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愫愫姐,你那个朋友什么时候才来呀?”小猴子往姜怀愫怀里一钻,毛茸茸的脑袋在她下巴处蹭来蹭去。
“这......我也不清楚。”试着用传字符联系他,也是石沉大海般,得不到回应。
小猴子露出沮丧的表情:“你们闹矛盾了吗,他会不会再也不来了?”
姜怀愫想了想,摇头:“没闹矛盾,他可能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
回想他们最后的对话,有点小摩擦,但还算平和,并没有吵架。以前更大的争执都有过,他也没有说消失就消失,倒是她偷跑了一回。
“你想他吗?”
小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想,他很坏,爱欺负猴。”
“等你大王回来,给你做主。”
小猴黑珍珠似的眼睛转来转去,嘴里嘟囔着:“那还是算了。”
看得出它不是真讨厌妙莲,姜怀愫只是笑笑,没有戳穿它的小心思。
妙莲爱捉弄猴,但到底拿捏着分寸,不会玩儿得太过火。真跟小崽子们结下梁子的话,水帘洞话事猴怎么会默许他多次来访。
况且此人对吃喝玩乐确实颇有心得,手里花活又多,经常带一些凡人集市上的新鲜玩意儿分发给花果山的猴儿们。
正是贪玩的年纪,小猴们跟他一起打闹,虽然少不了恼火的时候,但也拉近了关系,偶尔有那么一点点......乐在其中。
“他上次带来的那种甜甜的大饼。”小猴比划着大小,“有我脸这么大,还挺好吃的。”
“这简单,明天我要去一趟漩口庄,可以给你们带些回来。”
漩口庄,便是妙莲所在的那座小城的名字。姜怀愫很久没回去过了,思忖着是时候补充一下各类物资,顺便故地重游,看看妙莲是个什么情况。
他那得罪人的性子,不会是被哪只妖怪给收拾了吧?
怀揣着一丝微妙的不安,姜怀愫来到了贞府。虽然可以直接飞进去,但出于礼貌,她还是选择敲门。
敲了半天,手都酸了,依然没有得到半点回应。最后还是在门口摆摊的小贩看不下去,主动与她搭话:“姑娘,你找谁啊?”
“我找这家的少爷。”姜怀愫试着向他打探,“您在附近做生意,最近有看到过他吗?”
“最近的话......没看到。说不定他已经不在这里了。要不然,你找认识他的人问问。”
“不在这里了?”
“是啊,大概四......五个月前吧,这家的少爷不晓得发什么疯,把下人都赶走了。有被赶了还不想离开的,在门口哭得好大声,结果还是被他打发走。”
姜怀愫默默计算时间,四五个月前的话,差不多就是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
“当时动静挺大呢,不少人围观。漂漂亮亮一个小伙子,脾气那么大,吓死人了。”小贩啧啧感叹,“现在好了,这么大的宅子,就他一个人住。不过,这么久都没看到他进出,可能也搬家离开了吧。”
从小贩这里获悉到关键信息,姜怀愫在他那儿买了点吃的,扔下碎银当做谢礼。
小贩是眉开眼笑了,她却有些犯愁。绕着宅子走了一圈,找了个无人处,她利落地翻身过墙,进了内院。
环视一周,所见之处皆是苍凉破败,显然许久未曾打理过,一点活人气也没有。姜怀愫暗自心惊,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妙莲的房间。
这情况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她不再浪费时间了,对着摇摇欲坠的门就是一脚。
本以为里面也是没有人的,门槛处都积了灰,根本不像有人走动过的样子。她只是想进去查看一下妙莲是否有留下什么痕迹,再做打算。
没想到刚一进门,一只手就捂上她的嘴,以她的力气竟然没能立马挣脱开。
一转头,姜怀愫差点魂都被吓飞。
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少年,大半张脸埋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由于久不见阳光,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皙,唯唇角一抹殷红,是自己咬出来的血迹。
似乎没有立刻认出她,少年的目光涣散了一会儿,才缓缓聚焦。
姜怀愫的一只手被反扭到身后,嘴巴也被捂住,背靠着墙面,脊骨被硌得生疼。她唔唔了两声,一副迫切要说话的样子,少年才如梦初醒似的,松开了她。
“你?”她谨慎地打量着他,“贞妙莲?”
