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遇白发信息过来的时候, 裴知凛正在参加面向程序对象设计的期末考试,这是他这学期的最后一场考试。
侯教授布置单人作业,内容是用Java设计一款应用, 写下程序文档并在课堂上讲解应用,当堂打分,并计入总成绩。
裴知凛有过研发应用的经验,所以课堂上的表现显得极其沉稳且出色,侯教授满眼都是欣赏, 课后单独留下他,希望他能够参加年后的国际大学生编程大赛。
这个比赛含金量非常高,晋级之后需要出国打比赛, 如果摘得奖牌, 还能引荐到国内的大厂工作。比赛还是组队制,三人到六人一组。
提到组队的事, 侯教授眼中露出了一丝遗憾:“咱们计院大三年级有个叫蔺遇白的学生,写代码很厉害, 各方面成绩也非常优秀,还是其他老师推荐给我的,我半年前就开始联系他, 但他婉拒了, 说没有时间。”
一抹凝色浮掠过裴知凛的眉庭,他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 蔺遇白一直都没有跟他提过。
侯教授问道:“小裴,你认识蔺遇白吗?”
认识,怎么不认识?
两人可太熟了,还一起睡过觉。
裴知凛心下掀起了一圈圈涟漪,明面上不显, 只矜淡道:“认识的,之前在图书馆一起交流过。”
侯教授眼底一亮:“真的么,把说服蔺遇白参加比赛这件事就交给小裴你了!”
裴知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侯教授就冲着他比了一个奥利给的手势,迩后提着公文包离开了。
裴知凛看着侯教授活跃的背影,一时无语,这算是强买强卖吗?
裴知凛知晓蔺遇白很忙,但没想到他会拒绝参赛,以蔺遇白如此上进的秉性,不应当会拒绝参赛才是。
这件事有时间需要找他谈谈。
裴知凛脑中思绪万千,在教室里静静待了一会儿,外端不知何时飘起了雪,雪声悱恻,凛风敲撞着窗户发出深深浅浅的清响,他听后,才缓缓意识到,原来已经入冬了。
他和蔺遇白不知不觉已经认识小半年了,时间过得好快。
裴知凛刚离开教室,却发现外边的廊柱下站了个人。
那人大概踌躇了好一会儿,肩膊上挂了一些细碎伶仃的雪花,正在廊下徘徊,听到教室里的动静,抬起眼来。
裴知凛眼前有些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
青年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薄薄的一顶针织绒帽,驼绒色棉裤搭配着棉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青灰色的雪光把他漆黑的眸洗濯得很干净,里面倒映着清濛濛的天光云影,还有一个小小的裴知凛。
羽绒服和棉裤在青年身上一点都不显得臃肿,反而衬得他长身玉立。
裴知凛莫名有些意外,悸动之外便是细水长流的欢喜。
但脸上还是淡淡的,伫在原处看着他,等着他主动开口。
蔺遇白本来给裴知凛发了个信息,裴知凛一直没有回,他心中有些忐忑,就搜了一下大一的课表,擅自按照课表找到了他所在的教室。
踯躅了一番,蔺遇白道:“试都考完了吗?”
裴知凛弯了弯眼,“嗯”了一声。
蔺遇白本来要问要不要一起旅行的事,鬼使神差地,他问出了这样一句:“你干嘛把朋友圈只设置为三天可见?”
他居然还好意思提?
这只小白眼狼儿。
裴知凛眸底有浓墨翻涌着,但蔺遇白看不穿他具体的情绪,只觉得他情绪暗沉沉的,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调调,不由让人惴惴不安。
裴知凛蓦得笑了一下,笑意很暖,但说出来的话却显得很冰冷:“我生气了,所以只设置为三日可见。”
蔺遇白一愣:“生谁的气?”
“自然是生你的气。”
“我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都认识了小半年,关于我的朋友圈一条都没有,反倒是你的远霄哥,占据了你的朋友圈半壁江山。”
“……”
蔺遇白觉得裴知凛生气生得莫名其妙。
他干嘛总是拿自己跟张远霄做对比?
还老是钻牛角尖。
上次他在邻市堵在张远霄公寓楼下,他都还没找裴知凛算账呢,这厮倒是闹起情绪来了?
蔺遇白失笑,直挺挺叉腰道:“怎么就没有关于你的朋友圈了?晒碗不算么?”
“也就只有一条,太少了,不够。”
“那要发多少才够?”
“至少要比张远霄多,反正就要碾压过他——”
蔺遇白呆呆地站着,他从来不知晓裴知凛的好胜心这么强。
好幼稚。
他一点都不想跟裴知凛在朋友圈这个问题上掰扯,扭头就走,他也不知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裴知凛的声线顿住了,他本来还有后半句话没说的,但蔺遇白忽然不理睬他了,他只好硬生生把话吞回去,作势追上前去:“蔺遇白……”
前方正走着的青年,忽然止步,蹲下了身躯,在雪地上捣鼓些什么,忽然转头朝他扔了个雪球。
裴知凛尚在怔神,没躲,这颗雪球不偏不倚砸在他脸上,凉飕飕的寒意铺天盖地覆上来。
砸得他有几分狼狈。
蔺遇白见状,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还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机拍了个照,把屏幕朝着裴知凛得意地晃了晃,“要不我就拿你这张照片发朋友圈吧。”
裴知凛被气笑了,咬牙切齿地将身上的雪拍干净:“你敢?”
“我怎么不敢?”
蔺遇白说着就开始编辑朋友圈。
裴知凛阔步朝着蔺遇白走了过去,周身泛散着不加掩饰的低压寒气:“手机给我。”
蔺遇白见势不妙,转身拔腿就跑,理直气壮道:“才不给!”
裴知凛朝着蔺遇白逃跑的方向追上了去。
蔺遇白两条腿生得很长,跑起步来非常快,但裴知凛也不遑多让,很快就追上了他。
裴知凛揪住蔺遇白羽绒服的后衣领,随手捻起一捧雪,就往他后颈里塞,“是不是不给?”
蔺遇白感受到了冷意疯狂往骨缝里钻,闷哼了一声,一囫囵把手机塞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另一只空闲的手抄起地面上的散雪,捻握成球,朝裴知凛的身上砸了过去。
“裴知凛,你这个幼稚鬼,连朋友圈的醋都要吃!”蔺遇白被裴知凛揪住挣脱不开,心性也涌上来了,忍不住扯开嗓子嚷。
“我比你小几岁,幼稚得理所应当,幼稚些怎么了?”
裴知凛说着,下一息就硬生生挨了一捧雪。
蔺遇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尽是不怀好意。
裴知凛看着青年面上得逞的容色,扯唇冷笑,从一旁的树枝上扯了一抔雪,揉成了一团实心的雪球,作势要往蔺遇白的脸上砸。
他高扬大臂,蔺遇白下意识就要缩起脑袋躲开,然而紧接着眼前晃过一抹雪白,刹那之间冷意糊了满脸,才知道裴知凛方才做了一个假动作。
裴知凛仗着身量高大峻挺,摁着蔺遇白的身体,强势地将他摁压在雪地上。
他原本忙着把雪球扔在蔺遇白身上,但不知何时,动作稍稍顿住。
蔺遇白的发丝和吐息都是乱的,胸线也剧烈起伏着。
在雪光暖暖的映照之下,显得肤色白皙,唇红齿白。
一种流淌着的、莫能言状的情愫,似乎在他们之间喷薄欲出。
裴知凛的大掌箍着蔺遇白的腰肢。
隔着厚厚的暖和绒衣,他能够明晰感受到蔺遇白细瘦的腰肢、凹陷下去的腰窝,连带着下方娇软翘起的弧度。
腰好细。
臀也翘。
身娇体软。
让人发疯地想要操上去。
蔺遇白薄唇翕动,呵出来的白气,织成了朦朦的雾,喷在了裴知凛的脸上。
裴知凛觉得有些烫。
他从旁边重新揉了一颗雪球,作势要往蔺遇白身上砸。
蔺遇白下意识阖拢了眼睛。
然而,预计之中的冷感从未接踵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触感。
温热的触感降临在他的额心上。
好悸动的感觉。
蔺遇白睁开眼,才发现裴知凛刚刚在亲吻他的额心。
蔺遇白气得两腮鼓鼓:“你学我!”
裴知凛也跟着笑了:“你也没要求我不准学你。”
“你!”蔺遇白有些无语。
倘若耍赖也能排姿论位,裴知凛大抵是连中三元的水平。
鎏金色的日光洒落之下,俨如一枝细腻的工笔,描摹在两人的周身。
蔺遇白被日头烫了一下眼睛,忍住闭了闭眼。
然后,他再次感觉一道温热的触感落在了眼皮上,好像是春夜里的樱花花瓣,柔软得不像话。
实质上,是裴知凛的吻。
他在吻他的眼睛,动作潦烈而温柔。
蔺遇白知晓,吻也有一种说法,吻嘴唇是欲|望,吻额心是深情,吻眼皮是怜爱。
衣料磨蹭声间,羽绒服下露出的一截腰肢泛起惹眼的微光。
裴知凛沿着蔺遇白的嘴唇一路吻下去。
青年饱受过疼爱的肌肤,渐渐变得微粉。
俨同春雨过后吸饱了水、渐次盛开的玫瑰,显出酴醾的情调。
蔺遇白或多或少也有些意乱情迷了,额心上蒸出细腻的汗珠,顺着颔颈滑下,滴答砸落在雪地里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
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那些同性电影,一个蒙蒙细雨般的吻都能拍好几个小时的长镜头,他当时还不清楚接吻有什么样的魔力,等现在真正实践起来才知道它是怎么尝都尝不够的。
而且,很多接吻的镜头都发生在银装素裹的下雪天。
如今龙场悟道后,蔺遇白才明白,雪天天生就适合接吻,身体里的冷寂,就要用热吻来填补。
两人周围的雪花开始堆积,温柔而又无休止。
彼此的轮廓在大雪中开始变得模糊,只有彼此的气息和体温是真实的存在。
直至教学楼外传了一些步履声,蔺遇白如梦初醒似的,才凭借本能推开裴知凛,“有人来了!”
裴知凛吻得有些食髓知味,被蔺遇白拉着一同站起。
两人一时都有些上头,有点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意思。
公共教室里有暖气,刚好又无人上课,两人进去缓了一缓。
裴知凛替蔺遇白捋平羽绒服上的褶皱,顺带掸掉发丝上沾染着的雪粒。
蔺遇白任由裴知凛收拾自己,默了默,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同时开了口。
蔺遇白微微愣住,刚想说“你先说”,裴知凛先了他一步开口:“你先说吧。”
现在的气氛是很缓和的,蔺遇白就先说了:“远霄哥约我们年前一起去南方双月湾旅游,孟学弟也去,你去吗?”
裴知凛看了一眼手机,蔺遇白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讲的也是这件事。
裴知凛本来计划着期末考试结束后约蔺遇白一起去旅游,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单独旅行。
甚至旅游地点他都计划好了,就定在太平洋东海岸的一些美丽的海岛,那里气候温暖湿热,他想带蔺遇白去看一些没看过的风景。
等旅游完,他可以顺势去送蔺遇白回家,并在回家的路上聊聊一起参加比赛的事。
很显然,他一切的规划都被一个男绿茶打断了。
这个男绿茶还捷足先登,提前约了蔺遇白。
裴知凛有些不爽。
更让他不爽的事,男绿茶还借蔺遇白之口,向他发出了邀请。
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么?
见裴知凛一语不发,蔺遇白开始有些忐忑了,他以为裴知凛不会同意,也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谁知,裴知凛轻描淡写道:“可以一起去。”
说着,他看了蔺遇白一眼,挑了挑眉:“怎么用这么讶异的眼神看我?”
蔺遇白确实很惊讶,“我以为你不会待见远霄哥。”
裴知凛确实不待见张远霄,对张远霄充满了显著的敌意。
他不相信张远霄对蔺遇白的关心照顾只是出于兄长之爱。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张远霄在借这次旅行打着什么算盘。
如果不去,那岂不是彻底给张远霄可乘之机了么?
也是变相向张远霄认输。
从小到大,裴知凛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认输」这两个字,
这一趟旅行,他必须去。
更何况,蔺遇白里里外外都是他的,蔺遇白就是他标记了的人,他不可能让张远霄染指。
当然,这些心理活动裴知凛是不可能与蔺遇白道也。
他对蔺遇白浅然一笑:“什么时候去?”
蔺遇白道:“应该就这几天吧,我们大家都考完了试,收拾好行李很快就能出发了。”
裴知凛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我这几天也准备一下。”
该想一想怎么对付男绿茶了。
——
傍午,裴知凛回家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罗岚打电话给他,委托他去接裴识澜放学。
罗岚还在国外度假,本来接人是坤叔在负责,但坤叔这几天调休,家里暂无人可用,于是,接送的事就落在了裴知凛身上。
裴知凛对继母没有什么感情,但对于弟弟还是很关照的。
他淡淡说了声“好”,算作答应。
迈巴赫前一阵子爆胎,提去4S店维修了,现在维修好,正停放在车库里。
裴知凛先去车库提车,接着去市里的贵族中学接人。
落雪纷纷,时值放学晚高峰,裴知凛等了好一会儿才把车泊到校门口,赶巧看到裴识澜背着背书包与同学结伴从校门口出来,裴识澜似乎没有看到他,与同学挥手告别后,还停在对面的路口东张西望。
裴知凛鸣了一下笛,裴识澜这才看到了迈巴赫,发现是自己哥哥来接送,遂是兴冲冲地跑上了车:“哥,你怎么来接我啦?”
替弟弟系上了安全带,裴知凛才道:“我今天考完最后一科,顺路来接你。”
“这么巧,我今天也考完最后一门物理,接下来就放假啦!”说着,裴识澜摘下手套,抱着iPad开始玩蛋仔派对,叹了一口气,“不过,家里都没人,也不知道假期该怎么办打发才好。”
这句话似乎点拨裴知凛。
可以让裴识澜来对付男绿茶。
甫思及此,他一晌握着方向盘,一晌道:“有没有兴趣跟我去旅游?”
“真的吗?”裴识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支棱起身子板,道,“哥,我们还没一起去旅游呢,去哪儿玩呀?美洲我玩得差不多了,要不今年去澳洲吧?澳洲气候要暖和一些。”
裴知凛掩唇轻咳一声:“是去南方。”
一听是国内游,裴识澜的兴致一下子熄灭了,肩膊也跟着塌了下去:“国内有什么好玩的?我以前都玩遍了。”
说着,继续玩蛋仔派对。
迈巴赫转过三环街角,在红灯前停下,裴知凛的目光从前方的路面落在裴识澜的iPad上,裴识澜正在抽新赛季推出的皮肤,但蛋币似乎不够,没办法一次性抽很多次。
裴知凛虽然不玩游戏,但看过裴识澜最近发的朋友圈。他非常想要一款名叫“音爆耀星”和“九耀神返后羿”的隐藏皮肤,但手气非常不好,每次都抽不中,若直接去商城氪金,又太昂价了。
——蛋仔皮肤往往关系着10后们的社交门面。
裴知凛修长冷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慢条斯理地敲了敲,随后拿起手机,打开了蓝色软件。
数分钟后,裴识澜的手机响起了一道清亮的机械女声:「支付宝到账?10000。」
裴识澜:“!!!”
当他发现这一笔账是裴知凛给他转的,他震愕又惊喜,兴奋得完全合不拢嘴了,“哥,你怎么突然给我转了这么多钱?”
裴知凛淡淡道:“拿去买想要的皮肤吧。”
裴识澜吃人嘴软,也不好意思起来,他放下iPad,正襟危坐:“哥,我现在是你的牛马了,愿意为你肝脑涂地,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裴知凛抿了抿嘴唇,眼前的红灯转绿灯,他一晌继续开车,一晌开诚布公道:“这次旅游,是要跟蔺老师和他们的室友一起去,我想追蔺老师,希望你能帮忙。”
这又是一则重/磅新闻了。
“哥,你原来喜欢蔺老师呀!”裴识澜倒吸了一口气凉气,他哥未免藏得太好了,要不是亲自开口,裴识澜根本不可能发现。
“哥,你想让我助攻是吗?好啊,我当然可以,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裴知凛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安排了裴识澜的“任务”,裴知凛又想到了蔺遇白。
好久没有看他穿裙子了。
——
蔺遇白不知道裴识澜的计划,他正和室友们一起热火朝天的收拾行李。
双月湾在广东惠东县的稔平半岛南端,他查了当地的天气预报,未来气温都在20摄氏度上下,最低气温都要高过在帝都的最高气温,所以他这次就只带了一件羽绒服,带的比较多的是长袖衬衫和棉裤。
室友们也各自准备各自的,气氛热火朝天。
蔺遇白把裴知凛和孟轲也一起去的事,跟张远霄说了,张远霄欣然同意。
旅程定在三日后一个晴天。
一切都敲定之后的第二天,蔺遇白继续收拾行李。不一会儿,收到了裴知凛的信息。
【L】:“给你买了新衣服,寄放在楼下快递柜,取件码发你了,记得去取。”
裴知凛给他买了新衣服?
