已经论断出,置换者是牧岚。
这个笑得阳光灿烂,一口一个“偶像”的青年,是最想攻略他、最有可能让他死的。
最迟到第九十回合,自己就会死在牧岚手上……
必须在此之前,劝阻他……亦或者杀死他。
平整的山路逐渐变成了狭窄的石子路,又慢慢变成了泥泞的土路。
两边的景象都转变成了山林和荒草地。路边没有护栏,雨水在道路上汇成了潺潺的溪流。
“偶像,这个副本,你有什么想法吗?”牧岚问。
叶炳焕当然能看出来,他问得很随意,只是随口找个话题。
似乎是那种和旁人待在一起,如果不说点什么,就会不自在的类型。
“手机没有信号。”叶炳焕说。
他在手刹旁边找到了工作人员的手机。
车里没有任何线索,手机密码无法在短时间内破解,不过隔着锁屏,也能看见手机处于无信号状态。
“无法求援啊。”牧岚理解无信号的意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副本介绍,目前没有太多信息,聊得也很随心。
叶炳焕确认了牧岚得到的信息与自己相差无几,至于牧岚,可能只是想找叶炳焕说话。
后面的纪渊一路上都没怎么插话,身形隐在阴影中。
很快,车辆驶入了一个小镇。
小镇中的建筑大多是平房,最高只有二楼。
“前面的路太窄了,开不进去。”
三人寻了个空地停了车,从后备箱找了雨衣,披在身上,继续走向镇子深处。
一路上,不管是路边,还是房屋周围,或从窗户朝里面看,都没见着任何人影。
雨声喧哗,树叶在狂烈的风中“唰啦啦”地响。没有人声,没有狗叫,没有鸡鸣,风雨声咆哮,自台阶流下的水声哗哗,却让人感到静得可怕。
第65章 回合六十五
雨势太大了, 雨水从黑色雨衣的帽檐,不停地往下流,从衣领淌进衣服里去。
“死镇, 还是人都躲起来了……”
叶炳焕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不太舒服地将雨衣帽檐拉到更前面些。
这种程度的暴雨,可见度都低了许多。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纪渊,纪渊戴着他那墨镜, 这么昏暗的光线, 也不知道怎么看路……
原来是仿生人, 那没事了。
“你有没有热成像功能,看看这附近哪儿有人?”叶炳焕问。
“问我吗?”纪渊笑了笑,竟然真的答了,“有。直走, 有很多人聚在前面。”
“还真有?”
叶炳焕信了, 不信也不行,这附近房子的门都是关的, 什么人也没见着。
倒是可以从窗户翻进去,但是现在他们对这镇子几乎什么也不了解, 如果贸然进入, 可能触犯镇里的禁忌或者习俗。
翻窗探索, 是最后没有别的手段, 才能用出的下下策。
大约又走了数百米, 几人找见了一个青砖红瓦的房子, 可能是祠堂。
天色阴沉,祠堂里面灯光亮堂。
门外的屋檐下,一左一右摆着两个奶粉罐大小的金漆铁皮罐。每个罐子中,插着一支高香和数支短香, 烟雾缭绕,逐渐隐入暴雨中。
门大开着,叶炳焕站在门前,朝里面看去。
人们笔直地站着,背对着门口,将不大的祠堂堵得密不透风,其中以中年和青年人较多,老人和小孩较少。
他们一动不动,也不发出声音,穿着相似的灰色调衣服,乌压压地站成一片。
唰——
一阵狂风吹过,祠堂中的人们毫无征兆地转身,直勾勾地盯着叶炳焕三人。
倏地,门口与祠堂中的香火、烛火,以及灯火,全都灭了。
里面的人影,也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叶炳焕大步走了进去。
没有祖先的牌位,那供桌之上,满满当当的供品后面,只安放着一个木制的神龛。
神龛中空空如也,但供品的种类繁多,除去熄灭了的香烛,还有各式各样的糕点、水果、茶水,以及木耳、香菇、豆腐等斋菜。
却是没有常见的猪牛羊三牲,也没有鸡鸭鱼虾蟹。
“如果把镜子放进去会怎么样?”
叶炳焕看着空神龛,心里想着镜子的事。
忽地,他想到什么,转过头看纪渊,“你还挺厉害的,隔着几百米看热成像,能找出来一堆幻影。”
牧岚低头拍着雨衣上的雨水,“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偶像,这包是故意的啊。”
“有人来了。”纪渊瞥了牧岚一眼,转移话题。
叶炳焕哼笑一声,看向门外。
可以看见,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撑着伞很快地跑过来。
雨太大,他虽然撑着伞,但身上的衣服还是淋湿了大半,和没撑也没区别。
“嗐,山附近这天气,就是古怪哦!一下子晴、一下子雨的。”
男人穿着深棕的旧毛衣,戴着无框眼镜,粗糙的脸上皱起一个笑,“两位主任好,怎么直接到祠堂了,我们清早就在镇口那条路上迎接,一直没接着你们。还是听家里的人说,发现了不认识的车,才知道两位已经进了镇里……哦、三位?”
他看看叶炳焕和牧岚,又看看纪渊,面露疑惑之色。
叶炳焕捕捉到一个信息——在来之前,帝国的干部与镇里人有联系,与镇里人说的是两个人。
纪渊本不在计划之内。
“诶,不用叫主任,叫我小牧就好。”牧岚的脸上浮现出亲和力很强的笑容。
“我是纪渊,是红衣部派过来的,临时与他们同行,保护他们。”纪渊摘下了墨镜,“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啊……不打扰,原来是红衣部的长官?”
男人的疑惑未消,但看着纪渊即使被雨水打湿,也格外出尘的相貌,还有那桃红色的眼瞳,也就没有提出更深的怀疑。
他可能并没有听说过红衣部,更没细想,红衣部就是因为衣服是红的,才被叫做这个名字。
眼前的这个黑衣人,怎么也不可能是红衣部的成员。
纪渊的目光很有压迫感,张富变得有些拘谨,“我是张富,望玉镇的副镇长。”
他的眼神飘到三人身后的神龛和供品上,又重新看了看三人,“镇长已经摆好宴席了嘞,各位跟我来吧。”
“我们局里有规定。”叶炳焕说,“不能接受宴请。”
主要是他在各种副本吃过很多席,什么喜事、丧事,他都参加过。
其中一半以上的席,只要参加了就必出问题。
“嗐,不是,什么宴席,就是吃顿普通的饭。如果不在镇里吃,还能上哪吃?总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走。那个词咋说的,舟车劳顿——”
张富笑着说:“镇上离城里,几个小时的山路,你们冒着大雨过来,这么辛苦,铁定饿坏了,事情不着急,先吃了饭再说。”
叶炳焕察觉到,这片地方可能有一定的宴请习惯,这时候如果再推脱,可能会引起对方不悦。
倒也不是不能暗示“纪渊是监督人员”,继续拒绝。
但考虑到刚才祠堂那诡异的一幕,如果执意拒绝,说不定对方会暴走。
“我们的规定是,不能让职务低的干部请客。”
纪渊说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颗蓝宝石,伸手递给张富,“手机进水坏了,没有现金,只能用这个代替,不要嫌弃。”
张富愣愣地看着纪渊,又低头盯着成色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蓝宝石,眼睛发直。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又收回手,结结巴巴:“这、这也太客气了吧?唉、这可不能收啊!”
