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纳王族崇尚金与白,这样的配色在王族的城域中四处可见。
臣子们会在清晨时分踏着鸡鸣进入王城,恭恭敬敬地围坐在王身边向她讲述一个又一个故事与理由。
而王会在听取所有人的发言后说出自己的真知灼见,顺便告知她们每项事务的最终决定,或是把决定权下放给具体的处理人。
诺兰纳的伊娃在早年也是相当勤政的君王。
她与智慧之神同名,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幼年时就通读各国经典。凌晨5点就得起床读书,聆听各方导师的教诲。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君主还是文武全才。
她刚满20岁时就亲自率军击退前来进犯的赫图雅骑兵,还深入境内俘虏其附属城邦的小酋长。
伊娃的名声在30岁时达到巅峰,国家内外无人敢撄其锋芒。
可惜一切美好都终结在登基后,杀死勇者的何必是大敌?
当前代君主离世,成为新王的伊娃并没有延续青年时代的励精图治。
她迅速废黜了古板的第一任皇后,任由其孤独地死在圈禁里,然后迎娶了更加活泼可爱的第二、第三任......
比起没日没夜地处理政务,还是等日上三竿后再从美人和床榻上起身更加舒适。
曾被诺兰纳人称为“贤王”的伊娃火速迷上了狩猎与美酒,很是随意地宠幸贪官奸佞。
她不是看不出那些人抱有坏心,但只要能让她玩得尽性就全然无视,反正事情总会有人做。
所以如今的诺兰纳廷臣如果想要拜见这位王者,最好别在早上的大朝会苦等。
伊娃会不会去先不说,就算去了也时常醉醺醺地说梦话。还不如等到她中午醒完酒,趁着心情最好的时候前往私室觐见。
“唔......就这?”一位眉眼修长的美人斜靠在卧榻上,修长的左手像摸猫一样逗弄着怀里娇小的少女。
她黑发如瀑,美好的锁骨与臂膀勾勒出令人心动的弧度,若不是身上若隐若现的肌肉,谁也看不出如此散漫的人居然曾是叱咤疆场的白骑死神。
“哎~”伊娃百无聊赖地踢开餐盘,一堆鲜果咕噜噜地滚到地上。
她叹了口气,把大半个身体压在不敢说话的少女肩上,嘴里叼了颗草莓叽里咕噜地腻糊道:“那些牧民和野狗一样,你们担心什么?我养的边军是吃-的嘛?钱不够就再给~喂饱她们。”
“是、只是钱和粮到底从哪里......”财政大臣库尔多娜陪着笑,她站在伊娃身边时不时偷看王的表情。
伊娃抿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她既不肯说清除是要喂饱牧民、边军还是全部,也没说明钱是从公库还是私库支出。一切都让臣子自己考量,而王永远不会出错。
库尔多娜已经习惯了王所谓的驭下之术,然而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齿:拖,不就是拖嘛?我陪你一起拖!
在君臣僵持的这档口,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
王的眉眼略微舒展,于是侍者也笑眯眯地撩起帘子,将踏着小碎步的小公主迎了进来。
“拜见母亲!”小公主今天打扮得像只节庆人偶,呼地一下扑到伊娃的膝盖上。
她身上裹着色彩缤纷的小裙子,嘴上还涂抹了她自己调配的香脂,扑簌的动作猫儿一样憨厚可爱。
“好啊宝贝。”伊娃抱猫一样把女儿抱到怀里,旁边的妃子趁机爬下长塌,让她们母女两个亲昵。
“嘿嘿。”埃莉诺傻傻地笑着,突然抱起一个装饰着金铃铛的礼盒。
伊娃打着哈欠把礼盒拽过去:“新玩意?你上次做的香膏挺好用,这次又是什么?”
埃莉诺笑眯眯地不搭话,让母亲自己掀开盖子。
她十岁之前碍于头疼和年龄只“发明”过很少的东西,肥皂和香膏就是里面最有用的部分了。
然而效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一来这个世界本身就有各种各样的香膏,虽然保质期短暂但王族并不在乎这点瑕疵,够香够润就行。
二来她一天到晚都软绵绵地躺在房间里,别人也不了解肥皂的好处。什么去污什么防病?谁在乎啊。
当然厨师和侍从们很爱用这些肥皂,毕竟小公主愿意免费发放。
埃莉诺知道肥皂和保湿膏的方子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打上宫廷御用的标签,逐渐扩散到民间赚取丰厚的利润。
但那是十几年后的事情,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现在来说伊娃算是比较欣赏她的人了,王浑身上下都涂满了保湿膏,比旁边的妃子香多了。
王掀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卷羊皮纸。
随着伊娃翻动羊皮纸的动作,里面叮叮铛铛抖落出好多金属纽扣。
“这个是?”
“这个是飞行棋~”埃莉诺甜甜地回答母亲,拿出精致的骰子为她演示规则。
她把经过简易打磨的纽扣棋子放到图纸上,一个一个往上挪:“这些都是会飞的小精灵,丢出6点才能绕开大精灵妈妈飞出门去,然后丢出多少点就能走多少步。”
“精灵们碰到一起会互相拽来拽去的,后面的碰到前面的,前面的就会被丢回家。”
“哦~”伊娃缓缓点头:“有意思,后面的那些卷轴也是飞行棋的一部分?”
