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意外，她的人形态通常不能维持太久。奇怪的是......她方才怎么会昏过去？
从被窝里钻出来，她抖了抖羽毛，环视四周。
房间内的布局设施十分眼熟，不难认出来，这是妙莲的卧房。几年过去，这里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连窗台花盆的位置都与她记忆中的一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妙莲神清气爽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醒了？”他将一块水果喂到姜怀愫嘴边，姿态熟稔地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由于他的举止过于自然，姜怀愫一瞬间怀疑自己丢失了某段记忆。不是正要与他道别么？怎么现在坐在他的床上吃着他送来的水果，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吃吧，没毒。”
“......哦。”其实她还真有点怀疑妙莲在饭菜里下药了，否则怎么会晕倒。
不过他态度这么坦然，倒让她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虚感，当即欲盖弥彰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妙莲道：“你昏倒就是因为过度劳累，营养不良，应该多吃一点。虽然你是妖，但也是血肉之躯，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是这样吗？一路上她可从来没亏待过自己的嘴巴，少有饿肚子的时候。但仔细想想，似乎只看重口味，没有关注到食物的营养性。
穿越到这里之前，她就有低血糖的毛病，症状跟刚才晕倒的时候很像。这么一想，脑中立时逻辑自洽。她不再纠结这事，展翅飞到书桌上。“原来如此，多谢。”
妙莲把果盘放在她旁边：“小事。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在房间里待一会儿，饿了就吃这个，柜子里还有果脯和肉干。”
还挺贴心呢？她的眼神立刻扫向柜子——现在确实想吃点美味零嘴。
“你怎么不问我干什么去？”
姜怀愫的视线还没从柜子上移开，嘴巴倒是配合道：“哦哦，你干什么去？”
“打猎。”他似乎心情很好，“你可以点菜。想吃什么？熊掌，猴脑，鹿筋？”
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常见食材......
等等，这话好像默认她今天会留下来吃晚饭了？但话说回来，这样一顿野味盛宴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啊。
以前和猴哥浪迹天涯的时候，她俩并不怎么重荤腥，没有调味料的烤鱼和烤鸡，味道只能说尚可解馋，远没有达到让人念念不忘的程度。况且两人手艺也不咋样，没烤焦就不错了，保证不了肉质的口感。
现在条件不一样了，她相信贞府的厨子会把兽肉料理得非常美味。
“我不挑食......不过你腿没问题吗？”
“不影响。”妙莲满不在乎地道，“就是腿断了我也能打过老虎。”
取下墙上挂着的弓箭，他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姜怀愫在窗边目送他，看着他弯弓搭箭找手感的熟练姿态，忽然想起来与妙莲初见之时，就是这样被他一箭射下。此人打猎似乎并不只单纯为了填饱肚子，而是把这当□□好。
此前太久没有见到妙莲，她已然把他的事抛之脑后，差点忘了“下界神魂等同于恶念化身”这个设定。
既然妙莲是哪吒的一缕神魂，承载着五毒六欲七情，那他的欲望确实会比普通人更加强烈......别的看不太出来，杀戮欲是挺明显。
打猎算是一种发泄途径么？
不知该不该庆幸，至少他的杀戮欲只指向灵智未开的动物，还没有到阎王点卯随机杀人的地步。
她有点好奇哪吒本尊会是什么样。
降魔天神的话，应该不愁没地方发泄杀意吧，那么多妖魔鬼怪还怕不够杀么。回想西游记里重生后的哪吒形象，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神仙，情绪比老爹稳定得多。
姜怀愫一边想着，一边在床上翻了个身。
躺在绵软的被褥上固然舒适，但这房间里的香味熏得她有点晕。强打精神又嚼了几根肉干，她觉得越发困顿，望向窗外，想着可以出去走一走，呼吸新鲜空气让自己醒醒精神。