蔺遇白匆匆下楼去取,结果发现黑色包装袋里盛放的竟然是小裙子,还有好几件。
拍图识别,都是大牌,动辄都是千元打底。
【L】:“到时候在酒店里穿给我看。”
蔺遇白:O.O
翻了一下,裴知凛给他买的小裙子可不少。
不光有Lolita,还有各种大牌,比如loewe新季的镂空刺绣连衣裙,miumiu学院风针织连衣裙,saint laurent黑色丝绒吸烟裙,valentino铆钉高定连衣裙,等等。
蔺遇白一年兼职积攒下来的钱,都抵不上其中任何一条裙子的零头。
呔,万恶的资本家!
这些裙子不光设计得华丽轻奢,面料材质都非常轻薄,适合穿上——更适合撕烂。
蔺遇白的29寸行李箱可放不下它们,他也根本不想带裙子来满足裴知凛那性怪的癖好。
但转念一想,掉马过后,裴知凛亲口交代过他,他说的话他一定要听,他送的东西他一定要收下,他发布的命令他一定要服从,因为他欠裴知凛一份很大的人情。
想到这里,蔺遇白缩回了将裙子扔进衣橱里的动作。
挑挑拣拣许久,他最终只选了让miumiu的学院风裙子躺进自己的行李箱里,因为这一件裙子看起来是最保守的,不会露出很多皮肤,款式也优雅。
把裙子装行李箱里这件事,蔺遇白是背着室友偷偷做的。虽然孟清石他们早就知晓自己穿过女装,但若是真被他们瞧见了,指不定又要多问,蔺遇白真怕答不上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这件事还真让人羞耻。
因为双方要一起旅行,所以这几天蔺遇白都没有怎么跟裴知凛聊天,倒是与张远霄聊天比较多。
张远霄说三日后早上九点来校门口开车来接他们,去帝都机场,订了七张机票。
蔺遇白想到张远霄的车型是本田,只有两排座位,他关切地问道:“七个人够坐吗?要不我和室友到时候一起打车去吧。”
张远霄自然不会让蔺遇白打车去,他说到时候会租一辆七人座的家庭跑车。
蔺遇白这才放心下来,但也忍不住心想,裴知凛会坐张远霄的车吗?
像他那样的贵公子,家里车库的豪车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很可能到时候是坤叔负责开车载他去机场。
不过,他同意加入这一场旅行,应该会入乡随俗吧?
事实证明,蔺遇白把局面想得太乐观了。
三日后的早上九点,细雪纷纷,天气降温了不少。
他与孟清石他们整装待发,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C大门口。
蔺遇白拖着行李箱刚出校门,步履就顿住了。
正前方,有两辆车正在对峙。
离他最近的是张远霄那辆刚租来的零跑C16,因是停在格外醒目的位置,棕红色的车身在冬日清冽的晨光里泛着清亮的光泽。
张远霄已经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看见蔺遇白时,眼底一亮,笑着挥手:“遇白,这边。”
几乎同时,蔺遇白注意到了稍远处那辆迈巴赫。车窗缓缓降下,裴知凛那张轮廓分明的侧颜在朝暾的晨光之中显得格外冷峻。
少年甚至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开了腔:“蔺遇白,上车。”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蔺遇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万万没预料到裴知凛会亲自来接,毕竟平时的出行都有专人负责,今天居然亲自开车出现在校门口。
张远霄就站在几步开外,脸上仍然挂着温和得体的笑,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他只是温柔地唤了一声:“遇白?”
声音带着一丝隐微的催促。
蔺遇白能感觉身后的三个室友也停下了步履。
蒋循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毫不掩饰看好戏的表情。
孟清石和文峄对视一眼,默契地拖着行李箱走向零跑C16,但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这一场对峙。
气氛紧张又混乱。
蔺遇白捏着行李箱的指关节渐渐发紧,有没有人告诉他,现在他到底该上谁的车啊!
理智告诉他,应该上张远霄的车。
毕竟是这次旅行的发起人,两人又有许多年的交情。
可裴知凛那不容拒绝的目光让他委实迈不动腿。
不管怎么选,都会开罪任何一方。
就在他踯躅之际,迈巴赫的后车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穿着藏蓝色羽绒服的少年利落地跳下车,径直走向了张远霄。
只一眼,蔺遇白稍稍愣怔住了。
裴识澜怎么也跟着来了?
初二年纪的少年,已经长得挺拔,酷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哥哥你好,我叫裴识澜,是裴知凛的弟弟,最近在家闷着有些无聊,就想跟你们一起旅行,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远霄下意识道:“不麻烦的,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嘛。”
裴识澜偏头看了那辆零跑C16一眼,对张远霄笑道:“哥哥的车好帅呀,我一直很想体验一下,不知能不能搭您车的副驾?”
隐隐约约间,张远霄脸上的笑容减淡了不少。
副驾驶他专门留给蔺遇白的。
他看了看蔺遇白,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彬彬有礼却难掩矜持的少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孟清石和文峄刚好放完行李站在一旁,目睹此况,都屏住了呼吸。
张远霄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少年。
他的教养告诉他,处事要周到,待人要温和。
但张远霄还是想争取一下:“可能不太行呢,副驾的位置我专门留给了你哥的同学。”
裴识澜道:“谁呀?”
张远霄看向蔺遇白,眸光微动。
裴识澜悟过意了:“原来是留给了蔺老师呀,那我只要征询蔺老师的同意,是不是就能坐副驾了呀?”
张远霄一噎,似乎是没料到少年竟会顺杆爬,道:“你去问问他。”
裴识澜蹦蹦跳跳跑到蔺遇白面前,客客气气道:“蔺老师,我可以坐哥哥的副驾吗?”
蔺遇白性子软,怎么可能不同意?
他温声一笑:“当然可以。”
随后又对张远霄道:“远霄哥,识澜是我家教时的学生,很乖的,让他坐副驾,可以吗?”
张远霄:“……”
冥冥之中,感觉好像被某人做局了。
“上来吧。”他心底下是不情愿的,但明面上也不得不爽快答应,声音仍然一如既往的和善。
这一转折让蔺遇白如释重负。
裴识澜真有眼力见,帮他解决了世纪难题!
放置好行李后,他朝着迈巴赫走去,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车内温暖的空气和裴知凛身上熟悉的冷冽雪松香瞬间包裹了他。
“识澜怎么也来了?”
系安全带时,蔺遇白忍不住问。
他真的完全没想过裴知凛会带弟弟一起旅行。
裴知凛目视前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他期末考完了,在家闷着不好。带他出来散散心。”
蔺遇白了悟:“原来是这样,出来散散心也好。”
后座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蔺遇白这才注意到后座还坐着一个人——穿着花里胡哨的,不就是花蝴蝶孟轲么?
对方冲他友好地笑了笑,同时手里快速打着字。
几乎同时,裴知凛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孟轲的消息跳出来:
【凛哥,你弟的台词是不是你教的?连自我介绍都这么到位。】
【真高明啊,这下你家那位顺理成章上车了。】
裴知凛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锁上屏幕。
他利用裴识澜对付男绿茶这件事,谁也没有告诉。蔺遇白性情纯粹,看不出端倪,倒是孟轲,身为他从小到大的好友,自然就看出了门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
孟轲又偷偷发来一条信息。
【凛哥放心,我不会告诉蔺学长这件事,保证守口如瓶。】
裴知凛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包过去,算作回应。
发完后,他用余光看了蔺遇白一眼。
青年乖乖静静地坐在副驾上,翻着一本书,模样看起来有些矜持。
裴知凛挑了挑眉,问他在看什么。
蔺遇白:“在看双月湾的旅游攻略手册呢,裴学弟去过吗?”
裴知凛:“……”
裴、学、弟?
在外人面前,蔺遇白就喜欢与他装不熟,私底下不知亲过抱过多少回了。
他还挺能装的。
裴知凛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目光从蔺遇白脸上挪开,平视前方,模仿蔺遇白说话的调调道:“没去过呢,希望蔺学长多多指教噢。”
这句话听得蔺遇白周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多说话了。
车窗外,张远霄的零跑C16已经启动,顶着浩浩荡荡的落雪驶向前方。
蒋循笑嘻嘻地拉开零跑C16的后车门钻了进去,临走前还冲迈巴赫这边比了个大拇指。
孟清石和文峄也随后上车。
文峄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道:“白白坐在裴知凛的车上,应该不会被欺负吧?”
孟清石笃定道:“孟学弟不也在那辆SUV上吗?有旁人在,裴知凛应该不会欺负咱们白白。”
两人如此相互宽慰着,这才放下心来。
裴知凛平稳地挂挡,迈巴赫无声地滑入车道,紧随在零跑C16后面,向着帝都机场的方向驶去。
蔺遇白靠在椅背上,悄悄舒了口气。
冬日鎏金色的晨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脸上,而他的心却还悬在半空中——
这个旅程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蔺遇白以为车上会与裴知凛继续发生些什么对话,整个人遂是有些拘谨。
他偷偷瞄了一眼裴知凛,男人开车的侧颜,在光线描摹之下显得格外深邃。
不过,从C大到机场的路上,裴知凛一直在专注驾驶,基本上没怎么跟他聊天。
倒是孟轲一直在跟他聊天,天南海北地聊,最后的话题难免绕到了张远霄身上。
孟轲好奇问:“听说张远霄是你同村的竹马?”
蔺遇白点了点头,如实道:“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现在在做什么?”
“在邻市做游戏程序研发。”
“牛逼啊,”孟轲抚掌称叹道,往主驾驶座深深看了一眼,“凛哥,他跟你一样都是搞研发程序的。”
“嗯。”裴知凛不作平价,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
这时车载音响显示来电,裴知凛瞥了一眼,直接按了免提。
“哥,你们到哪了?”
裴识澜清亮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背景音里还能听到零跑C16引擎的轰鸣声。
“刚上机场高速。你呢?”
“远霄哥哥在给我介绍这跑车的性能呢!”裴识澜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兴奋,“这车加速好快,内饰也很酷。远霄哥哥说下次可以教我开车呢!”
裴知凛的嘴角微微下沉。
他的弟弟怎么改口叫远霄哥哥了?
还叫得这么亲切。
看来之前那一万块钱的好处费白打了。
男绿茶果真有本事,这么快就收买了人心。
裴知凛淡声道:“你还不到学车的年纪。”
“知道啦知道啦。”裴识澜笑嘻嘻地应着,“对了,远霄哥哥说双月湾他熟,要带我们去一些游客不知道的地方呢。”
裴知凛接电话的时候,蔺遇白也在静静的旁听。
通话结束后,车内又恢复了寂静。蔺遇白注意到裴知蔺握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
他看上去……心情不太美妙的样子。
迈巴赫内的气压又低了一度。
蔺遇白内心七上八下。
裴知凛对远霄哥的态度有些微妙,两人或多或少有些不太对付。今后还是尽量让两人分开吧。
这时,零跑C16忽然加速超车,在经过迈巴赫时鸣了两声喇叭。蔺遇白隐约看到副驾驶的裴识澜开心地比了个手势,后座的蒋循他们也在朝他们挥手。
孟轲吹了一声口哨,语气揶揄:“对方是在下战书么?”
裴知凛没有说话,但迈巴赫的引擎发出一阵低鸣,从容不迫地追逐前去。
两辆车在高速上并驾齐驱,蔺遇白局促不安地抓住安全带。
“不用开这么快吧……”他小声说。
裴知凛看了他一眼,晓得他有些害怕,车速渐渐放缓。
就在这时,蔺遇白的手机响了,是张远霄发来的语音消息。
他本来想要语音转文字,但不知为何手抖了下,不慎误触点成了外放。
“遇白,我刚刚查了一下天气,双月湾今晚可能会降温,你带厚衣服了吗?没带的话等下到机场,我借你一件。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忘记带够衣服。”
车内气氛瞬间凝固。
蔺遇白感觉裴知凛的目光扫过他,视线温度不温不凉,教他如坐针毡,甚至都想跳车潜逃了。
蔺遇白缩了缩脑袋,竭力把自己在车内的存在感放到最小。
他连忙敲字回复:“远霄哥,我带够衣服了,谢谢关心~”
孟轲在后座低笑,又一次拿起了手机。
裴知凛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三下,但他看都没有看。
半个小时后,机场指示牌出现在前方,蔺遇白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看着并驾齐驱的两辆车,他不由惴惴——这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旅行恐怕会更让人头疼。
迈巴赫缓缓驶入机场停车场,精准地停泊在零跑C16旁边的车位。
蔺遇白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裴知凛倏然伸手摁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
裴知凛解开了身上的黑色羊毛围巾,吩咐道:“低头。”
蔺遇白乖乖地低头。
裴知凛帮蔺遇白系上了自己的围巾。
围巾很暖,萦绕着少年的雪松冷香。尤其是,对方那冷白修长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蔺遇白颈部肌肤,溅起了一阵绵长温热的颤栗。
蔺遇白痒得想要缩起脖子,但还是一动也不敢动。
“好了。”
裴知凛的声音很轻,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晌才松了动作。
将自己的贴身之物戴在对方身上,是一桩很暧|昧的事,蔺遇白深谙此理,是以腼腆地埋在围巾里,不敢直视裴知凛,有些手足无措。
后座被糊了一脸狗粮的孟轲默默摇头,发出了一条新消息:【凛哥,你真当我完全不存在的么?】
裴知凛没理会,对身边人道:“可以下车了。”
蔺遇白腆着脸下车,正好对上刚从零跑C16下来张远霄的目光。
张远霄本来想招呼蔺遇白的,但看到对方戴着的围巾时,目光变得复杂幽微起来。
蒋循在一旁挤眉弄眼,孟清石和文峄则假装在看行李。
裴识澜正抱着iPad玩蛋仔派对,没有注意到那微妙的氛围。
张远霄走过来,目光在蔺遇白与裴知凛之间巡睃了一遭,最终定格在蔺遇白身上,“遇白,你的衣领歪了。”说着,很自然地想伸手帮他整理。
裴知凛不着痕迹地侧身挡在蔺遇白面前,凉薄的唇角微微扬起:“不劳费心,我帮他整理好了。”
两拨人在机场入口处汇合,气氛微妙得教蔺遇白喘不过气。
他有点不喜欢这样。
他能感受到裴知凛与张远霄在刻意地较劲,为什么要较劲?是把他蔺遇白当做刻意随意争抢的物品吗?
蔺遇白忽然说:“够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有力量,让正在从后备箱取行李的几人都停了下来。
“你们一直在较量,我不喜欢这样,这让我觉得很尴尬。我们是一次集体旅行,目的是放松和开心。”他话语直白,“如果接下来还要继续这样,那我会非常后悔继续这场旅行。”
这话很明显起了作用,两人都受到了震慑,收敛了周身那种针锋相对的气场,都没再继续说话。
张远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比蔺遇白年长,又是这次旅行的发起者,此刻被当面点破,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遇白,是哥思虑不周,你别生气。”
蒋循、孟清石和文峄交换着眼色,大气也不敢出。裴识澜眨了眨眼,看着自家哥哥吃瘪的样子。孟轲则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走吧,先去候机厅。”蔺遇白见震慑效果达到,也不再多说,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态度依然明确。
一行人办理完值机和行李托运,气氛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和平,来到了候机厅。
落座时,蔺遇白忽然感觉左边有一只手从桌下伸了过来。
那是裴知凛的手。
他微微一顿。
裴知凛没有看他,神色坦然地抱着苹果电脑回复工作上的邮件,左手指却悄然钻进他的手心,在其中描摹。
他描得很慢,s-o-r-r-y。
似是小狗的舌头在舔他的手掌心。
蔺遇白的心兀自震荡不休,裴知凛的指尖早已离去,但他的心潮却仍然被搅动着,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无法平息。
然而,这刚建立的和平,很快被新的变故打破。
他们预定的航班登机口前逐渐聚集了骚动的人群。
广播响起,通知由于飞机调配问题,原定的宽体客机被临时更换为小型客机。
张远霄最先反应过来,眉头紧蹙。他特意订了商务舱,就是想让大家旅途舒服些。
“很抱歉先生,”地勤人员一脸为难地解释,“由于机型出现配置问题,导致机型变更,本次航班不再设置商务舱座位。所有已预订商务舱的旅客,我们将为您安排至经济舱前排座位,并补偿差价……”
“经济舱?”旁边有人哀嚎一声,“飞过去要三个小时呢!挤在经济舱怎么受得了?”