“不是,是更新鲜有用的东西。”
埃莉诺今天可不是来陪玩的,她把图纸放在面前展开,上面画着改良过的犁与水车。
“这是啥?”伊娃看了一眼就继续把玩金棋子了。
埃莉诺并不意外。她的母亲对农事一窍不通,一点都不感兴趣。
而且月岚大陆的人对种植的理解远远落后于同时代的蓝星。她们仗着土地肥沃,连播种都用喂鸽子的抛洒法,完全是望天收。
虽然人民的苦难有多重原因,但用现代人偏激的眼光来看:这群人在春耕时往大片的荒田里拼命撒种子,平时随缘除草不肯施肥,那到了冬天纯纯挨饿实属正常。
“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哦。”埃莉诺给她看了一眼就把后面的卷轴收好。
她按住伊娃的膝盖将身体凑过去,轻声说:“母亲,能不能让我提前去恩林呀?我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东西想在那边实现呢!”
“哦?”听上去只是小女儿畅想着高级版过家家。
伊娃放松地拿起旁边的酒盏灌了一口:“哈~等你结了婚再说,让你的亲王陪你玩吧。”
又是亲王,绕不过去了是吧。
埃莉诺只能苦笑,她一把挽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我可以一个人过去的~”
“嗤,你怎么去?”伊娃拈起一颗落在桌上的樱桃塞进嘴里。
“我-我也可以喝下恩赐之水呀,我才10岁呢!”小小的公主握紧拳头,把这句话说得娇嗔可爱。
然而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连伊娃都皱起了眉头。
王冷哼一声:“谁在你耳边胡说八道了?”
“......”
果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埃莉诺并不意外,类似恩赐之水的汤药到处都有,然而民间的人想喝必须得到当地官员的许可,换成公主就必须有王的首肯。
民间有限制很简单,国家必须考虑生育的问题。而王族有限制就更简单了,继承权之争。
房间里一片寂静,臣子们纷纷低头观察地毯上的花纹。
埃莉诺看不到她们的表情,想必所有人在内心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的嘴脸:你喝了恩赐之水不就是王储了?想让我们这群提前下注的人当小丑么?!
埃莉诺顿时感觉如芒在背,她以后要做的事情非常多,可没时间陪这群人玩宫斗游戏。
她想喝恩赐之水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解决“不被信赖”的问题。假如喝下后会带来更多问题还不如不喝。
好在......我还有它。
埃莉诺悄悄捏住脖子上的吊坠,在伊娃意味不明的视线中抬起头,绽开一个甜甜的微笑。
“母亲,我才不想抢姐姐的东西呢。”她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撅起嘴:“我不想结婚,我想快一点去恩林!哪怕、哪怕您先立姐姐当王储呢!”
冷凝的气氛缓和些许。
她毕竟只有10岁,任谁也不会觉得这些话全是她自己想的...吧?
埃莉诺的脊背逐渐被汗水打湿,她有种强烈的预感:
如果她之前真的表现得野心勃勃,现在必须立刻回档才能避免损失一条生命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的回答是——”伊娃还是那副轻浮的语气,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不行。”王笑眯眯地否决。
“......”为什么?我的行动明明和上辈子很接近。
埃莉诺在心中默默对比两世的区别,上辈子她和安德拉玩耍了两年就缠着母亲要求建立自己的班底了。
是因为恩赐之水的原因么,被当成有心人的背后挑唆?
埃莉诺抬起头看着母亲委屈地说:“那,那我永远都是母亲的小公主。可是上课好无聊哦,能不能让我选一些有趣的导师呀?”
伊娃愣了一下,旋即似笑非笑地抽回手侧躺回长塌上。
“可以啊。”她用和上辈子一般无二的懒散语气说:“去吧去吧,找几个人把名单给我,你想上什么上什么,哈欠~”
如果撤回恩赐之水的选项,母亲这里的结果和上辈子差不多...吗?
埃莉诺眨眨眼睛,天真地回了一声:“好~”
不安...非常不安。
虽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又无端得罪了谁,但就是惴惴不安。
埃莉诺没在伊娃这边耽搁太久。
她很快就请完了安,开开心心地提裙告别,直到走出门外抱住珊瑚的腰时才忍不住瑟瑟发抖。
......
不安,心脏还在咚咚跳动。
埃莉诺返回寝宫,在强烈的不安中吃饭、洗澡,直到裹进被子里才好转一点。
她躺在床上继续复盘今天的错误:
今天除了“恩赐之水”好像没什么说错做错的余地。
她在母亲和大臣们面前明确表达了对王位的漠视,同时她又是弥塞拉的同血妹妹,在三姐身上下注的人没必要针对她。
如果母亲说话算数,她又没有遇到其它危险的话,这样的开局好像还不错?
她可以利用公主的身份培养班底,先在王城打好基础再赶往恩林。
至于保卫诺兰纳的任务——先相信姐姐们的智慧吧。
弥塞拉,你作为诺兰纳王储给我起点作用啊!
“呼唔~”
埃莉诺长舒一口气,感觉完全说服了自己。
不用怕不用怕,我已经做得够好啦。
“珊瑚,我想喝点水~”
小公主发出呼唤,黑暗中传来笃笃的脚步声。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适时递了过来,大家都知道诺兰纳的小公主最喜欢喝沸水冲泡的叶子水。
埃莉诺张开嘴,任由黑暗中的侍者扶起她的脖子倾倒茶水。
些微甜味滚过喉咙,然后好——辣!!
不,不是辣,是疼?!
埃莉诺视野模糊地抬起头,唇角飙出一条血线。
你不是珊瑚!
海蒂...你为什么要杀我?
黑暗中的人影变得扭曲,她好像捂着嘴在哭,又好像回头喊了什么。
“哈...呜!”埃莉诺用力握紧吊坠,感觉天地都在蠕动。
神明——妈妈——让我、回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