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的喉咙一阵腥甜,鲜血在喉咙口凝聚成胶质物,堵住气管让人无法呼吸。
还来得及吗?
我这样还算活着吗?
神明的许诺...是真实的吗?
是真实的又该如何生效呢。
一个又一个疑问,一阵又一阵晕眩。
埃莉诺捏着金吊坠不断祈祷,花瓣刺破掌心,一滴滴鲜血顺着手指滴落。
滴答。
她在脑海中看到一滴血滴坠入血河,然后——时光-代表时间的长河开始滚滚倒流。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与时针-分针-秒针不断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奏鸣,仅仅是三次起落,周围凝滞的空气就开始重新流通。
“呼......”喉咙口的堵塞物消失了。
埃莉诺慢慢睁开眼,濒死的体验骤然消散,周围没有惊声尖叫的侍者,只有一片宁静的黑暗...还有她自己。
“......”她跌坐回柔软的床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胸口的吊坠。
好消息是六片花瓣都在,只有第一片花瓣上的纹路少了一道。看来只要在死亡前主动选择回溯,就不会白白浪费一条生命。
不过死亡前的窒息感和痛苦十分真实,被毒死可真不是什么好主意。
埃莉诺悄悄打消了利用毒药死亡回归的想法,开始复盘之前的问题。
单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她已经规避了最危险的“向母亲展示野心,剑指王储之位”的死路,但还是被未知人士杀死了。
那个藏在背后的未知人士大概率不是母亲。
埃莉诺对伊娃还是挺了解的,那个沉溺于酒色财气的女人不屑于利用暗杀-至少不会对十岁的女儿使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再说以伊娃国王的身份,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就会有大把人争着抢着把埃莉诺拖出去处理掉。
那会不会是伊娃吩咐了某个人,而那个人对我使用了毒药呢?
有可能,但概率还是不大。因为伊娃本人懒得采取如此迂回的手段,她是“给我拖出去砍头!”的类型。
埃莉诺先把伊娃放到一边,开始一一点数房间内的臣子。
当时靠得最近的财政大臣库尔多娜。她是我和三姐姐的小姨,嫌疑不大。
实权亲王伊诺恩。母亲的异血姐姐,在宫廷里存在感不强,不过母亲倒是很信赖她。
将军艾雅。草包一个,后续会死在阿蒂拉手上。
此时还是宠臣且兼任王庭导师的文书官曼哈妮。她现在还没资本站队,顶多是其她人的爪牙。
她在脑内模拟了一下四个人的站位,回忆她们的动作和表情。
除了库尔多娜有拿起卷轴看了一眼的动作,其她人在她离开前都是一副哄小孩的无聊模样。
不过也未必是在场的人动的手,母亲身边的侍从和守卫都有嫌疑。
秃鹫不敢冒犯一只健康活跃的狮子,然而当狮子病弱的时候,秃鹫们就会远远缀在身后。
想到几年后就会因病去世的母亲,埃莉诺的手指一颤:她之前从没想过要帮母亲改变早逝的结局,今生要试着改变吗?
不。
她很快下定决心不要改变。
因为母亲伊娃是个比庸王奥菲利亚更加不堪的昏君。
哪怕前世有自己在恩林不断耕耘,利用各种各样领先时代的手段增加农作物的产量和人民的生产效率,诺兰纳的财政状况也是可持续性的一塌糊涂。
她曾经怪罪过奥菲利亚,但在别人口中庸庸碌碌只会花钱的庸王特意派人带来一只封死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卷长信。
信里细细密密地记录着“小部分可以公开的”钱财流向:一看就让人头皮发麻的预支项目清单、大笔大笔赖得掉、赖不掉、已经赖掉、正在赖的债务。
奥菲利亚还特意在最后写了这么一段话。
【我亲爱的妹妹,人人都说您是智慧之神的化身。那么您可否告诉我——我是该拧住贵族们的脖子让她们乖乖吐出肚子里的油脂,还是把平民的血榨干方便平账?】
埃莉诺看完长信久久无言,她没有回复姐姐的信件,只是在后续又向全大陆推广了更先进省力的纺纱机,在数年间耗费大量人力改善两国之间的水力设施。
还是让伊娃按时死去吧,她要是再活久一点,诺兰纳的人民就顶不住了。
埃莉诺抱着枕头离开床,在屋子里缓缓踱步,把可疑人放到脑子里慢慢梳理。
光凭这点情报根本无法锁定嫌疑人,好在她拥有回档的能力,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慢慢缩小范围。
比如她之前在母亲面前透露“我想喝恩赐之水”的行为就测试出了“只要我露出染指储位的苗头,就会有人直接动手除掉我。”
接下来可以先围绕最可疑的亲王或是最容易找出线索的书记官进行调查。
唯一的问题是——回档的次数太少了!