蔺遇白虽然也觉得遗憾,但还是安抚大家:“没事的,经济舱就经济舱吧,也就几个小时,聊聊天很快就过去了。”
他看向张远霄,递过一个安慰的眼神,“远霄哥,别担心,一样的。”
张远霄站起身,拿出手机打算联系他在航空公司的朋友,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裴知凛平静地开了口:“稍等。”
他没有去和地勤理论,也没有拨打客服热线,而是径直走到一旁人稍少的区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他的姿态从容,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寻常公事。
蔺遇白和室友们都看着他,只见他对着手机低声说了几句,语速平稳,听不清具体内容。
不过一分钟,裴知凛挂了电话,走回众人身边,语气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点小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换个航班,头等舱。”
“换航班,头等舱?”张远霄微微一愣,这可不是普通旅客能轻易办到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航班紧张的时刻。
还没等他们细问,一位身着航空公司经理制服的中年男子带着几名地勤人员小跑着过来,态度异常恭敬,额角甚至带着一丝细汗:“裴先生,非常抱歉给您和您的朋友们带来了不便!”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裴知蔺和他身后的一行人,语气更加谦卑:“已经按您的吩咐,将您和您的朋友一行八位,全部安排到了半小时后起飞的KA728航班头等舱。飞机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专程等候几位登机。这边请,我带您们从VIP通道过去。”
这番话如同静水投石,在每个人心里都激起了涟漪。
孟清石等人已经惊呆了,看向裴知凛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从经济舱直接跳到头等舱,还是临时换航班!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解决问题”的认知。
张远霄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他看着裴知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名为“阶层”的高墙。
他辛苦订到的商务舱,在对方一个电话下,轻易就被头等舱取代。
裴识澜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似乎习以为常。孟轲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裴知凛并未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看向蔺遇白,目光平和:“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更精彩[狗头叼玫瑰]
第32章 【掉马第十天】
【掉马第十天】
通过VIP通道, 一行人径直走上了KA728航班的廊桥。
踏入机舱的那一刻,众人也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头等舱的空间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宽敞舒适,与其说是座位, 不如说是一个个拥有足够私密性的小隔间。
米白色的真皮座椅宽大得能完全躺平,搭配着深色木纹饰板和柔和的灯光,营造出一种宁静奢华的氛围。
“我的天……”蒋循压低声音,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座椅扶手,一番惊叹后, 忍不住拿起手机各种拍照“这真的是飞机吗?比我卧室还舒服。”
文峄已经研究起了座位上的各种按钮,尝试着调整靠背和脚托。孟清石则注意到了手边精致的小格子里摆放的降噪耳机和质感极好的绒面拖鞋。
张远霄默不作声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舱内细节, 他作为游戏研发员收入不菲, 但头等舱的体验依然超出了他日常的消费范畴。这种无声的奢华,与裴知蔺刚才那个电话一样, 带着某种阶层分明的冲击力。
裴识澜倒是很自在,熟练地系好安全带, 好奇地打量着窗外。孟轲则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已经开始向空城要了些香槟,自顾自的品味起来。
蔺遇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指尖感受着真皮温润的触感。
他偷偷看了一眼斜前方的裴知蔺, 对方正平静地翻阅着空乘送来的财经杂志,侧脸在阅读灯下显得格外专注, 仿佛刚才那番“举手之劳”微不足道。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蔺遇白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既有被妥善照顾的安心,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看到蒋循拍照,他也忍不住要拍照留个纪念, 但碍于裴知凛坐在旁边,他有些拘谨,不太敢拍。
他也不是没坐过飞机,但人生还是第一次坐头等舱,头等舱所带来的舒适度远不是商务舱或是经济舱所比拟的。
“想拍就拍。”
这时候,身侧传了一道清浅低哑的男声。
裴知凛在对他说话。
蔺遇白握着手机的指尖烫了一下,他颇为不自在道:“你怎么知道我想拍照?”
“你的答案都写在脸上了。”
蔺遇白:“……”
他求证道:“真的可以拍吗?”
裴知凛点了点头,似乎是笑了一下:“嗯。”
蔺遇白这才抓起手机拍了起来,他没有发朋友圈,只不过是想给这种有新体验的时刻留一下档。
拍完之后,他觉得空调有些冷,裴知凛注意到了这一端倪,吩咐空乘前来,拿了一张灰色格纹的羊绒毯,手把手盖在了蔺遇白膝面上:“现在还会冷吗?”
两人离得很近,蔺遇白不由有些腼腆,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番,还好没人注意到这里,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小声道:“不冷了,谢谢啦。”
青年弯了弯眉眼,鸦黑的浓睫之下,漂亮秾纤的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犹若两道迷人的小勾子,勾住了观者的心魄。
尤其是下方的嘴唇,搽过润唇膏,唇廓晶莹饱满,上薄下翘,极富有挑逗性,俨同一朵绚丽夺目、摇曳不定的樱花。两张唇始终薄薄地张开着,上下唇之间窄小的缝隙里,可以窥见皙白的牙齿,使人觉得很像小动物的牙齿,洋溢着美丽诱人的光彩。
裴知凛眸色暗沉,没有收回动作,一瞬不瞬地望着蔺遇白:“你亲我一口。”
蔺遇白:O.O
他始料未及。
现在吗?就在这里亲吗?
他看了一眼裴知凛,裴知凛面上的沉笃俨然在告诉他,如果他现在不亲他,他就一直维持着这种近在咫尺的距离,教所有人都看到。
实在拗不过裴知凛,再加上之前也不是没亲过,蔺遇白两眼一闭,凑近前去,飞快地在裴知凛的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立刻像缩头乌龟似的,缩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裴知凛感受着脸上极其柔软的触感,薄唇浅浅抿成了一条细线,看到蔺遇白腼腆的样子,他不由觉得好笑。
既然亲过了,那也就不逗他了。
飞行过程平稳而舒适。
精致的餐食,周到的服务,都让初次体验头等舱的几人感到新奇不已。
晌午,双月湾。
飞机准时降落,广东温暖的阳光与湿润的海风瞬间驱散了北方的寒意。
取了行李,他们很快入住了张远霄安排的临海酒店,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个独立的房间,宽敞明亮,带有观景阳台,唯有裴识澜是和裴知凛住在一个套间里。
“远霄哥,这太破费了吧?”蔺遇白看着眼前堪比星级酒店的房间,有些不安。
张远霄笑着说道:“出来玩,住得舒服些。”
双月湾的天气比帝都要暖和一些,围巾裹在身上显得有些燥热,蔺遇白就把它取了下来,还给裴知凛。
裴知凛没有收下,淡淡道:“先寄放在你那里。”
他说话裹挟着不容抗拒的语气,蔺遇白只能说好。
收拾妥当后,已是午后。
饥肠辘辘的众人决定先去附近一家评价很高的海鲜饭店解决午餐。
饭店环境雅致,带着浓郁的海滨风情。
落座时,微妙的位置选择再次上演。
张远霄很自然地坐在了蔺遇白旁边的椅子上,而裴知凛则不动声色地选择了蔺遇白正对面的位置。
蒋循、孟清石、文峄和孟轲依次坐下,裴识澜则兴奋地挤到了张远霄的另一边。
三个人的小圈子再次形成,气氛在海鲜的鲜香与海风的吹拂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涟漪。
“远霄哥,再讲讲你们开发游戏时遇到的有趣bug嘛!”裴识澜显然对这位游戏制作人充满了兴趣,缠着他问个不停。
张远霄笑了笑,被少年的热情感染,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一个因为数值设置错误,导致游戏里所有NPC都开始疯狂跳舞的搞笑事件。
他的注意力被裴识澜吸引,暂时没有察觉到餐桌对面,裴知蔺和蔺遇白之间那无声流淌的微妙气氛。
蔺遇白正垂首剥着一只虾,能感觉到对面那道沉静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让他有些不自在。
就在他伸手去夹远处的清蒸鱼时,一个不小心,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蔺遇白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却有一双干净的新筷子递到了他面前。
是裴知凛。
少年不知何时示意服务员拿来了新筷子,动作自然地递给了他。
“谢谢呀。”蔺遇白有些意外地接过,指尖不经意地与裴知凛的碰触了一下,带来一阵微小的电流感。
他看着裴知蔺依旧平静的侧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没想到他会这样的细心。
午餐在热闹的交谈中接近尾声。
蔺遇白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视频通话的邀请,来自他在杉城的蔺母。
“我接个电话。”他对着众人示意了一下,拿着手机走到了餐厅外相对安静的露台上。
“妈。”接通视频,屏幕上出现了蔺母慈祥的面容。
“遇白啊,到地方了吗?玩得怎么样?”蔺母关切地问。
“到了到了,刚吃完午饭,在双月湾了。”蔺遇白笑着把摄像头转向远处的海景,“看,风景很好。”
“那就好。跟你远霄哥他们一起,要互相照顾。”
“好。”蔺遇白又问母亲双腿养护得怎么样。
蔺母说还是老毛病,不用挂碍,至少能下地能走路一阵子,但也不能久立,久立伤骨。
蔺遇白嘱咐蔺母要好好休息,不要那么劳累折腾。
蔺母连声说好,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这次除了远霄,还结识了什么新朋友没有?要是关系好的,过年可以带回家来玩嘛,家里也热闹一些。”
蔺遇白正应声,就在这时,露台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裴知凛徐徐走了出来,似乎是想到外面透透气。
他似乎没想到蔺遇白正在打视频,脚步稍稍顿了一下。
蔺遇白也没料到他会出来,下意识地将手机镜头偏转了一点,裴知凛的身影意外地进入了画面角落。
“嗯?遇白,这是你同学吗?”蔺母眼尖地看到了。
蔺遇白一阵尴尬,一晌调整镜头,一晌连忙解释道:“啊,对,妈,这是我同学,裴知凛。”
他看向裴知凛,不太清楚他为何会在这节骨眼上出现。
裴知凛倒是很从容,他上前一步,微微倾身,对着手机镜头礼貌地颔首:“伯母好。”
少年身量峻挺高大,比蔺遇白要高出整整一个头,此刻躬身倾近前来,那独有的雪松冷香萦绕在蔺遇白周身,裹挟着巨大的气场,教他情不自禁地挺胸收腹。
屏幕里的蔺母顿时笑开了花:“哎,你好你好!小伙子真精神。刚才我还跟遇白说呢,过年有空来家里玩啊!”
蔺遇白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正想替裴知凛婉拒,却听到身旁的少年用他那平稳而清晰的语调应道:
“好,谢谢伯母邀请。”
蔺遇白猛地转头看向裴知蔺,只见对方唇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沉静地回望着他。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蔺遇白的脸颊,瞬间染红了他的耳根。
裴知凛……他居然就这么答应了?
真是不可思议。
裴知凛去他家,这件事根本不在蔺遇白的计划里。
但蔺母显得很开心,很欢迎裴知凛去杉城玩。
蔺遇白不好在明面上拂了双方的面子,也只好维持着笑容。
裴知凛也没有打扰蔺遇白继续打视频,做了个“先离开”的手势。
蔺遇白悟过意,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视频通话结束,蔺遇白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走廊里半晌没动。
海风吹拂着他依然泛红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混乱的热意。
裴知凛就这样答应了?
去他家过年?
这简直比刚才头等舱的冲击还要不真实。
那个矜冷自持的裴大少爷,竟然会答应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家庭邀约?
“打完了?”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蔺遇白吓了一跳,转身,发现裴知蔺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静静地看着他。
“嗯,打完了。”
蔺遇白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边缘,“我妈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他试图给刚才那个意外的约定找个台阶下。
裴知凛却只是淡淡地挑眉,语气平淡无澜:“伯母很热情。”
顿了顿,目光落在蔺遇白微微发红的耳廓上,补充道,“我答应了,自然就会去。”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玩笑或勉强的成分。
蔺遇白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可是,他老家在穷乡僻壤里,家里可没有多余的床啊,到时候要两人挤一张床吗?
两个男人挤同一张床,会发什么事呢?
蔺遇白完全不敢去想象这个画面,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走吧,他们该等急了。”裴知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很自然地转身往包厢走去。
蔺遇白温温吞吞地跟了上去。
他心道:“反正离回家过年还有一段时间,裴知凛又是一个大忙人,指不定忙着忙着就忘了这件事也不一定呢。”
如此自我安慰着,他才宽了心。
回到包厢,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张远霄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蒋循和孟清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文峄则有些担忧地看着蔺遇白。只有裴识澜还在没心没肺地吃着餐后水果,孟轲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看透一切的模样。蒋循在对着各种美景拍拍拍。
“遇白,没事吧?阿姨说什么了?”张远霄放下茶杯,语气尽量自然地问道。
“没什么,”蔺遇白徐徐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以作掩饰,“就问问到了没有,玩得开不开心。”
“哦。”张远霄应了一声,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刚刚落座的裴知凛,没有再追问。但他能感觉到,就在蔺遇白出去接电话的这段时间里,某种平衡似乎被打破了。
裴知凛依旧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样子,仿佛刚才在走廊里说出“会去”两个字的人不是他。
他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对众人道:“吃好了?下午有什么安排?”
张远霄收敛心神,作为东道主重新掌握主动权:“酒店后面就有一片不错的沙滩,我们可以先去逛逛,熟悉下环境。晚上我预订了海滩烧烤。”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结账时,张远霄抢先一步拿出了信用卡,动作干脆利落:“说好我安排的。”
裴知凛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只是淡淡颔首:“有劳。”
一行人走出饭店,广东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
去往沙滩的路上,大家讨论等下要不要下海游泳。
蔺遇白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稍微靠后的位置。他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
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伴随着熟悉的冷冽木质香。
裴知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他没有看蔺遇白,目光望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海面,声音低沉而清晰:
“过年去你家,需要准备什么?”
蔺遇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猛地扭头看向裴知凛,撞进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里。阳光勾勒着男人完美的侧脸轮廓,那认真的神情,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真的要来我家?”蔺遇白匪夷所思。
裴知凛脚步微顿,转过身正对着他,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目光沉静,像极了一片岑寂的湖面。
“我看起来,”他缓缓开口,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蔺遇白的脸颊,“像是在开玩笑吗?”
蔺遇白艰涩地吞咽下了一口干沫:“不像呢。”
“那不就是了。”裴知凛双手揣着兜,“如果现在不合适的话,那晚上再说这件事。”
他刻意加重了“晚上”这个词。
蔺遇白听得面红耳赤,完全不敢说话了。
夜里会发生什么,他不敢去想象。
前方,正回头想叫他们走快点的张远霄,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他看着几乎挨在一起的两人,看着蔺遇白赪红的面容和裴知蔺那极具侵略性的姿态,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遇白,快过来啊!”前方,蒋循站在细腻的白沙上,用力地朝他挥手。
“来啦!”蔺遇白应了一声,小跑着跟上了队伍。
晌午的沙滩阳光正好,海水呈现出清澈的蓝绿色。
众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脱了鞋冲进浅水区,孟轲放松地躺在沙滩椅上戴着墨镜晒太阳,他素来是个招蜂引蝶的样子,不少穿着漂亮泳衣的女生在朝他搭讪。
张远霄行至蔺遇白身边,递给了他一瓶矿泉水,状似随意地问:“刚才裴知凛跟你说了什么,看你都脸红了。”
蔺遇白拧开瓶盖浅浅喝了一口凉水,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喉咙的干渴,却压不住心虚。
他朗然一笑道:“没什么啦,裴学弟就问了下午的安排。”
张远霄默默注视着他数秒,最终只是笑了一笑,没再追问,但眼神明显黯然了几分。
他觉得蔺遇白并没有对他坦诚。
裴知凛看蔺遇白的眼神,完全是一个男人看男人的眼神,而不是学弟看学长的眼神。裴知凛的眼神并不纯粹,他所说的话,也不可能纯粹,要不然,蔺遇白为何会脸红?