“值不了多少钱,正好抵一顿饭。”纪渊说。
“您就拿着吧,要是让乡亲们请客吃饭,我们回去肯定要挨罚的。”叶炳焕也开口道。
他看到这宝石,就想起了皇帝的游戏、那把权杖,以及爆开脑袋的人。
如果这里的纪渊是后来的“皇帝纪渊”,在这装护卫,而不是像节制适格副本中、明显是副本背景板的“深渊”……
那么这颗宝石,说不定有什么特殊效果。
见张富像傻了似的,迟迟未动,叶炳焕又道:
“这位纪长官很守纪律,他说用这宝石代替,就不会反悔,您放心好了。”
这话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没错——纪渊可不只是守纪律,身为皇帝的他,在帝国中至高无上,即使说是帝国规则的化身也不为过。
纪渊垂下眼帘,猜到叶炳焕还在试探他的身份,微微一笑:
“叶主任说的不错。而且有他做见证,你也大可以放心。”
叶炳焕头一回听到这个称呼,看了他一眼。
游戏介绍里没有说明,他在这个副本的背景下的具体职务,如今算是勉强得到确认。
牧岚左看看,右看看,插不上话。
他感觉两个人之间暗潮涌动,像是在搞什么奇怪的play,但他没有证据。
几人出于不同的念头,都没提到牧岚。
叶炳焕是在观察置换者,纪渊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牧岚说话,张富则是因为牧岚长得太年轻。
虽然叶炳焕和纪渊也很年轻,但毕竟不像牧岚,有一种独特的清澈阳光感觉,像个刚毕业、跟来学习的大学生,很容易就忽略过去。
张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下了宝石。
他拿出几块布条,将蓝宝石小心地包起来,放进外套内侧的兜里。
几人跟着张富,沿着镇中的小路走。
这时道路两侧的景象,又和他们不同了。
两边的屋子中,隐约能看见其中忙碌的人影,便利店的柜台后面,老板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一条毛色汇集了黑白黄三色的大狗和一个穿着拖鞋的小孩躲在屋檐底下,好奇地看向几人,还有一个裹着雨衣的小摊贩冒着大雨,推着车子很慢地走。
叶炳焕自然地走到摊贩的推车旁,一边帮忙推车子,一边观察小贩的模样。
小摊贩是个干瘦的老头,头发稀疏,外貌上没有异常。他见叶炳焕过来帮忙,明显懵住了,一时没有说话,手上继续推车,头则稍稍转过来,愣愣地看着叶炳焕。
推车上有挡雨的车顶,商品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深绿色塑料布,不至于让车上的货物被淋湿。
“老伯,这卖的是什么?”牧岚凑过来帮忙。
“卖的叶子糖嘞。”老头反应过来,回答道。
他的嘴巴里缺了两颗牙,说话含糊不清,听不清他说的叶子糖、柚子糖还是玉米糖或者别的什么糖。
“我能看看吗?”叶炳焕问。
得到允许后,他轻轻掀开塑料布的一角。
里面是叶片形状的糖果,用巴掌大的小塑料袋包起来,一袋大约有四五片叶子糖。晶莹剔透,带着浅浅的青绿色,如同玉石一般。
玉叶。
叶炳焕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个词。
方才在祠堂中,他有在供桌上看到这种糖果。
“娃娃吃了聪明,老人吃了长寿,玉母娘娘也会吃的嘞。”买糖的老头开启了推销状态,“只要三十块钱一袋。”
叶炳焕不太清楚这片地方的物价,但小小的村镇里,三十块钱一袋糖着实有些贵了。即使在帝国的京枢附近,一小袋糖也用不着三十。
“玉母娘娘?”叶炳焕没说要不要买,只是感兴趣地问。
“是我们这里世世代代供奉的庇护神。”张富走过来说。
“哎,张镇长,来一袋叶子糖么?”老头看见了张富,叫住他。
“秋收的时节……你还有闲心做叶子糖?”张富低声说,“不过冬了?”
老头“嗬嗬”地笑,“我媳妇儿死了,儿子和女儿死了,小孙子也死了,我一个人,已经没有秋收的力气咯!”
“胡说什么。”
张富看了看叶炳焕三人,让老头拿着伞,自己从口袋里取出皮夹子,抽了几张纸币出来:“来一袋。”
老头接过钞票,拿了一袋糖给他,脸上的褶皱因为笑容而堆起来,“还是张镇长有钱。”
“今年镇上的收成怎么样?”
叶炳焕没有问这个镇子秋收具体收什么,只是问收成。
“今年?今年收成好,家家户户都好。”老头慢吞吞地说,“我看是近几年最好的一年,玉母娘娘慈悲。”
闻言,叶炳焕有些疑惑,因为在游戏介绍中,工作人员是来发补贴的。
如果不是作物或者相关产业遭了灾,还有什么需要帝国专门派人来发放补贴?
难道是微笑山脉附近,有什么超自然灾害?
几人帮着老头把车推到他家门口。
老头从塑料布底下,摸出一袋叶子糖送给叶炳焕,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似是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一般:“你是个好心人,平安上路嘞。”
叶炳焕接了糖,收着没吃,总觉得他这话听着古怪,不像祝福。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老头站在家门口。脚底下的水泊,散开一圈圈的涟漪。
似是雨滴飞溅了进去,但如果细看,又能瞧见其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作者有话说:回合六十五·技能·推测
请选择您认为的攻略者名称:()
技能·推测
A.恶魔
B.纪渊
——
本回合好感度
【傀儡师】好感度:0
【置换者】好感度:75
【戏中人】好感度:X
【涅槃者】好感度:70
【假面人】好感度:70
【窃取者】好感度:0
【卡牌师】好感度:55
第66章 回合六十六
【请输入您认为的攻略者名称:()】
【您输入的名称是:纪渊】
【正在进行身份检定……】
【纪渊是攻略者。】
【破解S级谜题:“恋人的选定推测7/7”, S级拼图碎片+1】
【当前拼图碎片数量:28块(其中:X级3块;S级3块;A级2块;B级5块;C级8块;D级7块。)】
【当前胜利宣言次数:29次(其中X级0次;S级0次;A级1次;B级4次;C级9次;D级15次。)】
最后一名攻略者成功确认。
且同时能够知晓……纪渊就是那个假面人。
攻略游戏的进度,迎来了堪称飞跃式的突破。
叶炳焕勾了勾嘴角,心情愉快, 随手把叶子糖递给了纪渊。
眼前的纪渊, 应该就是“皇帝纪渊”,不知为什么,进入了副本中。
他身为仿生人, 如果糖里有毒或者有什么特殊物质, 应当能检测出来。
就算检测不出, 纪渊有那根权杖,想来是“皇帝”的候选人。
在帝国之中,只要不是命牌主亲至,没人能对他造成威胁。
因此, 他也不会被叶子糖毒死——能够当试吃的小白鼠。
“叶主任……把叶子糖送给我吗?谢谢。”
纪渊轻轻颔首, 说话不紧不慢。
可能是知道了他是攻略者,有些多心, 叶炳焕总觉得他的语气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暧昧。
不知是真没懂叶炳焕的意思,还是假没懂, 纪渊小心地收起了叶子糖。
叶炳焕想到李长行。
李长行是假人机装人机, 眼前这个是真人机装人。
都装得中规中矩, 不是纯粹的人机, 也不怎么像人。
既然纪渊都这样说了, 叶炳焕也没好把叶子糖拿回来, 自动理解为了这糖里有毒,纪渊这样做是在帮忙处理。
“偶像,你知不知道玉母娘娘是哪位命牌主的化身?”
牧岚压低了声音,疑惑地问。
叶炳焕微微摇头, 表示自己不知道。
“祂不是哪位神的化身。”纪渊说,“是当地民众的信仰,并不实际存在。”
“信仰得久了,原本不存在的,或许也变得存在了。”叶炳焕轻声说,“这样的存在未必不能称为神。”
“前提是真的护佑人类,而不是伤害人类。”纪渊说。
“命牌主也未必都是护佑人类的。”牧岚耸了耸肩,“祂们中的绝大多数,可没把人类放在眼里。”
几人走了一段距离,方才还仿佛要把整个天地都浸没在水中的雨势,此时竟小了下来。
没过多久,雨就停了。
“山附近的天气唷。”
张镇长抱怨似的嘟囔了一声,收起伞。
道路两边大树的枝条繁茂,时不时就有雨水滴落,但叶炳焕还是摘下了雨衣的帽子。反正头发也不怎么干,摘不摘都差不多。
几人到了一个小饭馆,在这等待的人比叶炳焕想象的多,大约有六七个人,能凑一整桌。
张镇长依次介绍:“这是我们镇长金远来,这是……”
令叶炳焕意外的是,除了金远来,其他几人并不是望玉镇的官员,而是普通的玉民。
用金镇长和张镇长的话来说,他们都是全家以玉为生、没有别的谋生手段的“剖玉户”。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望玉镇,几乎全镇上下都是靠着玉维持生计。这几个剖玉户尤其如此,他们家里人口多,每户都有至少十来个人,全要靠玉吃饭。”金镇长说。
几个人围桌而坐。
饭馆的服务员是个瘦瘦黑黑的少年,将菜端了上来。
都是些素菜,豆制品都较少,大多是绿叶菜。
和供桌上的祭品一样,没有猪牛羊,也没有鸡鸭鱼。
“‘剖’玉……”牧岚疑惑,带着年轻的懵懂,“玉是剖出来的吗?”
叶炳焕想起虹玉镇。
虹玉镇也在微笑山脉,那里的民众也靠玉为生,并且也拜神,但拜的不是玉母娘娘,而是“玉河神”。
他们到“凝玉河”的河滩上,为避免惊了神,既不用挖掘机,也不用爆破手段,而是人工捞玉,获得玉料。
然后用切割机等设备,将籽料制成玉器。
由于最后得到的玉石质地细腻,光泽透亮,一块玉上又奇妙地同时具备自然的、彩虹般的多种色彩,故名虹玉镇。
虹玉镇比较匪夷所思的是,他们需要养“玉人”、祭“玉人”,最后才能得到“神的馈赠”,捞到珍贵而美丽、看着又有几分奇诡的虹玉。
那眼前这个望玉镇,又有什么习俗?