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死气沉沉的,还穿一身黑,姜怀愫差点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妙莲的声音冷冷淡淡:“不好意思,看走眼了,还以为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敢偷到我家里来。”
“我还以为没人呢,院里野草都齐腰高了。你就一直窝在房间里?”
“......偶尔也会出门走动。”
“不说这个,怎么消息也不回?传字符你弄丢了么。”
“没丢。”
越发觉得事情古怪,姜怀愫狐疑地盯着他。以前没发觉他话这么少,说一半吞一半的调子跟谁学的?
“为什么把家里下人都遣散了,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什么事?”
“你问题好多。”
“......”
这略带嘲讽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从前的相处模式,有了几分活人气。但妙莲眉眼间的戾气做不得假,此刻好像是真觉得她有点烦。
姜怀愫不吱声了。
“我想一个人待着,所以把他们赶走了,有什么不行?你也走,不要留在这里。”他看了眼破破烂烂的门板,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见她不动弹,妙莲直接上手,扛麻袋那样把她扛在肩头,像是要把她扔出去。
“很奇怪啊,你。起码给个理由吧?”姜怀愫死死抓着他的衣服,脚尖还抵着门框不肯出去,势要得到一个答复。
“因为我有病,这理由够充分么。”
“说点我不知道的。”
“......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他的声音像是磨着后槽牙说出来的,与此同时还在试图把姜怀愫丢出去,但由于后者扒得太牢,没能成功。
“有病就治啊,你去看过大夫没有?”
姜怀愫气喘吁吁,说话的时候仍在跟妙莲持续角力,累的她够呛。倔劲儿一上来,她也是挺难缠的,化被动为主动,八爪鱼一样扒在妙莲身上。
“我爹娘什么病,我就什么病。要是大夫能治好,他们就不会死......啧,你下来!我不扔你了。”
妙莲的衣服被她扯得乱七八糟,本来就穿得不太严实,现在更是大半个肩头都露出来,再扯下去就要被迫裸上身了。
“......哦。”
接收到对方愿意交流的讯号,姜怀愫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可以停止这场较量,她略带心虚地把妙莲衣领拢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似的。“不好意思。”
一不小心,指甲刮过他裸露的皮肤,留下一道红痕。鸟爪还是很尖利的,出于习惯,即便化为人形,姜怀愫也没有把指甲修剪得太圆润。
妙莲似乎吃痛,嘶了一声,手上的力道一松。
没了支撑,姜怀愫一骨碌滑坐在地,屁股刚坐下,又被妙莲拉起来,被迫做了个深蹲。
“别坐地上,没打扫,脏。”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关心她,但明明不久前还准备把她扔出去。
姜怀愫被妙莲的反复无常搞得摸不着头脑,有点恼火,但既然都找到这里来了,她可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你刚才说,你爹娘的病......”
她开了个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往下说。
在她看来,贞老爷和乔夫人会变成那样,是受了神仙身份的影响,不知道是不是天庭缺人手,急着要把他们召回去干活,双双落得个英年早逝。
可妙莲是不知道这些的,在他的视角里,爹娘就是病了。
姜怀愫没法向他透露更多。若打破因果泄露天机,大概会被天庭找麻烦的吧?连知心大王那种胆大包天的,也没敢在妙莲面前口无遮拦。
“我跟他们一样。”妙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出问题了。有时分不清,眼前闪现的画面是噩梦,还是幻觉。”
姜怀愫欲言又止,看向他的眼神不自觉变得复杂。其实,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心里已猜出了七八分。
妙莲脸上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感。狼狈的一面被别人看见,他却没法赶走这个不速之客。心中有羞恼,还有一丝隐秘的,攀升而起的喜悦。他本以为,不主动联系的话,姜怀愫应该是永远不会来找自己的。
“赶走那些人,没什么复杂的原因。你也看到了,我这样的情况,身边不适合再留人。”
“既然生病,更应该留两个人来照顾你才对。至少,留下那个小竹?”