甫思及此,张远霄说:“我们家的遇白已经是个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和秘密了。”
蔺遇白蓦然一怔,竟是从张远霄的话辞里读出了几分落寞与伤感,他不由抬头望向张远霄,轻喃了一声:“远霄哥……”
张远霄却是忽然掬起了一捧水,泼在了蔺遇白的脸上,“遇白,来打水仗啊!”
蔺遇白防不胜防,水被泼了满面。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暂时抛开了那些纷乱的思绪,笑着加入战局。
裴知凛在孟轲身旁的太阳伞下静静地坐了下来,孟轲身边围绕着不少莺莺燕燕,这些莺莺燕燕看到裴知凛后,也想飞过去搭讪,最后无一例外都被他那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气场劝退了。
孟轲煞有介事地调笑道:“凛哥,蔺学长和那个张远霄玩到一块儿,你不心急么?”
裴知凛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没说话,他看到裴识澜在躲在遮阳伞的另一边一旁玩iPad,对大海一副兴致寥寥的样子,遂是招手让他过来。
裴识澜过来后,裴知凛问他:“游戏好玩么?”
裴识澜点了点头说:“好玩呀,多亏了哥,我终于抽到了我想要的隐藏款皮肤!——啊,好疼啊,哥,你干嘛敲我的额头QAQ”
裴识澜捂着被敲的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裴知凛拢回手,淡声问道:“我是让你来这里玩游戏的吗?”
裴识澜这才后知后觉他哥究竟想要问什么了,他哥给他打了一万块钱,就是为了在这次的旅程干掉男绿茶,撮合他哥与蔺老师。
裴识澜默默收好了iPad,“我知道错了,哥。”
“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么?”
“知道了!”
沙滩上的时光在嬉笑打闹中过得很快。夕阳开始西沉,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橙色。
张远霄拍了拍手,召集大家:“走吧,烧烤区我已经订好了,食材也差不多该送到了。”
海滩烧烤区离得不远,布置得很有情调,木质的长桌和椅子摆在细沙上,周围点缀着串灯和小火炬。
他们到的时候,服务员正在摆放新鲜的食材:肥美的生蚝、活蹦乱跳的虾、腌制好的肉串、各色蔬菜……琳琅满目。
“哇!远霄哥,你也太给力了吧!”裴识澜看着满桌的食材,眼睛发亮。
张远霄笑了笑,熟练地系上围裙,走到烧烤架前:“都坐下吧,今晚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他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蔺遇白,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展示的意味。
众人纷纷落座。
蔺遇白正要找个位置坐下,却发现裴知凛已经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他身边的一把椅子。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蔺遇白顿了顿,只好在那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另一端,张远霄已经开始生火,炭火的红光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
裴识澜依旧黏在张远霄旁边,好奇地看着他刷油、翻动肉串,嘴里不停问着问题。孟轲和文峄他们在帮忙摆放碗筷和饮料。
炭火燃起,食物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张远霄确实手艺不错,烤出来的东西外焦里嫩,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他先将第一批烤好的几串鸡翅和牛肉放到盘子里,很自然地就放到了蔺遇白面前。
“遇白,尝尝,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种蜜汁口味的。”张远霄笑着说道,眼神温和。
“谢谢远霄哥。”蔺遇白有些感动,拿起一串咬了一口,味道确实很好。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一小碟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虾肉放到了蔺遇白手边。是裴知凛。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默不作声地剥了好几只虾。
“沾这个。”裴知凛又将一小碟特制的海鲜醋推了过来,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蔺遇白看着那碟剥得干干净净的虾肉,又看看旁边张远霄烤的肉串,一时僵住,手里的鸡翅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张远霄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盯着那碟虾肉,又看了看神色自若的裴知凛,握着烧烤夹的手指微微用力。
海风吹过,带着炭火的热气,却吹不散两个男人之间那无声碰撞的视线里迸发出的无形火花。
蔺遇白坐在中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端的是如坐针毡。
他低头看着餐盘里来自两个人的“心意”,头皮一阵发麻。
这时,只听裴识澜没心没肺道:“蔺老师,你的鸡翅和牛肉好好吃呀,我可以吃吗?”
说着,又道:“我看孟清石哥哥、文峄哥哥他们也想吃,可以一起分给他们吗?”
“可以,当然可以。”蔺遇白如蒙大赦,把鸡翅和牛肉分给了他们。
大家吃饱喝足之后,孟轲比较会玩,率先提议道:“反正时间还早,不如我们玩点游戏如何?”——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更精彩~
第33章 【掉马第十一天】
【掉马第十一天】
孟轲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响应, 张远霄主动道:“沙滩上不方便,环境也喧嚣,不如去我的房间里玩游戏吧。”
现在时值傍夕, 太阳落山了,沙滩上的景色变得很昏暗,视野不好,回酒店客房玩正合适。
孟轲乐呵呵补充道:“玩游戏怎么能少得了酒?买几瓶酒吧!”
裴知凛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识澜还是未成年,不能喝酒。”
“那就顺带买一瓶果汁吧。”
总不能这么多人都一起去买酒, 张远霄主动去买酒,临走前,他把房卡给了蔺遇白:“遇白, 你去帮我开门。”
蔺遇白本来想陪张远霄一起去买酒的, 但张远霄突然把房卡给了他,看来是不想让他陪了。蔺遇白很快接过了房卡, 说了一声“好”。
蔺遇白带着众人回酒店。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文峄并不在队伍当中, 他四处张望,没有发现他人的影子,正焦灼着, 却听身后的裴知凛说:“他刚刚跟张远霄一起去买酒了。”
“……噢。”
蔺遇白讶异于裴知凛眼儿尖, 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他走丢了。”
夕阳西沉, 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交融的绸缎。
细软的沙滩上,裴知凛正走着,脚底倏然传来一阵隐微的刺痛,俯眸下视,才看到一枚被沙半掩的贝壳碎片, 在他行走时不慎划破了皮肤。
鲜红的血渍迅速渗出,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别动。”
蔺遇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注意到裴知凛比其他慢了一步,踅回去看,才撞见了这一幕。
他阔步走近,单膝跪在裴知凛身侧,看那道伤口,眉心微微蹙起,裴知凛脚上的伤口有些深。
不等裴知凛回应,他已利落地将房卡递给一旁的裴识澜:“先带大家回去。”
众人在前面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裴识澜深晓自家长兄的秉性,他素来要强得很,自是不愿让众人知道他被划伤了,遂是跑回去道:“没事,没事,我们先走吧。”
人群散去,海风更加清晰。
裴知凛试图站立行走,却被蔺遇白轻轻按住肩膀。
“我背你去附近的诊所。”
“不必。”裴知凛别开峻容,耳根在此刻微微发烫。
让蔺遇白背他?光是想象就让他不自在:“我自己能走。”
蔺遇白不知道他在较什么劲,先一步俯身下蹲:“我背得起你,上来吧。”
“不要。”啧,好丢人。
“……”
蔺遇白静静注视他,一时有些无语。裴大少爷此刻幼稚得像个小孩,怎么还闹起别扭来了。
裴知凛不想让他背,他自然也不能强逼着,得想想办法。
最后,蔺遇白脱下自己的沙滩衬衫,轻轻披在裴知凛肩上。
“等着。”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转身朝着远处亮灯的夜市跑去。
裴知凛望着那个在暮色中迅速远去的背影,衬衫上还残留着蔺遇白身上淡淡的气息,像海风混着雪松。
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第一次发现这个一贯温和乖巧的人,行动起来竟像一阵不容拒绝的风。
二十分钟后,蔺遇白气喘吁吁返回。
他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濡湿,手里提着药店的塑料袋。
他什么也没说,重新单膝跪在裴知凛面前,开始处理伤口。
他的动作看起来非常专业。
碘伏棉签仔细消毒,刺痛让裴知凛轻轻吸气。
“原来你也会痛呀。”蔺遇白笑了下,渐渐放轻动作,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被戳及痛处,裴知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薄唇崩抿成了一条细线。
觉察到裴知凛容色不虞,蔺遇白就识趣地不说话了。
那微凉的气流拂过皮肤,意外地抚平了疼痛。
打破伤风针时,蔺遇白一手稳住他的脚踝,另一只手利落推进药液,整个过程快而精准。
最后是包扎。
蔺遇白的手指修长有力,缠绕绷带时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不松不紧,既牢固又舒适。
海风吹拂,远处潮声阵阵,夜的羽翼披罩在两人身上,蒙上了一层温馨的滤镜。
裴知凛看着蔺遇白低垂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影,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心头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你的手法,”他缓缓开了腔,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为什么这么熟练?”
蔺遇白系好绷带最后一个结,动作微微一顿。
他没有立即抬头,静静注视着在包扎好的伤口上,缓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人。
“因为我妈。”蔺遇白眉眼低敛,轻声说道,“她腿脚不好,是前年落下的病根。”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诉说一件寻常小事,但裴知凛捕捉到了那平静之下暗涌的温柔。
“水肿,容易磕碰,有时候还会溃烂。”蔺遇白继续说,手下意识地将剩余的绷带整齐地卷好,“我那时学会了帮她按摩、换药、包扎。久了,就习惯了。不过,我妈现在能下地走路了,比先前好很多。”
裴知凛不清楚蔺遇白家里的情况,此际,听到他轻描淡写地把实情说出来,有些意外。
在他的认知之中,蔺遇白一直都是开朗乐观的人,极少对外诉说自己的家境。
过去在宜家买盘子的时候,他听闻他谈起有个爱发脾气的家暴爹。谈及那一段往事的时候,蔺遇白也像现在这样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诉说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裴知凛心想,蔺遇白一定经历过一段很艰苦的人生,在那一段人生里,那个少年披荆斩棘,打落牙齿和血吞,历经大风大浪的淬炼,最终成长为今日这番模样。
裴知凛张了张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吗?蔺遇白显然不需要安慰。
裴知凛想起了自己参加这一段旅程的真正目的。
就是让蔺遇白成为自己的人。
一开始,他对蔺遇白充满了恨意,认为他女装欺瞒了自己这么久,是时候要找个机会报复回去,把他强养在身边,睡几个觉,等玩腻了再找个借口扔开。
随着进一步的相处,他发现对蔺遇白实在没办法恨起来,恰恰相反,他的视线越来越难以从蔺遇白身上挪开。
裴知凛以为蔺遇白是一本低俗小说,读爽了就可以扔掉了,没想到现在才发现他是一本难啃的尤利西斯,越啃越有滋味,教人爱不释手。
蔺遇白是造物主对他的恩赐。
蔺遇白就该好好待在他身边,哪也不去。
现在张远霄不在身边作祟,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思量许久后。
“蔺遇白。”裴知凛哑声唤道。
蔺遇白抬起头,在渐浓的暮色中,他看见裴知凛向来清冷的眼眸里,映着刚刚亮起的海岸灯,像是落入了繁星。
裴知凛开始说话:“我——”
赶巧,远处的海畔传来了升空的烟火,蔺遇白的注意力被璀璨的烟火吸引了,烟火声远远盖住了裴知凛的声音。
青年清隽的脸庞被烂漫的花火照亮,眼底是一片橘黄的水光。
等烟火声消散之后,蔺遇白才转过头去:“你说什么?”
裴知凛:“……”
裴知凛压了压眉心,浅声道:“没事了。”
今后总会有机会的。
——
蔺遇白扶着裴知凛回到了酒店,众人都在等着他们玩游戏。
进客房前,蔺遇白不想让其他人误会,对裴知凛道:“把外套还回给我吧。”
他以为裴知凛会问些什么,甚至都打好腹稿,哪成想,裴知凛什么都没有问,把外套还给他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
孟轲看了两人一眼,揶揄道:“凛哥,蔺学长,你俩怎么回来得这么慢呀,等你俩好久了。”
为了裴大少爷的自尊心,蔺遇白想编个像样点的借口,思忖间,却听裴知凛主动道:“刚刚看到有个景色挺好看的,让蔺学长帮我找角度。”
众人一听,也就没再计较下去。适逢张远霄和文峄也买了酒回来,蔺遇白看了一眼酒的度数,放心了下来,还好不是什么高度酒,不容易喝醉。
他酒量不好,委实不敢擅自喝醉。
孟清石给蔺遇白留了位置,蔺遇白走过去坐了下来,相当于是坐在了室友中间,非常安全舒适的位置。
裴知凛和张远霄都与他隔着好几个人,他终于不用身陷暴风的中心了。
孟轲率先提议玩拼字母接力游戏,就是说出两到三个字母,大家根据首字母来组词,最后没接上的人输。
孟轲道:“就两个字母,分别是J和H,根据J和H来拼字。”
身边的裴识澜率先道:“计划!”
蒋循、孟清石、文峄陆续接上:
“机会。”
“聚会。”
“狡猾。”
蔺遇白注意力在裴知凛身上,他在默默担忧裴知凛会不会参与众人的游戏,没想到这个清冷矜贵的人居然也接上了:“结婚。”
蔺遇白发现,裴知凛看着自己念出了那两个字 。
“结婚”两个字一出,就开始有人起哄了。
场子开始热了起来,蔺遇白面颊也跟着发烫,心脏仿佛有两只小蚂蚁在慢慢地爬。
他刚刚想到了一个词,结果被孟轲捷足先登:“脚踝!”
现在就剩下蔺遇白与张远霄没接了。
他看了张远霄一眼,张远霄也在看着他。
最后一个落单的人要罚一杯酒,张远霄明显是想让蔺遇白,有人一直在给张远霄提示,张远霄碍于情面,只好道:“惊鸿。”
蔺遇白输了。
一盏满满当当的酒送到了他面前。
蔺遇白艰涩地眼下了一口干沫,接过了酒盏。张远霄关切看了他一眼,道:“遇白,我来代替你喝。”
孟轲跳出来阻止道:“不行不行,你不能替蔺学长喝酒,这是犯规。”
碍于游戏规则,张远霄也不好多说什么。
蔺遇白安抚道:“没事啦,就这点酒,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这是一杯山竹冰茉莉兑了桃子气泡水的低度酒,奶黄色的酒液摇晃在杯盏里,蔺遇白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一饮而尽。
微辣的酒液裹挟着茉莉的香气和桃子味碾过他的舌尖,穿过喉管,一路往肺腑里呼啸而去。前调是微微的涩与辣,紧接着,一股子回甘大开大阖地蔓延上来,教人陷在了甜蜜的微醺之中。
裴知凛一直在注视着蔺遇白。
青年喝完酒后,面颊蒸起了一丝淡淡的绯色,俨同春夜里初开的花瓣。些微酒液不小心滴洒在了他修长瓷白的指尖上,他无意识地伸出小舌头轻舔了一下。
这个动作很涩,看得裴知凛喉结一紧,偏偏蔺遇白不自知。
游戏继续。
孟轲换了个游戏,他拿了一个空酒瓶,放在围成圆圈的众人中心,道:“被酒瓶选中的两个人就要接吻!”
裴知凛冷声道:“这种游戏识澜不能玩。”
孟轲慧黠一笑:“识澜,听到你哥的话了吗?接下来是成年人的游戏,你玩iPad去。”
裴识澜听话得抱起iPad走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开始打蛋仔派对。
蔺遇白不着痕迹地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裴知凛身上,他就坐在斜对面,少年正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蔺遇白心中一悸,心慌意乱地垂下眼。
他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抽中自己。
“三二一——”
孟轲把酒瓶转了起来。
众人敛声屏气,开始等待结果。
在长达煎熬的十秒等待之后,酒瓶停了下来。
两端分别指向了孟轲与蒋循。
两人都是纯正的gay,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亲一个!亲一个!”
但很不巧,两人都是有男朋友的人,怎么能够背着自己的男朋友亲其他男人?
孟轲虽然玩得很花,但不敢造次,作势要拿起酒自罚一杯。
谁知道,蒋循突然俯身凑近,掰住孟轲的酒杯,一把揪住孟轲的衣领,连人拽到了自己面前,低下头,重重吻了一口。
周遭先岑寂一秒,紧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蒋循,你好攻!”
“孟学弟脸红了啊啊啊!”
“这也太疯狂吧!”