“我不太了解玉石。”
牧岚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在南方读的书,刚来这边没多久,不太清楚——这里的玉是怎么剖的?”
他当然在撒谎,牧岚出身于里世界,不在帝国读书,也不是刚刚毕业的学生。
但叶炳焕和纪渊都没揭穿他。
如果是叶炳焕或者纪渊问,可能会引起疑问或警惕,但牧岚去问就刚刚好。
他的脸太有欺骗性了。
“我们这有条河,叫凝玉河。”
玉民都很沉默,还是张镇长在说话:
“秋天的时候,我们下蟹笼,从河里捞玉子蟹。有玉母娘娘的赐福,就能在玉子蟹的肚子里,剖出蟹玉。”
“这蟹玉啊,灵性足,虽然不像虹玉那么显眼漂亮,但也有老多的贵族喜欢。”
“品质最好的蟹玉,能引来山里的凤凰,又称凤凰玉。帝国的皇后、公主,年年派人来抢玉,做饰品。还有帝国的研究所,也是抢着收,往往是玉都没剖出来,就已经预订完了……”
说这话时,他露出回忆的眼神,脸上也浮现出笑容,“嗐,别光聊啊,吃菜、吃菜。”
“今年出了不少凤凰玉?”叶炳焕问。
虹玉镇从河里人工捡玉料,方法原始,但抛开玉人不谈,也还算正常,而望玉镇从蟹的肚子里剖玉,叶炳焕反正是没听说过。
“是,今年的蟹玉成色好,往年难得出的凤凰玉,也有几块。”
张镇长说着,抬了抬下巴,“这里的剖玉户,都是今年家里剖出凤凰玉的。”
“是玉母娘娘保佑。”一个玉民低声说道。
“玉母娘娘保佑。”其他的玉民也如此念道。
念完了,他们开始吃菜,一时只有咀嚼声和筷子碰撞到碗上、盘子边缘的声音。
“喝酒。”金镇长说,起身给叶炳焕三人倒了酒。
叶炳焕低头瞥了一眼酒,颜色清亮,酒香浓郁,但八成不能喝。
毕竟……镇子里的人都不喝酒,只让他们外来的人喝,可疑得有点太明显了。
他想到,这个镇子武力值看上去一般,物品栏没有被禁,其实可以拿枪开无双,然后审问出镇子里发生了什么。
其他玩家到这个副本,可能会因为之前祠堂的事而感到害怕,但叶炳焕还真不怕——
他的物品栏里,又是猫枪,又是正义假面加百发百中枪,又是支配之刃。
如果这些武器都不行,还有镜子在。
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叶炳焕的火力太充足了。
但副本的目标不是活下去,而是调查真相,这样简单粗暴,可能会忽略隐藏线索。
考虑到这一点……叶炳焕还是没喝酒。
既然猜到有问题,怎么可能喝呢?
“回去还得开车。”叶炳焕说。
牧岚也摆手,“我不会喝酒。”
纪渊则将酒水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仿生人就是无所畏惧。
见他们不喝酒,玉民交换了眼神,却也没有多劝,只是吃菜。
张镇长将纪渊给的蓝宝石交给了金镇长,两个镇长心事重重,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叶炳焕又试探地问了关于补贴的事,但什么都没问出来。
玉民们都很缄默,只有特别对着某个人问话,他们才简短地回答一两句。
而两个镇长说的又都是车轱辘话,没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吃着吃着,叶炳焕眼前一黑,竟是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被五花大绑地捆着,丢在了一个狭小昏暗的房间中。
周围既看不见牧岚和纪渊,也看不见镇上的居民。
“没喝酒怎么昏迷了……那就不是酒水的问题,应该是别的方式……烟雾?”
饭馆的角落地板上,摆放着一个和祠堂中一模一样的神龛。
神龛前摆着供品和香烛,烟气缭绕着升起。
而神龛里面与祠堂不同,里头不是空的——
神龛之中,有一座木头雕像。
雕像位置靠里,隐在阴影处,叶炳焕没能仔细看清雕像的具体模样。
但可以勉强辨认出,那里面的雕像……并不是人像。
“即使是烟雾,这么毫无征兆的昏迷,和剧情杀无异。”
“如果是剧情杀,我和牧岚都昏迷过去,也可以理解,但纪渊难道也昏迷了吗,放任镇民把我们这样捆着……”
在现实发生的事中,只有两个工作人员,不存在随行的纪渊。
这个仿生人皇帝,不可能因为剧情杀昏迷,也不是任何毒药、迷烟能放倒的。
叶炳焕晃了晃脑袋,抛开杂乱的思绪,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玉民们把他关进了一个狭小的柴火间,墙角放着柴垛子。
头上的天花板漏水,雨水渗了进来,墙上大片大片的水渍,还有流在地上的,形成了肮脏的水泊。
“也就是现在没下雨,否则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柴堆看起来很潮湿,不太像能点燃的样子。
手和脚都被尼龙绳捆得很紧,叶炳焕低头看了几眼,这绳子可能是玉民从捕鱼用的旧渔网上拆下来的,带着一股鱼腥味。
支配之刃出现在手中,轻松地割断了绳索。
“不禁止物品栏的副本,简单得可怕……”
叶炳焕脱困得太快了,绳索断了才忽地想到自己还在做攻略,四下看了看,走向靠墙的柴刀:
“如果没有带近战武器,应该可以用这个解困。”
他模拟被捆缚的姿态,依靠双腿蠕动到柴刀边上,又拿起尼龙绳,背对着柴刀,再次割断了绳索,演示了一遍:“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先让手脱困,然后直接割断腿上的绳索。如果先割腿部绳索的话,很容易伤到腿。”
其实能到A级副本的玩家,大多都有近战利器,用不到这把柴刀。
“然后现在就是密室逃脱环节。”
叶炳焕抬头看了看,“有爆破类武器的玩家可以直接跑出去,不过要做好被发现、围攻的准备……考虑到莫名其妙的昏迷,可能有幕后boss暗中观察,不建议这么做。”
他试了试推拉门,门打不开,毫不意外,从外面锁住了。
柴房中的物品杂乱,叶炳焕的视线扫过潮湿的柴垛、地上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干枯的草、靠在墙边上的柴刀,破旧断了腿的桌椅,还有挂在墙上的箩筐、绳索、手套……
“可以利用桌椅,将椅子横放作为支撑,用绳索捆紧椅子,让它不要散架,再借此爬上柴垛。”
叶炳焕示范地爬上去,然后将手伸出天花板漏水的洞口,“这里的瓦片可以移开,动作缓慢一些,就能做到不被发现。”
“不过……”
他并没有爬出去,而是将一切恢复原状,重新回到了被捆住的地方,捡起地上的绳子,给自己的手脚捆上活结,确保自己能随时解开绳索。
随后,叶炳焕不顾地面的脏乱,坐回了原地。
他躺倒在地上,闭上眼睛,一副还在昏迷的模样。
“来都来了,既然他们把人捆起来,后续肯定还会有动静,先看看情况,以身为饵钓个鱼。”
第67章 回合六十七
没过多久, 叶炳焕就听见柴房的门被打开。
有人走了过来,鞋子踩到水泊上,发出“啪嗒”的清脆响声。
从脚步声, 能够初步判断来的有两个人。
这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是将叶炳焕扛起来,放到一辆推车上。
他们很沉默地走,推着木板车。
轮子骨碌碌地转动, 推车在小路上颠簸, 碾过地面上的碎石和雨水。
此时已是夜晚, 树叶哗啦啦地响,虫鸣此起彼伏,隐约能听见两侧房屋中细碎的交谈声、电视播放新闻的声音、小孩哭闹声,以及大狗吠叫的声音。
走了好一段时间, 慢慢地, 那些声音都远去了。
“这是出了镇子?”叶炳焕心里想。
这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他还以为, 这两个人要推他去祠堂。
这时,又有几阵脚步声, 以及新的木板车推动的声音。
“人呢?”叶炳焕旁边的一个人问。
能听出来, 这推着车的人竟是金镇长。
“跑了!”走过来的人说。
“你那边可是有两个!两个都跑了?”金镇长提高了音量。
有一个人走过来劝, 是张镇长的声音:“嗐, 没事, 别生气, 他们的车胎我都已经扎爆了,跑也跑不了太远,抓回来就是。”
金镇长冷哼了一声,“要是‘人肥’不够, 玉叶长不出来,玉母娘娘怪罪,可别又推到我身上!”