窗户没有关严，她本想以鸟身形态直接钻出去，可刚一碰到窗框，那扇窗就跟捕兽夹似的，啪一声合拢了。幸好她躲得快，否则脑袋都要被压扁。
后怕地看着窗沿边微微震动的花枝，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空气中有灵力波动的痕迹，窗户上似乎攀附着某种结界类的术法。
姜怀愫变回人身，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墙面和门板上也有法术留下的痕迹。她试着推开门，明明没有门闩，却好似焊在了原地，门板纹丝不动。
这她可就来劲了，把手里的肉干一扔，抡圆了胳膊，开始跟门较劲儿。不得不说当人还是很有好处的，手掌比翅膀好发力多了。
即便如此，这道门也不是那么好推开的，简直像块钢板。她使尽浑身解数，各种杂七杂八的小法术不要钱似的往上扔，以蛮力辅佐，才终于让它有松动的迹象。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的树影渐渐变淡，太阳散发出温暖的橙黄色光辉。
姜怀愫听见门板发出嘎吱一声响，心知这是结界被破开的迹象。
松了口气，她擦去额上的汗，在原地蹦跶了两下，揉着肩关节，准备给这破门来个致命一击。
贞妙莲先不仁，就别怪她不义，这门坏了她是不会赔的。
虽然不知道妙莲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儿，但这似乎也不需要理由。就像他当年造鸟笼跟她玩饲主游戏一样，想做就做了。
他向来如此。
但姜怀愫觉得自己绝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盯着眼前这扇可恶的门板，她牟足了劲儿，野牛撞击似的冲了过去。
恰逢此时，妙莲捕猎归来，肩上扛着一扇血淋淋的野猪肉，像是粗略料理过了，内脏已经掏空。扛肉的这副豪放做派跟他一身锦袍玉带很不搭，但竟然意外地和谐。
妙莲站在树下，半边衣裳都被染红。此刻他似乎并不在意身上污浊，只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卧房的方向。
——从他的视角，正好看见姜怀愫夺门而出的一幕奇景。
字面意思上的夺门而出。姜怀愫两手各抓着门板的一侧，就这么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随即她很洒脱地把门板一扔，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然而在与妙莲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的笑容僵住。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她立马就要化为鸟身飞走，妙莲反应过来，一把扔掉肩上的东西，眼疾手快地将她捉住，拢在手心。
她气愤地挣扎着，妙莲好似也有些慌乱：“你怎么了？”
“那得问你，为什么把我关在房间里？”
“我没锁门。”
“但你布了结界。”
妙莲的眉头皱紧又松开，轻笑了一声：“......不是，你误会了。”
他解释说，那结界只是单纯起一个防护作用，能使他免受一些山精野怪的侵扰。
“对不起，那是我以前闲得无聊布下的，我都忘记这回事了。”他挠了挠头，“你是妖，那结界估计把你识别成入侵对象了吧。”
姜怀愫挣扎的动作一滞。
的确，身为神仙转世，妙莲对妖物的吸引力要强于普通人。
那些妖怪基本是有贼心没贼胆，但不排除会有知心大王那种异类，脑袋被门压了，一来就选中李家最难啃的那块骨头，非要为了口神仙肉赔上性命。
出于这层考量，妙莲会布下防护阵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妙莲看向地上破破烂烂的门板，嘴里不知是在阴阳怪气还是真心夸赞：“你挺厉害的。”
姜怀愫已对他的说法已经信了七七八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干笑了两声：“......你不早说，看这事儿闹的。”
她没什么底气地道：“放我下来，我帮你把门装回去。”
“不用，反正这结界也是个摆设了。门板......待会儿让小竹找人来修。”
“......真的没关系？”
妙莲不甚在意地说，“本来就不是什么高阶法术，连你都能破......哦，不是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你看，你修行了十来年就能破阵，更别说那些千百年道行的妖怪了。”
“你遇到过大妖么？”
“没有，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妖。不止我，我爹娘也遇到过，应付它们不算难。碰过一次壁，它们基本就不会再来。”