蔺遇白也惊得舌桥不下,这一会儿他算是大开眼界了。
平时是只花蝴蝶的孟轲,完全被亲懵了。而看起来老实本分的蒋循,玩起来居然这么攻气十足。
蒋循亲完人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孟轲久久没回过神,他没喝酒,但面颊上已然是涨红一片,话也说不利索了。
“凛、凛……凛哥,你来转酒瓶吧,我、我去上个洗手间。”
第二回合继续。
裴知凛转酒瓶的时候,蔺遇白一直看着他的手。
少年的手冷白修长,转酒瓶的时候微微用力,手背狰突起根根青筋,这些筋络沿着胳膊延伸过去,消失在衬衫的袖口之中。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裴知凛看了过来,淡声询问:“你想摇吗?”
蔺遇白连声说不。
他才不想当显眼包。
裴知凛开始转酒瓶。
酒瓶转呀转,转得蔺遇白心头忐忑,他很怕转到自己身上。
酒瓶的转速开始慢了下来,眼看要停在了蔺遇白面前,他心中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停到他面前。
似乎听到了他的召唤,酒瓶果真没有停到他面前。
而是指向了他身边的人,文峄。
当蔺遇白看向酒瓶指向的另一个对象时,只一眼,整个人都愣怔住了。
另一个人是张远霄。
张远霄脸色显得很微妙。
蔺遇白发现不对劲,马上看回文峄,文峄面色涨得通红,但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在催促:“亲一个!亲一个!”
哪成想,张远霄马上拿起面前的酒自罚了一杯。
文峄红着脸,显然有些失望。
蔺遇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阵,嗅出了一丝端倪,凑近前去,低声问文峄:“你是不是喜欢远霄哥呀?”
文峄显得有些慌乱:“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但很显然,脸更加红了。
蔺遇白觉得远霄哥长得一表人才,有人喜欢很正常,他有时间得帮室友牵牵红线才行。
反正远霄哥又没有男朋友。
两人尝试一下,也许有戏呢!
蔺遇白先记下了这一茬。
孟轲这一会儿回来了,他显然是洗了把脸,额前发有些湿。
“凛哥,我来转酒瓶吧。”孟轲又恢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似乎方才被亲得面红耳赤的人不是自己。
裴知凛坐回原来的位置,下意识看了蔺遇白一眼。
青年在笑,眼神慵懒,卧蚕也深深的,似乎已经玩嗨了。
孟轲道:“这是第三局,就玩最后一次!”
命运的酒瓶再度开始转动。
蔺遇白这一回已经放松警惕了,前两次都没有转到他,想必这一回也不会吧。
他期待着看新的配对,看看会激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然而事实证明,他大意了。
当酒瓶停在了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恍惚一下,心道:“怎么不继续转了呢?继续转呀!”
然而,酒瓶真的停在了他面前。
而酒瓶的另一端,指向了另外一个人。
裴知凛。
空气有一霎地岑寂。
周遭先是没有静默了一会儿,继而爆发出轰鸣般的起哄声:“亲一个!亲一个!”
众人的视线化作箭簇,扎得蔺遇白如芒在背。不论是掌心,还是后颈处,冷汗都已经开始冒出来了,酒也跟着醒了三分。
怎、怎么转到了他啊!
孟轲这厮的手气这么衰的吗!
蔺遇白心底哭天抢地,明面上仍然故作镇定,下意识抬眼看了裴知凛一眼。
很不巧,裴知凛这时也在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眸底的暗潮在无声地涌动着。
——你不是对外宣称有洁癖吗,倒是快拒绝啊!
蔺遇白在心中不断地咆哮着,一片躁动不安的氛围之中,他等裴知凛主动以酒代亲。
结果,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
那岂不是意味着……
裴知凛开始有动作了。
他没有拿起面前的酒杯,而是朝着蔺遇白的方向倾近前去。
蔺遇白心律狂跳不已,赶忙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裴知凛看到后,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也跟着拿起酒浅啜了一口。
周遭响起一片垂头丧气的嘘声。
“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都喝酒了?”
“是串通好的吗?都一起喝酒!”
“不就是亲个嘴吗?”
孟轲反应最为强烈:“连你们都不亲的话,那我们刚刚算什么?”
裴知凛淡淡地横扫了孟轲一眼,眼神不温不凉的,吓得孟轲不敢再多说话了。
张远霄倒是窃自松下了一口气,方才那个局面他替蔺遇白紧张,就怕他会跟裴知凛接吻,还好蔺遇白选择了饮酒。
看来是自己想错了。
他一直以为蔺遇白和裴知凛是那种关系。
游戏结束了,众人各自回各自的房间。
蔺遇白帮忙收拾好地面上的狼藉,离开的时候,发现张远霄喊住了自己:“遇白,我有话对你说。”
——
裴知凛带着弟弟回去了,一路上裴识澜一步三回头,待回到客房后,偷偷跟自家长兄咬耳朵:“哥哥。”
裴知凛淡淡地“嗯”了一声:“想说什么?”
“我刚刚看到远霄哥让蔺老师留在了他的房间里。”
“我知道。”
裴识澜很着急:“那你不着急吗?我要不要回去捣一下乱,打扰他们二人呀?”
裴知凛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摁住裴识澜作势要走的动作:“不准去。”
“啊?”
裴知凛努了努下颔,饶有兴味道:“现在什么时候变这么殷勤了?”
“那可不是,要不然对得起你给的一万块钱?”
“……”
裴知凛淡声道:“先洗澡去。”
裴识澜噢了一声,只好去从行李箱整饬出新的衣物,去洗澡了。
偌大的客房里,只剩下裴知凛一人了。
这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月亮升至中天,煌煌的像玉色缎子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
他看着脚上的包扎伤口,哪怕过去了许久,绷带上仍然残留着对方身上的体温,他一下子觉得寂寞起来。
按照常理,他不会容许蔺遇白单独留在张远霄的房间里。
偏偏理智告诉他,蔺遇白有选择的自由。
脑海里有两股力道正在互相搏斗与撕扯,撕扯得快要疯掉。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裴知凛不假思索拿起手机来看。
以为是蔺遇白给自己发消息了。
结果是孟轲拉了一个新的群聊。
把一起参与旅行的人都拉了进来。
接着,蒋循开始发照片。
蒋循是编导系的,一路上都在给大家拍照。
裴知凛发现,蔺遇白跟每一个人都有合照,笑色烂漫,唯独跟他没有合照。
跟张远霄有合照,唯独他跟没有合照。
没有合照。
没有合照。
没有合照。
这个结论如一条蠹虫,在裴知凛的脑海里阴暗地爬行着,捏手机的力道紧了一紧。
偏偏这时候,蔺遇白在群聊里回了一句。
【白了个白】:拍得好好看^__^
蔺遇白跟张远霄聊完天了?
聊完了,也不主动来找他,反而有闲情在群里聊天。
裴知凛深吸了一口冷气,被气笑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是一个榆木脑袋。
裴识澜洗完澡出来,发现整个客房如坠冰窟之中,冻得他凉飕飕的。
他一头雾水,怎么洗个澡出来就大变天了呢,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自家哥哥。
哥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那眼神恨不得把手机盯出一个洞来。
“哥……”
“识澜,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
蔺遇白刚回到自己的房间。
整个人心律怦然。
张远霄约他明天去观景台看日出,就单独两个人去。
蔺遇白本来想带上文峄的,帮忙撮合文峄和张远霄,但张远霄就只想约他一起去。
好吧。
既然是看日出的话,那五点钟就要起床了。
蔺遇白打算今晚早点睡。
刚准备洗漱,裴识澜忽然给他发了信息。
【蔺老师,我哥好像喝醉了,开始做一些很露骨的事,你快来帮帮我,好不好QAQ】——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第34章 【掉马第十二天】
【掉马第十二天】
蔺遇白听后非常担心, 连忙跑去裴知凛的房间,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结果, 迎接他的人不是裴识澜,而是裴知凛。
蔺遇白甫一进门,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强势地摁在门板上,他眼前一片恍惚,鼻腔间嗅到了一股子雪松冷香, 冷香之中杂糅着恬淡的酒味,织成了一张大网,将他笼罩得严严实实。
待蔺遇白真正反应过来之后, 自己的双手早已被裴知凛摁住拉高抵在脑袋上方, 他感受到一股温热的触感一直蹭埋在自己的颈间——
原来是裴知凛埋在他的颈侧,使劲深嗅着他颈部的气息, 仿佛一头黏人的、体型庞大的拉布拉多。
玄关处没有开灯,蔺遇白的视野一片昏稠, 他看不到裴知凛的神情,想要推搡开他,也推搡不开。裴知凛的气力太大了, 蔺遇白想要挣脱也只是一片徒劳。
不知裴知凛亲吻到了什么地方, 也许是耳廓,还是后颈, 蔺遇白轻吟出声,声音哀哀艳艳的,跟淋过春水的玫瑰一样。他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屈起臂肘抵在少年的胸膛上,说:“别这样, 识澜会看到的……”
“不会。识澜去内卧打游戏去了。”裴知凛埋在他颈侧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蔺遇白这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裴知凛的安排。
裴知凛知晓他不会主动来房间,所以才让裴识澜来传话,吸引他过去。
也就是说,裴知凛根本就一点事儿也没有!
他不过是在钓鱼罢了,诱饵一下,自己马上就咬钩了!
蔺遇白心中骂自己傻乎乎,竟是中了裴知凛的计。
他早该猜到的,裴大少爷住在这种豪华套房里,任何需求一个内线电话就能满足,能发生什么事?
而自己目下的处境,无异于羊入虎口。
真是大意了!
蔺遇白心律怦然,生怕自己被吃干抹净,即刻转移话题道:“你身上都是酒味,快去洗澡啦。”
裴知凛埋在青年的颈窝里,浅浅嗅着他身上的香气,道:“我脚受伤了,洗不了。”
“我下楼去买保鲜膜,帮你把脚包扎起来,这样就能洗了。”
蔺遇白说着,便挣了挣,希望裴知凛能松开自己,但裴知凛非但没有松开他,反而将他拥得更紧,一只手箍着蔺遇白的两只腕子,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
巨大的落地窗外,月色皎洁,雪白的墙壁上,倒映着严丝合缝贴紧在一起的两道影子。
裴知凛从青年的颈部缓缓抬起来,一错不错地望定他,视线落在他红艳艳的嘴唇上,不答反问:“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蔺遇白没反应过来:“什么可惜?”
随后,他发现裴知凛一直在盯着他的嘴唇看,目光黯沉如水,俨同猎人盯着猎物,裹挟着某种潦烈的情与欲。
他才后知后觉,裴知凛指的是转酒瓶游戏。酒瓶转到了他们,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并没有接吻。
许是少年的目光过于沉重了,蔺遇白不敢与之对视,道:“怎么会呢,之前也不是没亲过。”
在众人面前接吻,开什么玩笑!
蔺遇白骨子里有传统保守的一面,他做不到坦荡自若地接吻。
他就不该玩那种游戏,但若是不玩,就显得扫兴,毕竟是与大家一起出来旅行,总是要入乡随俗的。
思忖之时,忽听裴知凛道:“可是,我现在就想跟你接吻。”
少年嗓音低哑,如同酥在耳根上的风。
酥了蔺遇白半截身子,他摹觉自己的腰也跟着软下了一截。
他发现,自己竟是难以对裴知凛的请求说“不”。
一股不可言状的春潮渐渐涌向了身体深处,蔺遇白发现,自己也有了近一步触碰对方的渴欲。
蔺遇白只能先踮起足尖凑上前,小幅度地在少年的嘴唇上啵了一口,温温吞吞地征询道:“这样可以了吗?”
裴知凛摇了摇头:“不够。”
蔺遇白只好继续亲吻了他一口。
“还不够。”
“……”
蔺遇白觉得裴知凛丝毫不餍足,他踮脚踮得有些累了,干脆摆烂道:“不亲了——唔!”
这时,裴知凛迫前了一步。
一道巨大的阴影覆盖在蔺遇白的身上,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但他的后背就抵在冷硬结实的门板上,早已是退无可退。
“我以为,我们会很有默契。”
裴知凛松开了蔺遇白,腾出一只手摩挲着蔺遇白的唇瓣。
在月色的映照之下,青年的唇瓣显得格外红嫩柔软,唇廓呈现出“M”型,剔透得发光,仿佛春夜里盛绽开来的雪白的花瓣,沾染着濡湿的水渍,诱人沦陷。
裴知凛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蔺遇白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忍不住紧了一紧。裴知凛的手依和着接吻的节奏瞬时撬开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不同于前次在雪地里接吻的温柔,这次可谓是狂风暴雨。
蔺遇白被吻得喘不上气,双腿在剧烈得发软,感觉要站不稳了。
事实上,他真的站不稳了,要从裴知凛的怀里滑溜下去。
裴知凛双掌垫在他的臀下,一举把蔺遇白托举了起来。
蔺遇白的体位变高了,怕自己摔倒在地,主动张开双膝,深深夹住了裴知凛的腰。
裴知凛一边抱着他往沙发上走去,一边浅然一笑:“这么主动?”
蔺遇白听得面红耳赤,饶是想要松开腿,但也松不开了,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有本事你放我下来。”
裴知凛挑了挑眉,淡笑:“有本事你就别腿软。”
“……”
被拿捏住了软肋,蔺遇白一个字都道不出,老半天,才勉强找出一个辩驳的理由:“那你别亲我!你亲我,我才会腿软!”
“嗯?”
裴知凛似乎是听到了一桩笑闻,他的学长怎么这么敏|感。他道:“那你别咬我的嘴唇。我的嘴唇都被你咬肿了。”
蔺遇白这才回过神,讪讪地松开了裴知凛的嘴。
好吧,他承认,不但是裴知凛,他自己也有接吻的渴望。
裴知凛把蔺遇白放在沙发上继续亲了一会儿,亲到彼此都喘息不过来,才勉强扯开一段距离。
一截银丝勾缠在两人的嘴唇之间,显得无比绮靡。
蔺遇白想到裴知凛刚刚是站着抱自己过来的,遂看了他的脚一眼:“你脚有没有事?”
“没有,现在已经不痛了。”
“那还是要注意一点,不能做剧烈运动。”
“哪方面的剧烈运动?”
蔺遇白耳根烫了一下:“你懂的。”
裴知凛自然听出了蔺遇白的言外之意,难得做出了妥协:“行,今晚不弄你。”
蔺遇白松下了一口气,又想起洗澡的事,说要下楼去买保鲜膜。
裴知凛拥着蔺遇白的腰,没让他亲自去,只道:“让酒店的服务人员送上来。”
裴知凛打了个内线电话,不出十五分钟,保鲜膜果真送了上来。
蔺遇白娴熟地帮裴知凛缠绑伤脚,裴知凛静静注视着他,忽然问道:“刚刚张远霄把你留在他的房间里,说了什么?”
蔺遇白轻微地顿了一顿。
他猜到裴知凛可能会问到这个问题,原本他打算隐瞒的,但转念一想,他觉得不能欺瞒对方。
他也不是一个适合说谎的人。
若说张远霄单独留他在客房里什么都没有对他说,那必然是不太可能的。说出去,裴知凛也不可能会相信。
所以,蔺遇白决定坦诚。
“远霄哥约我明早去观景台看日出。”
一抹凝色浮掠过裴知凛的眉心:“就你们两个人去?”
“嗯。”
裴知凛语气不虞:“你答应他了?”
蔺遇白点了点头,“答应了。”
蔺遇白帮裴知凛缠好了脚,拧开了一旁的水龙头,开始放热水。
水雾开始蒸腾,渐渐模糊了彼此的面容,气氛开始有些低沉。
浴室里水汽氤氲,蔺遇白弯腰试了试水温,他正专注地调整冷热阀,没注意到裴知凛倚在门框上已经看了他许久。
“明天几点出发?”裴知凛忽然又问。
蔺遇白:“五点,远霄哥到时候会骑摩托载我去。”
裴知凛上去,突然把水龙头关紧了,突如其来的寂静里,他轻笑出声。
蔺遇白有些不解,对上裴知凛深不见底的眼眸。水汽在两人之间缭绕,他莫名觉得今晚的裴知凛有些难懂。
他伸手要去重新打开水龙头,却被裴知凛一把握住手腕。
那只手滚烫,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容易挣脱,又不会弄疼他。
“看日出需要单独两个人,天不亮就出发?”
裴知凛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蔺遇白的手腕内侧,声音低哑得听不出喜怒,“什么日出,这么见不得光?”
饶是蔺遇白再迟钝,此刻也听出了一丝端倪:“你不高兴了?”