就算充分利用每个档位的六次机会,她总共也只有三十六次返回的机会。而且每次回档最多回溯到六天前。
除非开启新的一片花瓣,不然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无法挽回。
“呜......”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埃莉诺一头敲在窗棱上。
“公主殿下,您睡不着吗?”
安德拉的声音隔着窗户响起。
“!”埃莉诺轻轻靠住窗棱,双手放在声音发出的地方:原来我回到了这一天。
“是啊,我有点睡不着。”
她慢慢闭上眼,看来在一条命没有用尽的时候,具体回档到几天前全凭心意。
小公主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安德拉将身体贴在窗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那需要我进来陪你吗?”
埃莉诺的眼角再次酸涩起来。
又是这样,这种不经意间的语气。
怎么可能不需要呢安德拉,我多么希望你能牵起我的手啊。
假如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不论轮回多少次我都会忍不住依赖你吧。
埃莉诺的心脏微微抽疼。
安德拉,我才发现我上辈子没有受到来自家人的伤害,完全是因为我躺得足够平。
上辈子的她曾是一位天真的、除了和亲毫无用处的小公主。
所有人都默认她会前往赫图雅与安德拉完婚。如果能将血脉融入敌国王族固然好,随着安德拉一起被杀死也不会妨碍到诺兰纳。
那么后来呢?作为恩林领主的她毫无疑问是有用的。
但恩林的领主拥有所向无敌的安德拉,还拥有一帮忠诚的班底。事这群人帮她威慑住阴影中的对手,解决了所有敢于向她伸手的家伙。
当埃莉诺恢复意识时,右手再一次搭在窗户上,将窗子打开一条缝。
“公主殿下希望我从那里钻进来吗?那可得努力些啊。”安德拉的轻笑声在夜晚分外清晰。
也许有人听到了,也许没有。周围万籁俱寂。
咕嘟。
埃莉诺拉住窗棱,深吸一口气——
“不。”
不?安德拉诧异地回过头。
小公主为什么会这么......“公主殿下?!”
她忍不住轻呼出声,一道倩影连着睡裙一并飞起,扑簌簌挤开窗户从天空飘荡而下。
埃莉诺一脚踩空,从窗边滑了下去!
“诶啊哇...”她翻滚着头朝下栽倒,还好安德拉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的头。
“殿下。”安德拉温暖的掌心贴着她的脑袋,隔着长发轻轻摩挲。
这样的动作顿时唤起了埃莉诺眷恋的本能。
她十分自然地靠到安德拉的肩膀上,这份安抚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时光,在碰触的瞬间带来无限慰藉。
“...你需要我的帮助吗?”安德拉垂下头,怀中的女孩眼角含泪,俨然是受了什么委屈。
一股隐秘的保护欲和对“共同敌人”的愤怒在她心底升腾。
“嗯。”埃莉诺点点头。
她大大方方地推开安德拉:这个动作比想象中容易。毕竟眼前的少女可没有钳制她的意思,反而礼貌地后退两步。
埃莉诺理了理头发,虽然眼角有些红肿,眼睛却明亮得惊人。
“我想去恩林。”
似乎生怕安德拉不明白恩林是哪里,她踮起脚尖折断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出简易的地图。
小公主戳戳右下角代表恩林的圆圈,小声咕哝:“这是我的领地,我想去,可是大家都不许。”
大家?自然是诺兰纳王不允许。
安德拉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这位受宠的小公主吵着闹着想去领地玩耍。
管理领地这么重要的任务当然不可能交给孩子,何况还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
安德拉温柔地笑笑:“殿下,这件事我可帮不了、你...”
她忽然收了声音,沉默地拥住埃莉诺。因为小公主悄悄伸出双臂,柔软地环住了她的腰。
“安德拉。”娇小的女孩在她耳边轻声漫语,每个扫过耳廓的字都像小小的羽毛。
“有人要杀我,你可以帮我...一起把她找出来吗?”
咕嘟。
安德拉听到了自己吞咽的声音。
“好,那么...”她靠住小公主的脑袋瓜,左手亲昵地帮忙整理碎发:“我的报酬是什么呢?”
她真可爱,会给玩具?孩子气的亲吻?还是许诺长大以后嫁给我?
安德拉的心脏砰砰直跳。
“我可以...”
一步之遥的小公主微微一笑,用那双通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让你成为赫图雅的王。”
埃莉诺抬起头,她看见了安德拉眼中和前世如出一辙的光芒。