姜怀愫住在贞府那几年，除了知心大王以外并没有碰到过什么妖怪，现在想来，可能是她眼盲心瞎，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暗流涌动。
至于道行高深的大妖，则更懂得权衡利弊。
对于那群老油条而言，袭击妙莲所带来的收益并不足以让它们下定决心冒此风险，只啃一口肉不太划算，可要是直接杀了妙莲，就要做好被哪吒挫骨扬灰的准备。
——听说那位可是很记仇的。
妙莲蹲下身，把她轻轻放在地上：“别管那门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问你。”
“什么？”
“你还留下来吃晚饭吗？”
姜怀愫一怔，这算什么问题。表情那么严肃，她还以为他真有什么要紧的事。
“......留。”
最终还是尝到了野猪肉的滋味，跟她想象中一样，肉质鲜香，被厨师烹饪得恰到好处，跟她自己瞎烤的没法比。
吃完这顿久违的丰盛晚餐，就该跟妙莲说再见了。
总不能继续厚着脸皮留下吃夜宵，吃完夜宵吃早饭，没完没了。
妙莲说要送她一程，顺便去海边散个步消消食。可他步子却慢吞吞的，走了半个时辰，离海岸仍有一段距离。
姜怀愫想他或许受腿上旧伤影响，便没好意思出言催促，虽然想张开翅膀直接走空路，但念及这已经是同行的最后一段路，也就耐着性子陪他慢悠悠地走。
太阳早已下山了，昏暗的月光下海浪起伏。
“到海边了。”姜怀愫停下脚步，“送到这里就行，你回去吧。”
“夜里你看得清方向吗？”
“没问题的。”
在斜月三星洞的那些年，她没少明里暗里向猴哥打听花果山的海上方位，路线已是烂熟于心了。
“你似乎迫不及待了。”
“毕竟以前没去过，”她并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有点好奇花果山是个什么光景。”
妙莲嗤了一声：“一群猴子有什么好看。”
懒得跟他争辩，姜怀愫说了声再见，就要往海上飞。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确信自己能跨越这片海域，仅凭一双翅膀。
妙莲的声音远远地从下方传来：“去了花果山，你还会回来的吧？”
“当然。”偶尔也需要来城镇采买东西。
“我可以那边去找你吗？”
想了想，姜怀愫扔下一枚符纸：
“有事可以用这个联系我，不用特地跑一趟。符纸有两枚，另一枚在我身上，你在符纸上面写字，我这边也能看见。”
妙莲把那枚符纸攥在手心，哦了一声。
他脸上神色晦暗不明，望着那只小鸟远去的身影，良久，终于收回目光。
回家后，他对着姜怀愫给的那枚符纸研究了一会儿，试探似的，提笔写下了四个字。
【在干什么】
写完字，墨水隐去，像是被符纸吸收了一般。约莫两个时辰后，背面浮现出一行字迹，是姜怀愫言简意赅的回复：
【刚到花果山】
他忽然觉得没劲，趴在桌面上把玩着符纸，没再继续回复。
去了花果山难道有房住有床睡有肉吃么，实在不明白姜怀愫为什么非要去那。
他虽然有动过把她留下来的心思，可姜怀愫对于被关在房间里这件事表现出强烈的抗拒情绪，如果撕破脸皮硬要把她关在贞府，估计还得先打一架，那就很麻烦了。
经过试探，他确信，过去几年里姜怀愫的实力成长了很多，从前用鸟笼就能关住她，现在连施了法术的结界都不行。普通的迷药对她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他在饭桌上几次三番试探姜怀愫师从何处，受过谁的指点，可都被她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她不想说，他也懒得再问。
总归她在走前留下了这枚符纸，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妙莲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风呼呼地往里吹，窗户开着，门也还没修，房间四面漏风，珠帘被吹得叮当作响。
这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风撞珠帘的声音竟让他有点困了，可睡着之后一定会做噩梦，他不想这么早睡。
有意要让自己清醒清醒，他踩着桌子钻出窗，猫一样灵活地翻上房顶，盘腿坐在屋檐边，俯视空无一人的庭院。
不意外，正常作息的人，这时候早该睡了。
何况爹娘死后，下人已被他遣散了大半，偌大的宅院，便更加显得冷清。
思维停滞，他放空了几分钟，缓缓抬头，看着月亮继续出神。他决定就这样吹着夜风待到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