“这话说的,哪能呢。”
“没有镇长在,这些人就不会过来,我们也是记着恩的。”
玉民们附和着。
“只有一个人,不够。”这时,一个苍老的女声开口道。
“凤仙姑。”张镇长说,“这是城里来的人,瞧这细皮嫩肉,一个该顶两个吧。”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凤仙姑说。
“抓!派更多人去抓。”
金镇长咬了咬牙,“要是抓不回来,就只能牺牲镇里的人了,你们也别和我多说什么……我向上面报申请,请他们派了人来,镇里既有了补贴,又有了‘人肥’,我自问,为镇里做得已经够多了!”
“不能让金镇长一个人既忙活、又担责任啊。”张镇长说,“都别围在这里,大家都去找。”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些人离开了这里,去找纪渊和牧岚。
“过了十月十,就该开始养金枝,到时候得等明年夏天才能剪玉叶,你们得早做打算。”凤仙姑说。
“要做两手准备。”金镇长低声道。
“是噢。”张镇长忧心忡忡,“十月十,没剩多少天。”
“算上玉叶还得生长,今天必须施人肥。把余家那两个盯好,如果等会儿没抓到,把他们绑过来……”
金镇长正要继续说下去,余光忽地瞥见了什么,面露惊恐之色。
只见叶炳焕已挣脱了绳索,拿出了猫枪和支配之刃,还戴上了正义的假面。
周围几个身强体壮的玉民都很快地被其放倒,支配之刃见了血,绝对掌控的力量迅速地壮大起来。
“说说吧,施人肥……是什么意思?”
血腥味随着晚风逸散开。
叶炳焕用倒地的玉民衣服擦了擦刀,抬头看向金镇长,同时也在观察周边的环境。
这是一片树林中的空地,空地的正中央,长着一棵巨大的树。
树上枝条交错繁茂,没有树叶,通体金黄,宛如黄金制成,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别、别动手……”
金镇长后退两步,他退到张镇长后面,倏地面露狠色,拿出了一把小巧的枪!
然而叶炳焕早看穿了他的动作,扣动猫枪,精准地击中了他——
血花爆开,金镇长如打翻的矿泉水般沉闷倒地。
猫枪一发子弹有大量弹丸,不可避免地误伤了张镇长,打穿了他的胳膊。
尖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
可能会吸引其他玉民来,但无所谓……
叶炳焕已经发现了,这个副本中,镇上人类的武力值只比正常人高一些,打不过有装备在手的玩家。
而这也能侧面说明——副本还有别的boss,否则评级不可能是“A”。
叶炳焕不由得想到,方才说话的“凤仙姑”。
凤仙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从他睁眼时,就没有见到。
这个人肯定有问题,但此时的重点不在凤仙姑上。
“你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叶炳焕慢慢地走近了张镇长,极具压迫感,“把一切都告诉我,‘人肥’是什么,和玉叶有什么关系?”
“玉、玉叶……”
张镇长的手臂中了弹,疼得直哆嗦,声音都变了形:
“把人埋在金枝底下做肥料,就是‘人肥’。有了人肥,就能、就能催生出金枝玉叶……不、主任、我们很少用人肥的,玉叶长在夏天,我们是……是现在必须要供玉叶给玉母娘娘,才用人肥啊,我们一般不用的,您明鉴啊……”
“这就是金枝?”叶炳焕看向身后金色的参天大树。
一片叶子也没有。
“这是‘金枝公主’,等十月十过去,玉母娘娘赐下福泽,金枝公主就会蜕下旧的金皮。我们把金皮磨成粉,洒在其他树下,来年春天,这一片都会变成金枝林,枝头上也会长出玉叶芽。”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扭曲、虚幻起来。
叶炳焕的头颅一阵晕眩,紧紧握着支配之刃,却难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只能听见张镇长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声音:
“等夏天到了,玉叶就能彻底长成。有金枝公主庇护,本是用不着人肥的……可现在,我们要被逼死啦,不施人肥,就没有活路了呀——”
他的声音在林子中幽幽地回荡。
“两位主任,为了我们镇子的活路,只能送你们安然上路去。你们到地底下,切莫怪罪……”
“莫要怪罪……”
无数的呢喃交织在一起,混成滚滚的声浪,灌入叶炳焕的耳朵。
等叶炳焕再睁眼,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几乎一切都变了。
他依然站在巨大的金枝树下。
弯弯的月牙攀上了枝头——金色的枝头。
“金枝公主”周围的树林,放眼望去,枝丫竟也成了一片朦胧的金色。
看着这金灿灿的颜色,叶炳焕联想到的却不是富丽堂皇,而是纸做的金元宝。
没有风,“金枝公主”的枝条也轻轻地晃动着,像章鱼的长长触手一样,柔软地、如正在舞蹈般摇曳着。
叶炳焕低头看,地上已没有了打斗的痕迹与血迹,看不见玉民的踪影,也看不见张镇长和倒下的金镇长。
金色的粉末,洒在土壤之上,和土壤不分你我地混在一起。
其中几片土壤,颜色和周围的土壤并不和谐统一,叶炳焕收起猫枪,蹲下身,用支配之刃开始飞速地挖土。
果不其然,挖了大约二三十厘米,土壤中显现出了三具尸体。
两具很陌生,一个穿着制服,一个穿着白衬衫,闭着眼睛,是在昏迷状态被埋下的。
他们的衣服和裤子口袋里有身份证明和帝国的文书——是城中派来的两个工作人员,他们死在了这里。
还有一具是之前饭馆里见过的年轻服务生,睁着双眼,手被捆着,呈现出挣扎的姿态——是活着埋下的。
给金枝公主施“人肥”,需要三个人作为肥料,两个外来者不够,于是添了一个镇上的人。
这个年轻的服务生,很有可能没有亲属,不属于那些剖玉户的家中族人。
于是就成为了献给金枝的牺牲品。
三具尸体身上都没有尸斑,取而代之的是从皮肤中、以及耳朵、口鼻处长出来的金色的小芽。
他们的心脏、身体各部位,被金色的枝条洞穿,但看不见丝毫血迹。
“嗯?”
叶炳焕从一根枝条上,轻轻地捏起一条粉嫩的肉虫子。
肉虫大约小拇指长,表皮呈非常浅淡的粉红色,散发着珍珠般的美丽光泽,头顶有两条纤细的金色触须,还有一双由六边形小眼组成的金色复眼。
被捏起的虫子,在叶炳焕的手中摇晃挣扎着,力气很小,脆弱得仿佛只要用力掐紧就会死掉。
他轻轻掀开尸体的衣角,在尸体的下方,挤着密密麻麻的晶莹虫卵,不少小粉肉虫破卵而出,蜷缩着、蠕动着。
【名称:玉母虫(幼年)】
【评级:A】
【介绍:玉母虫的幼年体,或可制为药材或食材。】
“……”
这玩意竟然有矩阵介绍,说明能够带回矩阵。
如果是机关带虫子回去,可以拿去做实验,但他要虫子做什么,养宠物吗?
虫属性和小仙人球的植物属性冲突了。
至于介绍中的药材或者食材,还是算了,他实在下不去嘴。
将虫子放下,叶炳焕想起玉民口中的“玉母娘娘”。
“这玉母虫,不会和玉母娘娘有关系吧……”
叶炳焕重新将土壤上填,站起身,转头看向镇子的方向。
“玉叶长在夏天,而现在是秋天,没有玉叶。”
“为了能将新鲜的玉叶供奉给玉母娘娘,他们以人为肥料,催生玉叶。”
“周围的树,的确变成了‘金枝’,也有小片的叶芽……”
“现在就是等待玉叶长成的时间……”
“按照张镇长的说法,从前都是夏天收叶子,很少用到‘人肥’,那么今年的玉母娘娘,为什么要他们在这个时候供奉玉叶?”
叶炳焕眯了眯眼,他的脑海中已有了思路,但他还需要去调查证实。
最需要调查的,就是“玉母娘娘”,目前还没有关于“玉母娘娘”的直接线索,但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关键角色。
除了玉母娘娘,还有那位说“一个人不够做‘人肥’”、并在他睁眼后离奇消失的凤仙姑。
凤仙姑在镇子里似有很高的地位,能左右两位镇长的想法。
不知她和玉母娘娘之间,是否有关联?
第68章 回合六十八
“金枝树下有三具尸体, 在现实的事件中,帝国的工作人员此时已处于死亡的状态。”
“那么,如果我现在出现在镇民面前, 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叶炳焕回到镇子, 虽然想现身试试,但出于谨慎,还是没在街道走, 而是隐在离房屋远远的地方。
此时的天色蒙蒙亮, 灰白中带着一点绛紫与金辉。
“纪渊和牧岚跑哪里去了?”