裴知凛松开他,转身看似随性地整理起毛巾架,背对着蔺遇白。
“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裴知凛口吻平淡,“你想和谁看日出是你的自由。”
可蔺遇白看见了他手背上绷起的青筋,这让他不由自主想起幼年时期见过的、透过橱窗直直盯着糖果却不肯直接说自己想要的孩子——明明在意得要命,却偏要装作不在乎。
“在我眼中,远霄哥就是我的朋友,”蔺遇白解释道,依然不是很能明白裴知凛为何如此在意,“我们之前好久没见了,他一直说想要约我出来玩,我一直都没有空。而这次,他就是想带我去看看新建的观景台。”
裴知凛倏然转身,一步步逼近,直至蔺遇白后背慢慢抵上冰冷的瓷砖。水汽凝结成雾珠,从他颈侧细密地滑落。
“朋友么?”
裴知凛反复咀嚼着那两个字,一错不错地凝视着蔺遇白,冷哂一声:“可他看你的眼神,也不是看朋友的眼神,他待你并不那么纯粹。”
蔺遇白愣怔住了。他是当局者,自然不如旁观者清,但他觉得匪夷所思。
张远霄对他,怎么会有超越亲情的感情呢?
他完全不相信。
似乎洞察出了蔺遇白的心思,裴知凛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抬手撑在蔺遇白的耳侧的瓷砖上,将他困囿于方寸之间。
过度的亲近让蔺遇白有些无所适从。
“水温调好了,”他轻声说,想要从这令人心悸的包围之中逃脱,“你去洗吧。”
他刚要弯腰从裴知凛的臂弯之下钻出去,就听见几乎贴在耳边的声音:
“别去。”
这两个字轻得如同水汽凝结,却又重得让蔺遇白心头一颤。
“为什么?”
他抬头,撞进裴知凛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裴知凛没有直接回应,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也只是你的朋友吗?”
蔺遇白张了张嘴,却是答不出来。
倘若他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为什么可以接吻?
这个世界上,有可以保持着接吻关系的朋友吗?
倘若他们不是朋友,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
情侣关系吗?
非要定义这个关系的话,偏偏他们之间,始终缺了点什么,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盘亘于两人之间,制造出了一种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那就剩下最后一种关系了。
“我们只是炮、友。”蔺遇白在心中道。
他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怕裴知凛会当场掐死自己。
裴知凛静静凝视蔺遇白许久,似乎是猜到了他的答案,最后只是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后退一步,让出了空间。
“算了。”
裴知凛转过身,开始解衬衫纽扣,“你去吧。”
蔺遇白伫在原处,看着裴知凛峻挺的背影,心中莫名地发紧。
水汽越来越浓,几乎让人窒息。他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悬在空气之中,却最终消散在哗哗的水声里。
裴知凛刚刚想要对他说什么?
答案不得而知。
蔺遇白觉得裴知凛心情不好,肯定不想看到自己,所以他识趣地离开了。
蔺遇白离去之后,裴知凛久久花洒下,任由热水洗涤面庞,心里反复咀嚼着那个说不出的问题——
“蔺遇白,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蔺遇白便与张远霄一同出发了。
摩托车的引擎声划破了渔村黎明的宁静。
整个过程,蔺遇白都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裴知凛那双压抑着汹涌情绪的眼睛和那一句近乎不近人情的“算了”。
这句“算了”,如一枚小石子深深硌在他的心口。
沿着山梯徐徐而上,观景台上,天际逐渐泛起鱼肚白,随后橘红、金粉层层晕染,云海翻腾,壮丽非凡。
凭高远眺,可以清晰地看到海岸线呈现出两道月亮的形状,特别漂亮,难怪会称为“双月湾”。
张远霄在一旁赞叹不已,蔺遇白看着这瑰丽的景色,心里却莫名地想——如果裴知凛也在,就好了。
奈何日出过后,天色并未大亮,反而阴沉下来,不一会儿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两人连忙跑到附近一座小小的山庙屋檐下躲雨。
庙檐狭窄,两人靠得很近。
雨丝斜织,在山间拉起一片朦胧的水幕,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树木都模糊了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以及一种无声的、逐渐发酵的悸动。
张远霄看着身旁蔺遇白被雨水微微打湿的侧脸和发梢,心跳有些失序。
他悄悄地将垂在身侧的手往蔺遇白那边挪了挪,指尖微动,想要去触碰那只近在咫尺的手,但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雨水顺着庙檐滴落,在地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也像是在他心头敲打。
张远霄先拿出纸巾递给蔺遇白,让他擦一擦。
蔺遇白接过纸巾,说了一声谢谢。
“遇白,”张远霄深吸一口气,决定把握这个机会,他转过头,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远霄哥,”几乎在同一时间,蔺遇白也开了口,他心中攒藏着一些困惑,“正好,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你。”
张远霄愣了一下,随即按下自己告白的心思,温和道:“你先说吧。”
蔺遇白组织了一下语言,目光投向迷蒙的雨幕,仿佛在透过雨水看着某个让他困扰的人:“我认识一个人,很特别的一个人。起初,我因为一些原因,对他有过很深的欺骗。”
张远霄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被欺骗后,很生气。但他报复我的方式很奇怪。”蔺遇白的语气充满了不解,“他给我送各种各样的礼物,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我,甚至还做了些,像是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他稍作停顿,声音低了些,“我看不懂他。远霄哥,你说,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我,究竟是什么心思?”
张远霄原本怀揣着告白的热切心情,在听到蔺遇白这番描述后,如同被这山雨浇了个透心凉。
他看着蔺遇白提起“那个人”时,无意识流露出的专注和困惑,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他沉静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遇白,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他?”
“喜欢?”蔺遇白怔住了,他从未将这个词语与裴知凛明确地联系在一起过。
他下意识想否认,可那个“不”字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画面:裴知凛清冷面容下在厨房为他做饭时的专注,两人一起照顾流浪小狗时他小心翼翼的温柔,自己生病时他皱着眉却动作轻柔抱他去看医生、一遍遍嘱咐“喝药给他拍视频”的固执……
看着蔺遇白陷入沉思,脸上浮现出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张远霄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他苦笑着,继续引导:“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在意到要特地来问我?”
蔺遇白像是被点醒了,开始细数:“他那个人,表面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但其实心很热。我们之前一起救过几只淋过大雨的野狗,他嘴上嫌弃麻烦,却带着它们去最好的宠物养护中心。还有我生病时,他会带我去看医生,药熬好了会先试温度,怕烫着我。”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着,语气平淡,内容却充满了细节和温度。
张远霄静静地听着,直到蔺遇白停下,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遇白,你还没明白吗?”
蔺遇白抬眼看他,眼神依旧惘惑。
张远霄看着他,清晰而肯定地说道:“你说起他时,眼睛里有光。你会记住他所有细微的好,会因为他的举动而心绪不宁。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呢?”
“我喜欢他吗?”蔺遇白喃喃地重复着这个结论,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心脏后知后觉地、猛烈地跳动起来,一种混杂着恍然、悸动甚至些许慌乱的情绪席卷了他。
“是啊,”张远霄笑了笑,笑容爽朗,带着真诚的鼓励,将自己那份刚刚萌芽便不得不掐断的感情深深掩藏,“既然喜欢,那就去告诉他吧。别像我……差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他指的是自己未能说出口的告白。
雨势渐小,天空似乎明亮了些。
蔺遇白望着远处山峦间逐渐散开的云霭,心中那个关于裴知凛的谜团,似乎也随着张远霄的话语和这渐歇的山雨,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原来,他喜欢的,是裴知凛。
那个用别扭方式“报复”他,实则将他紧紧包裹在温柔里的裴知凛。
他就是喜欢他啊。
这又有什么值得羞耻呢?
雨声渐歇,只剩下檐角断断续续的滴水声,敲在青石板上,清脆又寥落。山间的雾气被雨水洗涤后,更显清透,缠绕在半山腰,如同未散的心事。
蔺遇白还沉浸在对自己心意的震惊和梳理中,张远霄那句“别像我……差点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在他耳边回荡,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怅然。
他忽然心念一动,转头看向身旁沉默下来的张远霄。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此刻望着雨后天青的侧脸,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软的落寞。
“远霄哥,”蔺遇白轻声问,带着几分迟来的了然,“你刚才说别像你。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啦?”
张远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朦胧的山线上,仿佛在那里寻找某个影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这声默认里包含了太多未竟之言,太多克制的情感。
蔺遇白看着他,忽然明白了刚才张远霄鼓励自己去告白时,那笑容底下深藏的是什么。
心头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有对张远霄心事的讶异,也有一种模糊的愧疚感,虽然蔺遇白自己也说不清这愧疚从何而来。他只知道,张远霄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值得这世上最好的感情。
蔺遇白向前一步,与张远霄并肩站在庙檐下,看着天光破云而出,他语气真诚,带着纯粹的祝愿:
“远霄哥,”他侧过头,对张远霄露出一个清浅却温暖的笑容,“希望你和你喜欢的人,能够幸福。”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张远霄心里漾开一圈圈苦涩又释然的涟漪。
他转过头,对上蔺遇白清澈见底的目光,那里面有关切,有祝福,唯独没有他隐秘期盼的那种感情。
张远霄也笑了,笑容里带着豁达,也带着将某种情感彻底封存的决绝。
他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蔺遇白的头发,动作自然亲昵,却再无逾越。
“你也是,遇白。”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爽朗,却似乎比平时低沉些许,“快回去吧。别让那个让你喜欢的人,等太久了。”
蔺遇白脸微微一热。
虽然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但他完全没有想好要怎么去向裴知凛澄清自己的感情。
倘若恋爱也是一门学科,这对于他而言,完全是一道超纲题。
他需要去学。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酒店里的裴知凛,正经历着怎样的醋海翻腾与焦灼等待。
——
回酒店之前,蔺遇白去了一趟花店,精心挑选了一束桔梗花。
清雅的白色桔梗用素色的雾面纸包裹着,盛绽着淡淡的香气。
桔梗花的花语是真诚不变的喜欢。
蔺遇白想要拿它来送给裴知凛。
既然是要告白,那就要注重仪式感。
但他的内心忐忑又紧张,自己从未跟人告白过,也不知道第一次告白会变成什么样。
裴知凛会喜欢他送的桔梗花吗?
因是紧张,捧花的掌心沁出了一丝薄薄的冷汗。
回到酒店后,晌晴的阳光透过酒店大堂明亮的玻璃幕墙,在地面上投下斜长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清洁剂与香氛混合的、属于高级酒店的冷淡气息。
“叮”的一声,电梯门滑开。蔺遇白径直走向裴知凛所在的客房,指节叩在门板上,发出清晰而克制的响声。
等待的几秒钟变得格外漫长,门扉紧闭,无人应答。
蔺遇白有些疑惑,裴知凛现在还在休息吗?还是说去了自助餐区域?
蔺遇白转向酒店的自助餐区,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依旧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丝疑虑像细微的冰痕,悄然蔓延。
他拿出手机,拨打裴知凛的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这种失联的状况,不同寻常。
蔺遇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转身走向大堂,恰好遇见正要外出的孟轲。
“孟学弟,看到裴知凛了吗?”蔺遇白问。
哪怕他感到有些不安,但声音仍然平稳,没有泄露太多情绪。
孟轲的视线落在蔺遇白怀中那束过于醒目的花上,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被凝重取代:“学长还不知道吗?凛哥带着识澜刚去机场了。”
“机场?”蔺遇白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心道一声好突然,随即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父亲在视察建筑工地时受了重伤,情况听起来很紧急。他们订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孟轲稍作停顿,补了一句,“九点起飞。”
父亲重伤。九点起飞。
这几个关键词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砸进蔺遇白心里。
告白的计划、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
蔺遇白大脑空茫,人有些无措。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思路。
他朝孟轲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加快步履走向酒店门口。
孟轲在身后说了些什么,但蔺遇白已经无暇去听了。
心中只装着一件事——他必须见到裴知凛,在这一切变得不可挽回之前。
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个时间点,酒店门廊前异常安静,空旷的车道上不见任何出租车的踪影。
手机打车软件上,等待接单的提示圈缓慢地旋转着,许久都没有车主接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蔺遇白站在廊檐下,烈日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逐渐积聚的寒意。
他抱着怀里的花束,桔梗细嫩的花瓣在他稳定的指间微微颤动。
蔺遇白内心开始焦灼起来。
他怕自己赶不上裴知凛的飞机。
甚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裴知凛了。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熟悉的摩托车利落地停在他面前。
张远霄摘下头盔,看着少年和他怀里的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遇白?你是要出去?”
“远霄哥,”蔺遇白亟亟上前道,“能不能现在送我去机场?”
张远霄听出了蔺遇白语气里的急迫。
他看着他微微苍白的脸色,瞬间明白了什么,并未多问,亦是没有丝毫犹豫,“上车吧。”
摩托车在通往机场的路上飞驰,风声在蔺遇白耳畔呼啸,他却只觉得时间流逝太慢。
他紧紧抱着那一束桔梗花,洁白的花瓣在疾风之中摇曳,一摇一晃,如同他此刻也跟着摇曳的心。
与诸同时,机场候机厅。
裴知凛静静靠坐在椅子上,眉心拢着一抹淡淡的沉郁。
裴识澜坐在旁边,小脸写满了担忧,连蛋仔派对也没心情玩了:“哥,爸爸会不会有事?”
“别瞎想,”裴知凛揉了揉弟弟的头发,语气平稳从容,“坤叔在电话里说了,是在工地摔了一跤,腿部旧伤复发,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回去看看就好。”
裴知凛与裴昀荣关系并不算好,父子俩的关系十分紧张。他对裴昀荣一直存在着凉薄的恨意。偏偏他身上流淌着裴氏的血,这份亲情连着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此,听到对方受伤的消息,裴知凛心中一根隐秘的弦微微抽动了一下。
在机场的等待中,还掺杂着另一份沉甸甸的情绪。
裴知凛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蔺遇白的样子,想起他在朝暾时分和张远霄一起离开的背影。
现在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在观景台了吧?
日出很美,气氛正好,张远霄,会不会已经对他告白了?
蔺遇白会接受张远霄的告白吗?
答案不得而知。
心口像是被细密的荆棘缠绕,越收越紧。
裴知凛下意识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赫然显示着数个来自蔺遇白的未接来电。
他心头一悸,正准备回拨。
下一息,屏幕再次亮起,跳动的正是那个名字。
裴知凛划开接听,将手机贴抵在耳廓处:“蔺遇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蔺遇白气喘吁吁的声音,似乎正在奔跑着:“裴知凛,你现在具体在哪个位置?还在候机厅吗?”
“嗯,在B区12号登机口附近。”
裴知凛报出位置,心湖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
蔺遇白不是跟张远霄在一起吗?
为何打电话给他?
难不成是……
“待在原地。我马上到。”蔺遇白用一种近似命令的语气道。
通话结束。
裴知凛握着手机,沉吟片刻,对弟弟嘱咐道:“识澜,你在这里坐着,不要乱跑,我去入口那边看看。”
“好。”裴识澜想了想,又道,“是蔺老师打电话来吗?”
裴知凛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修长的身影在匆忙的人流中显得有些孤拔,淡敛着眸,穿透喧嚣,投向候机厅的入口方向。
另一边,蔺遇白根据得到的方位,抱着桔梗花,在机场明亮而冰冷的光线下快步穿行。
广播声、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噪音、人群的嘈杂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人流如同潮水,分合合散。
他看着一张张陌生面孔从身边经过,人潮海海,就像是放缓的慢镜头。
他以为裴知凛上飞机了,但刚刚打通了那个电话,他沉甸甸的心终于松弛了一些。
还好,裴知凛还没有上飞机,一切都还来得及。
骤然间,他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就在前方不远,一根巨大的承重柱旁,裴知凛也同样停下了寻找的步伐,手持电话,目光越过泱泱人潮,落在了一个白衣青年身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
候机厅宽阔的穹顶下,温和的白光笼罩着一切。
蔺遇白因为疾走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微微凌乱的白条纹格子衫,以及怀里那束在光线映照下,显得温柔的桔梗花,都落入裴知凛深不见底的邃眸中。
裴知凛则依旧是那身简单的出行装扮,戴着黑色低檐球帽,一身黑,身姿挺拔如松,在人潮之中显得格外瞩目。
两人隔着短短数步之遥,如同被无形之力摁在原地。
蔺遇白看到裴知凛后,便顿在了原处。
甚至忘了放下手机,依旧保持着通话的姿势,听筒尚还紧贴耳侧。
于是,在现实空间的静默对视之外,电流信号微妙地传递着彼此压抑的呼吸声——细微,清晰,潦烈,泄露着电话那头无法言说的心潮。
蔺遇白看着裴知凛,逐渐平定了喘息,然而千言万语堵在喉口。
他想要问裴伯父怎么样了,想要解释怀里一束桔梗花的意义……
可最终,他只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见到裴知凛以前,蔺遇白已经拿出了壮士断腕般的决心。
奈何,见到裴知凛之后,他就变得怂唧唧了。
裴知凛的目光,从青年的面庞落在了他怀里的桔梗花,眸色愈发深沉暗晦。
他原本没有打算告诉蔺遇白自己临时回家的事,反正蔺遇白也不会在乎的,不是吗?