妙莲摇摇头:“不行。”
那天从花果山回来之后,他就发现了。情绪和欲望,好像不再是他能随意支配的东西,甚至会反过来支配他。
“那天,如果不是你拦着,我真的会杀了那头鹿来炖汤。”
爹娘疯了的时候,也不怎么去磋磨旁人,但他会。
他想,他是病得太严重了。
这种情况,好像还真没有什么解法。姜怀愫忽地有些心酸,想他难得为人一世,却活得一点也不痛快。
还不到二十岁就要走上爹娘老路么?这转世质量也太差了,为什么前世还能影响今生,偏偏又不能向他挑明。
“现在已经算是我格外清醒的时候了。”他自嘲地笑笑。
大概是因为目前还没做出实质性的伤害行为,所以姜怀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可是在极力忍耐着,才没有......
没有掐住她的脖子,没有折断她的翅膀。甚至主动放行,让她离开。
毫无缘由的攻击本能,在他的血管里激荡,仿佛将要化为实质,冲破躯壳。这份杀意不止对别人,也对自己。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察觉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之处。
同龄孩子避之不及的血腥场面,对他却有着意外的吸引力。
在某些半梦半醒,意识不清的时候,头脑会模糊时间的界限,仿佛又回到已经远去了的童年时期,他在萦绕着腥气的小摊前晃荡,肉贩子们的吆喝声混杂着牛羊濒死前的哀嚎。
他面色冷漠地围观着,心想,这刀法不对,不对。应该掌住头部,从上往下剖,才能一刀毙命......那样来回割锯,不过徒增牲畜痛苦,实在没有必要。
不过肉贩子并不寻求高效的杀羊方式,他一边舞刀,一边还得忙着跟顾客讨价还价。
回想起那些记忆中的画面,妙莲愈发觉得,自己的病其实有迹可循。
潜藏的杀戮欲从未停止作祟,随着他慢慢长大,这份欲望变得逐渐不可自控。
他出了神,直到女孩清亮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妙莲,妙莲!”姜怀愫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你刚才有说话吗。”
“有!”姜怀愫瞪他,“我说,传字符你还是继续用着,随时可以用那个联系我,还有,我发的消息记得回。之前的就算了,之后别再假装没看见。”
妙莲顿了一下,“不是假装。传字符一直没拿出来过,我根本就没看。”
“......”
“你给我发过什么?”他问。
“没什么。”就是一些确认他是死是活的问候语。
传字符上面的字迹保留不了太久,现在他想看也看不到了。这一点就不如现代手机,就算过去好几年,软件里的聊天记录也能查看到。
妙莲没再追问,目光扫向姜怀愫。看起来她是关心他的,但并没有留下来照顾他的打算。
真是的,要么就别来,要么就一直留在他身边啊,这算什么,来了又走。花果山是什么非回不可的地方么?不就是景色美了点猴子多了点果子甜了点......没什么特别的,破山,一把火烧掉算了。
心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阴暗想法,但他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没有说多余的话。
小时候抓麻雀,稍微发出一点点响动,鸟儿就会立马惊飞。姜怀愫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很容易逃走,需要小心对待。
即使是在万分狼狈的当下,他也没忘记这条守则。
况且,现在理智尚存,从客观角度来看,他自己也觉得姜怀愫离开更好。
虽说曾经有想过要多与她相处,慢慢搞好关系,可现在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爹娘发病后都没有活很久,他应该也是一样吧?
嗯......后面还会变得越来越神神叨叨,成为别人眼里的疯子。
老爹发病的时候,他就没施舍过多余的怜惜之情,推己及人地想一想,别人肯定也是一样,不如全打发走,不给他们嘲笑自己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