叶炳焕稍感疑惑, 心中倒是没有担忧。
这两位,一个皇帝,一个藏得很深,肯定不会死在镇民手中。
大概是找到了别的线索, 探索去了, 或者短暂地被困于某个陷阱中,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先去看看那个之前没能细看的神龛。如果整个镇子里的人都信仰玉母娘娘, 除了饭店,别的房子里应该也有神龛。”
叶炳焕走到一间房屋的窗户, 悄悄地往里面望。
“最好是能找一个剖玉户, 看看所谓的蟹玉……”
没仔细看的时候还发现不了, 这房间中, 竟有一个人。
这是一个干瘦的小孩, 身穿印有卡通图案的卫衣。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缠着红绳的剪刀, 背对着窗户,站在房间的另一边,面朝墙壁一动不动,如同蜡像, 看不见正脸。
说实话,看着有几分诡异。
“呜汪汪汪!”
不远的地方,忽然响起了吠叫声。
一条大狗,黑白棕三色的大狗——与此前叶炳焕在街旁瞥见的应是同一条——很快地从墙角边窜了出来。
叶炳焕没有跑,他知道,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复杂环境,跑不过本地的狗,也躲不过它的鼻子。
这条三色的大狗,见了叶炳焕却没再大声吠叫了,跑过来蹭他的裤脚,不停地摇晃着尾巴,仰着头看他。
见状,刚拿出物品栏、都已经抬起来了的支配之刃,又被叶炳焕默默地放了下来。
“这是……因为鞋子上沾了‘金枝公主’的金粉,它把我当成镇民了?”
大狗用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注视着他。
“嘘,我们小声些。”
叶炳焕压低了声音,蹲下身,从物品栏里拿出了一小盒蓝莓。
先拿几颗出来,在大狗面前晃了晃,确认其感兴趣后,他将盒子放在地上,把整盒蓝莓喂给了它。
这点蓝莓,对大狗而言也就打打牙祭,三两下就全部炫进了它的肚子里。
“你叫什么名字?嗯……椰子糖?很可爱的名字嘛。”
其实是叶炳焕随口取的名。
毕竟他并没有与动物沟通的技能,大狗也没有把意念传达给人类的能力。
他抚摸着大狗的脑袋,椰子糖乖巧地主动蹭他的手,尾巴几乎要摇成螺旋桨。
【名称:一条幸运的狗(椰子糖)】
【评级:A】
【介绍:来历不明,误食了蟹玉,但依然存活下来的狗。没有实力,但有充足的运气……也许,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
“竟然有评级……吃了我的东西,就别想跑了,你得帮我的忙。椰子糖,去吧,带我找玉母娘娘。如果找到了,再给你更多的零食。”
叶炳焕站起身,再从窗户望进去。
他都做好了贴脸杀的准备,但那小孩还在那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在面壁思过,并没有突然贴到窗户上吓他一跳。
既然小孩不说话,叶炳焕也没有主动去交谈或者擅自翻窗。
毕竟小孩一声不吭面壁的景象十分怪异,让他想到祠堂中黑压压站成一片的镇民,若是擅闯触发什么必死的规则,那就不好了。
大狗咬了咬他的裤腿,示意跟上。
“真要带我去找玉母娘娘吗?”叶炳焕笑了笑,“乖狗狗。”
跟着椰子糖,却没有到别的地方,而是绕到了这间房屋的前门。
四周很安静,虫鸣声比夜晚小了很多,鸟鸣声持续不断,但没有人声,可能还在睡觉——
或者像窗户中的小孩那样面壁。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还得找玉母娘娘呢。”
见椰子糖把自己带到了大门前方,叶炳焕觉得它大概就是想回家了,没有跟着进门。
他从物品栏拿了些肉干零食出来,俯身喂给大狗。
狗狗最好不要吃人类的零食,但这毕竟是矩阵出品,而且椰子糖很不一般,吃点应该也没事。
椰子糖却没有吃肉干,而是摇着尾巴,继续咬他的裤腿,把他往门中拉。
叶炳焕站直了身体,他低头看看椰子糖,又看看前方的门。
门没有关,大开着,从门口就能看见前厅。
大厅很空旷,正对门的地方摆着供桌,上面放着木神龛,香烛安静地燃烧着。
神龛中,有一个玉母虫模样的雕塑,而神龛前,各种各样的供品列于其上。供品的种类比祠堂中的少一些,没有那么多糕点和水果,多是些绿叶菜。
“也是,去哪不是去……”
叶炳焕眯了眯眼睛,和椰子糖一同走入了屋内。
大厅没有人,卧室没有人,厨房也没有人。
“呜汪汪!”
椰子糖低低叫了几声。
“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跟着它的脚步,叶炳焕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房间。
似是杂物间,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违和的地方。
杂物间的一面白墙上,贴着一副大红的对联,分外喜庆:
“金枝结叶家兴旺,玉母赐子福满堂。横批:玉满金堂。”
按照常理,对联应贴在大门的两边,然而眼前这对联中间,并没有门,只有惨白的一片墙。
横批也是很现代的从左往右,而非传统的从右往左。
椰子糖在对联前绕着圈打转,喉咙里发出焦躁的声音。
“这里有暗门?”
叶炳焕观察着四周。
杂物间很乱,放的都是些坏的或破旧到不能用的家具。
由此,在对联前方,一个金瓶和一个玉瓶就尤为显眼。
叶炳焕尝试拿起两个小瓶查看,却发现瓶子固定在地上,无法拾取。
于是他试着转了转,小瓶果然能够旋转,每转一周都会发出轻微的“咔”的声音,而如果将手松开,瓶子又会自动转回起始的位置。
“机关吗……”
叶炳焕四下看了看,发现一把坏了的椅子下,压着一张从不知什么书上撕下来的纸条:
【写对联要有格律,要注意仄起平收,平是阴平、阳平,仄是上声、去声……】
“玉‘满’金‘堂’,满是上声(第三声),堂是阳平(第二声)。”
叶炳焕当即明白了,将玉瓶转了三圈,然后将金瓶旋转两圈。
随着“咔”的几声,一个入口出现在对联的上下联之间。
入口通往地下,一片漆黑。
叶炳焕返回大厅,从供桌上拿了一支香烛,点燃用作照明,旋即带着椰子糖,顺着台阶缓步走下。
这片空间很大,叶炳焕估计着,以台阶的长度,地下室的高度至少有两层楼。
还未走到底下,就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像是沙子在塑料壳上流淌,又像是大米在米桶里晃荡。
叶炳焕抿了抿嘴,他借着烛火,已经隐约看见了声音的来源。
不过,只能看见一小部分……
他在靠墙的桌上找到了台灯,按下了台灯开关。
整个地下室,顿时亮堂起来。
叶炳焕也由此,能够看见整个房间的全貌——
一条巨大的、表层如珍珠般的玉母虫,趴在地上,光是金色的复眼,就有一整扇窗户那么大,金色复眼旁 ,还有数个足球大小的碧绿小复眼。
长长的触须如柳枝般垂落,它身上的表层已经没有了幼年期的肉感,而是形成了一层壳。
它一动不动,叶炳焕没有看到它的口器,或者说其原本应该是嘴巴的地方,也糊着一层坚硬的、由珍珠形成般的壳。
玉母虫的壳的色彩,梦幻而美丽,然而很容易就能看见,其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黑色孔洞。
再细看,从那孔洞之中,一条条足有手指粗细的金色长虫,蠕动着爬出。
玉母虫的表壳下,肉几乎被这些金色的长虫完全蛀空,壳也变得薄薄的,近乎透明,仿佛一触就会碎裂。
叶炳焕在台阶上就听见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由这些金虫发出。
它们拥挤在玉母虫的体内,吃掉玉母虫的血肉,再爬出来,落在铺着玉一般色彩的透亮叶片的地面上,还是那样拥挤着,摇晃着、蠕动着。
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模样憔悴,神情却带着猛烈的喜悦的妇女,笑吟吟地跪坐在金色的虫群中。
她小心地捧着金色的长虫,一边仔细检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玉母娘娘您大慈悲,渡苦渡难送玉来,金玉太子你快快长,长得金圈唤凤凰……”
有几条金虫子咬了她的肉,带出血来,她也不怕,反而笑得更高兴了,“能吃是福气,能吃好——哎哟,就是别毒到你,我这身臭的肉!”