但看到他匆匆赶来,裴知凛心中难免掠过一丝意外。
蔺遇白来机场做什么?
他不是该和张远霄在一起吗?
怀中的花又是何意?
是张远霄送给蔺遇白的吗?
种种心念掠上心头,让裴知凛眸色悄然暗沉了几许。
他挂了电话,正想说些什么。
他刚要开口质问。
蔺遇白却突然朝着他奔跑了过来。
裴知凛近乎是下意识地,在蔺遇白那具温热的身体撞进怀里的瞬间,自然而然张开手臂,稳稳地将人托抱住,甚至因为冲击力微微后退了半步。
桔梗花被紧紧夹在两人胸膛之间,硬挺的花枝和包装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硌在两人之间,像一个突兀坚硬的隔阂。
裴知凛没料到蔺遇白竟会扑入自己的怀里。
怀抱是熟悉的,带着致命的契合,但气氛充满了紧绷的张力。
两人像是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一时之间,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裴知凛垂眸,看着埋在自己肩窝处的脑袋,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颈侧,带来一阵微痒。
终于,蔺遇白开腔了。
他的声音闷在少年的肩头,带着明显的情绪,字句清晰:
“裴知凛,我讨厌你。”
裴知凛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他气笑了。
“你讨厌我?” 他的声音故意压得很沉。
这一只小白眼狼儿,是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难道他对他还不够好吗?
蔺遇白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眶有一些隐微的红,但眼神很亮,直直地盯着裴知凛,里面是蓬勃涌动的水雾。
“对,我讨厌你。”他重复道,语气更重,“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
裴知凛闻罢,皱紧眉。
小白眼儿狼这是怨上他了?
行,他承认自己是故意不告诉蔺遇白的。
反正蔺遇白心中只有他的远霄哥,哪里有他的位置?
呵。
两人还一起看日出呢,蔺遇白哪里会照顾他的感受?
可接下来,蔺遇白的一席话让裴知凛完全怔住了。
蔺遇白道:“你知不知道我鼓了多大勇气,连花都买好了。”
青年的目光扫过两人之间被压到的花束,声音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执拗,“可是,你连让我开口告白的机会都不给。”
话音如暴雨般落下,在听者的心头掀起了千层风浪。
裴知凛顿住了。
所有的薄愠和醋意如一根鱼刺卡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他低头静静注视怀里的人,看着那束被挤压的、准备送给他的花。
送花。告白。
这四个字眼儿砸在了裴知凛的心口上,
原来,这一束桔梗是给他的。
周遭的人声和喧嚣逐渐臻至无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些微风吹了进来,掀起了蔺遇白的格子衫衣摆,露出了一截瓷白细瘦的腰,裴知凛见到了,下意识就将他的衣摆往下捋平。
裴知凛的目光,像实质一样落在蔺遇白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复杂,蔺遇白看不懂,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快要盖过机场的广播。
他张了张嘴。
那些在摩托车上反复排练的话,那些看到裴知凛背影时冲上头顶的勇气,此刻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蔺遇白只能抱着那束被压得有些变形的花,感受着裴知凛手臂环住他的力道,不松不紧,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他急得额角冒汗。
刚刚陈情的时候不是挺流利的吗?
怎么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反而哑火了。
蔺遇白,你可没用!
他懊恼地垂下眼,不敢再看裴知凛,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裴知凛的声音响了起来,比刚才少了几分冷意,多了一丝难以辨别的哑。
“我知道了。”
蔺遇白心中一悸,不可置信地抬眼。
裴知凛正看着他,眼神很深,像是要把他此刻窘迫又固执的样子刻进去。
“你想说的话,我知道了。”裴知凛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等我回来。”
蔺遇白怔住。
裴知凛的目光扫过他怀里的花,又回到他脸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专注。
“这种事,”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了然的沉笃,“应该由我来说。”
蔺遇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酥麻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裴知凛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没等他理清这巨大的信息量,裴识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哥,飞机马上要起飞了,我们要快一点——”
裴识澜刚出候机厅,就看到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影,吓得转回身子:“我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蔺遇白:“!!!”
裴知凛:“……”
两人彼此亲热的场景,居然被裴识澜撞见了!
真不应该!
裴知凛还没来来得及把蔺遇白放下来,蔺遇白就自己先跳下来了:“识澜,你不要误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迟了,裴识澜捂着眼睛,已经被吓跑了。
蔺遇白:“……”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了一声轻笑。
蔺遇白回头一看,发现是裴知凛在笑。
“你笑什么啊?”他又急又恼。
裴知凛慢慢止住笑,道:“识澜没有误会,他看到的,难道就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你方才为何又要澄清?”裴知凛微微迫前一步,“难道是想要翻脸不认账了吗?”
“也不是……”少年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扑前而来,摄得蔺遇白下意识就想要后退,但他的后背靠在冰凉的廊柱下,显然是退无可退了。
“那是什么?”裴知凛来了兴致,追问到底。
“是……”蔺遇白语无伦次,面颊赪红,刚想说什么,忽然之间打了个喷嚏。
裴知凛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倏然脱下了黑色外套,披罩在了他身上。
并把那一顶黑色球帽戴在了蔺遇白头上。
蔺遇白低头看着这个连帽外套,是Balenciaga的牌子,至少要好几万呢。
他觉得太贵重了,不想穿,但帽檐忽然被裴知凛一根手指掸了一下,淡声命令道:“穿上,别感冒了。我不希望再看到你生病。”
蔺遇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跟个小媳妇似的,温驯地说了一声“好”。
临走前,裴知凛又道:“我们拍一张合照吧。”
蔺遇白不知晓,裴知凛对合照这件事有多在意。他那夜翻遍了群聊,看着蔺遇白与所有人——唯独缺了他——的照片,心中不知道有多醋。
蔺遇白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从裴识澜那里借来了自拍杆,两人合照了一张。
拍了第一张照片,蔺遇白觉得裴知凛的面部表情有些生硬,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你要笑呀!”蔺遇白哭笑不得。
他不由想起两人第一次拍大头贴那一会儿,裴知凛也是面无表情的。这个人明明生有一张极其上镜的脸,偏偏不会摆表情,唉。
“你调|教一下我。”裴知凛俯身,视线与蔺遇白平视,道,“我很好调|教的。”
蔺遇白耳根有些烫,开始教裴知凛怎么整理微笑和摆pose。
两人找了各种角度拍了好几张合照。
拍完之后,刚好广播通知航班要起飞了,裴知凛这才松开蔺遇白:“待会儿把照片发我。”
蔺遇白捏着手机道:“好。”
临别前,他又道:“帝都下雪了,你要多穿点衣服。”
裴知凛说了声好:“我到帝都后,会告诉你。”
蔺遇白心中一悸,裴知凛这是在跟他打报备吗?
感觉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后,两人的关系变得似乎比以往更加亲近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反倒让蔺遇白憨掬起来。
裴知凛上飞机之后,蔺遇白发照片发给了他,看一下裴知凛的备注。
蔺遇白默了一会儿,改成了「男朋友」。
——
一日后。
帝都,私立医院VIP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清淡气味。裴昀荣靠在病床上,左腿打着石膏,被高高吊起。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带着惯有的威严。
裴知凛和裴识澜下了飞机后,立刻赶往医院。
“爸。”裴知凛静静立在窗前,唤了一声,语气平淡。
裴昀荣抬眼看了看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父子之间,惯常的沉默蔓延开来,比病房的安静更令人窒息。
罗岚在一旁削着苹果,动作优雅。她试图缓和气氛,温声道:“医生说了,只是旧伤,好好静养就没事了,你们别太担心。”
裴识澜看着父亲腿上厚厚的石膏,眼圈一红,小嘴一瘪,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走上前去:“爸爸……疼不疼?”
裴昀荣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对这个小儿子,他总是多几分耐心:“不疼,识澜别哭,爸爸没事。”
罗岚连忙放下水果刀,抽了纸巾给裴识澜擦眼泪,轻声安抚。
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近况后,裴昀荣看向裴知凛,神色恢复了严肃。
“老婆,你带识澜出去透透气,我有些事要跟知凛谈。”
罗岚识趣地点头,牵起裴识澜的手:“识澜,陪妈妈去楼下花园走走好吗?”
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只剩下父子二人,以及更显沉重的寂静。
裴昀荣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你虽然才刚上大学,但也年纪不小了,该定下来了。刘家的千金刚从国外回来,知书达理,改天安排你们见一面。”
裴知凛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早就料到。
姜还是老的辣,裴昀荣虽说是受了伤,但还不忘以伤挟人。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直接打断。
裴昀荣皱眉,耐着性子问:“哪家的?”
“不是哪家的千金。”裴知凛抬眼,目光平静却坚定地迎上父亲的视线,“是个男生。”
空气瞬间凝滞。
裴昀荣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他盯着裴知凛,眼神锐利如刀。
“胡闹!”他低斥,声音里压着怒火,“裴知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娶一个男人进门?我们裴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裴知凛站在原地,身姿挺拔,没有丝毫退怯。
“裴家的脸面,比我的幸福重要?”他反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冰冷的嘲讽,“你娶了这么多任妻子,也未必过得幸福。何必要求我走你的老路。”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裴昀荣的痛处。
他脸色猛地沉下,胸膛微微起伏,抓着被单的手背青筋凸起。病房里的气压低得骇人。
父子俩对视着,一个怒不可遏,一个冷硬如铁。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说:小白终于澄清心意啦~[狗头叼玫瑰]
第35章 【掉马第十三天】
【掉马第十三天】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冻结了。
裴知凛那一番话, 俨同沉金冷玉,精准地扎进了裴昀荣最在意的地方——他几段看似风光实则千疮百孔的婚姻,经营失败的家。
裴昀荣的脸色由青转白, 呼吸粗重,抓着雪白床单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他死死盯着站在床尾的大儿子,那个从小到大都优秀得让他骄傲,却也疏离得让他无从下手的继承人。
“你再说一遍?”裴昀荣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怒。
裴知凛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样子。他重复了一遍,字句清晰, 没有任何犹豫:
“我说, 您娶了不止一任妻子,也并未见得获得幸福。所以, 不必用您对‘正常’婚姻的理解来要求我。”
他特地用上了一个“您”字,说是尊重, 实则是嘲讽。
“混账东西!”
裴昀荣猛地一拍床沿,震得旁边的水杯都晃了晃。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 “我辛苦经营裴家, 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来戳我心窝子的?就是让你找个男人来恶心我, 让整个裴家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笑柄?”
裴知凛淡掀眼睑,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浅弧:“裴家的声誉,什么时候需要靠牺牲我的婚姻幸福来维系了?还是说,在您眼里, 我的价值仅仅在于进行一次能让您面上有光的联姻?”
“这是你的责任与义务!”裴昀荣低吼,试图用威严压服他,“身为裴家人,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资源,就要承担相应的义务!娶妻生子,传承家业,天经地义!”
“传承家业,我可以做到。甚至能做得比您期待的更好。”
裴知凛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娶谁,和谁共度一生,这是我的私事,是我的自由。我不会用我的婚姻去做交易。”
“自由?”裴昀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死死盯着裴知凛,眼神阴沉,“好,很好。裴知凛,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别想把这荒谬的念头变成现实!”
他觉得自己的话似乎说得有些沉重了,适当缓和了语气,拿出惯常说理的姿态:“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刘家的女儿我见过,各方面都配得上你。裴家需要这样的联姻,你需要一个贤内助。听话,安排个时间见一面。”
“我说了,我有喜欢的人。”裴知凛重复,语气平静却毫无转圜的余地。
“喜欢?”
裴昀荣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的笑话,嘴角扯出一抹讥诮:“喜欢能当饭吃?能帮你在董事会站稳脚跟?男人?你知道这真正意味着什么吗?外面的人会如何看你?怎么看我们裴家?我的老脸又往哪儿放?”
沉重的威胁如同巨石砸落在寂静的病房里。断绝关系,剥夺继承权。这是裴昀荣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惩罚。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裴知凛静静地看着裴昀荣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忽然觉得荒唐,裴昀荣从未认可过他,不认为他是一个用价值的人,但在家族利益上,又想将他利用得彻彻底底。
本来,看到裴昀荣受伤,身为亲人的他心中还有一丝恻隐。可现在,裴知凛连一丝恻隐都没了。
“爸,”裴知凛徐徐开腔,声线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病房里的压抑的吐息声,“你的面子很重要。”
裴昀荣冷哼一声,以为他终于服软。
但裴知凛接着说了下去,目光坦然:“但我的人生,不是用来维护面子的筹码。我不会去见刘小姐,或者任何其他你安排的人。”
他顿了一顿,看着父亲骤然冷厉的目光,继续道:“至于别人怎么看,我并不是很在乎。我的人生,不需要或给别人看。裴家的发展,更不需要牺牲我的人生来换取。”
裴昀荣被大儿子这番油盐不进的话气得胸口发闷,遥遥指着他,怒声道:“你……你这是要气死我!”
“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
裴知凛微微颔首,“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最重要。公司的事有我,不必操心。”
他说完,不再给裴昀荣继续施压的机会,转身干脆利落地朝门口走去。
“裴知凛!你给我站住!”裴昀荣在他身后低喝。
裴知凛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把,闻言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留下最后一句,拧开门把,径直走了出去。
病房门轻轻合上,将裴昀荣未尽的怒火与难以置信关在了里面。
裴知凛站在走廊上,微微吐出一口气。与父亲的这次谈话不算愉快,但至少,他把态度清晰地摆在了那里。
他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摩挲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抱着桔梗、说着“讨厌”却跑来机场找他的人。
蔺遇白。裴知凛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他的名字。
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条蔺遇白发过来的信息,他发的是两人的合照。
裴知凛将这些合照逐一保存,并存储在一个专门的相册里。
蔺遇白现在在做什么?
他需要跟他报备一下,自己已经抵达帝都了。
裴知凛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对方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复,裴知凛也不心急,蔺遇白还在双月湾,大抵是在忙着旅行。
他最终没有拨出电话,只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虽然才离开了半个天,但他已经很想念蔺遇白了,想念着他身上的气味,想念着他肌肤的体温,想念着他的声音。
疯狂。焦渴。尽皆过火,尽皆痴狂。
他有很多的话想要跟蔺遇白说,
但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需要尽快处理完帝都的事情,然后回去。
回到那个有蔺遇白的地方。
在此之前,裴知凛吩咐坤叔来,把桔梗花带回家好生养护着。
——
另一端,双月湾酒店里。
蔺遇白盘腿坐在床上,面前空空如也。那束精心挑选、承载了他所有勇气和纠结的香槟玫瑰与桔梗,已经不在这里了。
它被塞进了裴知凛的怀里,留在了机场。
此刻,他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心里也空落落的。
他反复回想机场的那一幕。
裴知凛接住他时的力道,花枝硌在两人之间的触感,还有那句低沉的“应该由我来说”。
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也喜欢自己的意思吗?
这个念头让蔺遇白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更快地鼓噪起来。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可万一,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呢?
万一那句“由我来说”,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各种猜测在脑海里翻滚,像一团乱麻。裴知凛深不见底的眼睛,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还有那句清晰的话语,交替出现。
“好烦。”蔺遇白低语一声,向后倒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了脸。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彻底空了。七上八下,找不到落脚点。
他猛地坐起来,抓过手机,点开和裴知凛的聊天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能发什么。
问到了吗?问伯父怎么样?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是问……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他盯着空白的输入框,看了很久。
他正准备输入“到了吗”三个字,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的缘故,这时刚好有新信息弹了出来。
“我到了。”
三个字俨同一块石子儿投掷入心湖之中,溅起了丝丝涟漪。
蔺遇白嘴角无意识地翘了起来。
【白了个白】:伯府情况如何?