憔悴的女人似是看不见叶炳焕的到来,对他以及亮起的灯没有任何反应。
叶炳焕沉默着,小心观察着女人的反应,弯腰碰了碰地上的金虫。
【名称:玉子虫】
【评级:C】
【介绍:只有两道金圈的玉子虫,品质中等。】
玉子虫的表皮金黄偏暗,其上又有一圈圈透亮的金,如呼啦圈般环绕着身体,这就是所谓的金圈。
从介绍以及女人口中的话语可以猜到,金圈越多,玉子虫的品质越高。
至于品质高了有什么用,玉子虫从何而来……
叶炳焕看着庞大、却已被玉子虫蛀成空壳的玉母虫,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玉母虫,就是镇上的玉民供奉的玉母娘娘……它诞下玉子虫,用自身的全部血肉养育玉子虫,而这些玉子虫的品质,与望玉镇的蟹玉有直接的关联。”
就在这时,女人忽然站起了身。
她朝叶炳焕的方向看来,死死地盯着他——腿边的大狗。
“谁让你进来的?”她低喝道,“冲撞了玉母娘娘怎么办?”
“玉母娘娘莫怪……金玉太子莫怪……”
她小心地放下手中的玉子虫,再检查有没有玉子虫挂在身上。将虫子们都放下后,女人跨出玉子虫蠕动的区域,凶狠地走了过来。
还未等她碰到,椰子糖“嗷”地一声,窜上了楼。
“还敢跑?”女人低骂了一句,一边追,一边叫道:“宝福他爹!管好你养的畜生!”
她碰到了叶炳焕,但不知为何,其毫无察觉,自顾自地跟着椰子糖上了楼。
也就是这时候,叶炳焕才发现,女人的腰部有一个巨大的血洞。
里面空空荡荡,甚至可以从她的背后,通过这个血洞看见其前面的楼梯。
也就是说……其实,她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在第七十回合时,论断哪位攻略者的身份?
A.李长行
B.赵二月
C.孟照
D.纪渊
第69章 回合六十九
她的丈夫从卧室跑出来, 他是饭馆里见过的剖玉户之一,只是胸口有个血洞,也是已死的人。
方才, 叶炳焕还检查过卧室, 没发现有人。
只不过去了一趟地下室,人就出来了,也不知道他方才是在哪里。
女人关上地下室的门, 追着狗, 和她的丈夫形成包围之势。
然而大狗很灵活, 从这一头窜到那一头。人的鞋子与狗的轻吠,发出吵闹的声音。
追累了,两人就在大厅供桌前的软垫上坐下。似是被吵到,小卧房的门打开, 他们的儿子宝福也走了出来。
就是那个先前叶炳焕见到, 站在房间里面壁的。
额头上有一个血窟窿。
他也没有活下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唷。”
女人点了支香,朝供桌上的神龛拜了拜, 将香插在小铜炉里,旋即拿了一块桌上的青色糕点, 递了一块给儿子, 又递了一块给丈夫。
大狗站在远远的地方, 小心地凑过来, 吐着舌头, 朝她摇尾巴。
女人瞪了它一眼, 朝它那边丢了半块糕。
“不要打旺福。”宝福吃着糕点,含糊地说。
他一边咀嚼着,一边跑过去追狗,夫妻二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回事?”丈夫问。
“它闯到‘玉宫’里去了!”
妻子埋怨, “你也不多看着点。里面可是还有些‘金玉太子’没长大——多关键的时期!”
丈夫没说话,点了一支烟。
“玉母娘娘面前,抽什么烟?”妻子不顾手指的疼痛,慌忙地用手掐灭了他的烟,“犯忌讳!”
“我的错、我的错。”丈夫道。
两人沉默地吃着糕点。
“你昨天和张镇长他们去了城里……玉卖了多少钱?”忽然,妻子问。
“我今天再去看看蟹笼。”丈夫答非所问。
“多少钱?”
“工作间里还有些蟹没剖完……说不定还会有凤凰玉。”丈夫说。
“还是没卖出去么?”没得到回答,但妻子仿佛已经得到了回答。
她的眼神有些惶然,又有些不愿意相信,手用力地掰着糕,掰得碎碎的才惊觉,连忙放进嘴里,低声地念着,“怎么会呢?都是上好的蟹玉呀……往年还没开始剖蟹,就有人来订了呀!今年的成色这样好……”
“有个研究所报价,五十块。”丈夫犹豫了会儿,才小声地说。
“五十块一颗蟹玉珠子么,便宜了,但能卖一点也好。”
妻子皱起的眉头松了些,“我就说,这样好的蟹玉,怎么会没有人买?”
“五十块,一斤打磨好的上等蟹玉。”丈夫低着头,盯着地板,“次等的,三十块。”
“什么……这、这连请玉母娘娘的钱都挣不回来!”
妻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们真这样说——这不是……这不是欺负人嘛?”
“他们说,用不着我们的玉了。”
丈夫木然地说,“张镇长托了大关系去打听,才知道,现在他们自己就能造很多的凤凰玉。品质比我们真凤凰玉,就差那么一点,如果想造好的凤凰玉,费些功夫,也能造出来,所以——他们不需要太多凤凰玉,更不需要那么多蟹玉了。”
“你听他们瞎说!这哪里可能!”
妻子来回地踱步,“玉母娘娘只眷顾我们镇子,金枝也只有我们镇上有哪!他们怎么从别的地方拿蟹玉?每年他们都会派人来订玉的——”
两人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我们该不会是得罪了娘娘吧?”
倏地想到这种可能,妻子的眼中浮出了恐惧:
“祂把玉赐给了旁人?可我们卖得也不贵、就凤凰玉价格高些……年年养金枝,剪玉叶,请娘娘,抓玉子蟹,哪一个不得花钱、花时间?到凝玉河边上,河里还有怪物,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余家的两兄弟就是那样没的,买药也要钱,买防具也要钱……”
“他们现在也还订玉,订的是虹玉。”丈夫低落地说,“做首饰,蟹玉远比不上虹玉,也比不上普通的玉。”
“我们的玉能引来鸟群,还能引来凤凰,哪里比不得虹玉了?”
妻子的声音带了些哭腔,她软软地跪倒在供桌前的软垫子上:
“玉母娘娘呀——我们哪里犯了错,要挨这样的罚?您为什么要把恩泽赐给旁人呀?”
她低声抽泣着。
丈夫低头沉默,又下意识地点了烟,但这回,她没去掐。
“金镇长去年还说,要给镇上建个中学……”
妻子挂着眼泪的视线,缓缓地飘向了门外的宝福。
宝福拿着缠了红线的剪子,这剪子是他们剪玉叶用的,宝福用来将金枝修剪到合适的长度。
他很聪明,不到十岁,已经学会了编金枝匣子装蟹玉,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
小孩和大狗分吃了糕点,天边的太阳慢慢地升了起来。
“对了,还有凤凰玉……今年我们也是剖出凤凰玉的。你不是说,他们还收凤凰玉吗?”
妻子忽地想到凤凰玉,眼带希冀地看向她的丈夫,“凤凰玉总不能让我们贱卖了……他们出多少钱?”
“别问了……”丈夫说。
妻子眼中刚亮起的希望,就灭了下去:“这个冬天怎么过?撑一撑会好吗?说不定他们只是今年不收,明天还会来收玉呢……”
“我们去找了凤仙姑。”
又是一会儿的沉默后,丈夫说,“她说只要有新的玉叶,就能做祭祀,请玉母娘娘赐福,收回给别人的恩典,让我们这望玉镇,重新成为唯一的蟹玉产地……所以我们给金枝施了人肥。”
“人肥?”
妻子震惊地看着丈夫,压低了声音:“镇长不是说,施人肥是作孽,会报应到孩子身上,以后不许施人肥了么?他们能同意?而且,都是认识的乡亲……”
“就是镇长拍板的。你放心吧,是外面的人……如果有人过来查,你警惕着点,不要说漏嘴。有人问,就说他们来过,但已经走了,是他们自己出交通事故,掉下山崖去的。”
丈夫的眼中闪过决绝的神色,“全镇子的人,好不容易有了个丰收年,这玉难道能卖不出去吗?人难道能抱着玉死吗?你去照顾着金玉太子,别让它们吃掉自己的兄弟了,我再去看看,玉叶长得怎么样,那是全镇的玉叶,要供给玉母娘娘,不能让人偷摘了去……”
“也好……”
妻子喃喃地站起身,“施人肥也好,说不得,就是因为近几年没施人肥,才惹玉母娘娘生气了……这肥是该施的,祭祀也是该祭的。”
“就算……就算玉母娘娘不答应,有了新的玉叶,也能养出更好的金玉太子,引来更好的玉子蟹——怎么都是不亏的。”
她缓缓地扶着墙壁,开了机关,走下玉宫,对着几乎只剩虫壳的玉母虫跪倒。
又捧起了地上长长的金色的玉子虫,将玉子虫小心地顺着孔洞,塞进玉母虫的虫壳中,让它去吃玉母虫的肉:
“金玉太子你快快长,长得金圈唤凤凰……”
叶炳焕站在地下室的台阶上,停驻了一会儿,默然转身,离开了地下室。
女人的丈夫已经出门了,小孩没有动静,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远远看着日出。
椰子糖冲过来,朝他不停地摇尾巴。
叶炳焕跟着它,找到了这家人的工作间。
工作间也在地底下,温度很低,浓重的海鲜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堆放着大量金枝做的蟹笼,大部分是空的,少部分装着玉子蟹。
玉子蟹说是螃蟹,长得颇为奇形怪状,腿部极纤细而长,身体圆滚滚的,带着碧绿的玉色的壳,像是珠光宝气的蜘蛛。
角落里堆着大量的螃蟹壳,这家人把蟹肚子里的玉珠子剖出来,放进金枝编成的密闭匣子,而剥出来的少量蟹肉则捣成泥,放在一个池子中。
那池子里爬着品相很好的成熟玉子虫,身上有好几道金圈,体型大约有人的小腿粗细,如同较短的蛇。
池子旁放着少量的蟹笼,每个笼子里面装着几条肥硕的玉子虫。
“养金枝、剪玉叶,用玉叶喂养玉母虫,玉母虫诞下玉子虫,再用玉子虫作为诱饵去捕蟹,从蟹里剖出蟹玉,将玉拿去卖……这就是望玉镇的玉民世世代代活下去的方式。”
叶炳焕拿起一个行李箱大小的蟹笼,里面的玉子蟹比枕头还大,凶狠地伸出玉色的钳子。
好在有蟹笼的限制,玉子蟹夹不到他。
“但是今年……研究所不收蟹玉了。蟹玉的最高品质是‘凤凰玉’,而帝国的研究所已经能自己造出凤凰玉,造低品质的蟹玉更是轻松。”
“普通蟹玉在外表上没有虹玉那样的优势,在普通人中没有市场,而这些玉民也不懂得如何赋予商品故事,或者做营销……失去了研究价值与‘只有这里能产出’的地位,不仅今年不会有人来收,以后也不会有人来收……”
“望玉镇的蟹玉无人问津,价格只会越来越低,玉民们也会因此失去生活来源。”
“帝国正是有官员发现了这一点,才会下放特殊专项补贴,希望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总觉得……好像还忽略了什么。”
“今年的玉叶已经收割完毕,他们施人肥,催生出新的玉叶,是为了祭祀,请玉母娘娘不要赐予别人蟹玉,他们觉得只要这样做,他们的蟹玉就能恢复珍稀程度,重新卖出去……”
“可是……帝国的研究所不会信仰他们的神,研究所接受的是皇帝的统治——研究所的蟹玉和凤凰玉的来源,并不是玉民们认为的玉母娘娘。”
“也就是说,无论施多少人肥,剪下多少金枝,催生多少新的玉叶,再祭祀多少次……”
“他们面临的困局,都不会改变。”
第70章 回合七十
“镇上玉民的困境, 已经大致了解……”
叶炳焕离开了这家人的房子,临走前摸了摸椰子糖的头。
夫妻两人和小孩都忽略了叶炳焕,唯独椰子糖能够发现他, 并吃掉他从矩阵带过来的食物。
“从副本流程来看, 如果喝了酒,玩家恐怕就会根据‘帝国工作人员’的身份,真的被埋起来, 变成‘人肥’。”
“而如果成功脱困, 像牧岚和纪渊那样跑掉, 或者像我这样,击败镇长和玉民,玩家应该就会脱离已死亡的‘帝国工作人员’的身份,在这个副本中, 成为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幽灵。”
“此前的祠堂虚影、饭馆忽然昏迷, 以及金枝树下、击倒玉民后发生的场景变换,都能说明, 这个副本是一个幻境……”
“并且,可能是人为操纵的、反复循环的幻境。”
“之前, 与镇长以及玉民在饭馆聚餐时, 他们的身上并没有伤口。”
“而现在, 这家人的身上, 却出现了暗示他们已经没有生命的致命伤口。”
“这与事实矛盾。因为这家人, 以及镇上的玉民, 可能在现实中真的已死亡,但不会死在这个时间点:刚施下人肥、等待玉叶长成的时间点。”
“如果说,有什么能致使他们死亡,只有可能是在新的玉叶长成后, 给玉母娘娘的献祭出了问题,或者在献祭之后,他们还是没能卖出蟹玉,在绝望中寻求了更疯狂的手段。”
“那么致命伤口的出现,就是为提醒玩家这是个幻境了。不过,如果玩家心理素质比较差,可能扰乱玩家的视角、让玩家将他们当做需要击杀的诡异……”
“所以,现在要去的地方应该是……”
“那个卖糖老人的家。”
其他玩家可能会选择直接去祠堂,但叶炳焕决定将祠堂留到最后探索。
玉民们在祠堂祭祀玉母娘娘,恳求玉母娘娘只将蟹玉恩赐给望玉镇,不要恩赐给其他人。
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是最有可能让望玉镇的这些玉民全军覆没的地方。
也正是因此……玩家过去,危险性极大。
普通的怪物还好,就怕会有即死的规则,浪费替死道具。
他准备先打探到其他的信息,再选择是否去祠堂。
“年轻的服务生作为第三个‘人肥’,为镇子牺牲,是很少见的。”
“即使他在镇上的家人都已死亡,只剩下他一个,性格孤僻没有朋友抱团,但只要镇上还有更弱势的人选,这种小的落后镇子,也不会选择青壮年人去献祭……”
根据叶炳焕过往的副本经验,在这样有迷信思想的村镇,最容易成为牺牲品的,往往是处于弱势地位、或无依无靠的人——
即老弱病残、与鳏寡孤独者。
根据卖糖的老头自述,其妻子、孩子全都死亡,自己孤身一人,处境应比年轻的服务员更加危险。
但是,镇里的人却没有选择他作为人肥。
只能说明……他在镇中的处境,比年轻的服务员更好。
换句话说,要么他本人有问题,要么他家中的确只剩他一人,但他有靠山。
“呜汪汪汪!”
椰子糖冲过来,亲昵地蹭他的裤腿,打断了叶炳焕的思绪。
“想跟着我走?”
叶炳焕看着大狗,笑了笑,蹲下来抚摸它的脖颈和背部,又挠了挠它的下巴。
他发现椰子糖似乎很喜欢自己抚摸它,一点儿也不怕生。
“嗷汪汪汪!”
椰子糖惬意极了,就地躺下,露出自己雪白的肚子,伸出爪爪在空气中晃悠。
“是在撒娇吗,还是想和我玩……”
叶炳焕不太熟悉犬类生物,轻轻地揉它的肚子。
忽然,他想到椰子糖介绍中的好运特性,又给它拿了几块肉干,“你带我去找凤仙姑,好不好?”
椰子糖仿佛真的能听懂他说话,倏地跳起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咻地一下窜出去很远。
叶炳焕看着椰子糖跑远,却没有立即追上去。
他想了想,转身,仿造方才那女人拜玉母娘娘的姿态,双手并起,站着朝这家人的门轻轻拜了拜:
“椰子糖我就带走了。”
那小孩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自顾自地修剪着金枝的长度,编金枝匣子,没有任何反应。
果然只是没有思想、重复着过去行为的幻影而已。
见此,叶炳焕也不再犹豫,快步跟着大狗,离开了这个地方。
跟着椰子糖,叶炳焕到的却不是凤仙姑的住所,而是那个卖糖老头的家。
“它把我带到了错误的地方,还是说,凤仙姑就在这里?”
叶炳焕勾了勾嘴角,俯身抚摸它的脸颊和下巴,仿佛它真的听得懂一般:“你没有带错路,对吗?”
“汪呜!”椰子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轻轻地舔他的手。
“回去再给你小零食。”
叶炳焕此时真有了带它回矩阵的打算,拍了拍它,跨入卖糖老头的家门,进到院子里。
卖糖老头就坐在院中树下的石凳上,叶炳焕看了好几眼才从身形确认是他,因为他没有头。
“真是摸不着头脑……”
虽然有点诡异,但无头卖糖老人吓不到叶炳焕,无糖卖头老人大概才能让他惊讶一点。
叶炳焕环视一圈,又在房屋门前看见了一个老太太。
她的皮肤皱得像树皮,脸上有大片大片的老人斑,但面目慈祥,看着很正常。
从正面看,没有任何致命伤。
“凤仙姑?”
叶炳焕其实是带着点诧异的,因为他根据他的猜测,凤仙姑就算不是这个副本的最终boss,也是幻境的缔造者,一个较大的boss。
不躲在幕后,而是就这样简单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有些匪夷所思。
“全镇的人都死了?”叶炳焕问。
他是因为进镇子时,整个镇子寂静无人声,才发出这样的疑问。
“不。”凤仙姑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所有人都死了。有一小部分人活着跑到了城里。”
“祭祀失败了,但他们并不是死于祭祀本身吧?”