【L】:旧伤,需要静养。不用担心。
【白了个白】:那就好。
这一回,手机安静了许久,没有再亮起。
蔺遇白也没有继续枯等,孟清石和孟轲他们今天打算要去附近的海产市场购买海产。
明天就要准备启程回家了,大家都在尽兴地玩。
也不知是不是裴知凛不在的缘由,众人比寻常都要放松许多。
双月湾的夜市果真名不虚传。华灯初上,长长的街道两侧支起了密密麻麻的摊位,各种招牌灯箱闪烁着诱人的光芒。空气里混杂着海鲜烧烤的焦香、糖炒栗子的甜腻、以及柠檬茶的清爽,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孟清石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兴奋地穿梭在各个摊位前,一会儿举着烤鱿鱼串,一会儿又捧着一杯冰沙。
“白白,快看这个!网红椰子冻!
“哇!这家的章鱼小丸子排好长的队,肯定好吃!”
蔺遇白跟在他们身后,玩着逛着,众人很快缤纷三路,他发现蒋循、孟轲、文峄还有张远霄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他左顾右盼,发现无人,遂问孟清石:“他们人呢?”
孟清石一边咬着鱿鱼串,一边故作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白白,你还不知道吗?”
蔺遇白有些困惑:“知道什么?”
有什么事他不知晓的么?
孟清石凑近前来,低声说道:“白白你可能没发现,但我已经觉察到了——自从那夜玩转酒瓶的游戏之后,我就发现他们不对劲了。”
蔺遇白静静地听着。
“先是孟学弟和蒋循他们,我觉得他们很有猫腻,刚刚我就看到他们一起牵手走了。”
蔺遇白匪夷所思:“可蒋循不是有男朋友么?”
“期末周前早就分了,白白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孟清石道,“那个渣男劈腿了,蒋循早就没有跟他来往了。”
蔺遇白有些惊讶,孟轲与蒋循竟然会产生火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那文峄和远霄哥呢?”
孟清石道:“文峄喜欢远霄哥呀,这件事你应该也知道。”
这件事,蔺遇白确实是知晓的。
他能够感受到文峄对张远霄的喜欢。
文峄之前跟张远霄一起去买酒了;在转酒瓶的游戏里,酒瓶转到了两个人,文峄显然是有些跃跃欲试的,但张远霄选择罚酒,文峄显然是有些失望的。
蔺遇白本来想要撮合文峄与张远霄的,但转念一想,张远霄那次在观景台上说过,他是有喜欢的人的。
虽然蔺遇白不知晓张远霄喜欢谁,但现在也不能乱撮合了。
就这么任其发展吧。
若是能够凑成一对,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逛夜市本来是很放松的事,但蔺遇白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他会三不五时看着手机,看看有没有新信息。
有时候手机会震动一下,他以为是裴知凛发过来的,忙拿起手机。
结果打开一看,发现是运营商发来的流量提醒。
蔺遇白:“……”
他讪讪地放下了手机。
——
回到酒店房间,喧嚣被隔绝在门外,世界重新变得安静,只剩下心里那份空落被放大。
蔺遇白把自己埋进棉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那个没有新消息的聊天框像是一个无声的黑洞。
把他的心吞噬得很寂寞。
这就是恋爱的滋味么?
就在蔺遇白准备放下手机去洗漱时,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阵突兀的震动——竟然是裴知凛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蔺遇白的心猛地一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裴知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么,他想他了,对方竟然就会打电话来。
蔺遇白手忙脚乱地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才故作镇定地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裴知凛的峻脸出现在那头。背景是书房,灯光偏冷硬,勾勒出他略显疲惫但依旧清晰的轮廓。
“在酒店?”裴知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温沉的低哑,比平时更低沉。
“嗯,刚回来。”蔺遇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手指却不自觉地抠着沙发边缘。
两人寒暄了几句。裴知凛问了问双月湾夜市,蔺遇白简单答了,避开了自己心不在焉的细节。裴知凛也提了句父亲情况稳定,在静养。
短暂的沉默在视频两端蔓延,带着某种微妙的、欲言又止的气氛。
确认关系之前,蔺遇白还能与裴知凛正常对话,但确认关系之后,他没有进入状态,还不知晓该如何与裴知凛正常对话。
忽然,屏幕那头的裴知凛向前倾了倾身,目光似乎更专注地落在镜头这边,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了几分:
“遇白,”他叫他的名字,带着一种娓娓低徊的意味,“我想看看你。”
蔺遇白愣了一下:“不是正看着吗?”
裴知凛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眼神深邃,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专注的力道。
“我想看你,”他重复道,语速放缓,清晰地吐出后面的字,“穿上裙子。我送你的那些。”
轰的一声,蔺遇白感觉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脸颊、耳根,甚至连脖颈都烧了起来。他无意识攥紧了手,指甲陷进掌心。
旅行之前,裴知凛就送过他很多裙子,各种款式,从优雅到俏皮,但他从未当面穿过,每次都藏进衣柜最深处。这次旅行,他只带了一件最保守的 Miu Miu 学院风百褶裙。
蔺遇白本来想婉拒的。
可当他撞上屏幕里裴知凛那双眼睛——深沉,黝黑,潦烈,极具张力,带着毫不掩饰欲/望。
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蔺遇白的喉咙里。
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对着裴知凛的眼睛说不。
他垂下眼,避开那过于直接的注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等一会儿。”
说完,他近乎是逃离般,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滚烫的视线。
他走到行李箱前,蹲下身打开夹层,取出了那条被仔细折叠的裙子。
柔软的羊毛面料,经典的藏蓝色百褶,带着精致的徽标刺绣。
走进浴室,锁上门。蔺遇白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开始拿出近乎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换上。
脱下平时的衣物,将裙子套上身体。
拉链在背后,他费了点劲才拉好。冰凉的布料贴上皮肤,带来一阵陌生的战栗。裙摆的长度刚好在膝盖上方,勾勒出与平日裤装截然不同的线条。
蔺遇白根本不敢仔细看镜中的自己,虽然自己不是第一次穿女装,但这一回却是单独穿给裴知凛看的,意义完全不同。
那种强烈的羞耻感和一种莫名的、背叛了某种界限的慌乱交织在一起,让他面颊上的烫意久久不退。
但,是裴知凛想看的。
这个念头,俨同一簇微弱的火苗,支撑着他鼓起那点孱弱的勇气。
还好只是隔着屏幕,并不是现场面对面,现在面对面指不定连裙子都不保了。
蔺遇白再次深呼吸,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他低着头,不敢看向沙发的方向,腿有些隐隐的发软,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蔺遇白慢慢挪到沙发前,揪着裙摆,坐了下来。做了片刻心理建设,他才徐徐伸手,将扣着的手机翻转过来。
屏幕重新亮起,映出他自己赪红的一张脸,还有清晰可见的学院风裙装领口和百褶裙摆。
蔺遇白抬起眼,看向屏幕那端。
裴知凛原本是在等待着的,在看清他的一刹那,原本随意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自觉坐直了,喉结清晰地上下滚动了一圈。
视频里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裴知凛的目光如一枝细腻的工笔,隔着屏幕,一寸寸地描摹过蔺遇白泛红的脸颊,纤细的脖颈,以及那身剪裁得体的学院风裙装。
青年的骨架本就偏纤瘦,学院风的裙装完美契合他的身量,更显得他唇红齿白,可爱温软。
过了好几秒,裴知凛才似乎终于寻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沙哑的声线,一字一句清晰地传来:
“很漂亮。”
很漂亮。
简单的三个字,犹如一根羽毛,落在蔺遇白的心尖上。
烫得他浑身一颤,那股强烈的羞耻感奇异地开始融化,转变成一种让他手脚发软的悸动。
裴知凛怎么能够如此直言不讳!
他不敢再看屏幕里裴知凛那双的眼睛,腼腆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着。
脸颊,却更烫了。
这时,屏幕那头传了一声极轻的低笑,带着显而易见的揄扬。
“躲什么?”
裴知凛的嗓音放缓,俨如温热的流水,淌过蔺遇白的耳膜,“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蔺遇白抿着嘴唇,心跳快得要失控。他踯躅了一番,最终还是一点点抬起头,对上屏幕那一双深邃的眉眼。
裴知凛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极其烫人的张力。
“裙子合适吗?”裴知凛又问。
语气衔着明知故问的逗弄。他送的衣服,尺码怎么可能不合适?
蔺遇白温吞道:“……嗯,合适的。”
“嗯?”裴知凛微微挑眉,不太这种简约的回答。
他高大峻挺的身躯又向前倾斜了一些,无形的压迫感隔着屏幕传递了过来,“只是‘嗯’?”
蔺遇白被他逼得无处可逃,他理了理裙摆,小声说道:“挺合身的。”
“只是合身?”
裴知凛不依不饶,慢悠悠扫过蔺遇白微微敞开的领口和那一截从裙摆下露出的小腿,腿肤纤细白皙,白得腻出了一圈朦胧的光。
少年的目光太过露骨,蔺遇白感觉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肌肤都像是着了火。
他感觉自己要受不住了。
裴知凛道:“之前还送你了一些,怎么不穿?”
“不方便。”蔺遇白低着头,两只手轻轻绞在裙面上,心中忍不住吐槽道——裴大少爷,你买得哪些衣服是我能够穿的?
“别低头,”裴知凛嗓音沉沉的,带着蛊惑,“看着我。”
蔺遇白被迫迎着他的视线,呼吸都险些乱了节奏。
裴知凛看着青年绯红的面颊和濡湿闪躲的眼,喉结又滚动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开腔,声音压得更低: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他故意顿了一顿,给予了一道蒙昧的留白。
蔺遇白心跳如擂鼓,不敢接话。
裴知凛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内容却胆大的让蔺遇白浑身一软:
“我在想,裙子的拉链,是不是在背后。”
“我在想,如果我在你身边,会不会忍不住把你的裙子撕掉,掐着你的下巴,使劲干你。”
“哗啦——”一声,蔺遇白倏然起身,不慎带倒了旁边的水杯。
水渍洇湿了铺在地面上的地毯。
蔺遇白开始手忙脚乱地手势地面上的狼藉。
饶是自己有所准备,但也完全没料到裴知凛说出这种话。
太羞耻了。
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剧烈地发软,庶几要站不稳了。
蔺遇白语无伦次道:“你别说了!”
屏幕那端的裴知凛看着青年惊慌失措的模样,低低地笑出声来。
“好,我不说了。”他见好就收,目光却依然流连在蔺遇白身上,仿佛已经用眼神完成了方才语言里描述的一切。
蔺遇白立在原处,或多或少有些手足无措。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钉在标本上的蝴蝶,裴知凛就是他的落网,他落入他精心设计好的语言之网里,逃无可逃,只能任他宰割了。
裴知凛道:“以后再多穿裙子给我看。”
稍作停顿,他补充了一句:“只穿给我一个人看。”
“看情况吧。”蔺遇白可不想就这么轻易服从裴知凛,显得自己也太好摆弄了。
“只是看情况?”
裴知凛微微凝了凝眉心,眼底衔着一抹浅浅淡淡的兴味,身子又往前倾了一些,这也使得他屏幕里的峻容放大了一些,那一双邃眸也显得愈发黝黯。
“那我是不是应该再多努力一些,比如,现在就飞回去?”
蔺遇白闻罢,心腔倏然一悸。
他下意识就想说一声“好呀”。
但残余的理智让他咬住了嘴唇。
他知晓裴知凛那边的事情很重要。
“你别跟我开玩笑啦,”蔺遇白偏过头,露出烫红了的耳朵尖,声音也听着闷闷的,“你好好处理自己的事。”
“好。我会处理好的。”
裴知凛的嗓音哑了一个度,“等我回来。”
蔺遇白想了一想,道:“明天我就回老家了。”
裴知凛问:“你老家具体在杉城哪个位置?”
蔺遇白指尖麻了一下:“你真要来找我呀?”
“我自然说到做到。”
蔺遇白看着屏幕里少年正经的容色,终于知晓他是动了真格的,他就把老家的地址发给了裴知凛。
裴知凛看到了地址好,唇畔衔着一抹玩味的笑:“这么快就把地址发我了,是不是很期待我来?”
蔺遇白:“……”
裴知凛干嘛老是问一些羞耻的话。
搞得他答不上来。
他说:“才没有,爱来不来。”
言讫,就飞快地挂了电话,生怕被对方瞧出了端倪。
视频挂断的瞬间,房间陷入寂静。
蔺遇白还穿着那一条裙子,立在镜子前。
脸上热度暂未消退。
裴知凛那一句低沉沙哑的“期待我来”,就像是一道小钩子,勾陈住了蔺遇白的心。
直至孟清石来敲门问他要不要一起玩uno,他才回过神。
赶忙将身上的裙子褪下来,换上正常的衣物。
然后起身去开门。
——
帝都,江墅山庄,裴家书房。
裴知凛放下手机,身体重重地靠进宽大的皮质椅背里。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峻挺的侧脸轮廓,映照出山川丘壑般的立体轮廓。
他闭上眼,指节分明的手指按压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视频里的画面——蔺遇白穿着那身他亲手挑选的miumiu学院风裙装,脸容绯红,眼尾绯红,纤细冷白的手指紧张地揪着裙摆。
那副又羞又怯、憨态可掬的样子,迄今为止都让他历历在目。
“漂亮”这个词太过贫乏。
那是一种直击心脏的、带着纯欲反差的美。
男性的气质被柔和的裙装线条中和,透出一种懵懂的、任人采撷的诱惑。
尤其是他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因为羞赧而泛起的湿润水光,和那份类似于某种小动物般无措。
裴知凛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必须尽快回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和迫切。
裴昀荣那边的病情,公司繁杂的事务,所有横亘在他与蔺遇白之间的阻碍,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视讯面前,都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不再满足于隔着屏幕的注视和简短的消息。
他需要真实的触感,需要将蔺遇白实实在在地拥进怀里,需要接吻,需要肌肤相亲,更需要由自己来亲口确认某些事。
裴知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压下心头那簇因渴望而灼烧的潦焰。
他拿起吩咐坤叔进来:
“通知所有相关部门负责人,半小时后,线上会议室集合。新App项目的最终方案,我要在今天晚上看到落地时间表。”
“另外,帮我预定最早一班飞往杉城的机票。明天上午的所有日程,全部推后或由副总代为主持。”
坤叔听完之后,知晓了少爷这样做的意思,领命称是,速速离开。
吩咐完,裴知凛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帝都璀璨却万家灯火,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点不亮丝毫温度。
没有蔺遇白在的地方,就没有人间的烟火气息。
裴知凛的目光仿佛穿越了万水千山,落在了远方的杉城身上。
他又忍不住落在了自己的手机壳上,手机壳上内嵌着一道心形的黄符,说起来,还是女装代课时期的蔺遇白送给他的。
这一张黄符是平安符,每个杉城的孩子都会从长辈那里讨到。
裴知凛一直珍藏着这一枚幸运符,他觉得蔺遇白就是他的平安符。
——
次日傍晚,旅程结束,蔺遇白和室友们在车站告别,年关将近,大家都归心似箭。
启程前,张远霄带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座海庙,当地人都说这里生活一位神明,神明不仅庇护着每一位渔民的出海安全,也庇护者姻缘。
海庙的庭心处伫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挂满了乌木质地的红牌。
风一吹,满树金声,那些红丝绦仿佛一团潦烈的火,灼得蔺遇白眼热。
据传只要在红牌上写下两个名字,这两个人的姻缘就会受神明的庇护。
他从张远霄手中接过了一只崭新的乌木木牌。
蔺遇白原本是想要写下自己和裴知凛的名字。
但转念一想,不对呀,他对裴知凛告白了,但裴知凛还没回应他呢,他为何要预先写两个人的名字呢?
哼。
他才不要这么快写下裴知凛的名字。
这岂不是便宜了他么?
纵使是写,也应该是裴知凛亲自来写。
蔺遇白才不要代他写呢。
于是乎,蔺遇白拿着乌木木牌去问海庙的监寺住持,问他能不能带回家去,等另外一个人写好之后,再一起于梧桐树下挂着。
监寺住持说自然可以。
蔺遇白心中一动,就将木牌收了起来。
他决意等裴知凛去他的老家之后,就跟他一起在木牌上写字——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