见凤仙姑拥有理智,并非无差别攻击类型的疯怪物,叶炳焕反而不着急了。
他走到老头对面的石凳坐下,扶住扑过来的椰子糖:
“你为什么要骗镇民?向玉母娘娘祭祀,不可能达成他们的心愿——因为蟹玉卖不出去、镇民们的困境并不是玉母娘娘造成的。”
“玉母娘娘的信仰原型,其实是庞大的玉母虫成年体,即使真的因为长年累月的信仰,而出现了一个名为‘玉母娘娘’的诡异,祂也不可能打上帝国的研究所去,勒令他们不准造蟹玉和凤凰玉。”
“外乡人……”凤仙姑注视着他:“你认为,每个镇民都能接受,‘蟹玉不是玉母娘娘赐予的,而是可以由人类研究出来’的吗?”
叶炳焕眯了眯眼睛。
他想到那剖玉户一家人,他们看向玉母虫和玉子虫、看向神龛时,眼中的虔诚。
仿佛那些虫子,是他们的一切。
凤仙姑继续道:“张镇长去城里念过书,能向玉民解释‘为什么以后的蟹玉都卖不出去了’。可镇子里的人大多顽固,那些机灵的,大多年轻时就搬去了县城,不愿意回来,能理解他的话的,只是少数……”
“玉民们无法接受,和祭祀无关。”叶炳焕说,“也和人肥无关。”
“但人总得有活路。我祭祀所求的,表面上是应他们的请求,‘请玉母娘娘收回其他地方的蟹玉’……”
凤仙姑说:“实则是提高已有的蟹玉的价值,让它们变成高品质的凤凰玉。”
“结果失败了?”
“不,成功了。”凤仙姑远远地望向祠堂的方向:“我们的蟹玉,提升了品质,变成了凤凰玉。他们可以卖上好价钱。”
叶炳焕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祠堂方向的天空,那里什么也没有。
不……
从这里往祠堂方向看,看到的不止是灰蒙蒙的天空,还有——群山。
如同长龙的脊背一般连绵的山脉,远远地蜿蜒起伏。
“凤凰……”
叶炳焕想到了“凤凰玉”这个名字的来源。
根据玉民们的说法,高品质的蟹玉能引来鸟群,而最高品质的凤凰玉能引来山中的凤凰。
叶炳焕猜想,并不是一小颗蟹玉就有这样的效果,否则蟹玉就算长得不漂亮,也不会缺乏市场。
但这个说法,绝不是无来由的。
微笑山脉,真的有“凤凰”。
金枝施的“人肥”是人做的肥料,玉民信仰的“玉母娘娘”是巨大的虫子,那么,“凤凰”会是什么模样?
“金枝做的匣子,能够一定程度减弱蟹玉对鸟类的吸引。”
凤仙姑幽幽地说,“但凤凰玉需要更多的金枝、需要‘金枝公主’身上裁剪下来的金枝。那时的祠堂中,蟹玉成功变成了凤凰玉,但是,我们没有准备那么多的用来存放凤凰玉的金枝匣。”
“于是,大量的凤凰玉堆积在一起,引来了‘凤凰’……”叶炳焕明白了。
这就是望玉镇覆灭的缘由。
“但我还有一些事情,无法理解。”
叶炳焕垂下眼眸,他揉了揉椰子糖的下巴,将其搭在自己腿上的前肢放在地上,让其不要那么黏着自己。
“你很聪明。”玉仙姑仿佛明白他要问什么,赞许地看着他。
“玉母娘娘的信仰,是如何形成的,玉民们又为什么如此地执着于蟹玉?”
叶炳焕站起身,取出了支配之刃与猫枪。
“玉民们信仰的‘玉母娘娘’,是由玉母虫演化而来,但这并不合常理。”
他的脑海中再次晃过地下室中,女人跪拜玉母虫的身影,以及镇子里家家户户可见的神龛。
“玉母虫诞下玉子虫,玉民又用玉子虫捕蟹,剖出了蟹玉。诚然,玉母虫对他们的剖玉事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按照常理而言……玉民们如果真要信仰,原型也该是‘蟹玉’或者‘玉子蟹’,亦或者和虹玉镇一样,祭拜‘玉河神’才对。”
叶炳焕道:“这就像种地,最后拿地里长的庄稼去换钱,即使真的必须有信仰,也会是信土地、信研发肥料的人,而不是信仰施往土地上的肥料。”
“而如果他们的逻辑反常理,信的就是肥料,那最初的源头,分明是‘金枝’和玉母虫吃的‘玉叶’。”
“不信金枝、不信河流,反而去信仰其实不那么符合人类审美、甚至通常会带来恐惧的‘虫子’……这一点,非常奇怪。”
“还有一点,同样怪异……”
“虽然我不清楚金枝玉叶在研究所那边的价值,但它们无疑都是很好的研究材料,恐怕本身不会逊色于蟹玉。”
“而且,我看过金枝,非常漂亮,即使没有研究价值,也很适合作为装饰品售出去,在帝国不会愁销路。”
“但镇民们没有选择直接销售金枝玉叶,反而花费大代价请玉母虫、养玉子虫、冒着会被凝玉河中的怪物袭击的危险,捕蟹、剖玉……”
“流程复杂了不止一倍,却没有获得更高的收益,他们即使不算穷困到无法生活,也没有因此而富裕。”
“按照寻常的思路,就应该转换路径,转而发展叶子糖、金枝篮子等制品,或者售卖金枝。而非呈现出来的这样,几乎整个镇子都以玉为主业,一旦外面不收玉,人们的生活就难以为继。”
叶炳焕看向了旁边的无头卖糖老人,忽然一转话题:
“他是怎么死的?”
“你真的很聪明。”凤仙姑慈祥地微笑着:“你说我的弟弟吗?他是被玉子蟹杀死的。玉子蟹钳下了他的头。”
“果然……”
叶炳焕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了。
“他今年没有参与秋收——望玉镇的秋收,就是捕蟹。可他明明没有捕蟹,却被玉子蟹杀死了……”
“那是因为……望玉镇这一套复杂的剖玉产业,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挣钱,而是为了捕蟹。”
“如果不在秋天,及时将河中的蟹大量捕杀掉的话……”
“凝玉河里的蟹就会变成真正的怪物,在镇子中肆虐!”
“其实,整个故事是这样的……”
、
“在很早之前,玉子蟹就在这一片地区肆虐,那时的玉子蟹可能还不叫玉子蟹,而是叫别的什么名字。人们深受其害,难以抗衡。”
“直到玉母虫出现,那应该是一条很大的玉母虫,它产下虫卵,孵化出了大量的玉子虫。”
“玉子虫对玉子蟹有极大的吸引力,就像专门杀蟹的药。吃掉玉子虫的螃蟹,肚子里会出现神奇的‘蟹玉’,它们不但不会继续成长肆虐,还能够被玉民剖开取玉换钱。”
叶炳焕想起地下室中,那个巨大的玉母虫壳,壳中蠕动的玉子虫,与被壳封闭的嘴。
“玉母虫孵化玉子虫的方式非常奇特……在进入待产期时,它应该会进食大量的玉叶,储存在身体中,而等到了生产期,它的口器就会自己封上,将全部力气用于产卵,产下卵后便进入生命的倒计时,用自己的血肉供养玉子虫。”
“在镇民们看来,这就是玉母虫用它的生命,为他们除去了玉子蟹,给他们找了一条生路。”
“于是,他们尊其为‘玉母娘娘’——这就是镇民不信玉河神,也不供奉土地,却信仰‘玉母娘娘’的原因,也是‘千万别冲撞了玉母娘娘’的原因……”
“不要冲撞祂,并非因为祂是个恐怖的、会因被冒犯而残害人类的神灵,而是因为,这里与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们,发自内心地尊重祂,不允许他人冒犯祂。”
“我不知道你们的祭祀仪式是怎样做的,又是哪位命牌主响应了,会将蟹玉变成凤凰玉……”
“不论如何,祠堂中降临的‘凤凰’,并没有杀死全镇的人,它大概只杀死了祠堂中那些年轻力壮的剖玉户……”
“然而,因为剖玉户的死亡,或者可能还有部分镇民走投无路下的搬离,秋收的人手不足了。玉子虫还足够,但蟹没有捕完……”
“也许就在这一年冬天,又也许是第二年……大量的玉子蟹成长了起来,涌进了镇子里。”
“这就是……望玉镇事件的真相。”
【谜题已破解。】——
作者有话说:回合七十·技能·论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